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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罗书嘉，老班让你把昨天的卷子送过去。”
　　“好，我知道了。”
　　罗书嘉将抽屉里的试卷拿出来又点了一遍，确定手上的名单没错，抱着卷子去了办公室。
　　
　　“就是他哦，年级第一名，超厉害的！”
　　“真的吗？看不出来居然很帅啊，我还以为会是书呆子呢……”
　　“才不是呢，他还是个很温柔的男生哦，去问他问题他都会很耐心的，如果我能有这样的一个男朋友就好了……”
　　……
　　罗书嘉经过走廊时听到旁边的女生小声议论着，都是听腻的议论，罗书嘉听到了也毫无表情，假装没有听到。
　　“性格好吗？”罗书嘉自嘲地笑，天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温柔耐心的人，每次看到那些抱着习题来询问的人都烦躁得想要将他们赶走，不过他不能做啊。
　　“听说是个孤儿……好可怜……”
　　那边女生的议论还在断断续续地传入耳朵，罗书嘉紧了紧手臂，转过走廊拐角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说话的女生：不过是两个丑小鸭一般的货色罢了！
　　“孤儿？呵！”
　　罗书嘉推推鼻梁上的眼睛，镜片的反光掩去了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憎恨。
　　罗书嘉厌恶这个词。
　　罗书嘉不是没有母亲，三岁之前他都和母亲住在一起，他虽然已经既不清楚那女人的模样，却清楚得记得那是一个十分艳丽而时尚的女子，长长的指甲修剪得十分完美，上面绘着精致的花纹，令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更加妖娆。
　　但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在罗书嘉三岁那年，带着他穿越大半个中国，将年幼的罗书嘉丢在了异乡的孤儿院前。
　　罗书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那个女人离去的背影。
　　
　　办公室就在走廊的拐角出，罗书嘉敲门后进入，第二张办公桌前坐的就是他的班主任，再往里是年级组长的办公桌，这会儿年级组长正坐在那儿训斥一个男生。
　　“老师，这是试卷，五个人没有交，这是名单。”
　　罗书嘉将试卷和名单都放在桌子上，班主任看看名单，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又是这些人”，随后点点头，示意罗书嘉可以离去了。
　　罗书嘉转身离去，回眸时正好和年级组长面前的男生对上目光。
　　罗书嘉一愣，就听年级组长说：“你好好看看人家怎么穿的！学生学生，你不穿校服穿得跟外面的流氓一样，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
　　罗书嘉知道年级组长正在把自己和那男生比较，虽然是称赞的，但他并不喜欢这样。
　　果然年级组长又说：“看看人家，年级第一名，学习又好，性格又好，以后出去什么都好！你呢？不学无术，成天在外面跟不三不四地混在一块，你来上学干什么？考试也不来考，不想读就不要读！”
　　罗书嘉看了一眼那个男生，那男生身材高大，留着半长的头发，似乎是经过挑染，在光线下呈现出酒红的色泽，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耳朵上带着一个亮晶晶的耳钉，穿着宽大的T恤和浅色还带着破洞的牛仔裤，本来很精神的浓眉大眼这会儿露出万分不耐，站在那儿身子是歪斜的，整个人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他不会是老师心中喜欢的那种好学生——不像罗书嘉，校服总是穿的整整齐齐，头发不烫不染，短而伏贴，站着的时候脊梁挺得笔直，不摇不晃，脸上永远挂着合适的微笑，看起来礼貌而谦逊。
　　那男生听到年级组长这么说，眼角往罗书嘉身上瞟了一眼，嘀咕了一句：“书呆子！”
　　罗书嘉听到了，年级组长也听到了，年级组长那张嘴顿时火力全开大声训斥起来
　　罗书嘉勾勾嘴角，推了推那副确实不怎么洋气的黑框眼镜，自顾自地走出了办公室。
　　
　　“书呆子？”
　　罗书嘉定定望着黑板前讲得唾沫横飞的数学老师，他觉得这个形容词似乎有些准确。
　　罗书嘉不是喜欢运动的男生——虽然他也不讨厌，体育课总是会认真上的，因为一副好身体是过上好生活的基础，罗书嘉不会荒废它。但是运动对于罗书嘉的意义也仅限于此了。
　　没有十分发达的运动神经，无法成为体育明星，那么就不需要在这方面花费过多的精力——罗书嘉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有时间打球倒不如去读书，甚至是去帮助孤儿院的大厨打下手也更有意义，取得一个好成绩就有更大的机会获得社会的捐助，帮大厨打下手让大厨开心了自己也能吃到更好的食物，自己也不至于挨饿。
　　——这些都是十三年的孤儿院生活教会罗书嘉的。
　　没有捐助就无法上学，无法上学就无法找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就无法脱离孤儿院去营造自己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罗书嘉从小就懂得了，他总是很懂事很乖巧，尽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他，他就能获得比那些不被人欢迎的孩子更多的物资。
　　不过……
　　罗书嘉从窗口望出去，操场上一个没穿校服的背影走过，没多久，那人就来到了操场边的矮墙前，向上一跳双手扒住墙头，手脚并用，十分利落地就翻过了围墙，消失在校园之外。
　　虽然不学无术……却自由得让人羡慕……
　　
　　下午放学，罗书嘉回到他所在那个孤儿院。
　　罗书嘉今年十七岁，十八岁以上的孩子大多离开孤儿院自谋生活了，因此罗书嘉在孤儿院里几乎是年纪最大的孩子，他一回来，周围的小朋友都叫着“书嘉哥哥”纷纷围上来。
　　罗书嘉摸摸这些孩子小脑袋，这些孩子的眼睛还是清澈的，看着他们会觉得十分放松。罗书嘉笑问道：“怎么没有去吃饭？”孤儿院有一个大食堂，这时候一般是吃饭的时候，孩子们应该都在食堂吃饭才对。
　　一个孩子回答道：“院长和很多叔叔在里面吃饭，我们之前吃过了。”
　　“晚上吃了什么？”
　　“面包。”
　　罗书嘉的眼神闪了闪，笑着没说什么。
　　罗书嘉将书房放回房间，就去厨房了。
　　“李叔叔，需要帮忙吗？”
　　罗书嘉一进厨房就对一个膀大腰粗的男人打招呼，李厨子听到声音回头看来，见是罗书嘉便招呼他过去：“嘿，书嘉，下学回来啦？！”
　　“是啊。”罗书嘉笑着走过去，挽起袖子，一副要帮忙的样子，“又是那些社团吗？好像很忙的样子，需不需要帮忙？”
　　李厨子嘿嘿笑了两声，道：“哪能啊，请那些社团哪会来这里，早去酒店了！”
　　“那这是……”罗书嘉透过厨房和大堂之间的窗口看了两眼，看那装扮，确实不像那些给孤儿院捐助的机构人员，倒有些像刚进城的乡下人。
　　“还不就是院长的那些穷亲戚，请他们吃一顿把他们打发了就差不多了。”李厨子略带不屑地说，顿了顿，见罗书嘉没说话，他又笑说，“书嘉，这里没什么，你回去读书吧。那些富翁就喜欢资助好学生，像你这样年纪大的也不会有人收养了，好好读书他们才会资助你，要加油啊！”
　　罗书嘉微微一笑，推推眼镜，道：“没事，学校的功课不难。”
　　李厨子却说：“那边菜都上的差不多了，我这里也不忙，我也打算走了，你就别忙活了。来，回去，好好读书。哦，对了，这是特别给你留下的。”
　　李厨子从餐柜里拿出一个两个饭盒，透过透明的盒盖，可以看到餐盒被各种菜色填的满满的，其中还包括荔枝肉、罗汉肉、红烧鱼这样的荤食，看来罗书嘉会有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了。
　　罗书嘉接了饭盒露出感激，又被李厨子推出了厨房，罗书嘉无奈一笑，没有拒绝。
　　罗书嘉没有回房间，却是拿了饭盒坐在院子的大树下。打开饭盒，饭菜还是热的，香气扑鼻而来，罗书嘉这才感觉到饥饿。
　　三两口吃完了盒饭，罗书嘉拿着空饭盒去厨房，准备将它洗干净明天还给李厨子。
　　罗书嘉走到厨房外，厨房的后门是虚掩的，罗书嘉正要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低低地交谈声。
　　“……书嘉真是可怜啊，那一点钱都要被拿走……”
　　听到自己的名字，罗书嘉的脚步停住了，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对话。
　　“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这次可真是过分，居然用来款待他那些穷亲戚。”
　　“何止啊，那一桌菜哪里有一千，你看李厨分了两百，我们每个人才五十，就算扣掉那些菜的成本，起码还有五百，剩下的肯定被院长自己拿走了！”
　　“绝对的！”
　　两个人后面又说了什么罗书嘉没有再听，他知道听到了自己要听的东西，短短两句话已经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约就是什么组织或个人给罗书嘉捐助了一千元，但是这笔钱是打到孤儿院的账上，于是就被院长私吞了。而且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
　　罗书嘉看着手中饭盒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院长背后做过什么罗书嘉多少能猜到，只是自己猜测和真正直面……感觉依然差很多啊！
　　罗书嘉冷冷笑了一声，推推眼睛，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厨房。
　　许多人、许多事并不是装乖就能改变的。
　　
　　这件事罗书嘉没有对任何人说，说了也没有用，更何况，再有一年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他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制造波澜。
　　如果可以，罗书嘉宁愿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件事。
　　
　　第二天罗书嘉和往常一样起床，微笑着和院长打招呼，对孩子们说了“再见”，走过一条小巷，穿过两条街，花了半个小时走到学校，对看门的大伯点头问好，回应站在大门口执勤的同学的招呼，同时给执勤的老师行礼，和以前一样，罗书嘉还是那个有力谦逊的好学生。
　　罗书嘉很想这份难得挤出的好心情维持一整天，一天之后他或许可以忘记那些龌龊的令人恶心的事情，但很可惜，上天似乎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们不想读就给我滚出去！”
　　数学老师发飙了，讲义往桌子上一砸，巨响让吵杂的班级瞬间安静。
　　罗书嘉抬眼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数学老师，继续低头看他的书。
　　数学老师叫余子民，高二才开始带罗书嘉所在的班级，脾气火爆，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偏偏他上课十分枯燥无味，每次到数学课教室里交头接耳的声音就特别多，大家都不喜欢数学，考试成绩自然也差，前几天期中考成绩出来，虽然罗书嘉名列年级第一，但整个班的平均成绩却是倒数的，为了这事，这男人肯定被年级组长训斥过，估计奖金也被扣了。
　　今天上课，大家都因为考试成绩的事情而喧闹，上课十分钟了还不见安静，这余子民非常恼火，这会儿就爆发了。
　　和班上大多数学生一样，罗书嘉也不喜欢这个余子民，数学课他几乎没有听过，都是考自学，高中的课程早已学完，现在正在读大学课程。眼下老师在上面训斥学生，罗书嘉也全做没有听到，拿了笔，在稿纸上计算自己手中的习题。
　　罗书嘉本来不想理会余子民，但对方似乎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罗书嘉！”
　　余子民一声暴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罗书嘉身上。罗书嘉笔下一顿，思路被喝断了，他看着稿纸上写到一半的算式，微微皱了眉头，心中不悦，推推眼睛，这才抬头看向余子民。
　　罗书嘉的表现让余子民很不痛快，余子民大步走下讲台冲到罗书嘉面前，严厉地喝问：“你在干什么！”
　　罗书嘉的课本摊在桌面上，课本上叠放着稿纸，一看就知道不是在听课。
　　余子民见罗书嘉不说话便大声命令道：“你给我起来！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
　　罗书嘉抿抿唇，慢慢起身，同时将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了——书包和一本书。
　　“什么书藏在下面！你……”余子民一把夺过那本书，没看清内容，但想来多半是一些闲书，他正要训斥，却不期然地看到书的封面上写着：大学数学。余子民一愣，再看罗书嘉，就见罗书嘉面色淡然，分明是在说：我看数学书有问题吗？
　　余子民一愣，张口结舌半晌，才憋出一句：“不会走就想跑！”
　　若是以往，罗书嘉必定垂首听训，权当耳边风过去就算了，但他心情不好，听了余子民这么说，当下不冷不热说一句：“高中课程我已自学完了。”
　　余子民顿觉颜面扫地，但面对一个正在自修大学课程的优质生他却又说不出什么，最终将书愤然摔在罗书嘉面前，叱责道：“罗书嘉，你是很优秀，但是你一个人优秀有什么用？看看你的班级，什么样子？这么简单的试卷考得乱七八糟，你这个学习委员拿了干什么……”
　　余子民絮絮叨叨地说着，罗书嘉站在座位上静静听着，他没有反驳什么，心中对余子民的鄙夷却愈发浓重。
　　罗书嘉看看窗外，在操场上几个男孩子正在打球，其中一个，似乎正是昨天见过的那个“坏学生。”罗书嘉记得他叫陈逸，本来是比自己高两届的学长，但是因为成绩太差而留级了两年，听说他父亲是很有势力的黑社会头子，大概是陈父自己没有文化就希望儿子能好好读书，可惜儿子不争气……
　　“不学无术吗？有时候……真让人羡慕……”罗书嘉想，“有那样的父亲，哪怕完全不用努力也可以过得很自在……如果我的父亲……”
　　罗书嘉想到这里不由得自嘲一笑，他是没有母亲更没有父亲的人。
　　
　　好容易熬到下课铃响，余子民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去，似乎还没骂够似的。
　　余子民走了，罗书嘉终于能坐下，站了大半节课脚都有些酸了，这让他更加觉得这个男人到更年期了。
　　罗书嘉看看稿纸上的算式，整理了一下思路，准备将这题做完。然而就在刚刚提笔时，一个同学却叫他：“罗书嘉，有人找！”
　　罗书嘉抬头顺着那同学手指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一个漂亮的女生。
　　“校花诶！”同桌捅了一下罗书嘉，促狭地说，“怎么勾搭上的？”
　　罗书嘉笑笑没有回答，看了一眼稿纸，无奈地合上书，走出去了。
　　
　　“你好，你找我？”
　　罗书嘉微笑地面对眼前这个女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女生叫叶以芸，人长得是很漂亮，被男生封为“校花”，但她的名声并不好，据说性格风骚，爱慕虚荣，还和外面的混混有染。
　　罗书嘉不喜欢这个女人，平时两人完全没有交情，罗书嘉不知道此刻她来找自己有什么事。
　　“那个，我叫叶以芸……”叶以芸羞答答地说，声音很甜，但在罗书嘉听来有些腻味，就像加了过多糖精的奶茶，甜得喉咙发堵。
　　“你好。”罗书嘉有些冷淡地说，“有什么事吗？”
　　叶以芸稍稍抬眼瞄了一眼罗书嘉，见罗书嘉正看着自己，她又将头埋得更低，十分害羞似的。但此番作态却让本就对女生没什么兴趣的罗书嘉更加厌恶她。
　　罗书嘉抬手看了一眼表，淡淡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差不多上课了。”
　　罗书嘉作势要走，叶以芸连忙拉住他，看罗书嘉回头看来，叶以芸又露出羞怯的样子。
　　罗书嘉觉得很烦，但他还是尽量保持着绅士风度没有当场发难。
　　等了一会儿，叶以芸见罗书嘉根本没有打开话题的意思，她才不得不开口道：“那个，书嘉……我一直很喜欢你……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朋友？”罗书嘉挑了眉毛，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叶以芸的手上，像其他追求时尚的女生一样，叶以芸长长的指甲被修剪成水滴状，甲面上涂着颜色绚烂的漂亮彩绘，让葱白的手指更加妖娆。但罗书嘉看了却冷笑一声，道：“抱歉，我没兴趣。”
　　叶以芸一愣，不敢相信地抬头，却只看到罗书嘉转身离去的背影——竟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叶以芸恨得直咬牙，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不是第一次接受女生告白，但每次都让罗书嘉觉得索然无味，没有哪个女生能让罗书嘉心动，甚至连“试着先做朋友”的念头都没有。罗书嘉怀疑自己是不是GAY，不过他清楚自己对男人也没有兴趣。
　　罗书嘉托着下巴有些茫然地想，虽然他不介意打一辈子光棍，但是如果一次恋爱的感觉都没有过的话，似乎人生里总是缺少了一点什么。
　　罗书嘉想得出神了，连老师提问他都没有听到，好在罗书嘉一向表现良好，偶尔开一次小差老师也没说什么，但罗书嘉没想到，傍晚放学的时候年级组长把他叫过去了。
　　“书嘉，你是好学生，以往表现都很好，现在这个紧要关头更是不能放松！”
　　年级组长絮絮叨叨地说，罗书嘉开始以为年级组长是为了上课开小差的事情，后来才听明白了，原来年级组长以为罗书嘉和叶以芸早恋，叶以芸学习不好，名声也不好，但人长得漂亮，年级组长怕罗书嘉“贪恋美色”，所以在第一时间来告诫他要“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罗书嘉听得真是没言语了，想解释，却屡次被年级组长打断。罗书嘉知道这老女人就是这么一副“我是对的，我是为你好，你要听话”的模样，分辨两次无果后，罗书嘉也就不再解释了。但年级组长却絮叨个没完，罗书嘉忍不住看时间——快六点半了。
　　罗书嘉看看还没有完结意思的年级组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自己打工要迟到了。
　　虽然社会上不断有个人和组织给予罗书嘉资助，但资助的钱财除了缴纳学费和其他一些必需的开支，其他都落入院长口袋里，罗书嘉只能偶尔拿到很少的一部分，为了让自己的行动更自由，罗书嘉上初中起就开始打工，从一开始的几十元到现在多时一个月也能有一两千，虽然赚的不多，但基本够罗书嘉买些自己需要的东西——比如课本以外的书籍。
　　
　　等年级组长训话完毕，罗书嘉再赶去打工已经是将近七点了，因为迟到，罗书嘉被店长狠狠骂了一顿，当天的工资也被扣了一半，罗书嘉无奈，却不得不接受，因为这家店兼职工的工资很高，罗书嘉没办法放弃。
　　打工至深夜十二点，罗书嘉拖着胀痛的双腿走在大街上，街边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看上去特别的疲惫。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罗书嘉仰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厌烦，厌烦这样的生活，厌烦这样生活着的自己，厌烦这个世界上所有所有有形无形的东西。罗书嘉甚至想到了死，但却又觉得不甘心。
　　罗书嘉不是懦弱的人，他不允许自己死得那么没有价值、没有尊严。
　　走上一个小坡，就能看到三岔路口边的一座小教堂，这片地区原来是英租界，这座教堂就是在租界时期建起来的，虽然古老，却充满了韵味。
　　罗书嘉在教堂大门前驻足，望着屋顶上高耸的十字架，罗书嘉摘下了眼睛，垂头闭目，双手握在心胸，在心中默默祷告：
　　“上帝如果你真的是公平的，那你要记得在一年之后补偿我……”




第二章

　　砰！
　　一声闷响打断了罗书嘉的祷告。
　　罗书嘉有些不悦，但依然停止了祈祷，转头看去，一条阴暗的小巷如同一张嘴张在那儿，虽然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却完全无法看出里面发生了什么。
　　罗书嘉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半夜三更在小巷暗战的多半是些流氓混混，他对这些人没有好感更不打算参与。
　　罗书嘉戴上眼镜，就在他打算默默离去的时候，却听到巷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陈少，我看你还是别反抗了，反抗只是让你多点伤而已。”
　　那被称作“陈少”的人没有说话，或许是他说了但罗书嘉没有听到。
　　罗书嘉在意的只是“陈少”这个称呼。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陈逸也都是被人唤作“陈少”。
　　陈逸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学生”，老师不喜欢他，同学也都怕他，但是罗书嘉并不讨厌他，很难说为什么，但是陈逸的惹是生非在他眼中却有一种罗书嘉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随意自在——哪怕这种随意对于陈逸的人生来说并不见得是什么好品质。
　　是的，罗书嘉羡慕陈逸，而且罗书嘉不会因为这种羡慕而嫉妒。
　　罗书嘉站在教堂门口遥望着屋顶的尖端，良久，罗书嘉迈动了脚步，朝阴暗的小巷走去。
　　藏身于小巷的拐角，罗书嘉无声无息地向小巷内张望，过于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楚每个人的脸，只能看清有七八个人围着一个人，仔细观察一下，会发现那七八个人并不是要痛打中间那个人，他们的动作看起来比较像是想把那个人带走，只是因为被围住的人不断反抗，所以看起来像是围殴。
　　罗书嘉想到了一个词：绑架。
　　罗书嘉注意看被围住的那人，心里想着陈逸的模样，便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熟悉，等那人转过脸来时，罗书嘉立刻分辨出他就是陈逸。
　　“绑架啊……”罗书嘉感到头疼，他几乎可以想得出前因后果：老爸的黑道纠纷导致儿子被绑架，歹徒趁陈逸落单时下手，陈逸反抗，只可惜势单力薄……
　　如果只是普通的混混打架就算了，可那是不折不扣的黑道啊……罗书嘉听说陈父并不是那种收收保护费的街头小头目，而是有着自己的实业，表面上是正经生意人暗地里走私毒品□洗钱无恶不做的大头子……俗话说活人不踢死狗，这样的人惹上的对头也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罗书嘉揉揉眉心，不确定自己是否要上去帮忙。
　　上去帮忙，且不说能不能帮上忙，但被对方看到了就是惹上一身腥，更何况罗书嘉和陈逸没有半分交情，他根本没有上去的理由。上去帮忙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和陈家拉上关系，但是罗书嘉对此没有兴趣，他是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他是羡慕陈逸的随意自在，他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被陈家收养会是何等的养尊处优，但罗书嘉决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实现这个想法！
　　可是不上去帮忙……都看到了，居然就这么离开……
　　还是良心不安。
　　罗书嘉挽起袖子，眼镜摘了放回包里。
　　“陈逸，感谢野狗还没有把我的良心给吃了吧！”
　　罗书嘉深吸一口气，猛地冲进巷子里，朝着早就看好的一辆废旧小推车冲去，在大家都为他的突然出现而错愕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那小推车，狠命一推，那小推车就像失控的火车头狠狠将围着陈逸的流氓撞开了两个，将原本严密的包围圈装出了一个大缺口！
　　“快走！”
　　罗书嘉咆哮一声，又往推车上踹了一脚，让那推车朝着另外几个流氓滚去。罗书嘉顾不得那几个流氓怎么反应，一手捉住陈逸冲出了巷子。
　　估计那几个流氓都被罗书嘉这么一出搞得有些懵了，罗书嘉拉着陈逸沿着大街跑出了十几米后面才传来追捕的叫嚷声。罗书嘉闷头乱跑，他没经历过这种事，也不知往哪里跑比较好，但陈逸在跑出两步后回神了，反拉了罗书嘉一把，低声叫道：“往这边！”
　　罗书嘉跟着陈逸一头冲进一个狭窄的小巷，小巷的地面上横躺着乱七八糟的杂物，罗书嘉被绊了好几次，不免埋怨道：“什么破地方！”
　　陈逸嘿地一声喘气，解释道：“他们有车，这种小巷进不来！”
　　罗书嘉不说话，想想也是，绑架的话，就算是半夜三更，也不可能扛着一个大活人满大街走。
　　两人一阵疯跑，跑出小巷后已经将那帮绑架的人甩开四五十米了，罗书嘉看陈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罗书嘉本来以为陈逸要打电话求救，但没想到陈逸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回口袋了。罗书嘉一愣，顿时气节：“没电？没信号？坏了？为什么不打电话？”
　　陈逸反而是听得一愣，下一刻回神了，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GPS定位，他们已经找过来了。”
　　罗书嘉无语，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刚刚进城的土冒！
　　
　　陈逸和罗书嘉找到一个角落躲起来，看着那帮追捕的人跑过去了，陈逸才松出一口大气。
　　神经放松下来，身体上的痛楚就爆发出来，陈逸疼得直吸气，骂骂咧咧道：“混蛋！”
　　罗书嘉也跑得累死，躺在地上只顾着喘气说不出话。
　　陈逸突然捅了罗书嘉一肘子，说道：“想不到你一个书呆子还挺厉害的！”
　　罗书嘉有气无力地答道：“还好……都是给逼的……不跑就得死，猪也能上树啊……”
　　陈逸听了哈哈直笑，这一笑就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他脸皮直抽。罗书嘉看了觉得有趣，也不禁笑起来。
　　陈逸等这阵疼过去了，又问：“上次在办公室见过你，你叫什么嘉是不是？”
　　“罗书嘉。”
　　“哦，罗书嘉，我那天看你还以为你和那些死书呆子差不多，没想到还挺热心的！”
　　“热心啊……”罗书嘉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在心中自嘲一笑，嘴上道，“只是刚好而已。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心情，要是换成明天或者昨天，或许我根本不会管你。”
　　陈逸好奇道：“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嗯，有什么特别吗……”罗书嘉沉默半晌，冒出一句：“大概特别想死吧。”
　　陈逸听得一愣，却见罗书嘉转过头来挤挤眼，笑道：“特别想找点刺激吧。”
　　陈逸眉毛一挑，给了罗书嘉一拳，笑骂道：“居然敢耍我！”
　　
　　两个人在原地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过多久，就等来了前来救援的陈父。
　　一溜的黑色轿车开来，从上面走下若干身材魁梧的黑西装，而在这令人又惊又羡的排场中，一个长相英武而略显粗犷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认真看的话，很容易就能看出这男人和陈逸有着八分相似。
　　“老咖（gā）！”
　　陈逸懒懒地叫了一声，罗书嘉猜测这大概是他对“老爸”的称呼。
　　果然，中年男人走到陈逸面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关切问道：“儿子没事吧？”
　　“没什么。”陈逸吸吸鼻子，“幸好他帮忙，不然我还没办法和你们联系。”
　　陈逸指指罗书嘉，陈父顺着看去，罗书嘉微微颔首道：“你好，陈叔叔。”
　　陈父打量了两眼，问道：“你是小逸的朋友？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老咖！”陈逸不满地叫了一声，陈父嘿嘿笑了两声，道：“不好意思，职业病，职业病。”
　　陈父虽然这么说，但显然没有放弃审问罗书嘉的打算，他盯着罗书嘉，那种土匪头子特有的彪悍锐气分毫不差地传达过来，即使收敛了大半，但仅仅这一点余威就已经让罗书嘉头皮发麻。
　　“这年头好人还真难当！”罗书嘉腹诽，但面上却还带着微笑，自我介绍道：“其实我和陈逸也不算认识，我和一个年级的，之前见过几面，今天只是刚好看到陈逸好像有危险……所以就上去帮忙了。”
　　陈逸在一边插嘴道：“老咖，人家是年级第一名，你担心什么！”
　　陈父听到“年级第一名”五个字神情顿时变了，那张充满土匪气息的脸上放射出300W灯泡一般的光芒，嘴角几乎咧到了耳后，大手紧紧捉住罗书嘉的手热情而亢奋地说：“哦哦哦，原来是年级第一名！失敬失敬！来来来，上车上车，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我们好好聊聊！”
　　罗书嘉懵了，被陈父不由分说地推进车里，陈逸随之坐进来，在陈父绕道另外一边上车时，陈逸凑在罗书嘉耳边解释道：“我爸就是那样，特别喜欢成绩好的学生，他没有恶意。”
　　“那是因为你太不争气了吧？！”罗书嘉瞄了一眼陈逸，心中暗道。
　　陈父上车了，硬是挤进后座，紧挨着罗书嘉坐着。
　　车子启动了，陈父发问：“欸，那个，同学，你叫什么来着？”
　　“抱歉，我忘记介绍了。”罗书嘉礼貌地说，“我叫罗书嘉，四夕罗，书本的书，嘉宾的嘉。”
　　陈父笑呵呵地说：“好名字，好名字。啊，书嘉啊，听说你是年级第一名？读书一定很厉害吧！”
　　面对如此热情而且直接的陈父罗书嘉简直不该说什么好，只能啜啜地应：“呃……还好，还好……”
　　“年轻人不要这么谦虚！”陈父大力拍拍罗书嘉的肩膀，疼得罗书嘉直吸气，但陈父却丝毫自觉也没有，还在说：“书嘉啊，我这死儿子真是让我担心死了！成天不读书，你跟他这么要好，你要好好教教他啊！比让他和我一样，老大粗一个，长大了也只能打打杀杀的，没前途！”
　　罗书嘉心中狂汗，自己才说了和陈逸不过是一面之缘，到陈父嘴里就变成“要好”了，二来陈父那句“没前途”实在让人发指——混成他这样还没前途，那那些整天拼死拼活连车都供不起的小白领还不要全去跳楼啊！
　　绕是罗书嘉为人圆滑这时候也不知说什么好，好在旁边陈逸插嘴道：“老咖，我今天才知道他叫‘罗书嘉’，你有没有太夸张了？欸，罗书嘉，别理他，他就这德行。你住哪？我们送你回去。”
　　罗书嘉摆手道：“我就住在前面，两步路，我走回去就好了。”
　　陈逸道：“今晚不安全。送你回去比较好。”
　　罗书嘉想了想，看看表，这会儿都快凌晨两点了，如果自己一个人回去的话搞不好明天会被院长训斥，若是能让这些人送自己回去，以眼下的排场，恐怕可以免掉一顿训。
　　罗书嘉便不再拒绝，感谢道：“那谢谢了。我就住在前面拐角的那个孤儿院。”
　　陈逸侧目，惊讶道：“你是孤儿？”
　　“嗯……”罗书嘉习惯性地微微颔首想推一下眼镜，却发现自己把眼镜收起来了。罗书嘉打开书包想拿出眼镜戴上，找了半天，却发现眼镜坏了。
　　罗书嘉看着折断的眼镜腿有些郁闷，他没有带眼镜盒的习惯，所以刚才只是折了放进书包的口袋里，估计是在小巷里奔跑时给弄坏的，毕竟是劣质的塑料镜架，不可能要求它有多强的抗击打能力。
　　陈逸在一边说：“你老爸老妈真没有眼光，居然把你给扔了……”
　　“小逸。”陈父打断了陈逸的话，“看看人家多懂事，爱学习，又热心，你多学学，多学学！”
　　陈逸撇撇嘴，不再吭声。
　　
　　如同罗书嘉所说的那样，孤儿院就在他们和陈父会合地点的附近，走路大约二十分钟就能到，坐车只需要五分钟。
　　罗书嘉下车，陈逸跟在他后面，陈父坐在车上给这两个同龄人一点单独相处的空间。
　　黑衣的保镖上前为罗书嘉敲门，陈逸则拉住罗书嘉说话。
　　“抱歉，今天连累你了。”陈逸说，“不过没有你的话我恐怕还真回不来了。改天我请你吃饭，聊表谢意！”
　　罗书嘉微微一笑，侧目看了一眼听到响动而亮灯的门房，说道：“其实没什么，你们送我回来就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陈逸不在意地说：“唉，就两步路嘛……”
　　罗书嘉笑笑，没有解释更多。
　　孤儿院的铁门打开了，两人道别，罗书嘉目送着车队离去，这才转身进门。
　　“抱歉，这么晚才回来。”罗书嘉神色诚恳地对看门的阿姨道歉。
　　看门的阿姨看看消失在黑夜里的车队，又看看带着抱歉笑容的罗书嘉，惊疑不定地问：“他们是……”
　　罗书嘉“啊”了一声，看似不经意地回答道：“一个朋友，路上刚好遇到，他就送我回来了。”
　　
　　第二天早晨，罗书嘉去食堂吃饭的路上碰到院长，罗书嘉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院长看自己的目光不一样了。
　　罗书嘉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个势利的人。
　　“书嘉啊，这么早就起来啦？”院长亲切地上前询问。罗书嘉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依然挂着温和有礼的微笑颔首道：“院长好。”
　　院长笑着点头道：“呵呵，好，好，书嘉果然是最懂礼貌的。”
　　罗书嘉微微一笑，下意识地想要去推推眼镜，却推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眼镜坏了。罗书嘉半垂眼帘，掩去眸中的光，怕被眼前人看出他心中的鄙夷。
　　院长拍拍罗书嘉的肩膀，似乎是随口地问道：“书嘉昨晚似乎回来的很迟？打工是好事，不过也不要太累了。”
　　罗书嘉知道院长想知道什么，而这也是他想告诉院长的。当下罗书嘉略带歉意地回答道：“抱歉，昨天回来得太迟了吵到您了。因为碰到了朋友，所以弄迟了。”
　　“哦，哦，没关系，没关系。”院长笑着回答，又问，“是什么朋友啊？书嘉在学校的同学吗？”
　　罗书嘉假意想了想，说：“算是同学吧。昨天的车是他父亲的。”
　　院长立刻关切道：“爸爸？这么晚还在外面，不会是什么不好的朋友吧？”
　　“这……我不太清楚……”罗书嘉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很苦恼似的，迟疑片刻，又有些忧虑地说，“不过好像听说他父亲确实是混黑道的，好像还是什么大头目……似乎是叫陈贺恩……”
　　陈逸的父亲就是陈贺恩，这个名字对普通人可能不是很熟悉，但是在N省的上层社会这个名字可是不得了的，因为陈贺恩不但是家财万贯的企业家，更重要的是他还是N省里数一数二的黑道头子。
　　罗书嘉并不在乎院长是否知道陈贺恩这个人，如果他知道，那么他就不会训斥自己，反而会巴结自己，如果他不知道，那么他也不会在当下发难，而是会回头去询问核实相关的消息，昨晚那看门的阿姨就是这院长的一个亲戚，那女人肯定会将自己看到的一切极尽详细地复述出来，到时候院长自然会知道罗书嘉所言非虚。
　　果然，院长听到陈贺恩这个名字有些迟疑，多半是没听过，但又担心万一真是个大人物得罪不起。院长哈哈了两句就让罗书嘉过去了，罗书嘉勾勾嘴角，看着院长离去的背影不再掩饰他的不屑。
　　
　　罗书嘉在食堂拿了一包豆浆和两块馒头就出门了，准备一边走一边吃，但当他走出孤儿院的大门时，却惊讶地看到对面街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而倚靠在车门上的人正是陈逸。
　　陈逸看到罗书嘉出来便招手示意他过去。罗书嘉有些疑惑，却还是过去了。
　　“上车。”
　　陈逸打开车门对罗书嘉示意。
　　罗书嘉有些莫名：“怎么了？”
　　“我接你上学啊。”陈逸理所当然地说，伸手搡了一把罗书嘉，让罗书嘉上车了。
　　陈逸随后坐上来，车子发动了，罗书嘉有些惊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吃早餐。
　　罗书嘉拿着馒头正要咬下去，就听陈逸问：“你早上就吃这个？”
　　罗书嘉看看自己手上的豆浆和馒头，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陈逸看了罗书嘉好一会儿，摇摇头，叹气道：“难怪这么瘦。”
　　“……”
　　罗书嘉狠狠地咬上馒头：咬死你这个混蛋！
　　罗书嘉很想说陈逸养尊处优自然长得又高又壮，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说那样的话总觉得自己是在嫉妒什么似的。罗书嘉承认自己羡慕，但他并不想将这种羡慕表现出来，如果表现出来了，就好像自己想索求什么。
　　罗书嘉闷头咬馒头，吃了两口也就平静下来。
　　其实馒头也没什么不好的，罗书嘉相信，他迟早会过上比大多数人都要幸福富足的日子，因为他从十四年前就比别人更加努力！
　　
　　孤儿院离学院并不远，坐车很快就到了，但是当车停下的时候，罗书嘉却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乃是学校的后门。
　　罗书嘉所读的三中历史悠久，位于城市的老区内，大门面朝大街开着，后门却朝向一片旧屋区，平时出于安全考虑，后门都是关闭的，学生都必须由前门进出。因此虽然后门和前门只差一个转角的距离，但后门却很少有学生经过。
　　“就在这里下车吧。”陈逸说。
　　罗书嘉心里有些奇怪，但并不在意，他认为陈逸会来接他上学已经很“够意思”了，不论对方出于怎样的考虑将车停在后门，对于罗书嘉来说都不是问题。
　　天性使然，罗书嘉微微一笑，对陈逸说了声“谢谢”便要下车。
　　但是陈逸看到罗书嘉的微笑却是一愣，就在罗书嘉打开车门准备出去时，他突然伸手捉住了罗书嘉的手。
　　罗书嘉有些奇怪地回头，以目光询问何事。
　　陈逸有些尴尬地松了手，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罗书嘉，你别误会。我是怕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对你不好……你们那个年级组长实在够三八的，被她知道你和我有交情的话你恐怕就要被她念了……而且我也不打算进学校，所以才让你在这里下车——并没有其他意思！”
　　罗书嘉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刚才被握住的手，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颠覆了……
　　
　　罗书嘉不喜欢那些将学习看成一个学生一切的老师，但是不可避免的，他也会用成绩来衡量一个同龄人。
　　罗书嘉羡慕陈逸，但他羡慕的只是那种有所倚仗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潇洒，他并不欣赏陈逸的放荡和不学无术。正如同某些讨厌陈逸的人一样，罗书嘉在潜意识里将陈逸所有的一切都归入“败类”，他的学识、性格、作风、习惯、品德……所有的一切，似乎像他的成绩一样不堪。哪怕罗书嘉在真正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会有意识地避免偏见，可是有些潜意识层面的认知却很难完全移除。
　　在某种意义上说，罗书嘉会认为陈逸是个粗暴无知浅薄不知道何为体谅的家伙——典型的反面小混混形象。
　　但陈逸在下车前的那番话却让罗书嘉发现原来真正浅薄的是自己。
　　陈逸并不是那样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对的人，他有着自己的光亮，他同样是一个会去理解他人、体贴他人为他人着想的人，哪怕他的成绩确实很差，但成绩真的不能代表一切。
　　“其实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罗书嘉的目光停在黑板上但老师讲的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脑子里不断回放的是陈逸那句急急辩白的“我是怕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对你不好……”。
　　惊人细致的体贴，让罗书嘉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
　　很难说出那是一种怎样的认知，关于“好学生”和“坏学生”之间的界限，关于一个人的本性和外在……罗书嘉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某种自己从来不曾关注过的东西，仿佛瞬间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只要智商正常的人，使用正确的学习方式，都可以在现今的教育制度下获得好成绩，哪怕不是顶尖，但起码应对考试是没有问题的。成绩差的人大多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没有掌握到正确的学习方法或者是根本没有兴趣去学习。
　　罗书嘉相信陈逸之所以成绩差只是因为他对读书根本没有兴趣而已。
　　罗书嘉对读书也没什么兴趣，但是他的身份决定他必须努力读书，只有读书才能让他走出现在这个龌龊的环境，让他出人头地过上好生活，所以即使读书再枯燥再痛苦，他也坚持着。
　　陈逸那种人，就是因为生活太富足太安逸了，所以没办法给自己压力去做不喜欢的事情，进而渐渐养成了散漫的习性。
　　罗书嘉想着这些，突然有些感谢将自己抛弃的那些人，如果他也生活在一个富足安逸的舒适环境里，他或许会变成陈逸那种不学无术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然艰苦，但他相信自己已经拥有了足以让自己成功的品质——毅力、坚定、学习的能力——只要拥有这些，不论在什么环境，他都能成功。
　　似乎有一句古语叫……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心中一直纠结的事情放下了许多，罗书嘉不由得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目光从黑板上移开，托着下巴看向窗外，操场上空旷一片，那样安静，仿佛是在等待一个不穿校服的男生走过。
　　“陈逸……我救了你一次，你教会我了一件事……我们也算扯平了？”




第三章

　　中午时间罗书嘉留在学校，他总是在这个时间去图书馆抓紧时间学习，不然到了晚上去打工就没那么多时间读书了。虽然这样很累，但偶尔回头想想，罗书嘉会觉得很充实很有成就感，又或者是站在图书馆的顶楼向下望时，透过镜片看着操场上玩闹的同学，风吹起他的刘海，清爽的空气透入骨髓，他会在内心深处捕捉到一抹优越感，那种超越众人的感觉可以给他更多读下去的动力。
　　“真是靠仇恨和虚荣而活的人……”
　　罗书嘉自嘲地笑笑，想推推眼镜却再次发现自己的眼镜坏了。没有眼镜的束缚罗书嘉有些不习惯，懒懒靠在栏杆上遥望着校外川流不息的大街，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陈逸是靠什么而活的呢？”
　　陈逸的生活在罗书嘉看来是轻松而空虚的，罗书嘉觉得自己在那种生活里找不到支点。
　　“他大概会有自己的追求，但是他追求什么呢？在生活里……堕落的快感？可是偶尔堕落会有快感吧，一直堕落……那就只有空虚和黑暗了啊……”
　　罗书嘉很好奇那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里有着怎样的风景。
　　想着陈逸，罗书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罗书嘉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微微一笑。
　　“果然是虚伪的笑容……”
　　不知怎么的，罗书嘉想起陈逸那痞痞的却又显得十分真诚的坏笑，他感到十分挫败。
　　
　　不过罗书嘉也只是一时情绪上来而已，休息时间过，他就将关于陈逸的事情忘记了。总的说来罗书嘉和陈逸是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的性格，甚至完全不同的属性——好学生和坏学生。
　　下午放学罗书嘉走出校门，看到大门口停的几辆来接孩子的私家车，他突然有了些许莫名的期待，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可能。
　　今天罗书嘉不需要打工，他甩开杂念，拿出小本子开始记忆单词，就在他已经将陈逸的事情完全扔在脑后，再一次意外地看到黑色轿车和那个人。
　　“终于等到你下课了啊！”陈逸叹出一口气，“一天八节课，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上下来的。”
　　罗书嘉也很郁闷，小声嘀咕：“我要是你这样的大少爷我也不需要这么辛苦啊！”
　　罗书嘉觉得陈逸是不可能听到的，他们之间相隔了足有五步远，但罗书嘉说完这句话，陈逸却看了他一眼，只是什么都没说而已。
　　罗书嘉跟着陈逸上车，坐定后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其实憋了一些东西想说，但每每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好。结果一路上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好在路不长，时间不算难熬，等到了孤儿院门口，罗书嘉下车时，陈逸说：“明天早上我再来接你。”
　　罗书嘉愣愣，在心里憋了一天的话终于闷不住了：“陈逸，就算……我曾帮过你，你也不用这样接送我上下学吧？这个，感觉挺夸张的……”罗书嘉自己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本来陈逸好心来接自己，自己拒绝似乎很不给面子，但是这话不说又实在难受——他们非亲非故不过是萍水相逢需要做到这个程度吗？就算是“报恩”——不，昨天晚上的事根本谈不上什么“大恩”，无需“报”啊！
　　陈逸愣愣，随即一笑，道：“呵呵，你误会了。我来接你是因为最近道上风声紧，怕你出事。前段时间我老咖和人……呵呵，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所以昨晚才有那么一出。你把对方的计划全打乱了，我老咖怕有人对你不利，所以才让我这段时间接送你上下学。”
　　“呃……抱歉……”
　　罗书嘉完全忘记还有这么一出了，被陈逸这么一解释不免闹出一个大红脸。
　　陈逸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我也觉得天天接送挺奇怪的，不过这段时间就先这样吧。啊，对了，糟糕，把这件事给忘记了！”陈逸拍拍脑袋，懊恼道，“我本来想今天带你去配眼镜的，但是你中午都在自习，晚上又去打工，我就给忘记了！”
　　罗书嘉没想到陈逸竟然注意到自己眼镜损坏的事情，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听陈逸又问：“罗书嘉，你近视厉不厉害？你这种好学生好像近视都很严重，没有眼镜是不是很不方便？唉，真是，我都给忘记了！明天，明天中午我和你去配眼镜！”
　　“这……其实没什么关系……”
　　“不要这么客气，近视没眼镜肯定很不方便的！”
　　“呃，不是……”罗书嘉迟疑了一下，看着陈逸极度懊恼自责的神情，他鬼使神差地说出来自己那个“小秘密”：“其实我没有近视，那个眼镜眼睛是平光镜，没有也没什么关系……”
　　话出口，罗书嘉就有些后悔了，他不明白自己干嘛要把这件事告诉陈逸。果然看到陈逸怔怔，不自然地挠挠额头，但下一刻陈逸却又微笑道：“那……没关系就好，不过我害你弄坏了眼镜，还是要赔一副给你的。平光镜的话就好办了，明天我来接你的时候拿给你。那就这样了，我先走了，拜拜~”
　　陈逸说完摆摆手，坐回车里，关了门，突突地坐着车子就走了，反而是罗书嘉傻在原地，原本已经准备好接受陈逸的疑问，却没想到准备的词都没用上……
　　
　　第二天早晨陈逸如约来接罗书嘉，而且他还带来了一副眼镜和一个鸡蛋。
　　“你的眼镜，还有——”陈逸将鸡蛋丢给罗书嘉，“吃吧，只吃馒头没有营养。”
　　陈逸的好意罗书嘉心领了，但是这个鸡蛋……罗书嘉讨厌鸡蛋的味道……虽然穷人是没有权力讨厌食物的，但是罗书嘉就是讨厌，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任何会下蛋的生物……
　　罗书嘉也不好拒绝陈逸的好意，只是先将鸡蛋放到了一边，打开眼镜盒，一副崭新的黑框眼镜就躺在里面。
　　款式和以前那副几乎没有差别，罗书嘉再次感受到了陈逸那与外表截然相反的细心。带上眼镜，罗书嘉就听到陈逸在一边悠悠然地冒出一句：“明显不戴眼镜眼睛比较好看嘛，戴上眼镜就是书呆子了。”
　　罗书嘉推推眼镜，微微一笑，不说话。
　　不过陈逸的话让罗书嘉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想证实一下：“你不问我为什么没有近视还要戴眼镜吗？”
　　陈逸反问：“你希望我问吗？”
　　“……不是很希望。”罗书嘉有些尴尬。
　　“那就是了。”陈逸摊摊手，“反正你有你的理由，有必要的话你自然会说，没必要或者不想说的话，我问了只会让你不舒服，对吧？”
　　果然出乎意料的体贴……罗书嘉想。
　　两人不再对话，罗书嘉默默吃了自己的馒头，看看鸡蛋，又偷偷瞄了一眼陈逸，迟疑了一下，还是勉强将鸡蛋吃下去了，只是鸡蛋的味道让罗书嘉直皱眉头，而干涩的蛋黄更是差点让他噎死。
　　车依然是在学校的后门停下，陈逸依旧让罗书嘉下车，但罗书嘉看了一眼陈逸放在手边的书包，不解问：“你不进去吗？你带书包了，是要上课吧？”
　　“啊，是，被老咖硬赶来的。不过，”陈逸一笑，“等你进去了我再进去，免得让人看到。”
　　罗书嘉看看陈逸，见后者神情认真显然是真的这么想，罗书嘉不禁有些不舒服。
　　“走吧。”罗书嘉拉了陈逸一把，“我们总算是……朋友吧！分开走很奇怪不是吗？一起走吧！”
　　陈逸愣住，却被罗书嘉搡了一把：“我还要去一趟办公室，要早点进去。”
　　陈逸用力抓抓头，吸吸鼻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那上车吧，我们直接坐到校门口！”
　　
　　一个年级最好的学生和一个年级最坏的学生走在一起，这样的组合着实让人吃惊。不出两节课，整个高二年段都知道今天早上罗书嘉和陈逸一起来上课这件事了。大家都很奇怪，这两个应该毫无交集的人怎么会走到一块去了。
　　有好事者来问罗书嘉怎么回事，罗书嘉只是想了想，答了一句：“其实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这个回答怎么也不可能让满意，但是别人想问的更多罗书嘉却不再多说，只是回以微笑，弄得人一头雾水。
　　静下心来细想，罗书嘉自己也不太懂为什么他会萌生和陈逸做“朋友”的念头。仿佛是天性使然，罗书嘉对所有人都只付出淡淡的感情，相处时倒也谈笑自若，一旦分离却立刻成为陌生人，偶尔记起会说“哦，曾经的一个同学”，仅此而已。但对于陈逸，罗书嘉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跨越了那“淡淡”的一条线，“朋友”——陈逸大概是第一个也是至今唯一被罗书嘉划入这个定义的人。
　　“为什么是他呢？”
　　罗书嘉看着操场上那个追着球跑动的身影，这个陈逸，到了学校也没去上课，反而弄了一个篮球在操场上拉着几个哥们玩起来了。罗书嘉颇感无奈：真是散漫的家伙！
　　“大概是羡慕吧……”
　　罗书嘉看看压在手肘下的大学教材——《宏观经济学》，苦笑，“散漫的自由”这种东西恐怕他这一生中大半辈子里都不可能拥有，就算成功了……罗书嘉清楚自己的性格，就算真的出人头地位于金字塔顶端了，他也很难放纵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毕竟这么多年来养成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
　　
　　连着几天罗书嘉都和陈逸一起上下学，不过年级组长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找两个人麻烦，这倒是让罗书嘉和陈逸小惊讶了一把。
　　过了两天，陈逸在聊天时提到老爸把那些对头都给搞定了，让罗书嘉放心。罗书嘉听了便说那以后不要来接他了，陈逸想了想，坦然道：“那我以后就不来接你了，嗯，你也知道，我不爱上学的，这段时间因为要接送你所以被老爸逼着来，现在……呵呵呵。”
　　陈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罗书嘉也不由得跟着微笑，道：“没关系，我也比较习惯自己走路上课。不过……”罗书嘉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你现在这样真的没关系吗？终归……读点什么比较好吧？”
　　罗书嘉不想让自己变成老妈子，但作为“朋友”，看到陈逸现在这样，他确实有些担心。
　　陈逸撇撇嘴，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对读书实在没兴趣。”
　　罗书嘉本想说点什么规劝的话，但想了想，觉得自己说了也只会让陈逸觉得烦，便不再说了，想等以后如果有合适的时机再提这件事。
　　
　　陈逸不再接送罗书嘉之后两个人相处的机会陡然减少到近乎零：两人上下学的路线和方式是截然不同的，罗书嘉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的教室度过，剩下的一点时间不是去打工就是直接会孤儿院，而陈逸则几乎不上学，就算来也大多是在操场上打球——两个人的两个世界那样贴近却又毫无交集，真是如同陌生人一般。偶尔罗书嘉从窗口望出去看到陈逸打球的背影，他会想起之前两个人在车里聊天时的场景，虽然说的都是一些肤浅的话题，但相较之下，罗书嘉竟觉得有些孤单了。
　　“所以说不能拥有朋友啊……”罗书嘉趴在桌面上叹息，“有了朋友就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坏习惯了……”
　　好容易捱到放学，罗书嘉收拾着手边的东西，下意识地往操场看去，果然看到陈逸还在操场上打球。
　　陈逸时常和他那帮哥们在学校打球打到天黑，这是罗书嘉前段时间和陈逸聊天时了解到的——说到篮球，陈逸就很high，手舞足蹈滔滔不绝，每当这个时候罗书嘉就觉得陈逸像个小孩子，要把自己宝箱里的好东西统统拿出来炫耀似的。
　　罗书嘉想着这些，手里也没落下，很快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教室，今天晚上还要打工，可没闲工夫瞎耽误。
　　罗书嘉怀着好心情走出大门，哪想没走几步就被几个混混模样的青年给拦下来了。
　　领头的那黄毛斜着眼睛将罗书嘉打量了好几趟，阴阳怪气地发问：“罗书嘉是吧？”
　　罗书嘉微微皱起眉头，余光观察着周围是否有人可以求救，口中冷冷道：“什么事？”他心知来者不善，却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唯一又和这种人扯上关系的就是帮助陈逸的那次，但眼前这几个人明显够不上黑社会的档次，最多是街边混混而已。
　　“没什么，哥们找你叙叙旧！来，咱哥俩到旁边去说！”
　　黄毛自来熟似的搭上罗书嘉的肩膀，罗书嘉立刻闻到扑鼻而来的浓重异味，也不知这件被烟酒熏臭的衣服压放了多少天才能酝酿出这种恶臭。
　　罗书嘉毫不给面子地掩住鼻子，排开黄毛的手，厌恶道：“抱歉，我不认识你。”
　　黄毛冷笑一声，强拉住罗书嘉的手臂，恶狠狠道：“小子，给脸不要脸！兄弟们，给我带上！”
　　其他的几个混混立刻围上来，将罗书嘉强拉着往旁边的小巷去。
　　罗书嘉势单力薄，自然架不住这些人如此强推，周围的学生看到这番场景都不敢上前惹事，那些混混没费多少事就将罗书嘉推入了路边没什么人经过的荒废小巷里。
　　一入小巷，那黄毛便将罗书嘉往墙上狠狠一推，骂骂咧咧道 ：“臭小子！老子的马子你也敢动！”
　　罗书嘉撞在墙上，却看着那黄毛问：“什么马子？”
　　黄毛道：“你小子还装蒜，叶以芸就是我马子！”
　　知道是这女人惹的麻烦，罗书嘉不住冷笑，他当日因为心情不好而直接拒绝了叶以芸，那女人肯定是心怀怨恨所以到这黄毛面前搬弄是非，让这黄毛来替自己出头。罗书嘉本就不喜女人的拖泥带水，碰到这种小心眼又寡廉鲜耻的，更是厌恶鄙夷。而且眼前这黄毛也不是什么高档货色，那叶以芸好歹也算是个美女，居然会找上这种人，实在没有眼光！
　　罗书嘉当下不屑道：“那种货色也只有你会要，我怕脏，没兴趣！”
　　罗书嘉这话太冲了，那黄毛听了立刻就怒了，二话不说直接下了死命令：“他妈的！兄弟们，给我打！往死里打！”
　　罗书嘉早知道今天逃不过这顿打，进入小巷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此刻黄毛开腔，其他人还没动手，罗书嘉却先冲了上去，以书包当榔头，狠狠抡向黄毛的脑袋！
　　黄毛没先到书呆子似的罗书嘉居然会先发制人，措手不及之下被咂了个正着，砰的一声闷响，黄毛当场就给打晕倒地。
　　其他人也被罗书嘉这么一出手给震了一下，罗书嘉趁着这么一瞬间的惊愕往外冲，但这几个混混也是打架的老手了，虽然被唬了一下却反应的很快，不等罗书嘉跑出去，一个胖子以与他的身材完全不相称的灵活身手给罗书嘉绊了一跤，罗书嘉收脚不及跌了狗□。
　　摔在地上，罗书嘉迅速翻身坐起，但没有更多时间让他站起来，那几个混混就围了上来。罗书嘉心知跑不掉了，咬着牙，和眼前的混混硬碰硬。
　　
　　那边罗书嘉和人打得不可开交之时，那边正在打球的陈逸却突然被人叫住了。
　　“陈少，陈少，不好了！”
　　远处一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陈逸停下动作奇怪问道：“阿铭？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什么东西不好了？”
　　被衬为阿铭的男生喘着大气说：“老大，我在校门口看到罗书嘉被几个混混给赶到小巷里了！”
　　“什么？！”陈逸眉毛一竖，“哪里来的野猴子我的人都敢动！阿三，林斌，胖子，不打了，出去救人！”
　　陈逸一挥手，场上场下十多个个人迅速围了上来，这一伙都是人高马大的男生便杀气腾腾地冲出了学校。
　　陈逸带人赶到小巷的事后罗书嘉已经被按在地上只有挨打的份了，陈逸见状立刻扑了上去，一拳揍翻了离他最近的混混，咆哮道：“兄弟们上，给我打死他们！”
　　男生们一拥而上，当先的几个一拳干翻一个，不等对方还手，后面围上来的便各挑了对手，仗着人数优势，两三个对着一个拳打脚踢，当真是卯足了劲往死里打！
　　两班人马混战到一起，战圈离开了罗书嘉，但罗书嘉却蜷着身子倒在地上起不来。
　　肚子被踢打了好几下，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一样，皮是火辣辣的疼，内脏是撕裂般地痛，罗书嘉觉得自己恐怕要去拍个片，不然肝脏破裂了都不知道才叫惨……
　　陈逸没有参与打架，在其他人冲上来帮忙之后，他便停手了，看罗书嘉蜷着呻吟他连忙蹲下身扶起对方，担忧叫道：“书嘉？书嘉！你没事吧？”
　　“暂时……死不了……”罗书嘉挣扎着，只可惜身上实在痛得不行，根本直不起身。
　　陈逸看不下去了：“好了，你别动，我送你去医院。”他按下罗书嘉的挣扎，一手搂住罗书嘉的肩膀，一手从膝弯下穿过，一个大力就将罗书嘉打横抱起，同时口里恶狠狠地交代：“阿三，打死他们！有事我担着！”
　　“知道了！”几个人男生应了，下手更狠了，更有人口中骂道：“□妈B的！陈少的人都敢动！打死你活该！”
　　陈逸抱着罗书嘉走出巷子去街上打的去医院，坐在车上，罗书嘉靠着陈逸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劲，揉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肚皮，罗书嘉郁闷道：“女人真他妈不是好东西……”
　　“女人？”陈逸好奇地凑过来，“干嘛，抢了人家马子被人揍？”
　　罗书嘉白了他一眼，忿忿道：“见鬼了才抢他马子！那混混马子是叶以芸，那女人就一万用插座，倒贴我都嫌她脏！”
　　陈逸第一次听罗书嘉说这么难听的话，顿时觉得新鲜，笑问道：“那你怎么让人给堵上了？”
　　“都是那女人害的呗。”罗书嘉不爽地说，“前几天她向我告白，我没理她，估计就是怀恨在心，给我搬弄是非去了！女人都是这样，恶心死了！”
　　陈逸眨眨眼，调侃道：“看不出原来你对女人这么讨厌啊！我听说你的人缘很好啊，很多女孩子都很爱慕你呢，都说你很温柔什么的，敢情都是装的哦？！”
　　罗书嘉稍稍沉默，刚想推眼镜，却发现眼镜早在被殴打时打飞了。罗书嘉索性闭了眼镜，叹了口气，轻声道：“能不装吗？我又不像你……我是要拿奖学金过日子的。每次到了选举优秀干部、三好学生、优秀团员还有什么七七八八的东西，我就跟打战似的，不拿下就不行，拿下了才有全额奖学金，这时候没有好人缘哪里来的票数啊……偏偏那些女生跟麻雀似的，和她们处不好，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要是传到老师耳朵里更是有我受的，别说奖学金了，连提名都没有……”
　　罗书嘉越说越觉得疲惫，这些事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做着，习惯成自然了，不去想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认真想起来便觉得让人烦躁恶心。
　　罗书嘉不想再说，但陈逸听了不知心里想到什么也不说话了。罗书嘉见车内气氛有些沉闷，又不知陈逸心里在想什么，不免有些紧张，他勉强笑笑，岔开话题道：“别去医院了，打两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刚才还因为罗书嘉的话而默然的陈逸立刻嚷嚷起来：“喂！你不会担心医药费所以才不去吧？刚才你都那样了，不去医院万一有什么内伤怎么办？钱不用担心啦！有我在你担心什么？！”
　　罗书嘉微笑道：“又不是你打的，你付什么钱？不是因为医药费的事情，总算我也都有打工，一点检查费还是付得起的。只是不是什么大伤，没必要那么麻烦……唉，说到打工，今晚的打工是泡汤，真郁闷！”
　　陈逸真是那罗书嘉没办法了：“你不是吧！这时候了你还想着打工的事情？”
　　“陈逸同学，我可是穷人！”罗书嘉一本正经地说，“金钱就是上帝！”
　　“……天哪！”陈逸拍着额头叹息。




第四章

　　最后罗书嘉还是被陈逸强制带去医院做了检查，拍片看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普通的皮肉伤修养两天就好了。从医院离开后，罗书嘉又被陈逸强塞了一副新眼镜，依然是款式相同的黑框眼镜。
　　
　　虽然医生建议罗书嘉休息，但罗书嘉并不想请假，比起孤儿院，他更愿意呆在学校。
　　第二天罗书嘉还是按时来上课，一到学校就被人通知去见年级组长，到了办公室，就看到陈逸也站在年级组长面前。
　　罗书嘉和陈逸对视一眼，随即明了了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果然，就听年级组长神色严肃地说：“书嘉，你过来。”
　　“老师。”罗书嘉乖巧地站到组长面前。
　　年级组长看看罗书嘉，突然叹出一口气，说：“罗书嘉，你是好学生啊！”
　　罗书嘉不说话。
　　年级组长又说：“离高考只有一年了，这时候绝对不能放松你知道吗？”
　　“我知道，老师。”罗书嘉口吻诚恳地回答。
　　年级组长却将眉毛一竖，厉声喝问道：“那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同学都看到你和那些不良青年在一起，后来还打起来了是不是？！”
　　“我……”
　　年级组长却不给罗书嘉分辨的机会：“罗书嘉！你一直都是洁身自好的，但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我就听同学说你和一些坏学生走在一起，我以为你会把持住的，没想到昨天晚上竟然出了那种事情！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罗书嘉低头听着，他清楚年级组长口中的“坏学生”是谁，不就是陈逸吗？罗书嘉偷偷瞄了一眼陈逸，陈逸偏着头看向窗外，身子歪歪地站着，看上去十分不屑。
　　年纪组长还在念叨着：“罗书嘉，你应该很清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的道理，你不能放纵自己参与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交朋友更要慎重，你要对你的前途负责！”
　　罗书嘉推推眼镜，他看到陈逸的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年级组长突然话锋一转，对陈逸说：“陈逸，你不要自己不学无术还要拉上别人跟着你学坏！罗书嘉和你不一样！他没有你那么好的爸爸，他需要努力，而不是跟着你堕落！”
　　陈逸身子一顿，没有说话。
　　“听到没有！陈逸？”年级组长咄咄逼人地喝问。
　　陈逸沉默着。
　　罗书嘉也沉默着。
　　年级组长说得没错，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罗书嘉很清楚，自己不能学坏，一学坏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不像陈逸，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继承陈父的家业——而这最坏的结果对于罗书嘉来说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陈逸！”年级组长又是一声逼问。
　　罗书嘉知道这个中年妇女是需要陈逸给她一个保证，一个再也不要带坏罗书嘉的保证，在这个中年妇女心中，所有的过错都是属于陈逸，而且这一点是毋庸质疑的。
　　短暂的沉默后，陈逸缓缓开口了：“我知……”
　　“老师。”罗书嘉突然出声。
　　两个人都将目光转到罗书嘉身上。
　　罗书嘉微微一笑，平静地说：“是我要和陈逸做朋友。”
　　年级组长顿时瞪大了眼镜，陈逸也惊讶地看着罗书嘉。
　　罗书嘉摘了眼镜，揉揉被眼镜压出两个小红印子的鼻梁，当他放下手时他从容地开口：“一个人的优劣并不是由成绩决定的，陈逸学习不好，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兴趣，而不是因为他笨或者是其他什么品行上的问题。相反的，陈逸拥有许多我没有的优点，热情、诚恳、细心、体贴，他就像在埋藏在地下的宝石，只是他的光亮被些许像泥土一样的小缺点埋没了。对于这样的宝藏，不是运气好的探险者或真正的智者是不会发现的，而现在既然被我偶然发现了，我就绝不会放弃。”
　　年级组长惊愕地张开了嘴，她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罗书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还在话中暗讽她是个鼠目寸光的愚昧人。
　　而接下去，罗书嘉更是吐出足以激怒任何一个老师的话：
　　“老师，我知道你下去要说什么，不用您说，我会和陈逸一起罚站的。即然这样，我们就不打扰老师了。”
　　罗书嘉以非常恭敬的姿态说完这些话，又微微俯身行了一个谦逊的鞠躬礼，然后他拉着还在发愣的陈逸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三秒钟后，办公室里爆发出年级组长惊怒的咆哮：“罗书嘉！你给我站住！”
　　罗书嘉自然不会理他，权当没听到。
　　
　　罚站是年级组长惯用的老方法，连罚站的地点都万年不变——教学楼大门口。
　　罗书嘉和陈逸下楼，走到半路，陈逸终于回过神，看外星人一般瞅了罗书嘉好久才开口道：“我以为你在老师面前就是一个不说话的乖木头……没想到还有这么恶毒的一面！”
　　“这是我第一次恶毒。”罗书嘉淡淡地说，“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和你绝交。成绩什么的……浮云而已。”
　　罗书嘉没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陈逸想了想，突然搓搓手臂，龇牙道：“不过你那个什么宝藏的，真恶心，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罗书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恶心就不要再提了，我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恶心！”罗书嘉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就不由得抖三抖——恶寒！
　　陈逸呵呵笑了两声，转而问：“你要去哪儿？”
　　“罚站呗。”罗书嘉随口答道。
　　陈逸拉了他一把：“罚什么站啊，带你去个好地方！”
　　罗书嘉疑惑地看着陈逸，陈逸神秘一笑，竖起手指往上指了指。
　　罗书嘉微微皱了眉头，抬头看了一眼，不解道：“楼上？”
　　“天台。”
　　“天台？不是锁了吗？”
　　“一个小锁能难得到我？”
　　陈逸挤挤眼睛，拉着罗书嘉上楼去了。
　　一路跑到楼梯最顶层的尽头，一扇上了锁的大铁门拦在他们面前。罗书嘉眼睁睁地看着陈逸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但陈逸拿住的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把，而是和钥匙串在一起的一根铁丝模样的东西。
　　陈逸将那铁丝扭了扭，然后将铁丝插入锁眼，也不知怎么摆弄了两下，就听锁头“咔”一声脆响——开了。
　　陈逸甩个罗书嘉一个得意的眼神，罗书嘉看看他，又看看那锁头，最终翘起了大拇指——
　　“你强！”
　　
　　这是罗书嘉第一次上天台，微风拂面，那种直望蓝天的开阔感让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
　　“怎么样，很棒吧！”陈逸迎风张开他的双臂，自得地说，“每次我爸逼我来上课我又上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吹风，绝对不有人打扰的清净，比打球还棒！”
　　罗书嘉笑道：“我以为对你而言打球就是最开心的事情了。”
　　“哪能啊！打球还有一篓子破事呢。”陈逸撇撇嘴，“你也知道，我本来是比你们高两届，之前兄弟们没毕业的时候都在一个学校，叫一声大家就都来了。现在他们都毕业了，上大学的，工作的，各奔东西，叫都叫不来！现在打球的那几个都是这两年陆续认识的，虽然都混在一块，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打球也觉得没劲！”
　　罗书嘉惊讶道：“我一直以为你们玩得很好。”
　　“好，但是不交心。”陈逸难得露出些许认真，但很快他又嘻嘻笑了，“玩伴儿，也就是这样了。他们中很多都是冲着我的家世来的，这样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死党。”
　　罗书嘉明了地点点头，曾几何时他也想过靠陈逸向上爬，只是他的自尊没允许他这么做。
　　“每次觉得烦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吹吹风，睡一觉，感觉就好多了。”陈逸微微一笑，显然是想到了那轻松的时光。
　　“我以为你是无忧无虑的……”罗书嘉轻声说。
　　陈逸一笑，道：“怎么可能？你以前一定觉得我这样的生活很空虚对不对？”
　　被陈逸看着，罗书嘉不自觉地点点头。
　　陈逸笑道：“你还真诚实！”
　　“……”还不是你问我的？！罗书嘉郁闷地想。
　　但陈逸并不在意，只是笑着说：“其实我也经常这样觉得，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读书——实在没兴趣，而且怎么读都读不进去，每次来考试就觉得烦，看到成绩更烦！”
　　“所以你没有参加期中考？”罗书嘉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听年级组长说的事情。
　　陈逸点头：“是。一百五十分的卷子拿个一二十分回去怎么都是找骂，又丢脸，还不如不要来考直接拿零分，别人还会觉得这人很酷。”
　　罗书嘉忍不住笑起来。
　　就听陈逸又说：“那天我在办公室看到你，你就是那种典型的乖宝宝的样子——头发整整齐齐，衣服整整齐齐，戴着土到掉渣的黑框眼镜，笑起来还是不露齿的微笑——天哪，那时候我看到你就在想‘这人肯定是个让人讨厌的书呆子’。”
　　罗书嘉无语，他没想到自己给陈逸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
　　“不过挺出乎意料的，你居然会那样冲出来帮我……”
　　罗书嘉知道陈逸指的是绑架的那天晚上。
　　陈逸想了想，突然勾过罗书嘉的肩膀，凑上前咧嘴一笑，龇着两排白牙说道：“这里可是我的秘密基地，除了以前的好兄弟，就只要你知道，所以，咱们是朋友了！”
　　罗书嘉被勾得站不稳，一头撞在陈逸肩膀上，撞得他下巴生疼。
　　罗书嘉揉着下巴不住苦笑：原来之前还是他自作多情啊！
　　不过……
　　“既然你告诉了我这个秘密基地，那我也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吧。”
　　罗书嘉站直了身体，指指自己的眼镜，问道：“还记得吗，我戴平光镜。”
　　陈逸点点头：“原来是这个秘密。你说，我正奇怪你没事干嘛戴眼睛呢。”
　　“我把理由说出来你一定会觉得很好笑。”罗书嘉自己先笑了笑，见陈逸认真在听，这才说，“我曾经说过，为了一些事情，哪怕再烦的事情我也会去做。但是烦躁的情绪并不是无时不刻都能藏住的，有时候我会觉得或许我的身体就藏着一头怪兽，一不注意就会让它跑出来了，所以——呵呵，戴一副眼镜，每次怪兽要跑出来的时候就推一下眼镜，让自己冷静下来。久而久之，这副眼镜就离不开了。”
　　陈逸听了歪歪头，道：“你这人真奇怪！”
　　“是啊，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不是吗？”罗书嘉笑着，他第一次享受到分享秘密的快感，他发现这种感觉——很不错。
　　
　　陈逸勾着罗书嘉绕到水塔后面坐着，罗书嘉发现坐在这里可以俯瞰到学校后门的整片老建筑区，别看那些老建筑平时看过去似乎灰溜溜的十分破败，从天台看下去，就见那连绵成片的屋顶在阳光泛着淡淡的光，原本青灰的土瓦片也变得如同琉璃瓦一般耀眼，一栋栋最多不过两三层的小楼就像是亭亭玉立的江南女子，宁静秀美，看着它们，便仿佛是回到了几百年前，那老旧的斑驳中也透出赏心悦目的美，远比那钢筋水泥铸成的高楼大厦更让人心情愉悦。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老建筑也可以这样美。”罗书嘉感叹，这样的风景是他从不曾看过更不曾关注过的。
　　陈逸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悠悠吐出一个烟圈，怀着不为人知的哀伤淡淡道：“很多人都不知道。明年这片老区就要拆迁了，大概等你毕业的时候就看不到了。”
　　罗书嘉在陈逸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眷恋，对眼前这片老区的眷恋，还有惋惜，这种感情感染了罗书嘉，让罗书嘉的心情也沉郁了。
　　两人看着老区默然，片刻后，罗书嘉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气氛：“陈逸，你……还准备这么留级下去吗？”
　　“看我老咖喽。”陈逸耸耸肩，“留不留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你不考虑自己……”
　　“别。”不等罗书嘉说完，陈逸就打断了他，“我对读书没辙。”
　　“为什么？”罗书嘉希望能在这方面给他一点帮助。
　　“读不进去。”陈逸干脆地说，“我本来就不太喜欢读书，初中的学习就很烂，混个及格而已，靠关系上的这所高中。我老咖希望我能在重点高中里跟着好学生好好学，不过，”陈逸撇撇嘴，“老师根据你们的水平上课，讲的非常快，我从一开始就跟不上，教的越多我就差得越多，到最后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懂，索性就放弃了。”
　　“你爸应该会让你补习吧？”
　　“有啊，老师换了无数，就是学不下去。”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啊，看到他们就烦呗！”
　　罗书嘉默然，陈逸这种严重厌学的人是最难教的，罗书嘉也很头疼。
　　“完全提不起兴趣吗？”罗书嘉问。
　　“完全没有！”陈逸一口咬定，反过来问罗书嘉，“我倒是很奇怪，你怎么能那么努力的读书，我听说你在自学大学课程？你还要打工吧，怎么可以做到这个程度？真是不可思议！”
　　罗书嘉笑笑，道：“我也很讨厌读书。”
　　“哦？”陈逸挑起眉毛，“完全看不出来！”
　　“因为不得不读。”罗书嘉顿了顿，在陈逸好奇的目光中他靠在墙上，望着天，轻轻说起他藏在心底的情绪：“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看得最多的就是人情冷暖。在那里，没人会理你，没人会管你，没人会来救你，一切都要靠自己。想要助学金？好，成绩拿出来，平均分不够免谈。想要赞助？好，成绩拿出来，不够突出免谈。想要等人领养？好，先看成绩，成绩不好就是坏孩子，坏孩子没人会爱。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成绩成为衡量一个孩子最直接的标准。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能放纵自己去玩？
　　“一年级时读三年级课本，三年级时读六年级课本，六年级时读初中课程，初中时读高中课程，到了高中又马不停地读大学课本，什么事后必须提前学习，这样我才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考试，从而挤出更多的时间去打工。
　　“打工打到半夜，站柜台站到双脚麻痹，累死累活赚十几块钱，我还不能有一句怨言，因为没有这十几块钱我就没钱买课本以外书，不能超前学习就没有时间打工，于是事情就陷入一个恶性死循环……
　　“路就是这样，越走越宽，也越走越麻木。十几年来都是这样过来，也就习惯了。有时候上体育课，跑步、做热身运动，做着做着我不自觉地就开始背单词，当一本单词背完了，我才想起问自己：至于辛苦这样吗？难道一节体育课放松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可是下次还会发生这种事情，习惯成自然，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了……”
　　罗书嘉停下话头，回过头冲陈逸一笑，问道：“你一定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吧？”
　　陈逸听的发愣：“呃……没有……”
　　罗书嘉笑笑，道：“第一次在办公室和你碰面后，上课时我看到你从操场那边翻墙出去，而当时我正在英语课上自学微积分，那时我就在想，你真是让人羡慕地自由。”
　　“呃……”
　　“后来我听了一点关于你的身世，我就知道，你这人——典型的富家少爷。生活里太舒适了，所以你就像一盘散沙，凝聚不起来，哪怕你是一盘含金量很高的沙，你也就是一盘沙，炼不成金条。”罗书嘉一笑，指指陈逸，“如果有一天你父亲破产了，你要留流落街头了，你自然就会发愤图强了，像我一样，站柜台站到双脚麻痹，读书读到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疯子。所有的事情都会被压迫着，哪怕再不喜欢，也能强迫自己做得比别人都好！”
　　“……”
　　陈逸看着罗书嘉说不出话。
　　罗书嘉看着陈逸，微笑着，也不说话。
　　良久，罗书嘉冲陈逸眨眨眼，凑近了，在陈逸耳边以蛊惑一般的低沉嗓音轻声问道：“想不想试试看，用一年就将从初中到大一七年课程全补回来的生活？”
　　
　　一年将从初中到大一七年课程全补回来？
　　这个提议实在很具有诱惑力。
　　如果真的能补回来，陈逸就可以将留级两年的延误一笔勾销了，这种听起来似乎透出某种“捷径”色彩的提议让陈逸很心动。
　　但是……
　　真的可能吗？
　　不论陈逸信不信，但陈父却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了。
　　罗书嘉看得出陈逸的心动和犹豫，所以他直接打电话给陈父，讲明白了：一年，他保证让陈逸上本二，如果陈逸更努力，本一乃至重点也没问题。
　　陈逸都留级两年了，摆明了读不了书的样子，陈父就算一直这么扣他在高中，也不过是让陈逸老死也是个高中生罢了。陈父再三考虑之下，决定了：老儿子你就跟罗书嘉混一年吧！反正最差也差不过现在这情况了！
　　
　　陈父会同意早在罗书嘉意料之中，但超出罗书嘉想象的是，陈父居然在学校附近给他们租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套房。陈父到孤儿院给罗书嘉办了手续，让罗书嘉从孤儿院搬出住进了新房子，当然，也少不了将陈逸塞进来。除此之外，陈父还为罗书嘉准备了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本来陈父还想给他们请个保姆，但却被罗书嘉婉拒了。
　　罗书嘉不敢收那十万块，想退给陈父，陈父却说：“你现在是小逸的老师，我当然要付工资。我每年给学校的赞助就好几十万，你要能让小逸考上大学，十万元算什么？我才是占了大便宜！”
　　虽然知道陈父这么说是安慰自己，但罗书嘉沉吟片刻，还是接受了陈父的好意。
　　罗书嘉很清楚，要让陈逸在一年时间里全心全意地读书，收下这些安排是最好的选择。罗书嘉不会为了一些虚伪的原因而忘记最关键的事。
　　罗书嘉也向陈父提了一个要求：“帮我和陈逸向校方请假，接下去的一年半里我和陈逸恐怕不会去学校多少次了！”
　　罗书嘉已经安排好了：他要带着陈逸在家全天候读书。上学？那已经是纯粹浪费时间了！




第五章

　　“首先，你要改变你的睡眠习惯。从今天起，你要习惯每学习四个小时睡十五分钟，一天总共睡一个半小时。”
　　罗书嘉抖出他写好的作息表，陈逸看一眼就头大了。
　　“罗书嘉，你不会想让我死吧？！一天睡一个半小时？我会挂掉的！”
　　“放心吧，你不会的。”罗书嘉推推眼镜，轻松地说。陈逸从没觉得这副眼镜这么碍眼，连镜片的的反光都格外阴险！但罗书嘉又接着说：“你不用担心，这种作息法是经过科学测试的，绝对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啊！不是吧！我现在能不能后悔啊，我一辈子都做高中生好了！！！”
　　陈逸哀嚎，他终于明白了，这世界上是绝不可能有捷径的，什么“用一年时间补回七年课程”啊，简直是用一年时间要他命啊！
　　“我……不想念了……”陈逸沮丧地说，“除了吃喝拉撒就是读书，连睡觉都没有……这根本不是人过的生活嘛！”
　　罗书嘉失笑：“还没试别这么快放弃啊，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就是很可怕……”陈逸小声嘟喃，但并没有继续反抗。
　　罗书嘉莞尔，拍拍陈逸的肩膀，“那么我们就从明天开始，所以，今天晚上你要美美的睡上一觉，因为这可能是你在一年半里最后一次睡足八小时了。”随后，罗书嘉微微一笑，平静地补充，“我会陪你一起完成这个作息的。”
　　达芬奇睡眠法，罗书嘉没有试过，以前要按时间上课和打工，没有机会让他尝试。现在不用去学校了，他也辞掉了所有的兼职，为了陪陈逸渡过这最痛苦的一年，陈逸要做的他也会跟着做。
　　
　　接下去一年半的日子，对于陈逸来说无异于灾难。
　　
　　第一天——
　　早上六点钟，罗书嘉准时起床，买菜做早餐，眼见七点半陈逸还没有起床，罗书嘉决定去叫他。
　　“陈逸，起床了……起床了，陈逸……”
　　罗书嘉企图用温和的方式让陈逸起床，但陈逸只是挥了挥手，含含糊糊地冒了一句“困”，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罗书嘉拉开窗帘，让晨光照亮房间。陈逸动了动，依然没有清醒。
　　罗书嘉盯了陈逸一分钟，发现此人连眼皮都没跳一下，罗书嘉确定自己不用一些激烈的方式陈逸是不会起床了。
　　罗书嘉折去厨房从冰箱的冷冻柜里装了些许冰块，回到陈逸的房间，又叫了两声，见陈逸仍然没反应，罗书嘉低语了一声“阿门”，便一把拉开陈逸的被子，一拉裤头，哗啦一声，将冰块全到进了陈逸的裤子里！
　　“啊——！！！”
　　陈逸惨叫着跳起来，又是扯裤子又是跳脚，好容易将冰块全抖了出来。陈逸怒目寻找罪魁祸首，而罗书嘉却拿着碗站在一边带着佛祖一般慈祥的微笑说：“既然醒了，我们就吃早餐吧。”
　　罗书嘉悠悠然走出了房间，三秒钟后，陈逸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罗书嘉——我恨你！！！”
　　“我相信你以后会更恨我的。”罗书嘉不在意地耸耸肩。
　　
　　半个小时后，陈逸终于恹恹地坐到了餐桌边。
　　早餐是很普通的瘦肉粥，陈逸郁闷地吃了一口，却发现意外的好吃。
　　陈逸问道：“哪里买的？很好吃，以后我还要。”
　　罗书嘉看了一眼陈逸，淡淡答道：“罗氏出品。”
　　“罗氏？”陈逸想了好久，又说，“这附近有这家店吗？”
　　“……”罗书嘉低头吃粥，不想理会这个笨蛋。
　　陈逸兴致被美味的粥勾起，好心情地吃了半天，心里惦念着那个传说中的“罗氏小吃店”，想了好半天，突然一愣，惊叫起来：“罗书嘉！这个粥是你煮的！！！？”
　　罗书嘉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干嘛这么惊讶，不可以吗？”
　　陈逸想想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抓抓头皮，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那个，没想到嘛……你的手艺真好。”陈逸呵呵笑着掩饰尴尬，但赞美却是很真诚的。
　　反而是罗书嘉脸上一烫，干笑两声，低头吃饭。
　　
　　早餐之后就是读书时间。
　　罗书嘉给了陈逸六张卷子，这是他反复斟酌了好几天才准备好的卷子，里面包含了从初中到高中的语数英物化生的各阶段知识，用于测试陈逸的水平究竟如何。
　　花了大半天将卷子做完，陈逸的水平比罗书嘉想的好一点，大约是初二学生的水准，但似乎一些初三或高中的知识也还记得一些，只是不太懂得应用。而令罗书嘉比较惊讶的是，只是要陈逸的卷面上只有两种答案：正确和空白。
　　也就是说陈逸其实是一个细心的人？
　　罗书嘉多看了一眼陈逸，或许是目光中怀疑的意味太浓，立刻引来陈逸的不满：“喂，你那是什么眼光啊！”
　　罗书嘉收回目光，淡定地说：“卷子做得挺好的。”
　　“哼。”陈逸撇撇嘴，“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初二之前的东西我还是有认真学过的！”
　　“你不是说你初中成绩不好吗？”
　　“但是之前我老妈给我请过很多家教啊，他们都是从初一的知识开始教，学了那么多次了总是会记得一点嘛。”
　　陈逸的回答非常合理。
　　只要用心学，没人是笨蛋，况且陈逸本身智商就不低，起码罗书嘉发现“新知识”讲一遍陈逸就能明白，基础也很扎实，做题的时候只要掌握了方法，基本不会出现低级错误。陈逸的表现给了罗书嘉更多的信心，他觉得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时近中午，给陈逸布置了做题任务，罗书嘉去准备了午餐。
　　荔枝肉、炖鱼、炒青菜还有海带汤，都是普通的家常菜。
　　罗书嘉一说开饭，陈逸就从书房里飞奔而出，看到一桌卖相不错的家常菜好奇问道：“都是你做的？”
　　“嗯，不知道和不和你口味。”
　　“呵呵，我不挑食。啊，荔枝肉——我最爱吃了！让我尝尝。”陈逸迫不及待夹了一大块荔枝肉塞入口中，仔细尝了尝，吞下后夸赞道：“调味很棒，酸甜正好！”
　　罗书嘉笑笑，他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常年在孤儿院的厨房里帮忙，凭借和大厨的良好关系，也练得一手好厨艺，不敢说能媲美特级厨师，但如果想开个小餐馆也绝对没问题。
　　陈逸随之夹起了一片海带，他左右看看，奇怪地问：“你把海带切开了？”
　　罗书嘉正在装饭，听到陈逸这么问，便随口应了一声“嗯”。
　　“哦……”陈逸吃了那片海带，迟疑了一下，又问，“可是打结的海带不是比较好吃吗？厚厚的，很有嚼头。”
　　罗书嘉端着饭出来，解释道：“是比较好吃，不过要把结打开再打回去，比较耗时间，所以我就直接切开了。”
　　陈逸歪头想了想，“嗯”了一声，似乎是表示认同。
　　午餐时间很愉快，除了个别诸如“海带打结比较好吃”的小问题，总体来说，罗书嘉做的饭菜很受陈逸喜欢。
　　吃过饭，罗书嘉看看表——唔，休息时间到。
　　“睡一个小时。”
　　罗书嘉给陈逸下达指示。但陈逸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是我现在不困。”
　　“那也要睡。”罗书嘉说，“我也不困，不过我也要去睡。尽量休息吧，晚上可没觉睡。本来只能睡十五分钟，不过我们刚刚开始就不要那么苛刻，慢慢过渡。”
　　“哦……”
　　陈逸不情愿地去睡觉了，罗书嘉也回到自己房间。如同所有第一次违背自己的生物钟的人一样，罗书嘉根本睡不着，熬了半个小时好容易养出了睡意，却不想眼睛还没闭紧闹钟就响了。
　　罗书嘉无奈起床，去叫陈逸，果然看到陈逸躺在床上眼睛睁的老大，显然也是没睡着。
　　下午又是读书，因为课程内容比较简单，陈逸学起来轻松，也就比较有兴致，倒没表现出烦躁。
　　吃了晚饭，两个人再去躺一个小时，依然是睡不着，起来后读书，当时间进入晚上九点之后，两个人都渐渐感到了精力不济，罗书嘉煮了宵夜，但是这并不能消除他们的疲惫。
　　九点半左右两个人按照计划又去躺了一个小时，但当他们进入迷糊状态后不久就被闹钟吵起。罗书嘉挣扎了一下才勉强爬起来，陈逸更是痛苦不堪。
　　“冰一下，会比较舒服。”
　　罗书嘉用冰块为陈逸敷眼，在低温的刺激下，陈逸的眼睛终于睁大了一点。
　　“书嘉……可不可以换一个方法？最多我更努力一点就是了……”陈逸哀怨地说，“睡眠不足根本读不下去啊！”
　　罗书嘉想了想，却摇头：“不行，虽然跟着年级走的话你是后年才参加高考，但是我希望你明年就能参加，两年……太久了。”
　　陈逸叹了一口气，恹恹的，看起来不太高兴。
　　罗书嘉也很无奈，替陈逸揉着太阳穴，安慰道：“没关系，开头这段时间我们就做些轻松的复习，主要先把作息习惯建立起来，之后就轻松了。”
　　陈逸不出声，显然是不喜欢，但他也没有拒绝，罗书嘉权当他默认了。
　　接下去又是三个小时的读书时间，两个人的精神都很不好，罗书嘉只让陈逸做一些不那么辛苦的练习，比如念念英语课文，纠正一下发音，又或者是阅读一些名著内容，用以提高语文水平。
　　聊到关于名著的话题，陈逸终于有了点兴致。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上一会儿，罗书嘉惊讶地发现陈逸居然看过不少外国名著，而且显然是看得很熟。很多东西罗书嘉都不清楚，陈逸却很了解。这完全颠覆了罗书嘉对陈逸的认知，他一直以为陈逸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名著？唔，那应该是和他扯不上边的玩意儿。不过陈逸解释说他妈妈其实是一个高材生，所以小时候被逼着读了不少书，看多了也就有兴趣了，长大后虽然看的少了，但看名著也算是打球之外的一大兴趣。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一点半，罗书嘉一宣布可以去休息，陈逸二话不说，闷头扑上床。罗书嘉摇摇头，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回房睡觉了。
　　说是十分困顿，但并非倒头就能睡着，对于平时上床之后还要磨一会儿才能睡着的普通人来说，当一个小时后万恶的闹钟响起时，正是睡意酝酿到了极致刚刚要进入梦乡的临界点，这时候起来是最为痛苦的。
　　闹钟足足响了五分钟才将罗书嘉吵醒，至于陈逸那边——早被陈逸下意识地挥手给打坏了。
　　罗书嘉挣扎啊挣扎，半梦半醒地磨了十分钟才恍惚地爬起来，将冰块往自己领子一丢——冷得激灵，清醒了。
　　罗书嘉郁闷，他起床都这么痛苦了，那陈逸……
　　五分钟后，早晨的那一幕再次发生，但是这回陈逸的惨叫却显得中气不足。
　　“让我睡吧……”
　　陈逸顶着倦容哀嚎，但罗书嘉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开头几天比较痛苦，后面习惯了就好了。”
　　“那好歹也让我喝点咖啡什么的提提神啊！”
　　“不行，你现在喝了是有精神了，但等下一轮休息的时候你又会睡不着，最后只会形成恶性循环。”
　　“啊……”
　　陈逸叹气，但终究没说什么。
　　接下去的读书过程简直是惨不忍睹，罗书嘉在胡说八道，陈逸也在鬼画符，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练习本上写了什么。
　　“我要休息……”陈逸受不了地哀嚎，明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要做题，就算题目不难也做不下去啊！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不行，虽然……我也很困……啊哈……”罗书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酸痛的眼角沁出一滴泪珠，罗书嘉感觉自己也快到极限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眯着酸肿的眼睛相对无言。
　　半响，罗书嘉发出一声有气无力地叫唤：“喂……”
　　“干吗……”陈逸的声音更加低弱。
　　“你用力掐我一下，把我掐醒……”
　　“哦……”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陈逸真的动手在罗书嘉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疼得罗书嘉直吸气。陈逸看着罗书嘉捂着大腿跳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又问：“然后呢？”
　　“然后？”罗书嘉斜眼看去，“当然就是轮到我掐你喽！”
　　一个晚上下来，两个人的大腿上都多了数块青紫。到了后半夜，有一阵子罗书嘉目不转睛地盯了笔筒里的铅笔刀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转开，陈逸猜测他大概是想尝试“锥刺股”的壮举……
　　
　　最初的日子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无比痛苦的，突然将生活改为一天睡六个小时而且还是分成六次来睡，这简直是非人的虐待。两人就这样煎熬的大概半个月左右，人都瘦了一圈，却真的让他们完成了“一天只睡一个半小时”的目标，而当这样的作息养成之后，他们的精神和体力也都渐渐恢复过来。
　　两人精神恢复，罗书嘉的教学计划这才正式进入特训阶段。繁重的学习压力如同山一般倒下来，陈逸原本就郁闷的脸色更是黑沉，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候才好看一些，或许是因为生活里除了学习就只剩下吃饭和睡觉两件事，于是陈逸渐渐在这些小事情上发起了牢骚——
　　陈逸吃了一口红烧日本豆腐，咀嚼片刻，闷闷抱怨道：“红烧豆腐不够辣……”
　　“下次我放点辣椒。”罗书嘉虚心接受。其实罗书嘉也爱吃辣，但是很少会有人把红烧日本豆腐做成麻辣版的吧。
　　又吃一口青椒炒牛柳，陈逸顿了顿，再次开口：“牛柳不够嫩……太老了。”
　　“嗯……好，下次我注意。”其实罗书嘉觉得牛柳炒得恰到好处。
　　“要竖着切。”
　　“嗯。”
　　“要拍打。”
　　“好的。”
　　“要腌一会儿。”
　　“我知道。”罗书嘉隐隐觉得有些不耐烦。可陈逸还有下文——
　　“要用蛋清。”
　　“……”此刻罗书嘉已经不想说话了。
　　“要……”
　　陈逸还想再说什么，但罗书嘉忍不住打断他：“你好像对做菜也很了解？”
　　陈逸耸耸肩，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罗书嘉怀疑陈逸正在通过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方式发泄他的不满，但如果这种程度的挑刺可以让陈逸的压力得到宣泄的话，罗书嘉倒也乐得被挑剔。
　　不过罗书嘉很快就发现陈逸并不完全是挑剔。
　　“少点，少点，诶，差不多。还有那个那个，别忘了放！三颗就够了，不需要多啦！”
　　陈逸在一边对这罗书嘉指指点点，罗书嘉有些烦，但还是根据陈逸的要求更改了自己以往的做菜方式。
　　“呵呵，盖上盖子。”
　　陈逸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笑眯眯地为锅盖上了盖子。
　　一个小时后，几盘由罗书嘉操刀却是陈逸指导的饭菜上桌了。
　　卖相略糟，因为陈逸的指手画脚有时候会让罗书嘉手忙脚乱，不过当罗书嘉吃下一块卖相不咋地的红烧肉时，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放下筷子，罗书嘉有些郁闷，瞅了陈逸好半天，才不得不吐出两个字：“好吃。”
　　之前罗书嘉也做过红烧肉，当时陈逸夹了一块，咀嚼了很久，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罗书嘉能看出陈逸对这盘菜并不是特别满意。只是当时罗书嘉自认厨艺精湛，觉得陈逸不过是想发泄读书压力罢了，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尝了才知道，陈逸那根本不是发泄压力，而是真的有意见！
　　如果说眼前的红烧是真正酥烂美味的红烧肉的话，那么之前罗书嘉做的差不多是石头吧。
　　陈逸竖起两根指头：“前后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你当是摆设么？”
　　“……”罗书嘉不说话。
　　陈逸闲闲地吃着自己指导过的饭菜，得意道：“那种直接把肉丢进锅里炒的做法是做不出这么软的肉的，用我妈的话说，那是穷……穷忙活，肉炸一下就硬了，接下去再怎么煮都不会烂，所以不好吃。”
　　即使听出了陈逸强行转开的话本意是想说罗书嘉的炒肉法是“穷人的做法”，但一向对此敏感的罗书嘉却没有腾起不快。
　　罗书嘉发现自己对陈逸的忍耐度似乎很比较大。
　　“我没想到你居然懂得做菜。”罗书嘉实话实说，不褒不贬，只是很平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大少爷是不会下厨的。”
　　陈逸嘿嘿一笑，道：“我确实是不下厨，不过吃得多了总是会知道一点。”
　　
　　陈逸是不会煮饭的，但这是说他不懂得操作，但是他却熟知理论层面上的东西，就好像一个游泳教练自己不会游泳却能教出世界冠军一样。
　　陈逸本无意对罗书嘉的手艺挑剔什么，只是现在陈逸因为厌烦了学习，所以忍不住对罗书嘉发点牢骚。
　　罗书嘉理解陈逸这种心态，所以容忍了，放任陈逸在自己耳边指手画脚，以满足这家伙的口腹之欲。
　　经过早餐、中餐、晚餐、宵夜偶尔还外加下午茶和零食的磨练，在短短一个月内，罗书嘉厨艺的提升速度比陈逸学习的进步速度要快得多。而一个月后，当陈逸还在为初三的数学题纠结的时候，罗书嘉的厨艺已经没什么可挑剔了。
　　伙食改善了，陈逸却在无形中少了一个宣泄读书压力的渠道。
　　消沉了几天，陈逸又变出了新花样。
　　
　　“陈逸……你在干什么？”
　　看到在自己床上打滚的家伙，罗书嘉感到无比头痛。
　　十分钟前，罗书嘉宣布休息，陈逸没有回他的房间却跑到罗书嘉这儿来了，而且毫不迟疑地扑倒在罗书嘉的床上，霸占了罗书嘉休息的地盘不说，还抱着棉被滚来滚去。
　　“喂，回自己房间。”罗书嘉拉了一把陈逸，没使太大力，所以陈逸压根儿没动。
　　“嗯哼哼，不要……”
　　陈逸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卷起来，头埋在枕头里，一副死也不挪窝的样子。
　　罗书嘉在床前站了好久，终于无奈摇头，推推陈逸让陈逸睡到一边去，而他则在另外一边躺下，硬是从陈逸身下扯出一截棉被盖上，挨着陈逸睡下了。
　　罗书嘉的妥协再次让陈逸发出得胜的笑声，还用脚在罗书嘉腿上不轻不重地踩了两下，仿佛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一般。对于陈逸突然冒出的孩子气行为罗书嘉保持缄默。
　　好在这是一张双人床，两个人也只睡十五分钟而已，挤挤也凑合。
　　两个人很快就睡着了，十五分钟后起床，陈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书嘉，果然你的床比较好睡！”
　　“会吗？”罗书嘉奇怪，他和陈逸的床除了床单、被子的花色不同外，没有任何差别。
　　“是啊，你的被子是香的，我被子……呵呵，”陈逸居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臭了。”
　　--|||
　　
　　下午刚好是个大晴天，罗书嘉将陈逸的被子拿出去晒，晒之前顺便闻了一下——果然有一点味道，倒也不是臭，大致是类似于不够干净的被褥闷太久了的潮味。
　　罗书籍想了想，就猜到原因了。
　　总的来说，陈逸和大多数男生一样，在卫生方面既不邋遢也不特别讲究。陈逸的床头时常会散落着一些书本、零食之类的玩意儿，而被子也都卷成一团闷在那儿，用这种人的话说就是“反正晚上还要睡，折起来太麻烦了”，于是久而久之，自然会有些味道。
　　但这并不是大问题，碰到太阳天晒一晒就好了。
　　棉被暴晒一下午，傍晚收进来的时候就能闻到棉被上散发出属于阳光特有的清香，陈逸抱着棉被满足地说：“啊，我的棉被也香了！”
　　罗书嘉看着陈逸趴在棉被上一脸满足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揪揪陈逸头顶翘起的头发，调侃地叫上一声：“小猪乖~”
　　(╰_╯)
　　陈逸瞪过来，不服气地反驳，“你才是小猪呢！”
　　罗书嘉不由得呵呵笑起来，扒拉着陈逸的头发，开心道：“小猪的床才是臭的，我的床是可是香的。”
　　陈逸撇撇嘴，闷了半晌，嘀咕一声：“ 你的床马上就要臭了！”
　　当天陈逸就用行动证明了罗书嘉的床是怎么臭掉的——
　　“陈逸，回你自己的床去睡！”
　　“才不要！”
　　陈逸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蚕宝宝，扭动着他笨拙的身躯在罗书嘉的床上耍无赖。
　　“你——真是——”罗书嘉又好气又好笑，被陈逸耍蛮的行为噎得说不出话来，喘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猪！”
　　




第六章

　　从一句话玩笑话开始，陈逸就此赖上了罗书嘉的床，隔三差五就躺过来睡上一觉，每次的理由不是他自己的床臭了就是要把罗书嘉的床搞臭，要么就根本连理由都不给，倒头睡就对了。
　　开始几次罗书嘉还会叫他让开，可次数多了罗书嘉就知道陈逸是不会走开的，也就不再做无用功了。况且眼见着入冬了，两个人睡倒也温暖，不然就为了十五分钟的睡眠而特意提前十来分钟开启暖气，实在是很浪费——罗书嘉是节俭的好孩子啊！
　　
　　当换床睡成为一种习惯而不再是发泄的途径时，陈逸的烦闷也越积越多而终于在某一天爆发出来了。
　　
　　“我不读了！”
　　看着陈逸暴跳而起大声咆哮，罗书嘉只有一个想法：终于掀桌子了啊……
　　坚持了两个半月，罗书嘉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如果陈逸再不爆发，罗书嘉会怀疑他已经默默地变态了。
　　罗书嘉合上书，起身。
　　陈逸立刻做出敌对姿态，仿佛罗书嘉会在下一秒扑过来和他肉搏似的。
　　但罗书嘉没有。
　　罗书嘉将书放到桌面上，风轻云淡地说：“那我们休息吧。”
　　“啊？”陈逸反而傻眼了。
　　“我去睡觉了。”罗书嘉说，“你慢慢玩。”
　　罗书嘉打了个哈欠，回自己房间去了，将陈逸丢在书房里。
　　一分钟后，书房里爆发出陈逸的欢呼声，两分钟后，罗书嘉听到房间外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中间掺杂着陈逸讲电话的声音，最后，所有的声音以大门被摔上的巨响作为终结。
　　“世界真清静啊……”
　　罗书嘉抱着这样的念头进入了梦乡。
　　罗书嘉并没有睡多久，习惯了只睡十五分钟的他大约只躺了半个小时就起来了，看了一下午的书，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做饭去了。于是当傍晚陈逸回来时，他便看到罗书嘉正哼着小曲在做饭。
　　陈逸一脸哀怨地站在饭厅里望着罗书嘉，不高兴地大声叫道：“我叫他们去打球，他们每个人都找借口说没空，结果我只能一个人打球，无聊死了！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不对？是你让他们不出来和我打球是不是？！”
　　罗书嘉连头都没回，只是耸耸肩，无辜地说：“我又不认识你的朋友，我怎么让他们不和你玩啊？”
　　陈逸将信将疑，盯着罗书嘉好一会儿，终于不爽地轻哼一声，调头回房，一路上将脚步弄得砰砰响，似乎是在宣泄他的愤怒。
　　而罗书嘉听到了也不过微微一笑，低头做饭。
　　
　　其实罗书嘉只是在特训开始之前就通过陈父对陈逸的那些朋友发出了一个小小的警告而已。
　　
　　自然，罗书嘉也不是一味地遏制陈逸，他也会给陈逸一些鼓励。比如每次小测他都会小心综合各科卷子难度，让陈逸在每一科上都时好时坏，而总分却始终保持在一个稳中有进的状态上，这让陈逸在获得成就感的同时也对读书多了信心和兴趣。
　　就在这样痛苦也踏实的学习中，二月春节到了。
　　当学校给学生们放寒假的时候，罗书嘉也大发慈悲，给陈逸放了半个月“春节假”。
　　陈逸兴致勃勃地给家里打电话，让陈父陈母到他们这边来过年，还一个劲地向陈父鼓吹他已经将罗书嘉的厨艺□得有多好多好，让陈母一定要过来审核一下他的成果。
　　罗书嘉在一边听到陈逸讲电话的内容不由得直翻白眼，心道这家伙还真是恬不知耻。但仔细一想，罗书嘉又发现若没有陈逸的指手画脚，他现在也就是路边摊的水准，而不像现在这样开家私房菜馆也没啥问题了。
　　那边陈逸一通说划，陈父陈母还真的答应了陈逸的邀请，说是要过来吃年夜饭。
　　罗书嘉本以为陈逸会回家和父母过年，如此一来他就要自己一个人吃年夜饭了。之前想到这事罗书嘉有些忧郁，考虑着是否要回孤儿院过年，没想到陈逸竟然如此提议，即便那并不是自己的父母，罗书嘉也不由得期待起来。
　　但期待归期待，罗书嘉却有一个烦恼。
　　罗书嘉自己烦恼了好几天，终于在过年的前一天对陈逸说出了他的烦恼：“陈逸，我不知道过年要买什么。”
　　原来罗书嘉在孤儿院时根本没有正儿八经地过过年，哪里知道过年要买什么。
　　陈逸正在玩电脑，根本没放在心上，随口答道：“不就是那些东西？”
　　“哪些东西？”
　　“这你都不知道啊！就是那些嘛……”陈逸说着就没下文了，看他全神贯注于游戏的样子就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罗书嘉没由来的不高兴，索性不再问，转身离去。
　　陈逸突然觉得身边没了声音，转头却见罗书嘉一言不发地走开，最后留给陈逸的，是那张黑沉的侧脸。陈逸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虽然陈逸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罗书嘉的不高兴。
　　陈逸想了想，丢下游戏追上去，跟在罗书嘉身后小心问道：“书嘉，你生气了？”
　　“没有。”罗书嘉冷冷地回答。
　　陈逸不依不饶：“胡说，你脸色都变了。”
　　罗书嘉眼也不抬，只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生什么气。”
　　“那你干吗走开？”
　　“去买年货。”
　　“你知道要买什么了？”
　　“上网查查就知道了。”
　　“查什么啊，我和你去啊。”
　　“你玩游戏就好了。”
　　罗书嘉淡淡地说，拿了钱包穿上鞋出门去了。
　　
　　一出楼道，冰冷的空气从领口灌进衣服里，罗书嘉打了个寒战，轻咳两声，才想起出门太急而忘记围围巾了。
　　“真冷……”
　　罗书嘉望着天空，很久没有这样抬头仰望，自从教陈逸读书以来，就过上了一种类似隐居兼家庭主男的生活，每天忙碌于备课、教书、做家务，虽然并不觉得厌烦，但静下心来想想却觉得真是非常辛苦的日子。
　　晴朗的天空让罗书嘉沉闷的心情陡然放松，罗书嘉在冰冷的空气里冷静下来，片刻后，他叹出一大口白气。
　　“真是莫名其妙……”
　　罗书嘉觉得自己大概也读书读得变态了，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生气走了出来，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
　　“唉，读书果然让人变态……”
　　罗书嘉叹气，缩缩脖子，想用领子将冷气挡在外面，却不想眼前一黑，一条柔软的围巾缠上他的脖子，温暖顿时将罗书嘉包围。罗书嘉惊讶地回头，就看到陈逸站在他的后面。
　　陈逸为罗书嘉将围巾系好，低声道：“你看你，出门连围巾都忘记拿了，你不是咽炎吗，哪里能吹冷风呀。”
　　罗书嘉看着将自己的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怔怔说不出话。
　　陈逸顿了顿，干咳一声，小声地说：“书嘉，别生气了，我说对不起好不好？”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罗书嘉低着头，“抱歉，我不应该莫名其妙地生气……只是突然觉得……”
　　孤单。
　　罗书嘉想起了那一瞬间让他低沉的情绪是什么，曾经很习惯的，如今却差点将它忘记的东西：孤单。
　　从懂事起就没有和家人一起过年，在孤儿院没有真正的新年可言，虽然孩子们可以吃上一顿较为丰盛的晚餐，在饭后还能分到几粒糖，但这都不是过年。没有年糖年饼，没有走亲戚访友，没有鞭炮没有拜年没有压岁钱，寻常孩子能在过年得到的、经历的东西罗书嘉从没有得到过。从小就是这样，习惯了，也不觉得如何。只是刚才陈逸那样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时，那扇普通的房门仿佛成为分割两个世界的通道，门内是属于幸福家庭的欢乐心念，而罗书嘉却停在冷清的门外找不到开门的钥匙。
　　罗书嘉的沉默让陈逸追问了一句：“觉得什么？”
　　“呃……不，没什么。”罗书嘉将心中的落寞藏了起来，不论怎么样，他都不习惯对他人诉说自己的心事——特别是这种负面情绪的。
　　陈逸眨眨眼。
　　罗书嘉抬头冲他一笑，道：“抱歉，刚才突然心情不好……”罗书嘉拎拎脖子上的围巾，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地认真地说：“谢谢。”
　　陈逸的脸却微微红了，不自然地看向其他地方，抓着头口里讪讪说：“呵、呵呵，没什么。”顿了顿，陈逸又看向罗书嘉，瞅了一会儿，小心问道，“书嘉……刚才是不是想到……你父母了？”
　　罗书嘉沉默了。
　　陈逸抿抿唇，似乎是在犹豫什么，犹豫之后，他说：“书嘉，我觉得你父母肯定不是故意不要你的……”
　　“不，他们是故意的。”罗书嘉打断陈逸的话，直视着陈逸，一字一顿地说，“他们是故意的！我是私生子，除了那个女人，没有人期待我的出生。而当那个女人发现我并不能让她进入豪门之后，她就抛弃了我！”
　　陈逸怔住。
　　罗书嘉静默片刻，倏然一笑，道：“但这些都过去了。如果他们没有抛弃我，我就不会是今天的我，或许我会像你一样，变得散漫放荡，如果我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我也不会认识你。所以，那些都不重要了。”
　　“你……真的这么想？”陈逸迟疑地问。
　　罗书嘉毫不犹豫地点头：“真的。”
　　看了罗书嘉良久，陈逸终于缓缓展开笑容，拍拍罗书嘉的手臂，嘻嘻笑道：“就是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喽，你看现在多好，一个人多自在啊！”
　　罗书嘉捂着自己的手臂苦笑：自在？也只有这种无条件地享受着父母出于疼爱的管教的家伙才会说出这种话呢。
　　罗书嘉看向嚷嚷着等会儿要去哪里买年货的陈逸，这家伙的笑容似乎总是有一种让人跟着高兴的感染力，令人看着也开心起来。
　　“没有父母也没有关系，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大概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罗书嘉看着陈逸，他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这个朋友，高挺的鼻梁，飞扬的长眉，他发现，原来陈逸比想象中更让人喜欢——那是一种令人从内心感到温暖的喜欢。
　　
　　大年三十的老规矩就是到了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看春晚，以往陈家的年夜饭都是到饭店去吃，而今天却是来到陈逸和罗书嘉共同居住的房子，由罗书嘉主厨，吃一顿不同的年夜饭。
　　下午的时候陈父陈母来了。
　　在罗书嘉进入厨房准备年夜饭的时候，陈逸领着父母参观自己的“家”。
　　“这是我的房间，干净吧？！”
　　陈逸对父母炫耀，陈父则毫不留情地泼他冷水：“肯定都是小嘉帮你收拾的，就你那懒散的性子，还会整理房间？”
　　陈逸立刻不服了：“才没有！房间可都是我自己整理的，我还有把被子拿出去晒呢！你闻，香喷喷的！”
　　陈父狐疑：“真的？”
　　陈逸大声强调：“当然是真的！”
　　陈父打量良久，终于点点头：“嗯，不错，有进步。”
　　陈逸嘿嘿笑，他不会告诉老爹，他的被子之所以会是香的，是因为他很少盖——陈逸都是到罗书嘉那边去睡，因为两个人一起睡温暖呀！况且罗书嘉的床睡起来特别舒服啊！陈逸不甘心，就算自己的床不臭，他也比较喜欢罗书嘉的床。
　　“最近读书怎么样？”这时在书橱前观望的陈母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陈逸兴奋起来：“没问题，书嘉说了，等新年过了给我做一份卷子，如果成绩好的话，就今年就可以参加高考了。”
　　陈母轻蔑道：“哦？今年？不会考个大专回来吧？”
　　陈逸不高兴了：“喂，老妈，你不相信你儿子也该相信书嘉啊！他说没问题当然是没问题！”
　　陈母与陈父对视一眼，陈父拍拍陈逸的肩膀，鼓励道：“那我可就期待你的表现了！如果高考考得好，你想要什么都没问题！”
　　“哼，你等着大出血吧！”陈逸昂起了他的下巴。
　　
　　晚餐是罗书嘉主厨，但陈逸却主动钻进厨房打下手。对此陈父陈母都感到很惊讶，他儿子向来懒散得要命，叫他去煮饭简直跟逼他去上吊一样。
　　当陈父陈母看到陈逸主动摆放碗筷、装饭端汤的时候，那惊讶的滋味更是难以言语。
　　儿子变勤快了？
　　陈父和陈母对视一眼，都为这个发现而高兴。
　　而让他们高兴的还不止这些。
　　且不说吃饭前陈逸特别去洗了个手，而不想以前那样二话不说坐下就吃。只说他们开饭后不久，陈逸作了一个令陈父陈母万分感慨的事——
　　“老妈，吃这个。这可是书嘉的拿手菜——还是我教他做的！”
　　陈逸从远离陈母的桌子另一边夹了一筷子的鱼肉放进陈母碗里，还不忘炫耀一下自己的功绩。
　　陈母看看鱼肉，惊讶地说：“唉呀，我们家小逸也变孝顺了，知道给老妈夹菜了？”
　　陈逸也是一愣，讪笑两声，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似乎还微红了脸。
　　陈父在一边开腔：“小逸，你给你妈妈夹了菜怎么没给我夹？”
　　陈逸却白了一眼他老爹，道：“老爸你手长，自己来。”
　　陈父不满地嘀嘀咕咕两声，但眉眼中却透几分笑意，显然并不生气。
　　陈逸变了，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点点。
　　陈母看看罗书嘉，回头对丈夫笑笑，笑容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大概是罗书嘉第一次真正地过年，虽然没有亲人在，但是有陈逸一家人在，罗书嘉依然感受到了过年的温馨。仿佛真的是一家人，一起吃饭，一起看春晚，一起发表自己对晚会制作的不满，因为晚会过于无聊，四个人还开了一桌麻将，一起砌长城，一起守岁，一直玩到凌晨两点多，陈母受不住困了这才回家，而早已习惯了达芬奇睡眠法的两个人还精神奕奕的不想睡。
　　陈逸又爬罗书嘉床上来了，美其名曰过年当然好好享受一下。
　　罗书嘉很纳闷：我的床有那么舒服吗？
　　罗书嘉发誓，他们两人的床除了床单花色不同，绝没有任何差异！
　　“我觉得你的床特别香。”陈逸如此强调，“你自己闻闻就知道啦，我的被子总是有股味道，不喜欢。”
　　罗书嘉郁闷道：“昨天才刚晒的吧？”
　　“可是睡一个晚上之后味道又回来啦。”陈逸说的理所当然。
　　罗书嘉揶揄道：“那是你自己的体味吧。”
　　陈逸连忙分辩：“我又没有狐臭。不信你闻闻！”陈逸翻身压上罗书嘉笑呵呵地说。罗书嘉白他一眼将他推开，调侃道：“去去，别压我身上，没狐臭你也有体味！”
　　陈逸屈臂鼓起他的肱二头肌，炫耀般地说：“那是男人味！”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也是男人！”
　　“嘻嘻，你不是，你最多是男孩~”
　　“……你这不纯洁的人，给我滚下去！”
　　“不要~”
　　两个人窝在被子里进行着这样没有营养的对话，笑闹了一阵，罗书嘉突然感慨了一句：“这个年是我最开心的一个年了！”
　　陈逸呵呵笑道：“那以后你也和我们一起过喽！”
　　罗书嘉心中很是向往，却又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了？”
　　“诶，兄弟说这个干什么！”陈逸翻了个身，戳戳罗书嘉的手臂，道，“我爸妈可喜欢你了，你要是愿意在我们家住下，他们一定高兴地不得了！”
　　罗书嘉微微红了脸，呵呵笑了两声不接话，心里的那根猫尾巴却翘天上去了。
　　两人聊着，说起了高考的问题。
　　“书嘉，你说我今年去高考能考上好大学吗？”陈逸对这个问题挺关心的，“什么Q大B大我就不指望了，最起码，这个本一呢？”
　　罗书嘉认真想想，道：“你现在已经把高中的课程大致都学完了，现在就参加高考的分数大概在本一线下二十分左右徘徊，运气好的话可能刚刚能踏上本一线，上本二没问题，但上本一基本没可能。”
　　“那怎么办啊？”
　　“别急啊，还有整整四个多月的时间呢，第一轮复习刚刚结束，接下去两轮复习才是真正把你成绩提高的时候呢。”
　　“这么神奇？”
　　“呵呵，你一定没关心过这些吧？我特别问过毕业班的老师了，他们说三轮复习做下来，下苦功的学生完全可以上一流本一。”罗书嘉说出自己向毕业班老师讨教过的经验，“语文和英语在短时间里比较难提高，但数学和理综，跟得上复习脚步的话，一个月就可以提高三十分，上到八十分这个水平线之后提高速度会放慢，九十基本上是短时间里无法跨越的坎。不过我想如果你只是想考二流本一的话，平均分上八十就差不多了，如果能上到九十的话……哼哼，国内学校任你挑！”
　　陈逸幻想着美好的未来不由得笑开，流着口水发了半天的梦，突然又问：“书嘉，你一定会考Q大吧？”
　　哪想罗书嘉想了想，居然说：“不一定。”
　　陈逸恍然：“哦，对，还有一个B大……”
　　“不是。”罗书嘉打断他的猜测，“我不一定要考这些名校。”
　　陈逸大吃一惊：“不是吧？你不去这两个学校你要去哪里？”
　　罗书嘉道：“看看你去哪里。”
　　陈逸愣住：“我？”
　　“嗯，如果你能上重点大学——就算稍微差一点也没关系，我就和你考一个学校。”
　　“为什么？”
　　“因为和你在一起比较开心。”罗书嘉淡淡地回答，“那些所谓的一流本一，Q大、B大或者F大、Z大，就国内来说其实差的不多。如果我需要追求更高的学历，我会选择留学，国内的大学放到国际上都不够看，剑桥、常春藤这样的国际名校才是我的目标。既然如此，我何必一个人大老远地跑到那种半个熟人都没有的地方？还不如和你考在一起，也有个伴，对吧？”
　　“呃……”陈逸讪讪半响，抓抓头，冒出一句，“怎么觉得……我好像背负什么沉重的责任……”
　　罗书嘉一笑，拍拍陈逸道：“你别想太多了，就算你考不上顶级学府，你也不会考到西藏、新疆吧？随便找个大城市的大学，到时候我们能在同个城市就好了。现在各大学都搞什么大学城，基本上学校都凑一块，就算不是同校也离的很近，问题不大。”
　　“说的也是……”陈逸又开朗起来，“到时候我们再租个房子一起住，呵呵呵……我又有烤鸡翅可以吃了，到了期末读书的时候也有你在，多好啊！哈哈！”
　　罗书嘉忍不住翻出白眼：“你当我是你的御用厨子兼补习老师吗？”
　　陈逸嚷嚷着扑上去压住罗书嘉：“别这样说嘛！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哈哈哈！”




第七章

　　六月初，两个人步入高考考场。
　　两天的高考，高考过后，两个人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
　　六月底，成绩出来，罗书嘉的成绩不负众望高居全省理科分数前十，各名牌大学争相发出邀请，而罗书嘉却将目光投向了陈逸的成绩单——
　　“还不错，超过本一线四十多分。”
　　虽然比不上罗书嘉那么辉煌，但陈逸早就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罗书嘉显得十分平静，翻看着那本志愿手册，问道：“陈逸，你想读什么专业？”
　　陈逸显然是考虑过这个问题，此时罗书嘉一问，他不假思索地答道：“金融或管理都可以，反正日后肯定要接手我老爹的生意，那还是多少有点准备比较好。”
　　罗书嘉皱起眉头：“金融和管理？好的学校金融和管理都很热啊……有点麻烦。不过应该可以让你进去之后再调剂吧。你有什么喜欢的学校吗？”
　　“都可以。”陈逸摊摊手，坦率地说，“我能考上大学已经心满意足了，而且这个分数还不低，怎么也能上个不错的学校。去哪里我都没意见。你考虑你自己就好了，我嘛，能和你在一个城市就OK了。”陈逸没有忘记那天罗书嘉说的话。
　　罗书嘉点点头，低头翻查着各所学校的资料，时不时自言自语两句：“让我看看，让你上个什么学校比较好呢……唔，F大……分数太高了……P大，不够好……R大嘛……冷门专业也才比分数线多四十多分，去年很热今年应该会比较冷，好像还不错……1：1.1投档的话……嗯，让我问问你老爹有没有办法把你的档案给塞进去……”
　　接下去的日子里，罗书嘉和陈父讨论去了，至于陈逸，一边玩去吧。
　　两个月后，两个人双双去了位于北京的重点大学R大，罗书嘉自然是凭着分数进了这所学校在全国都极有名气的法学系，而陈逸则靠着陈父的“加塞儿”勉强挤进了这所学校最冷的专业，不过一年后，陈逸转到了经济系——当然，其中少不了罗书嘉的帮忙，比如那门门都在九十五分以上的期末考成绩和经济系导师的亲睐就是罗书嘉的杰作。
　　
　　大二下学期开学不久，经济系的同学就都知道他们的系草陈逸对法学系的气质美女邢婷婷有感觉了。
　　陈逸和法学院的罗书嘉是铁哥们，自这学期开学，陈逸就时不时借罗书嘉的名义前往他们的教室，但上课时，陈逸的目光却老往邢婷婷身上飘，那□裸的迷恋连瞎子都能有感觉。
　　很多人向罗书嘉确认此消息，而罗书嘉从都是不置可否的微笑，似乎对于铁哥们的爱情故事并不感兴趣。
　　不过罗书嘉并不像他表现的对这件事这么淡然。
　　这天晚上，罗书嘉在床上看书，陈逸照例在洗澡之后爬了上来。罗书嘉看了他一眼，当目光重新回到书本上后，罗书嘉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恋爱了？”
　　陈逸动作一顿，钻进被窝后侧过身来，嘿嘿笑着，虽然不说话，但那种白痴的傻样儿充分说明了一切。
　　罗书嘉又问：“怎么认识的？”
　　陈逸来了兴致，干脆坐起来，挨着罗书嘉，说道：“还记得上学期的新年舞会吗？呵呵……”
　　陈逸说到后面只剩下一串笑声，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上学期期末时各院系都办过新年舞会，罗书嘉是法学系的组织者，而陈逸在经济系具有强大的号召力，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就说干脆让两个系的舞会并到一起，于是就有了经济和法学两系联办的新年舞会。
　　话说那天晚上，本就是美人的邢婷婷穿了一件黑色小礼服出席舞会，惊艳全场，自这晚后婷婷同学的拥护者暴增，对于陈逸的沦陷罗书嘉可以理解。
　　“被俘虏了？”罗书嘉以调侃的语气问。
　　“呵呵呵……”陈逸傻笑。
　　罗书嘉看看陈逸，重新拿起书，不说话了。
　　陈逸自个儿在那里乐了一会儿，突然捅捅罗书嘉，问道：“书嘉，你说我有希望不？”
　　“什么希望？”
　　“追到婷婷的希望啊！”
　　罗书嘉斜睨一眼陈逸，说不出是讽刺还是调侃地说了一句：“这都‘婷婷’了？”
　　陈逸害羞地抓抓脸，不好意思道：“呵呵呵……这不是想不到其它称呼嘛……”
　　罗书嘉没说什么，只问：“想追她？”
　　陈逸来精神了：“你觉得有希望不？”
　　“应该有吧。”罗书嘉淡淡地说，“你不是你们系的草么？也挺受女生欢迎的不是。”
　　“真的吗？那你知不知道她对我什么印象？”
　　罗书嘉平板地说：“我怎么知道，我和她不是很熟。”
　　“那你去帮我问问吧，呵呵，书嘉，兄弟我的幸福可就全靠你啦！”陈逸厚着脸皮在罗书嘉身上磨蹭着撒娇，“兄弟我终于找到了生命的另一半！书嘉，改天我请你吃喜酒！”
　　“生命的另一半……喜酒……”罗书嘉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倏然立正，但是比起这股恶寒，内心那不断游走的不痛快感却更是想猫爪子一样不住地抓挠。
　　去年陈逸和上任女朋友交往时这种不痛快就悄悄地萌生，只是随着在陈逸和那女孩分手这股感觉也慢慢淡去，但今天却意外的鲜明……
　　罗书嘉没有将自己不痛快的心思表现在脸上，只是捧起书不咸不淡地说：“有没有太夸张了？”
　　陈逸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被她俘虏了！”
　　“……”
　　忽略那越来越大的不快，罗书嘉翻了一个白眼，对陈逸的花痴表示鄙视。
　　陈逸一点也不在意罗书嘉的白眼，坐在那儿乐呵呵地说着他几天来对邢婷婷的观察，比如“婷婷有三个好朋友，有一个嗓门特别大，好像叫什么星，还有一个皮肤特别好——不过没有我们家婷婷好……”
　　陈逸絮絮叨叨地如同老妈子一样说着，罗书嘉默不作声了听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陈逸，你还记不记得现在是什么开学第几周了？”
　　陈逸一头雾水：“我怎么会知道这个？让我算算……一……二……”
　　“第六周了。”在陈逸数出来之前罗书嘉给出了正确答案。
　　“嗯……好像是……怎么了？”陈逸莫名。
　　“根据我校传统，第八周是英语期末考。”
　　“……啊啊啊啊啊——”陈逸陡然爆发出一阵惨叫，抱着棉被里大声哀嚎，“天哪！我一个字没看啊！死定了！！！”
　　罗书嘉冷笑两声，把棉被从陈逸手里挖出来，捏住他的脸颊恶狠狠道：“自己选，是想接下去两个星期都跟我去自习教室，还是最后一个星期使用达芬奇睡眠法？！”
　　陈逸立刻做出了选择：“我去自习教室！！！”
　　“好，明天开始。”
　　“啊，可不可以从后天开始啊？”
　　“干嘛？”
　　“明天有球赛……”
　　
　　为了备战第二天的球赛，陈逸早早就睡了，这头猪属于睡下去就能很快睡着的品种，黑暗中罗书嘉翻了两个身就听到陈逸鼾声渐起，罗书嘉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面对陈逸。
　　“你这家伙真是……无忧无虑啊……”
　　罗书嘉默默腹诽，虽然知道陈逸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但每次看到陈逸睡得这么香甜，他就觉得——不公平！
　　“居然问我怎么追女孩子……你还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吧？！”
　　罗书嘉有些郁闷。
　　忘记从什么时候起对这个唯一的朋友有了一些不该有的感情……其实最初真的只是拿他当好兄弟好朋友而已，但是渐渐发现生活里只有这么一个人让他看得顺眼，当陈逸交女朋友他竟会觉得不太舒服……于是罗书嘉开始认真地考虑一个问题：难道我喜欢他？
　　虽然后来罗书嘉认为他不舒服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唯一的朋友要被别人分享了，独占欲无法得到满足，所以才不舒服，但这种独占欲还是属于友情的范围，并不是爱情。可不幸的是，当罗书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因为考虑得太多了，而让假戏真做了……
　　“早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我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救你呢！”
　　罗书嘉哀叹着，却又忍不住蹭上陈逸的手臂，打了个哈欠，假装自然地睡过去了。罗书嘉完全不用担心这点小动作会被陈逸发现，因为睡到第二天早上永远只有陈逸把手脚乱放的份。
　　
　　如果说陈逸和其他不爱读书的大学生相比还有什么优点的话，那么他唯一的优点就是他最大的兴趣爱好是打球而不是玩网游或泡妞。
　　虽说陈逸不住校，但他在系里的号召力却是没的说，他这样长得又高又帅为人大方爽气，不论运动还是学习都一把手的男生走到哪里都会是人群中的焦点，只要他冲到男生宿舍楼下一吼，从一楼到四楼都会有无数脑袋从窗口里探出来嚷嚷着要去。
　　不过今天是经济系和理工系的对决，所以陈逸从无数个脑袋里点了几个最牛的杀上了篮球场。
　　理工系的篮球队是学校里最牛的系队，那边好几个都是校队的人，经济系要打赢基本没啥希望，不过就理工系那边那几个歪瓜裂枣，再怎么赢风头也抢不过陈逸：理工系进个球，充其量来点热烈的掌声，陈逸这边就算是个打板，也会引发场边众女生的尖叫狂潮。
　　所以说，女人都是视觉上的动物。
　　一场球赛打下来，那场面叫一个火爆，虽然经济系最后还是输了，但不论怎么看，那场面都给人感觉四个字：虽败犹荣。
　　陈逸一下场眼珠子就开始乱转着找人，他一哥们立刻调侃道：“陈逸，罗书嘉刚才被他们系的太阳花给抓走了，他叫我们转告你，他恐怕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让你自己去吃晚饭。”说完那哥们又捅捅陈逸的肋下，指着一边的女生拉拉队，偷笑道，“嘿，你兄弟可把你的梦中情人带来了，没的说啊！”
　　陈逸顺着看去，果然看到他“生命的另一半”婷婷同学正和她的几个好朋友站在那儿说着什么，但陈逸看过去的时候，婷婷似乎也察觉了什么，抬头看来，两人目光相对，婷婷大方地微微一笑，随后转开目光，陈逸则嘿嘿傻笑了两声。
　　陈逸和婷婷并没有实质上的接触，这样的目光接触就差不多了。陈逸“羞”了一阵，注意力又放到罗书嘉的事情上。
　　那哥们口中的“太阳花”是法学系的一个老教授，年纪大了有些脱发，从后面看他那头顶上稀疏的毛发就如同太阳花一般绽放，于是这个绰号就诞生了。
　　陈逸有些失望，前两天他和书嘉刚去的超市，买了一大袋猪蹄回来，本来说好晚上吃猪蹄汤的。
　　陈逸是不懂得动手的人，就算猪蹄摆那儿了，他也做不出香浓的汤。罗书嘉被老教授抓走了，陈逸也喝不到汤了。
　　想着随着罗书嘉远走的鲜美猪蹄汤，陈逸沮丧地拎了包和众人道别，准备回家。
　　路上陈逸顺手翻看手机时却看到罗书嘉之前发来的短信——
　　“猪蹄汤在锅里炖着，你回去就可以吃了。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了。”
　　陈逸看到短信感动得眼泪哗哗流啊，立刻回了消息：“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和你一起去吃饭。”
　　过了一会儿，罗书嘉回道：“不了，你先去吃吧，我要很迟才能回去。”
　　“没人性的教授！”陈逸恨得直咬牙，不甘心，又发消息问：“那你的晚饭呢？”
　　“看看教授吃什么吧。”
　　陈逸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终于再次发出短信：“你和太阳花在哪里？”
　　
　　六点，陈逸出现在太阳花的办公室外，陈逸将罗书嘉召唤出去，从背后变了一个大饭盒。
　　罗书嘉看着饭盒惊讶得说不出话。
　　陈逸朝罗书嘉挤挤眼，道：“吃饭！”
　　“可是教授还在里面啊……”
　　罗书嘉为难地看了一眼还在钻研学术问题的太阳花，罗书嘉早就饿了，只是他身为学生不好直接提醒教授吃饭时间到。
　　没想到陈逸又变出一个饭盒，得意地说：“早听说太阳花研究起东西就废寝忘食，所以我特别连他的份也准备了！”
　　“……”
　　罗书嘉不得不对陈逸竖起大拇指。
　　
　　“太阳花”姓李，李教授对陈逸的出现很惊讶，不过他活到这把年纪上，早把世事看透了，也是个通情达理的老人，对于陈逸献上盒饭的行为也只是调侃了就笑纳了。
　　“小嘉，你有这么一个朋友可真不错啊，连老头子我也跟着享福呀。这汤真不错，不腻，我老人家也能吃，说说，哪儿做的？下次我也让学生孝敬几盅。”
　　李教授笑着说，陈逸不单打了快餐，还从家里带了猪脚汤来，罗书嘉的手艺没得说的，那猪蹄汤香浓不腻，李教授也赞不绝口。
　　陈逸立刻说：“教授，这可是我们家书嘉煲的！”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当陈逸决定将汤装一份给老教授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李教授揶揄道：“呦呵，都成你们家的啦？”
　　“可不！”陈逸立刻得瑟起来，“我妈早说要把书嘉收做干儿子了！不过我不同意，书嘉做了我妈的干儿子，那我怎么办啊？还不迟早给扫地出门呀！”
　　李教授听了大笑，道：“你小子还挺贫的。看不出书嘉那么缄默的人居然会和你这么噪的人做朋友。听说你们还住一块儿是不是？”
　　陈逸道：“是啊，教授您怎么知道啊？”
　　李教授居然说：“你不是经济系的什么草吗？你们经济系和我们法学系谁不知道你和罗书嘉关系铁，整天形影不离，我那学生都说了，你可是每天都要赶回家吃饭，跟小俩口似的！”
　　陈逸也不好意思了：“呵呵，哪有，哪有，因为我们是南方人嘛，这个，北方菜，吃不习惯。”
　　“我看你哪里是吃不习惯，根本是没吃过吧？！”
　　“吃过的，吃过的，那一溜的白菜谱，我看了头都大……”
　　陈逸和李教授聊得很愉快，后来陈逸是和罗书嘉一起回去的，教授开玩笑说不敢棒打鸳鸯，临走时教授又陈逸以后常来，说是这孩子很有趣。虽然李教授什么都没说，但看老人家笑眯眯的样子，书嘉总觉得这老人别有意味……不过看看陈逸，书嘉不由得翻一个白眼：果然是神经粗大的货色！
　　
　　过了愉快的一天，接下去就是陈逸痛苦的读书日子了。
　　第二天早晨，因为陈逸的赖床，等罗书嘉带着陈逸去找自习教室的时候已经找不到空的了。从教学楼里出来，在球场上生龙活虎的陈逸这时候却像打了霜的白菜奄奄一息，耍赖一般坐在草坪上说：“累了，就坐这吧。”
　　罗书嘉看看周围的环境：安静，没人——很好。
　　两个人便这么靠着树，在树荫下并排坐着，罗书嘉让陈逸背单词，背好了他来考，他念中文，陈逸拼英文。
　　罗书嘉随意挑了一个：“反常的，不规则的，变态的。”
　　陈逸想了想，回答：“abnormal……a-b-n-o-r-m-a-l……形容词……”
　　考了十来个，陈逸突然烦躁地抓抓头，抱怨道：“怎么这么多啊！”
　　罗书嘉捏他一把，道：“谁叫你平时都不读的。”
　　“很烦嘛！”
　　“你以后肯定要和外国人打交道，不会英语太吃亏了。”
　　陈逸想了想，勾住罗书嘉的肩膀，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吗？有你帮我还怕什么。”
　　罗书嘉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陈逸反问道：“难道你以后不来帮我吗？那可不行，上次你可对我老妈说过，你要做我的法律顾问的，这可不许反悔！”
　　罗书嘉好笑道：“不是不帮你，但是……毕竟是两个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陈逸眼珠子转转，却说：“那我不和外国人打交道就是了。”
　　罗书嘉看看他，索性靠在陈逸手臂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望着天，问道：“陈逸，你有没有想过大学毕业之后做什么？”
　　陈逸也不在意罗书嘉靠着他，反而顺势将罗书嘉搂了搂，笑道：“还能做什么，接手我老爸的生意呗。”
　　“那你想过怎么让你手上的生意继续发展下去吗？”
　　“到时候看看吧。”
　　罗书嘉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捅了陈逸一下，笑骂道：“你这家伙，怎么都没点计划的。”
　　陈逸却呵呵笑着凑在罗书嘉肩膀上耍赖道：“这个，不是还有你吗？”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打理好，我可是读法学的，不是读经济学的。”
　　“哼哼，你读法学不也是为了帮我么？”
　　陈逸得意地说。
　　是啊，当初罗书嘉是想读政治的，可是他后来改读了法学。那时候他还把陈逸当兄弟，不说辅佐兄弟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仅从个人的角度出发，跟在陈逸身边罗书嘉也可以轻松地获得一个高起点。
　　政治这条路不好走，罗书嘉这样一点背景都没有的人想往上爬很难，当初和陈逸没有交情的时候罗书嘉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准备朝这条路上拼搏，但和陈逸感情日深之后，罗书嘉却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陈父是黑道出身，做官的和黑道有牵连太容易出事。
　　要么就就是白的，要么就一黑到底——罗书嘉是这么想的。看到陈逸那么散漫的样子，罗书嘉觉得他可以跟在陈逸身边以助手的形式发挥更大的能力。
　　当初罗书嘉报名法学时，陈父就半开玩笑地说以后陈氏集团的法律顾问就要诞生了，今年寒假回去，陈父陈母又说到这件事，他们更是很明白地表露出希望罗书嘉帮助陈逸开拓事业的意愿。罗书嘉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是乐意的。
　　如果做不成情人，那么就做最重要的兄弟吧。
　　虽然陈逸说的没错，但看他那么得瑟的模样罗书嘉便觉得不爽，忍不住骂道：“你这家伙还真是懒到不行！”但罗书嘉顿了顿，很快又说，“我毕业后会去国外留学……”
　　不等罗书嘉说完，陈逸就惊叫起来：“你要去留学？”那震惊的神情活像听到娘改嫁似的。罗书嘉白他一眼，道：“听我说完啊。”
　　“哦，你说。”陈逸乖乖地洗耳恭听。
　　“我计划毕业后去国外留学，这段时间你想继续深造也可以，想回陈叔叔身边帮忙也可以，不过我想你大概是想回陈叔叔身边工作吧？”
　　“呵呵，你真了解我。”
　　罗书嘉好气又好笑，道：“我去留学的这段时间你就跟在陈叔叔身边做生意，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大概也都能上手了，而我也获得了足够的理论和实践技能，这时候我再回来帮你。”
　　罗书嘉捏捏陈逸的脸颊，教训道：“你可不能守着黑道上的事情过一辈子，太危险了。我问问陈叔叔了，他现在就在筹备国际贸易这一块，凭你们陈家的人脉，要倒腾东西是很容易的。我去国外留学就是要把国际法和国外的贸易法吃透，到时候才能给你做法律顾问。”
　　“哦……”陈逸闷闷地应了，眼珠子转转，却又呵呵笑起来，“书嘉果然很厉害！”
　　“哼，我厉害的你还不知道呢！”
　　“还有什么厉害的？”
　　“看你敢不敢做了。”
　　“……走私军火？”
　　“呸，没前途！”罗书嘉将陈逸狠狠鄙视一番，“你那么一点资本在国际大鳄眼里根本不够看，你和那些大军火商拼？你是不要命了！”
　　“那你说做什么？”
　　“走私粮食！”
　　“啊？”
　　“做这个比做毒品还赚钱……只要把保护伞做好，没人敢整你。”罗书嘉感叹，回想着这段时间在网络上看到的新闻，他觉得这年头走黑道的可真是吃香。
　　陈逸愣愣，以一种看见怪兽的目光将罗书嘉上下打量一番，怪声道：“罗书嘉，原来你这么坏呢！”
　　罗书嘉心里一惊，以为是自己无意间暴露出的本性让陈逸有了隔阂，但就在下一秒，他敏锐地捕捉到陈逸话中的玩笑意味，明白陈逸这么说不过是开玩笑，这才平复了心情。
　　虽然心里经过了一个□动，但面上罗书嘉不过是白了一眼陈逸，懒懒道：“那我们就不走私了，做个社会主义的好市民。”
　　“不要啦，我要走私，那个赚钱！”
　　“你什么都不懂走个屁！”
　　“有你啊！”
　　“我才不要累死累活为你赚钱呢！”
　　“我的就是你的嘛，到时候我们五五分，多好啊！”
　　“美得你！不行，我要一九！”
　　“……书嘉，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贪心！”
　　“哼，我就是个贪心的家伙！”
　　陈逸开始打滚耍赖，罗书嘉好笑地看着他，忍不住抓弄两下他膨松的短发——呵呵，头皮暖烘烘的，手感真好，好像大狗狗……




第八章

　　在罗书嘉的督促下，大懒猪再偷懒也还是把期中考给搞定了，上了八十，就全系平均分七十多的状况来看这个成绩倒也不差。所以接下去的日子大懒猪又开始逍遥了，呼朋唤友，打球斗牛，每天吃着罗书嘉煮的美味，时不时到李教授那儿聊上两句，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清闲之余，陈逸也有心思关心其它事情了。
　　“书嘉……你说我要怎么追她啊？”陈逸趴在课桌上，凑在罗书嘉耳边念叨，而这时罗书嘉则以听课做笔记为由将他忽略了。
　　但陈逸对此毫不在意，依然在那里絮絮叨叨。
　　“书嘉，你说她会不会喜欢K歌？”
　　“书嘉，你说她上次愿意来看我打球是不是表示她对我也有点意思？”
　　“书嘉，你说婷婷家境应该也很好吧？那用金钱攻势一定没用对不对？”
　　“书嘉，你说……”
　　“书嘉……”
　　“陈逸同学！”
　　罗书嘉终于忍无可忍开腔了。
　　“请你不要在法学系的课堂上如同唐僧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嗡地说话好吗！”罗书嘉瞪着陈逸没好气地说，“我老实告诉你，邢婷婷除了是我们系的系花还是我们系的才女，你这个不学无术的样子她不说讨厌，但一定不会喜欢！”
　　陈逸看着罗书嘉，眨眼，眨眼，眨眨眼，好半天，终于问出一句：“书嘉，那如果我表现的发奋图强她就会喜欢我吗？”
　　“……不知道！”罗书嘉崩溃了！
　　
　　如果可以，罗书嘉现在就想把邢婷婷扔进学校的垃圾处理场焚烧！
　　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不断说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好——这种折磨绝不是普通人可以忍受的。罗书嘉自问他没有当场爆发已经是心计深沉了，但陈逸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居然还罗嗦个不停，实在让人很讨厌。
　　
　　罗书嘉的不悦很快就升级为怒气，他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或许是气婷婷太美太优秀将陈逸的目光都吸引走了，也或许是气陈逸神经粗大完全不觉到他的心意，更或许是气为什么当初父母要将自己生成男儿身，以至于他即使付出再多也不过是个“兄弟”——真是个可笑的身份！
　　罗书嘉感到莫名的厌烦，厌烦每天面对陈逸的傻笑，厌烦听到陈逸在自己耳边形容别人的好，厌烦每天一成不变地为陈逸打理生活、督促学习！
　　罗书嘉甚至厌烦看到陈逸。
　　罗书嘉开始刻意地远离陈逸，每天早晨，他总是学生会或教授的名义提前一步离家，而不像往常若没有急事总是要等陈逸一起出门，在学校时除非上课，否则罗书嘉都泡在教授办公室或图书馆里，令陈逸无从寻找。
　　罗书嘉好像突然变得很忙，如果不是住在一起，如果不是他每天还会回家为陈逸做做饭，就连陈逸也找不到他了。
　　如此明显的规避陈逸不可能没有感觉。但是陈逸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那天上课时的吵人。但陈逸又觉得罗书嘉不该是这样小心眼的人才对。
　　陈逸很烦恼，烦恼得连婷婷的事都给忘了。
　　这天早上陈逸醒来，发现罗书嘉竟然已经不见了，如此不算，竟然连每日起床必见的早餐也没有了。
　　餐桌上压着一张罗书嘉留下的纸条：“教授急招，我来不及做早餐，你在路上吃一下。”
　　陈逸看着纸条发愣，或许是这张纸摆放得太久了，陈逸竟觉得无比冰凉。
　　陈逸沉默着将自己打理清楚出门，路过街边的早餐店时，他想了想，买了一笼小笼包。
　　到了学校陈逸没有去自己的教室，而是找到了罗书嘉的教室。陈逸为了追求婷婷，将罗书嘉的课程记得滚瓜烂熟。罗书嘉就算可以在课余时间找到各种借口避开陈逸，但课还是必须去上的。
　　罗书嘉看到陈逸到来有些惊讶，但他的情绪永远是放在心里的，表面上看，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陈逸，什么都没说。
　　陈逸在罗书嘉身边坐下。
　　罗书嘉低头看书没有主动理会陈逸，陈逸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捱不住沉默，轻声问道：“吃早饭了没？”
　　没想到陈逸会这么问，罗书嘉愣愣，刚要下意识地摇头说没有，但念头一转，却又点点头，说：“吃了。”
　　“骗人！”陈逸毫不迟疑地揭穿了罗书嘉的谎言，“那你说你在哪里吃了？”
　　“我……”
　　“你根本就没吃！”
　　陈逸笃定地说。
　　“你向来不在街边吃早餐，今天早上你没有煮饭，你说你吃什么？”陈逸一语道破关键。
　　仿佛是因为被人看穿而恼羞成怒，罗书嘉没好气地说：“我吃没吃关你什么事？”
　　陈逸定定看了罗书嘉好一会儿，看的罗书嘉脸皮都快绷住了，陈逸才将手上的一个塑料袋甩到罗书嘉面前，以命令的口吻说：“吃！”
　　罗书嘉定睛一看：一袋小笼包。
　　罗书嘉愣住了。
　　陈逸撇撇嘴，凑上前将下巴枕在罗书嘉手臂上，讨好地说：“书嘉，你别生气了，以后我不吵你上课就是了。”
　　罗书嘉没说话。
　　陈逸看罗书嘉无动于衷，不免丧气，却也有些不愉，总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他不懂罗书嘉为什么生气。但这么几年共同生活过来，陈逸也知道罗书嘉总是将心思放在心里，为人深沉了些，看问题也比较复杂，再加以往的经历，心里坑坑洼洼地藏着许多小沟壑，有些时候会让人觉得他喜怒无常，但不论怎么说，陈逸知道罗书嘉是真心为自己好的，这份感情绝无半分虚假。
　　陈逸推推罗书嘉：“书嘉，别生气了？”
　　罗书嘉还是没说话，从波澜不惊的侧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
　　良久都等不到罗书嘉的回应，陈逸也有些消沉，闷了一会儿，估计一时半伙罗书嘉是懒得理他了，他也不想在对方的气头上自讨没趣，想想，便准备离开。
　　就在陈逸将下巴从罗书嘉手臂上拿开时，罗书嘉轻声问：“你吃过了吗？”
　　“嗯？嗯！我吃……吃了一点！”陈逸立刻来精神了，再一次凑近了，就见罗书嘉转过头来望着他，那神色复杂得让陈逸看不懂，但片刻后，罗书嘉吐出的话却是十分温柔：“我和你一起吃吧。”
　　陈逸一怔，罗书嘉已经拿了一个小笼包送到他眼前。仅仅出于习惯，陈逸下意识地低头就着罗书嘉的手就将那包子整个吞下去了。罗书嘉的目光不被人觉察地闪了闪，微垂了眼帘，低声道：“陈逸，对不起，前两天我心情不好……不是你的错，是因为……其他一些事情。我……”
　　罗书嘉的下文被上课预备铃打断。罗书嘉看看已经坐上讲台的教授，轻轻推了一把陈逸，道：“你回去上课吧，我……晚上我们再说。”
　　陈逸知道罗书嘉消气了，嘿嘿一笑，丢下一句“要把包子吃完哦”，就飞快地溜出了教室，甚至忘记看一眼他朝思暮想的婷婷同学。
　　
　　因为是大二，两人的课程都比较多，加上罗书嘉还要忙着学生会和教授那边的事情，一天下来竟是到了晚饭过后才有时间坐下来聊聊。当然，陈逸更喜欢躺着聊。
　　这两天因为罗书嘉生气，陈逸已经好几天没有上罗书嘉的床睡了，今天终于再次钻进着沾染着熟悉气味的香喷喷的被窝，陈逸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这声音落在罗书嘉耳朵里，却不禁产生了些许冲动，只是这些异样都在萌发的瞬间被罗书嘉压下了。
　　罗书嘉绝不敢对陈逸表露半分感情，他不敢冒险做任何尝试，哪怕一辈子做朋友也好过从此形同陌路。在这一步上，罗书嘉和所有人一样，患得患失的心态总是特别严重。他甚至连吃醋生气都不能表现，一旦被看出端倪，那就是万劫不复。
　　罗书嘉也有胆小的时候，在感情上，勇敢的人总是很少。
　　看陈逸躺下了，罗书嘉索性也放下手中书，关了灯，躺进被窝。
　　开始两人都没说话，因为都不知道从哪里说开，等了片刻，罗书嘉才缓缓开腔：“陈逸，这两天很抱歉。”
　　陈逸不在意地笑笑：“嗯……其实也没什么，是我吵到你了。”
　　但罗书嘉还是道歉：“对不起。”
　　陈逸翻了个身，将手脚都放在罗书嘉身上，还砸了砸以示亲密，笑道：“是兄弟就不要说这样的话啦。早上的包子你吃了不？”
　　“嗯，吃了。”罗书嘉微微一笑，顿了顿，扬起轻快的语气说：“下周我们班有一个班级活动，是去登山，你也来吧。呵呵，可以在你的婷婷面前展示一下。”
　　陈逸立刻跳起来抱住罗书嘉嚷嚷道：“要去要去！呜呜，书嘉，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罗书嘉笑笑，按下不为人知的苦涩，像以往一样捏了一把陈逸的脸颊，偷偷地吃两口陈逸的豆腐，却不得不听着陈逸继续在自己耳边描绘着另一个女孩的好。
　　
　　有罗书嘉的穿针引线，陈逸和婷婷的关系也有了实质上的进展。
　　婷婷是比较文弱的女生，登山这种活动对她来说是十分辛苦的。登山那天，婷婷穿了一身运动装，平时披散着的优雅长发也梳成了马尾，看上去活泼动人，在车上和她的朋友们有说有笑的，但真开始走山路时，她就歇菜了。
　　才走到半山腰，那不大也不算很重的包就让婷婷背了一座山似的沉重，她的朋友虽然有心帮忙，但也无力背负更多的东西，至于其他想上前帮忙的男生也被外柔内刚的婷婷拒绝了。
　　这时，罗书嘉出面了。
　　罗书嘉以活动组织者的名义为婷婷拿过背包，不然外柔内刚的婷婷怎么也不肯为别人增加负担，不过罗书嘉说了：你走的这样慢，如果掉队了，我作为活动组织者会很麻烦的。
　　虽然婷婷也知道罗书嘉如此说不过是托词，但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无法拒绝。
　　但一转眼，“气虚体弱”的罗书生就把婷婷的包交给了“力大如牛”的陈壮士。
　　几个知情的好朋友都呵呵地偷笑起来。
　　婷婷也微红了脸，想要回自己的背包，但陈逸哪里肯。陈逸自然不肯放过如此好的机会，拎着婷婷的包和她一起慢慢走，一路上耍着贫嘴逗人开心。也亏陈逸这张嘴厉害，平日里文静的婷婷也被他逗得直不起腰，至于其他几个性情开朗的朋友更是笑得一点形象也没有了。
　　而罗书嘉，他就带着微笑默默走在这群人的后面，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安静地注视着陈逸。
　　自知和这“好兄弟”不可能有更多进展的罗书嘉，在发了一通脾气后，也勉强接受了现状。
　　“能做朋友总比……什么都不是的好。”罗书嘉对自己说。
　　
　　第一步一旦打开，后面的事情就顺利得多，陈逸总是能找到借口接近婷婷，他的手段还不算拙劣，加上为人潇洒有趣，也确实讨女生欢心，对于陈逸的靠近，婷婷倒也没有拒绝，但也没有过分热情，只是保持了一个女孩子应有的矜持和大方。
　　两个人不温不火地培养感情，这种进展速度总算让罗书嘉在郁闷之余勉强找到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
　　
　　在陈逸和婷婷感情滋长的同时，期末也到了。
　　每到期末就是陈逸痛苦的时候，也看考试临近，在严格的R大，陈逸也顾不上谈情说爱，赶紧捡起书本开始读书。
　　这天罗书嘉和陈逸约好去图书馆自习，下午陈逸没课，罗书嘉让他先去，而罗书嘉等下课了再去图书馆找他。
　　罗书嘉下课时给陈逸发了条短信，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收到回信，罗书嘉索性亲自去找。R大的图书允许本科生进入自习的地方只有三个，罗书嘉一个个找过去都没看到人，他想了想，又去了五楼。
　　上到五楼，罗书嘉却不是进入阅览室，而是朝着安全通道而去。R大图书馆的形状类似月牙，罗书嘉去的是月牙的左端，在那里，有一个他和陈逸共同发现的“秘密基地”。
　　推开玻璃门，绕过两个弯，果不其然，在图书馆外墙和内墙围成的小小角落里，几本书散落在地上，而陈逸就靠在墙上——呼呼大睡。
　　罗书嘉无奈地摇摇头，在陈逸身边蹲下，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陈逸都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罗书嘉用手指戳戳陈逸的脸颊，而陈逸却毫无知觉，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真是的，睡得这么熟，小心别人把你给卖了……”
　　罗书嘉忍不住埋怨，却又不自觉越说越小声，不忍心吵醒大懒猪的美梦。
　　罗书嘉望着陈逸的睡脸，不觉得有些发痴，不是第一次这么细细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兄弟，不过每次看都觉得……他好可爱……
　　“我帮你这么多，你有没有什么报酬给我呢？”
　　罗书嘉在心里默默地询问。
　　“虽然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了，不过……我很贪心的，还想再要一点……”
　　罗书嘉微微一笑，一手撑在地上，慢慢地靠近，轻轻地，轻轻地，在那张安静的睡颜上落下一个无声的吻。
　　
　　罗书嘉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偷吻会被人看到。
　　
　　过了几天，罗书嘉就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
　　罗书嘉和陈逸一起来上课的时候，一进校门就发现很多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罗书嘉和陈逸在R大算是很有人气的两个人，认识他们的人很多，走到哪儿都会有人打招呼。但平时决不会出现这样拿奇怪的目光看人。
　　各自去了教室，罗书嘉坐下后就有一个女生坐过来问：“诶，书嘉，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啊？”
　　这女生是罗书嘉在班上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同学，罗书嘉被问得有些莫名，不经意间转头，却看到班上许多人都将目光放过来，那眼神分明问出了和这女生一样的问题。
　　罗书嘉奇怪地反问：“什么事情？”
　　女生惊讶道：“你还不知道吗？学校的BBS上有人说你是GAY诶！”
　　罗书嘉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直视着那女生说：“我不知道，我很少上BBS。”
　　女生立刻咋呼道：“很惊人哦！昨天晚上我朋友叫我去看我才知道的，有人在BBS上发了一个帖子，说你是GAY，而且你还喜欢陈逸，她说她看到你在图书馆亲吻陈逸呢！”
　　罗书嘉感到头痛了，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地反问：“就这样？”
　　“她还说了很多，你们一起住啊，一起上学啊，你还给陈逸煮饭对他特别好啊什么的。哦，她发了一张照片，是你和陈逸的！我下载下来了，我拿给你看！”
　　女生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挑出一张照片给罗书嘉看。罗书嘉本来以为是自己亲吻陈逸的事被拍到了，那可真是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了，但看了照片才知道，原来只是一张陈逸睡在罗书嘉腿上的照片。这段时间罗书嘉和陈逸经常去树下读书，有时候陈逸读累了就会躺下休息一会儿，这时候陈逸就会将头枕在罗书嘉腿上。
　　罗书嘉看似随意却是十分认真地看了看照片。照片上陈逸四肢大摊躺在罗书嘉腿上呼呼大睡，而罗书嘉右手拿着书，左手则随意搭在陈逸的胸口上，除此之外两人几乎没有任何接触——其实应该有的，每当这个时候罗书嘉都会忍不住抚弄陈逸柔软的头发或者是轻轻搔弄他的下巴——那种感觉很舒服，有点像是……呵呵，逗一头大狗狗玩。
　　不过大概偷拍的人没有偷拍到这一幕。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
　　罗书嘉微微一笑，道：“这张照片拍的不错，有没有大图？我要打印出来好好珍藏。”其实忽略那谣言的话，单纯地看待这张照片，照片里的场景温馨得会让人不自觉地微笑。罗书嘉将照片递回女生面前，揶揄道，“很温馨，还真像情侣。”
　　罗书嘉坦然地态度让人无从生疑，那女生则好奇地问：“书嘉，你和陈逸的关系那么好，真的什么都没有？”
　　罗书嘉微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女生撇撇嘴，“说你们没什么吧，你们的感情也太好了。可是说你们有什么吧，你们还真没什么出格的事情——除了这次接吻的谣言！”
　　“呵呵。”
　　罗书嘉笑而不答。
　　
　　罗书嘉是很希望有什么，但他觉得陈逸一定不会希望。
　　
　　果然，第一节课下课罗书嘉就看到陈逸风风火火地跑来了。
　　“喂，书嘉，你看，太混蛋了！”
　　陈逸不知从哪里抱了一个笔记本来，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说罗书嘉是GAY的帖子页面，翻翻下面的评论，居然还有不少人说很有可能，显然是罗书嘉和陈逸形影不离的模样被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了。
　　罗书嘉对陈逸笑着调侃道：“说不定呢，那天我去图书馆找你的时候你可是睡着了，说不定就被我给偷了一个吻。”
　　陈逸瞪过来，只吐出四个字：“胡说八道！”
　　罗书嘉呵呵笑着，心却沉了下去。
　　陈逸什么都没说，但罗书嘉已经明白，陈逸对此根本没有想法，甚至可以说陈逸可能根本就十分排斥同性恋。
　　罗书嘉甚至不敢试探陈逸对同性恋的看法，生怕听到什么残酷的回答。
　　当天上午罗书嘉就通过别人的嘴对外澄清了“谣言”，称那天应该是他想替陈逸把滚落在一边的笔捡起来，可能有一下凑得比较近，刚好被人看到了，因为角度的问题就被人误会了。
　　罗书嘉只这样淡淡地温和地解释了一次，之后和陈逸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中午照样结伴回家，这样风轻云淡的态度反而让人觉得这只是好事者的造谣。
　　虽然谣言还未完全平息，但罗书嘉知道这不过是迟早的事了。




第九章

　　如同罗书嘉所预料的那样，谣言过了几天就渐渐消散了。对于谣言什么的，罗书嘉不以为然，但他在意放出谣言的人是谁。那张照片所代表的时间和亲吻事件之间起码隔了好几天，若非有心人，不可能拍下这种照片后又刚好看到他亲吻陈逸的举动，除非是有意跟踪。
　　罗书嘉不知是何人要诋毁自己，而更担心的是这人是要针对陈逸。不查出背后的主谋，罗书嘉难以安心。
　　但对于“真凶”的身份罗书嘉一时也无头绪，那发布帖子的ID只是一个临时注册的马甲，看不出端倪。罗书嘉并不急于调查，他更加在意陈逸是否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若是在意了，又会有何种反应？
　　可陈逸似乎完全不把谣言放在心上，罗书嘉注意观察了几天，见陈逸没有任何不妥，也就渐渐放心，哪想罗书嘉的心尚未放稳，事情就来了。
　　这天晚上罗书嘉洗了澡，照例上床看书，没多久，陈逸就来了。
　　陈逸钻进被窝，捂了一会儿突然凑过去看了一眼罗书嘉手上的书本，问道：“在看什么？”
　　“案例。”罗书嘉答了一句，想做个好律师，案例必须多看。顿了顿，罗书嘉合上书，似笑非笑看了陈逸一眼，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陈逸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来转去，转去转来，转了好半天还放不出一个屁。罗书嘉看得好笑，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上一口，凉水刚刚入口，就听陈逸蹦出一句：“书嘉，你做过爱没有？”
　　“噗——咳咳咳！”
　　罗书嘉顾不上自己呛到，慌忙拿纸将喷在被子和身上的些许水珠擦去。陈逸一吓，也仓促帮忙。两人慌手慌脚地弄了好一阵子，罗书嘉涨红着脸冲陈逸低骂：“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陈逸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书嘉，你也太保守了吧。我们都多大了呀！”
　　“你！”罗书嘉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你和人做过？”
　　陈逸面色一红，讪笑道：“没有。”但紧接着陈逸又说，“不过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在今年之内结束处男的日子！”
　　“哈？”
　　“我要做男人！”
　　“……你……给我滚下去！”
　　罗书嘉露出鄙夷，抬脚就踹，虽然也不是讨厌陈逸这种想法，只不过看他那色迷迷的样子就想揍他。陈逸哈哈笑着接下罗书嘉腿功，不等罗书嘉收腿，这家伙已经反扑上来。陈逸以他惯用的“泰山压顶”横扑在罗书嘉身上，还像虾子一样弹了两下，压在罗书嘉痛不欲生。
　　“你这混蛋……滚下去！”罗书嘉对陈逸是又爱又气，又好笑又无奈，揉揉自己惨遭折磨的腰腹，骂道，“你想压死我吗？！”
　　陈逸摸上罗书嘉的肚子，呵呵笑道：“没事，没事，让我摸摸，摸摸就不痛了。”
　　陈逸说着在罗书嘉的肚皮上一阵乱摸，虽然隔着衣服，但那痒麻却分毫不差。陈逸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行为让罗书嘉面色一红，趁着陈逸没发现之前翻了个身避开陈逸的手脚，在陈逸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气道：“你丫的发情了是不是？！”
　　陈逸收了手，傻傻笑了两声，拿脑袋在罗书嘉身上蹭蹭，耍赖道：“没有，我在给你抚摸呢。”
　　“滚！”
　　罗书嘉没好气地推开陈逸，翻身盖被，一副不打算理会陈逸的样子。罗书嘉以为陈逸会像以往那样闹上一阵就罢休了，没想到今天陈逸一反常态，居然在罗书嘉翻身之后又覆了上来，八爪鱼一般用双手双脚缠住罗书嘉，拿身子乱蹭一阵，又含糊地说：“书嘉，别睡啦！”
　　罗书嘉发觉今天陈逸不太正常，想了想，回了一句：“不睡干嘛？”
　　陈逸噌地蹦起来，吐出一句让罗书嘉差点从床上滚下去的话：“我们□吧！”
　　罗书嘉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栽下床，而与此同时，他的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罗书嘉甚至觉得自己连身子都热起来了——仅仅是因为陈逸说了一句罗书嘉幻想了很久却永远都不敢说的话！
　　只听陈逸在旁边语气兴奋地碎碎念：“书嘉，听说男人和男人做很爽诶！我们来试试吧！”
　　罗书嘉只觉得嗓子干哑，简直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逸还在嚷嚷：“让我们一起结束处男的日子——多好！”
　　如果罗书嘉不是罗书嘉，或许他这时候真要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但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罗书嘉却冷静下来了。
　　如同一桶冷水自上浇下，心脏被冻得无法再聒噪狂跳，罗书嘉懒懒翻身，看了陈逸一眼，眼见陈逸兴奋加亢奋，罗书嘉却神色一换，以采花大盗的目光将陈逸上下打量一番，捏着腔调口吻轻浮地说：“美人有此好兴致，那还不张腿躺好？！”
　　陈逸一愣，猛地扑到床边做呕吐状。
　　不论陈逸看不看得到，罗书嘉都翻出一个大白眼，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白痴！”
　　
　　第二天起床，罗书嘉满眼红血丝，还好他起的比陈逸早，用冷水敷眼，又用上眼药水，一番折腾后将红血丝勉强消去。当陈逸起床时，罗书嘉又是那个精神干练的罗书嘉了。而反观陈逸，他显然睡了一个好觉，估计早将做完睡前的那些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罗书嘉第一次对陈逸感到失望，或者说，罗书嘉对自己的感情失望。
　　之前谣言兴起的时候陈逸没有异样的表现，罗书嘉以为自己掩盖得很好，陈逸真的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陈逸居然将心思藏得那样严密，直到谣言消散这么多天了，在罗书嘉松懈之后才以这样的方式——试探！
　　看早晨陈逸起来神清气爽的样子，罗书嘉就知道自己成功地蒙过去了，但是这个结论并不让他高兴，相反的，他失落、难过。
　　一晚失眠，想了许多，罗书嘉无数次想将陈逸推醒把话说开，但挣扎过后，罗书嘉依然将自己的情绪都藏起来了。
　　
　　罗书嘉和陈逸保持着以往的亲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临近期末了，尽心地辅导、督促陈逸读书，互掐大腿互揉额头，睡前互扑一下玩玩“睡前运动”，罗书嘉的表现完美无缺。
　　期末考后就是暑假，然而就在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罗书嘉却和陈逸闹矛盾了。
　　“你不回去？！”
　　陈逸冲着罗书嘉讶异地大叫，就在两分钟前，罗书嘉告诉他自己要留在北京实习，这个暑假不打算回家了。
　　罗书嘉沉静地说：“嗯，这次机会很不错，李教授推荐的，跟在一个知名大律师身边实习，我觉得这对我很有帮助。”
　　陈逸道：“回去你想去哪里实习叫我爸安排都没有问题，何必留在这里？”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罗书嘉无奈地摇头，平静地解释道：“北京是全国的政治中心，如果能在这里积攒人脉，对你日后的发展有莫大的帮助。”
　　陈逸不假思索地说：“回去也一样积攒人脉！”
　　罗书嘉错愕地看看陈逸，沉默半晌，反问道：“你有没有太激动了？”
　　“我！”陈逸瞪大眼睛却张口结舌。
　　罗书嘉淡然道：“我不能一直靠着你们陈家，我要有自己的人脉、自己的影响力，这才能给你最大的帮助，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陈逸赌气道。
　　罗书嘉愣愣，心里突然冒出许多话，但各种念头在心里千回百转，原本严厉的叱责和不满尽数下肚，最后他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像以前一样笑着揉揉陈逸竖起的头发，温柔地轻声道：“陈逸，只是一个暑假。”
　　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陈逸就被说得脾气全无，所有的情绪都宛如浮云一般被风吹散，心里空空的，脑子里也空空的。
　　陈逸哀怨地瞅着罗书嘉好久，终于沮丧地应出一句：“哦……”
　　罗书嘉不忍心看陈逸不高兴的样子，笑笑，捏捏陈逸的脸颊安慰道：“没事的，暑假只有一个半月，我会天天和你打电话的，等开学了你就能见到我了，或者，你也可以提前来学校。”
　　
　　其实陈逸就是那种情绪来得快走得更快的人，他的沮丧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一转眼又活蹦乱跳起来。第二天罗书嘉送陈逸去飞机场，陈逸虽然表现出些许不舍，但还是很爽快地就走了，反而是原本就想逃避陈逸的罗书嘉有些失落。
　　那一步怎么也跨不出去，跨不去就永远只能是“兄弟”。
　　而有时候罗书嘉又会觉得，虽然陈逸对他很看重很依赖，但这种感情与其说是兄弟、恋人，但不如说是孩子对父母或者是——大雄对多啦A梦……
　　多啦A梦？多啦A梦！居然是多啦A梦……唉……
　　罗书嘉怀着无限的怨念开始了他暑期的实习生活。
　　
　　陈逸回家之后，陈父陈母见罗书嘉没有回来，陈逸又有些郁郁的样子，便询问两人是不是闹矛盾了。陈逸摇头，将罗书嘉留在北京实习的事情说了一下。
　　陈母有些郁闷，之前寒暑假罗书嘉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陈家，有他在，家里的事情不论是家务还是陈逸这个孩子都不需要陈母操心，如今突然少了罗书嘉，虽然也不影响什么，但陈母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而陈父听了陈逸的复述则不住地点头。
　　“小逸，书嘉说的对。这兄弟你交得对了，要珍惜！”
　　陈父拍拍陈逸肩膀。
　　陈逸想想，觉得也是，便不再说什么。
　　陈逸回到家乡自然少不得朋友、玩伴来找他，开头几天又是吃饭又是打球又是喝酒打屁，今天一拨，明天一批，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一时也忘记了罗书嘉不在身边的事。但等最初这段时间过去了，陈逸闲下来了，就想起罗书嘉了。
　　即使家里有厨子有佣人，陈逸想吃想喝都没问题，卫生也都有人帮他做的好好的，可陈逸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玩电脑的时候，口渴了，就会发现手边少一杯果汁；
　　看小说的时候，嘴痒了，就会发现桌上少一盘零食；
　　看到不懂的英文句子时，问一声，才想起那个“活翻译”不在身边；
　　看到有趣的事情，想分享，却察觉说了也没有人听；
　　想玩游戏，少一个对手；
　　想睡觉，少一张又软又香的床——和一个人型大抱枕；
　　想读书，打开书却惊觉没有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声音在督促，竟没有了读书的动力。
　　陈逸发现罗书嘉的存在在不经意间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了，罗书嘉将他照顾的太好了，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为过，罗书嘉一离去，他就像一个刚离家的孩子——啥都做不好了。
　　陈逸想起分别前罗书嘉的那声暗藏叹息的轻语，他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无奈。
　　过分的依赖对于两个人来说都不是好事，固然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里除了有陈逸自己的散漫惰性在作祟，但罗书嘉的无微不至也是元凶之一。
　　罗书嘉本来想责备陈逸的，却在转念间想起自己的错，便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一声叹。
　　但是陈逸就是那种明白归明白却很难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的人。
　　陈逸在床上闷闷地趴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给罗书嘉打电话了。
　　罗书嘉说他会天天打电话的，开头几天罗书嘉确实打了，大约是晚上十点以后，那几次陈逸都和一帮朋友在外面玩得正high：第一次在夜店喝酒，第二次在KTV唱歌，第三次在大排档喝酒打屁。三次陈逸接起电话，三次都是在嘈杂的环境下匆匆说上两句就挂了电话。而等第二天陈逸睡醒后再打过去时，罗书嘉已经在上班了，上班时间自然不能聊天，于是又是仓促地问了一声好，就挂了。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两个人也就不再打电话了，最多是发条短信什么。
　　而这次是陈逸第一次主动打电话过去。
　　嘟嘟嘟的铃音响了好久，罗书嘉才接起电话。
　　“你好，我是罗书嘉。”罗书嘉带着含糊的鼻音十分客气地应了。陈逸呵呵笑道：“书嘉，是我呀！”
　　“陈逸？”罗书嘉惊讶地反问了一声，大概是看了一眼手机来电，随后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啊，想你了来找你聊天啊！你在睡觉吗？”
　　陈逸看看时间，不过是晚上七点多而已，夏季白天长，估计这会儿北京连天都还没完全黑呢。
　　“嗯，忙了一个通宵，下午才回来的……”罗书嘉说了两句就不说了，顿了顿，随后笑着问，“今天没有出去玩吗？”
　　陈逸撇撇嘴，翻了个身，闷闷道：“没有啦，该玩的都玩过了，哪有那么多好玩的啊。书嘉，你回来吧，没有你在好无聊啊。”
　　罗书嘉道：“我在的时候也很少陪你玩啊。”
　　“不会啊，你在的时候有趣多了。”
　　“哪里有趣了？”
　　“嗯……你会给我榨果汁，还会给我做零食，我超想你做的鸡翅！我们家厨子做的不好吃！”陈逸抱怨，“还有你不在你的床也不好睡了！回来吧！回来陪我玩啊！”陈逸开始打滚耍无奈，哪怕两人相隔千里，罗书嘉也能想象出陈逸现在的模样。
　　罗书嘉语带无奈地说：“我要工作啊……”
　　陈逸打断他：“不要留在北京啦，我们这边也有很出名的律师啊，我帮你联系喽！”
　　罗书嘉似乎是笑了笑，但没做声。
　　陈逸知道罗书嘉的沉默即意味着拒绝，陈逸很失望，随口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两人在暑假分别后的第一次通话就以仓促结束。
　　合上手机，陈逸的心口闷闷的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罗书嘉给的解释再怎么冠冕堂皇、有理有据，但陈逸依然觉得最近罗书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两人之间似乎不像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了……即使他们依然一起居住、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读书甚至一起睡觉，生活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但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看起来好像一戳就破，却让人怎么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不期然的，陈逸想起上次关于罗书嘉是GAY的谣言。
　　在谣言中罗书嘉始终表现的很平淡，事不关己一般，任旁人怎么说他也不过是淡淡一笑，若是碰到当面追问的，他也只会无辜地答上一句：“陈逸？啊，好朋友啊。”或者是稍微解释一下“一个城市来的，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就是因为他这样淡然的态度，大家也都觉得没什么，谣言也就很快过去了。
　　陈逸本不觉得罗书嘉在这方面有什么不对劲，不过谣言听多了，心里总是有些小疙瘩。那晚陈逸小小地试探了一下，罗书嘉佯作轻浮，虽然被“调戏”了，陈逸却觉得放心了。
　　不过——
　　“书嘉这家伙心眼最多了……说不定是被他看穿了？”
　　罗书嘉是个有城府的人，若“谣言”不是谣言，罗书嘉想要掩盖，那么他肯定也清楚一味地辩解只会越抹越黑，故而反其道而行，让谣言自行消散。
　　再说那晚陈逸有意无意地玩笑。
　　说起来，陈逸并不觉得自己试探的手段有多高明，只是他不擅长此等伎俩，能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已经是耗尽脑汁了。
　　陈逸一直是觉得同性恋什么也不过就是性取向和主流不同罢了，人家的隐私，他才不会去管。若是自己的朋友是同性恋，陈逸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当这种事情发生自己身上时，陈逸却觉得没那么坦然了。
　　“书嘉喜欢我？”
　　虽然又那么一瞬间陈逸为这个假设毛骨悚然，有一瞬间直想撞墙而死，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是奇怪了点，不过似乎也不至于让人感到恶心。忽略性别问题，若有书嘉这样一个恋人，那生活真是太完美了。
　　想到这里陈逸不由得呵呵一笑，只是又想起罗书嘉是男人这个现实，不免心里一黯，颇感郁闷。
　　没多久陈逸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他要向我告白怎么办？”
　　当陈逸在脑海里将罗书嘉脸套在以前向自己告白过的女孩身上时，陈逸不幸地反胃了。
　　即使不排斥“罗书嘉喜欢陈逸”这个假设，但如果罗书嘉做女儿娇羞态，那是够可怕了。
　　转念间，陈逸的脑海里又跳出下一个问题：“那我喜欢不喜欢他咧？”
　　
　　陈逸在胡思乱想之中昏昏睡去，第二天醒来时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秉承猪的习性，想不出来索性就不想了，一转头，这些个问题就全扔开了。
　　所以猪总是快乐的。
　　不过猪也是有猪的烦恼，因为猪妈妈开始催促猪去相亲。
　　“哈？相亲？”陈逸瞪大了眼睛，“老妈，你没搞错吧？我大学还没有毕业诶，需要这么急吗？”
　　陈母道：“本来吧，我也觉得不急，不过最近吧，我觉得你还是找个女朋友好。”
　　“为啥？”
　　“因为书嘉也变忙了啊。”
　　陈逸心里一咯，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悦地问：“关书嘉什么事？”
　　陈母说：“原来小嘉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可是小嘉现在都不回来了，所以我只好找个媳妇好好管管你！”
　　面对这个理由，陈逸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
　　陈逸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老妈，你就别瞎操心！”顿了顿，陈逸又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别瞎忙活。”
　　陈母立刻来了兴致：“哦？谁？”
　　陈逸也不避讳，便说：“书嘉班上的一个同学，长得漂亮，还很温柔，而且是个才女！”赞美起自己喜欢的人陈逸自然是不留余力，“等我追到了带回来给你看，保证你喜欢！”
　　陈母看看陈逸，却说：“我喜欢书嘉那样的，聪明、能干还能帮你。”
　　陈逸一愣，脸色陡然沉了，不高兴地叫道：“我又不是同性恋！你这么喜欢他收他做儿子就是了，别忘我身上套!”
　　陈逸甩话走人，以至于没看到身后陈母露出的复杂神色。
　　
　　不论陈逸如何不愿，还是被陈母强迫着不得不去相亲。和几个女孩子见了几次面吃了几顿饭，陈逸只觉得烦躁，突然万分怀念书嘉的沉静和体贴，趁着没有相亲的一天，陈逸登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
　　
　　暑假罗书嘉留在北京，说是实习，但开始时人家大律师并不把罗书嘉放在眼里——哪怕是李教授推荐的。最初罗书嘉所能做的也都只是一些打杂的活儿，但罗书嘉善于制造和把握机会，在一次庭审中为大律师送上重要材料，赢得了大律师的青睐，直到这时，罗书嘉才算是真正跟在对方身边实习。但如此一来，罗书嘉更是忙碌。
　　夜深了，罗书嘉才带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开门后迎接他的依然是黑漆漆的房间，每当这时，他就不禁怀念起陈逸坐在客厅吃着零食看电视的模样，那时整个家都是灯火通明的，充满了电视的声音和食物的味道，或许会残留些许杂乱，却有家的味道，而不像现在这样冷清寂寞。
　　罗书嘉脱着外套往房间走去，刚进门，还未开灯，就借着门外透进的灯光看到了床上那不知何时多出的人影。
　　罗书嘉一惊，动作停下，灯没按下去，再定睛多看一眼，却发现床上那人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陈逸！
　　“陈逸？”罗书嘉轻轻唤了一声，但陈逸并没有应他，一动不动的，似乎是睡着了。
　　罗书嘉蹑手蹑脚走至床前，只见陈逸趴在床上，四肢大摊，双目紧闭，神情恬静，呼吸匀长。罗书嘉蹲下身，无声地看了好一会儿，见陈逸呼吸不乱、眼皮不跳，这才确定陈逸是真的睡着了。
　　不是第一次注视陈逸的睡颜，但再见这张面容，罗书嘉便觉得心中那股压抑已久的心绪开始翻腾。
　　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过眼前人的面颊，抚摸下巴时，便能感觉道手下的皮肤带着些许刺刺的，那是经过一天的生长刚刚冒出一个头的胡渣，刮得手心有些痒痒，却又觉得十分舒服。
　　那日陈逸电话打来，正是罗书嘉跟在大律师身边忙了一个通宵加一个白天后身心最为俱疲之时，那是罗书嘉刚睡下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手机铃声吵醒，若不是罗书嘉城府深，只怕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就要破口大骂。只是后来听到了陈逸的声音，想象着陈逸打滚耍赖的样子，细细品味着陈逸话中对自己的依赖，罗书嘉只觉得放松、好笑、欣喜，工作的疲惫也都一扫而空，连之前被试探的压抑也烟消云散。
　　罗书嘉突然想开了，被试探又如何，说白了，陈逸所做的不过是一个正常人听到自己被同性好友喜欢时会做的事而已。他们本来就只是“兄弟”“朋友”，日后也只能是“兄弟”“朋友”，既然如此，试探一二让对方安心这又有何不好？只是罗书嘉自己的感情变味了，心中有鬼，这才一时看不开。
　　只是那晚之后，罗书嘉和陈逸都是通过短信联系，他只知道陈逸疲于应付陈母的相亲，却不知道陈逸居然一声不吭地跑回北京了。
　　想到陈逸对自己居然如此不舍，罗书嘉不由得微微一笑，见陈逸依然沉睡，他心里萌发了一个念头，而且这个念头在一个呼吸间就迅速膨胀占据了整个思维——
　　想亲他。
　　罗书嘉看着陈逸微微张开的双唇，他无可抑制地想要品尝属于喜欢之人的味道。
　　慢慢靠近，罗书嘉最终只是在陈逸的眼角上落下一个无声的轻吻。
　　罗书嘉还没有疯。
　　双唇触碰到温热的肌肤，仅仅是极为短暂的一瞬间，罗书嘉便离开了，他害怕留下任何痕迹，甚至是那须臾后就会消散的热度。
　　罗书嘉在亲吻后收拾好心情，为陈逸盖上被子，拿上衣服去洗澡了。
　　就在浴室里水声响起时，陈逸的睫毛颤了颤，下一秒，他睁开了眼睛。
　　陈逸是傍晚抵京的，回家后和婷婷发了几条短信，因为累了，就在罗书嘉床上睡着了，直到刚才他隐约听到客厅里的响动才悠悠转醒。陈逸睁眼偷瞄过，见是罗书嘉回来，他恶作剧心起，想装睡吓吓罗书嘉，哪想罗书嘉在床前蹲下后竟伸手抚摸，陈逸心中惊讶之余也萌生了些许微妙的预感，当下没有动作，等了片刻，等到的竟然是罗书嘉的一个轻吻！
　　陈逸的心乱了。




第十章

　　感情这种事，再怎么藏也会有端倪的，只看你有没有去注意。
　　以往不论罗书嘉对陈逸怎么好，陈逸都只以为罗书嘉是把自己当好朋友来照顾，就算罗书嘉偶尔“喜怒无常”，但陈逸也只以为罗书嘉心思深沉顾虑较多，而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正常人都不会随便往那方面想吧！
　　可如今基调定下，再回想之前的事，陈逸所有的自以为就全都不对了。
　　罗书嘉甘愿为陈逸做饭，是因为他喜欢陈逸；罗书嘉督促陈逸读书，是因为他以爱人的心情希望陈逸上进；罗书嘉高兴，是因为亲近他；罗书嘉生气，是因为陈逸喜欢了别的女生；罗书嘉愿意和陈逸打闹亲近，是因为那是陈逸。而最关键的，会有“罗书嘉亲吻陈逸”的“谣言”不是因为什么人想整罗书嘉或陈逸，而是罗书嘉真的亲了而被人看到了！
　　陈逸的记忆全被打乱了，如同炒菜一般在脑海里翻来覆去，一会儿是罗书嘉对自己的好，一会儿又是网络上那张帖子里的只言片语，一会儿是记忆中罗书嘉的微笑，一会儿又是眼前罗书嘉已经熟睡的安静侧脸，一会儿是身着黑色小礼服令人惊艳的婷婷，一会儿又是穿着简单清新的罗书嘉……
　　陈逸第一次如此烦恼，烦恼得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第二日起床，果然满眼红血丝了。但陈逸不是罗书嘉，就算陈逸看到镜子中自己面色憔悴俨然一副一夜没睡的样子，他也只是苦恼地抱头蹲下，丝毫没有掩盖的意思。
　　没多久，陈逸就听到罗书嘉起床的声音。陈逸不知要如何面对这昔日好友，躲在卫生间里，又生怕罗书嘉来敲门。好在家里有两个卫生间，因为陈逸的臭毛病，两个卫生间都放着他们洗漱用具，罗书嘉起床后见陈逸在这个卫生间里，他便去了另外一间。
　　陈逸在马桶上坐了很久才勉强将情绪捡了捡，走出卫生间，而这时罗书嘉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了。
　　若是以往，陈逸早就欢天喜地地走上去询问早晨吃什么了，但现在陈逸的心情乱极了，根本不敢靠近罗书嘉。
　　罗书嘉却没有察觉，还在磨他的豆浆。和陈逸截然相反的，罗书嘉看起来很愉悦，不但面上带着笑容，动作也显得格外轻快。
　　陈逸在厨房门口徘徊，总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晃荡了一会儿，罗书嘉总算有所感应回头看了一眼，便说：“怎么没睡好？你的精神看起来很不好。”罗书嘉将豆浆倒入锅中加热，又问，“等会儿我给你泡杯咖啡，还是你再去睡个回笼觉？”
　　陈逸心思不在，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也没给出明确的回答。
　　罗书嘉有些奇怪，又看了一眼陈逸，见陈逸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由得笑问道：“怎么了？”
　　“嗯……”陈逸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个回答，“晕机……”
　　罗书嘉奇道：“你不是不晕机吗？”
　　“唔……碰到气流，抖得厉害……”陈逸反应倒还挺快的，随口编了一个回答。
　　飞机遇到强气流时那抖动的滋味确实不好受，罗书嘉尝过，听到陈逸如此回答也就不再上心，信了陈逸的回答。
　　陈逸在厨房门口游荡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书嘉……早餐吃什么？”
　　“豆浆和包子。”罗书嘉好心情地说，“你还想吃什么吗？”
　　“呃……没……”陈逸想了想，说，“书嘉，你又会读书又会做饭，，应该有很多女人喜欢吧？”
　　罗书嘉愣了愣，想想，不在意地耸耸肩，微笑道：“可能吧。”
　　话题打开，陈逸清清嗓子，说：“可是好像自我认识你以来你都没有交过女朋友？”
　　“是吧。”罗书嘉随口回答。他本就对女人有偏见，后来对陈逸有了感情，更是不会将其他女人放在眼里里。
　　陈逸忍不住追问：“为什么？我觉得上次那个告白的女生就很不错啊，听说是传播系的系花是不是？可是你居然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这时罗书嘉终于发觉陈逸有些不对劲了，以前陈逸对这些事情从来不关心，向罗书嘉献殷勤、表达爱意或是告白的女生并不少，但陈逸也很少八卦这些事件，最多是提到时他调侃两句而已。可今天陈逸不但主动挑起关于女人的话题，还锲而不舍地一再追问。
　　罗书嘉多看了一眼陈逸，这一眼让陈逸感到极度地不自在。陈逸僵硬地动动手脚，似乎是想疏解自己的忐忑。
　　罗书嘉心下一沉，以他对陈逸的了解，陈逸只要一点点异样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说之前罗书嘉因为心情太好而忽略了，那么现在再没发现他就不是罗书嘉了。
　　罗书嘉想起昨晚所做之事，虽然当时自己是确定陈逸睡着了，但陈逸大大咧咧的外表下有一颗意外细腻的心，若是陈逸故意骗人……
　　罗书嘉回身继续准备他的早餐，沉吟片刻，索性挑开话题：“我对女人没感觉……或者说，我还没有碰到让我喜欢的那个女人。”
　　重点来了！陈逸心脏猛地一跳，静静地等待罗书嘉尚未说完的后文。
　　果然，罗书嘉顿了顿，继续说道：“三岁之前，我和我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对我就有些生疏，但在生活上从未疏忽、亏待过我，那时候我不懂得那么多事情，只觉得母亲对自己是很好的……”
　　罗书嘉以嘲讽的姿态耸耸肩，缓了一口气，又回复了平淡的口吻，道：“……但在我三岁那年，母亲带我飞过大半个中国，将我留在了孤儿院门口。她说她有事要离开一会儿，让我等她，于是我等着。小时候，我最经常做的就是趴在孤儿院的栏杆上等待那个女人来接我，但是我等了很久，等得我长大了，等得我也明白了，她不会来接我了，她抛弃我了。”
　　“书嘉……”陈逸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被亲生母亲抛弃的痛苦陈逸似乎看到了，却离得远远的，无法触碰。
　　这是被罗书嘉藏起来的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寂寞。
　　罗书嘉轻笑一声：“小时候我不懂，不懂既然不想要我为什么还要生我？后来我明白了，我的父亲是有钱人，那个女人想借由我嫁入豪门，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打空了，而我，没有了利用价值，成了拖油瓶，自然要扔掉了。”
　　陈逸惊讶：“……你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不知道，但是我记得那个女人对我说过，那个男人很有钱，她有一次带我到一个豪宅去找那个男人，最后她被赶出来了。之后不久那女人就将我扔到孤儿院——呵呵，她为了防止我找到她，还特别将我送到外地的孤儿院，真是用心良苦！”
　　陈逸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罗书嘉微微一笑，虽然陈逸看到不这个笑容，但罗书嘉还是对自己笑了，如果他不笑，他可能无法再保持这样事不关己的语气。
　　罗书嘉尽可能轻松地说：“你能明白吧，有那样的母亲，我很难对女人有好感。即使明知道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像她一样的，但是还是无法喜欢她们，或许世界上总是会有一个让我喜欢的，但也许我一辈子都碰不到。”
　　陈逸啜啜难言，良久，才艰难地挤出那个他想知道的问题：“那你……你喜欢……”
　　“不知道。”罗书嘉毫不犹豫地接下陈逸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问我是不是喜欢男人。我现在回答你，我不知道。我会喜欢一个人，我要他与我同甘共苦、白头偕老，他会陪在我身边一辈子，分享我的快乐分担我的痛苦。而那个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是冷酷是多情、是温柔是粗暴——我不在乎！”
　　罗书嘉回身看来，没有任何掩饰的目光直直看入陈逸眼中，哪怕罗书嘉没有再说得更多，但这目光已经已经足以让陈逸明白：“谣言”不是谣言！
　　对视片刻，罗书嘉收回了目光。
　　将煮沸的豆浆装出，罗书嘉端着早餐低头走向客厅，经过陈逸身边时，他轻轻吐出一句：
　　“如果你觉得恶心，我会马上离开。”
　　
　　罗书嘉去上班了，陈逸一人倒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
　　固然之前想过这个可能，固然并不觉得厌恶，但直面时……还是让人震惊！
　　陈逸闷闷躺着想了许多，但依然茫然。中午和晚上罗书嘉都留在律师所没有回来，这多少让陈逸松了一口气，早上罗书嘉已经将饭菜做好，陈逸只要拿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能吃了。然而吃着热腾腾的午餐，陈逸第一次食不知味。
　　直到晚上十点多罗书嘉才回来，两人在客厅相遇，对视一眼，却相对无言。罗书嘉敛了目光，沉默地回到房间，而陈逸则坐在客厅静默无语。
　　直到罗书嘉睡下，两个人都没有交谈。
　　罗书嘉关灯躺下却没有睡着，他期冀着或许陈逸会像往常一样来和自己一起睡，虽然希望很渺茫，但罗书嘉还是忍不住怀抱着一丝希望。但是当罗书嘉躺下不久，他就听到陈逸的脚步声慢慢离开了客厅，却不是去了罗书嘉的房间，而是少有的，回了陈逸自己的房间。
　　即使可以理解陈逸现在纷乱的心情，但罗书嘉还是无法抑制悲哀的蔓延，早知道一旦揭破就会有今天的结果，可他没能忍耐住，贪恋那短短一瞬间的温暖，而丧失了一辈子……
　　罗书嘉闭上眼睛，掩住黯然的目光。
　　大概明天就会得到最终答案了，或许明天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罗书嘉就出门上班去了，而陈逸则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陈逸接起电话时还迷迷糊糊的，不想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婷婷的声音：陈逸完全忘记了，来北京之前他就约好今天和婷婷去逛街的！陈逸一门心思都在想关于罗书嘉的事情，竟然将婷婷给完全忘记了。
　　陈逸从床跳起，胡乱梳洗一通套了衣服就仓促出门了，他甚至没看到罗书嘉为他准备的早餐。
　　陈逸匆匆赶到和婷婷约好的地方，婷婷早就到了，看到陈逸来了，婷婷有些不高兴地说：“陈逸，你迟到了一个小时。”
　　陈逸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陈逸顿了顿，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他发现书嘉喜欢自己所以睡不着吧……想到书嘉的事情，陈逸的神色不由得黯淡下来，也失去了解释的冲动，低低道：“对不起，婷婷，我……你罚我吧，你不要生气就好了……”
　　婷婷察觉了陈逸的情绪低落，看到这么个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大帅哥这会儿这么沮丧，婷婷误以为陈逸是在迟到的事情而难过，想到这里婷婷的心情好了点，口吻也缓了下来，说：“算了，你请我喝杯奶茶，我就原谅你了。”
　　陈逸打起精神呵呵一笑，道：“嗯！没问题！你想喝什么我去帮你买！”
　　陈逸给婷婷买了一杯奶茶，两人便沿着街逛起来。今天其实是婷婷说想买一件洋装，因为过几天她要和家人参加一个宴会，必须穿得比较正式。
　　走进百货，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同时走入各个专柜挑选衣服。
　　陈逸对女装没什么研究，大多时候都是婷婷自己在挑。婷婷拿了一件雪白的抹胸长裙放在身上比了比，同时问：“陈逸，这件如何？”
　　陈逸看了一眼，心直口快地说：“我觉得你那天穿得黑色裙子特好看。”
　　赞美的话谁都爱听，婷婷微微一笑，道：“你喜欢黑色是吗？”
　　黑色？陈逸想了想，却不期然地想到了深蓝色，书嘉喜欢深蓝色，书嘉的床上铺的就是深蓝色的床单和被套……
　　陈逸晃了晃脑袋，有些懊恼：怎么突然就想到那个人了？！
　　婷婷见陈逸不说话又突然摇脑袋，不免奇怪地叫了一声：“陈逸，怎么了？”
　　陈逸回神，忙说：“啊！没什么！只是、呃，我、我可能比较喜欢……明黄！”陈逸从嘴里蹦出了一个颜色，随即他就发现：明黄也是书嘉喜欢的颜色，书嘉房间的窗帘就是明亮的浅黄！
　　陈逸敲敲自己的脑袋，想将书嘉从脑袋里敲走，但他却失败了，书嘉没有被敲走，反而越敲越多了，书嘉喜欢的颜色，书嘉房间的摆设，书嘉常穿的衣服，甚至连书嘉用的牙刷是样子的都历历在目，还有那天书嘉垂着眼帘从自己身边慢慢走过时轻轻吐出地那句话：
　　“如果你觉得恶心，我会马上离开。”
　　陈逸沮丧极了，完全陷入了关于书嘉的思绪中。
　　婷婷发现了陈逸的不对劲，上前碰了碰陈逸，小心问道：“陈逸？你怎么了？”
　　
　　晚上罗书嘉回来，看到黑漆漆的屋子和桌上那份动都没有动过的早餐，罗书嘉认为他和陈逸完了。
　　“竟然讨厌到连早餐都不愿意碰了吗……”
　　罗书嘉将已经坏掉的早餐倒进垃圾桶，一如将自己的心也一起扔进了垃圾桶，悲伤来袭，罗书嘉想起年幼时无数个趴在栏杆上等待母亲的夜晚，那时候，也是这样孤身一人静静地站在黑暗里，不断地期待不断地失望，最后学会了不再期待。
　　终究还是一个人，永远只能是一个人。
　　“找一个人，过一辈子，果然是奢望……”
　　罗书嘉自嘲地说，他开始整理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陈逸已经不愿意见到他，那么与其留在这里折磨彼此，倒不如爽快离开，虽然一时无法找到合适的房子，但去旅馆住一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当罗书嘉收拾行李的时候，陈逸正站在邢家门口和婷婷告别。
　　“谢谢你送我回家。”婷婷对陈逸微微鞠身以示感谢，“今天真的很抱歉，在你这么难过的时候我却说出那样的话……不过我想我们真的不太合适，所以……”
　　陈逸苦笑，在百货的失态让婷婷发觉了不对，追问之下陈逸告诉婷婷他和书嘉吵架了——这就是陈逸会迟到的真正原因，也是在陪婷婷逛街时走神的原因。婷婷安慰了陈逸，给陈逸排解烦闷，但同时也委婉地告诉陈逸：她拒绝陈逸的追求。因为婷婷认为经过这几个月来的接触，她觉得彼此并不适合。
　　面对婷婷的歉意，陈逸摆手道：“没关系，感情这种事情真的不能勉强，其实该说抱歉的是我……该说谢谢的也是我，你能听我说那些烦恼，我……很感谢。”
　　婷婷微微一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朋友之间偶尔闹闹矛盾也没什么不好的，话说开了有时候会让两个人更加亲近。你和书嘉那么要好，书嘉不可能真的不理你的。”
　　“嗯……或许吧……”
　　陈逸低沉地应了一声。
　　看着婷婷进门，陈逸这才离开，路上，他又想起了婷婷拒绝他时说的话——
　　“陈逸，我……或许是个很自私的女孩子，我希望我在男朋友心里是很重要的存在，可是，在你的眼里我却感觉不到这种重要。似乎，书嘉对于你来说是比我更重要的。那次，你似乎是和书嘉吵架了，你到班上来找他，虽然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直到离去你都没有看我一眼，这让我感到很失望……后来我们去爬山，你虽然一直跟在我身边说话，但是你依然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罗书嘉，似乎罗书嘉不在视线内就不能让你安心似的……期末复习的时候，你也没有来找过我，从始至终都是和书嘉一起，我原本以为‘一起读书’会是很好的借口……如果有一天你在女人和罗书嘉之间选择了女人，那或许这个女人才是你的真爱吧。”
　　听婷婷以旁观者的身份将这些事情娓娓道来，陈逸才发现，不知何时，罗书嘉已经变成那样重要的存在了。
　　仔细想想，陈逸第一位女友分手的原因也是因为那个女孩觉得陈逸不重视她，只是那个女孩当时说的是“你总是和朋友在一起，却从来不陪我”。
　　“朋友”一词掩盖了“罗书嘉”的特殊，陈逸一直没有发现，每每抛下女友的原因大多都是罗书嘉如何如何。
　　陈逸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陈逸始终无法从各种情绪中理出头绪，然而当他到家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客厅里两个整理好的行李箱，而罗书嘉正在房间里收拾其他琐碎的物品。
　　“书嘉？你干吗！？”
　　陈逸惊叫一声，罗书嘉头也不回淡淡答道：“离开。”
　　陈逸心猛地一抽，顾不上那闷闷的痛，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罗书嘉的手臂，大声叫道：“为什么要离开？”
　　罗书嘉这才抬眼看了陈逸，那本就隐忍的双眸此刻更是寂静无波。
　　陈逸怔住。
　　罗书嘉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他本想说点“留下来也只会让你讨厌”之类的话，但话到嘴边他又吞了回去，不论怎么看，这种话说出来都好像是自怨自艾，扮可怜想让人挽留似的。
　　罗书嘉说不出这种话，他已经失去了陈逸，他不想再失去尊严。
　　罗书嘉不回答，陈逸也不知道如何把话说下去。两人又是相对无言。片刻后，罗书嘉轻轻推开陈逸的手，转身继续收拾东西。
　　陈逸焦急地看着罗书嘉将东西一件件收进行李箱，想挽留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属于罗书嘉的东西一件件地少去，衣橱空了，抽屉空了，书架空了，眼见罗书嘉收拾好一切，环视房间一周，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后，他抬手关上了行李箱。
　　咔哒。
　　锁扣清脆的闭合声让陈逸惊醒。
　　“书嘉，你不能走！”
　　陈逸拦在罗书嘉面前。
　　罗书嘉眼皮微跳，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再继续往前。
　　人拦住了，可陈逸又说不出话了，许多话就在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
　　等了片刻，罗书嘉垂下眼帘，伸手推开陈逸，拎着行李准备离去。
　　“书嘉！”
　　陈逸再叫，但这次罗书嘉没有停留。
　　陈逸急得耳根都红了，却不知道要如何挽留。
　　罗书嘉并非没有看到陈逸的焦急，只是他不想也无法驻足回头。罗书嘉希望陈逸能留他，哪怕是说“继续做朋友”之类的话也好，但是这些话必须是陈逸主动说出来的，罗书嘉说了就什么都不是，日后两人在一起依然是尴尬、生分，那倒不如现在就分开，好歹能留个美好的记忆。
　　陈逸的反应让罗书嘉看到了希望，只是陈逸那有话难言手足无措的样子也让罗书嘉着急。
　　“你倒是快说啊！”罗书嘉腹诽，他甚至觉得就算这时候陈逸说些驱赶的残酷的言语，也比现在这说又不说的窘况好。
　　陈逸迟迟不开口，罗书嘉着急也失望，怀带着复杂的感情罗书嘉拿上了自己的行李，向门口走去。陈逸追了两步，却又因为不知要如何是好而在客厅停步，他看着罗书嘉一步步走远，一点点拉下大门的把手，心中的焦躁被压抑到了一个极点，陈逸终于爆发出一声大吼——
　　“罗书嘉，你不要走！”
　　罗书嘉的动作顿了一顿，下一刻，门开了。
　　门被打开，空无一人的干净楼道出现在陈逸视线内，陈逸仿佛听见了罗书嘉离开后的静谧，心里像是被揪了一把，酸痛不已。
　　陈逸再也无法藏住心底的话，近乎嘶喊地叫起来：“书嘉！你不要走！虽然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但是我知道我不讨厌！你不要走，留下来好不好！”
　　陈逸的话音里已经带上了哀求，甚至是隐隐的哭意，而罗书嘉的视线也有些模糊，那声“不讨厌”竟让他忍不住想哭。
　　罗书嘉停在原地，陈逸连忙跑上去一把抱住他，这时候陈逸根本没想到什么性别的问题，他只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想让罗书嘉离开！
　　陈逸紧紧抱住罗书嘉，“书嘉，别走，留下来——留下来！最少我们也是朋友对不对！？”
　　“朋友……”
　　罗书嘉低喃一声，飘忽的语气令陈逸无法得知他的想法，陈逸的心又提了起来。
　　或许书嘉在感情上是“不是情人就是陌生人”的类型？
　　这个猜测让陈逸更加紧张，不等罗书嘉做出其他反应，陈逸一股大力将罗书嘉的身体硬生生扳过来，也说不出是冲动还是什么，陈逸不假思索地，捧起罗书嘉的脸，往那薄薄的双唇上狠狠吻了下去！
　　唔~~~~叭！
　　极响亮的一个吻，罗书嘉呆了，陈逸却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反而是不知从哪里滋生的喜悦和得意让他大声地宣称：“好了，你是我的了，现在你不准走了！”
　　罗书嘉呆呆地看着陈逸，梦中才有的事情竟然在突然之间就变成现实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震惊占据了全部的思维空间，连喜悦都忘记了，罗书嘉就像死机的计算机，过了好半天才陡然红了脸，话都说不顺溜了，“你、你干什么……”
　　“没什么，我不想让你走！”陈逸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你，但是我一点也不想让你离开我，而且——刚才那样的事情我也不讨厌，所以……”陈逸自己也有些脸红，却还是扬起话音理直气壮地说，“你要留下和我培养感情！”
　　“……”
　　书嘉看了一眼陈逸，他突然觉得很郁闷：自己竟然……竟然被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吻给打动了！
　　“陈逸……”书嘉低低地开口，“你……你知道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陈逸毫不犹豫地说。
　　“真的？”
　　“真的！”
　　“那……你真的能接受——我和你都是男人……”
　　书嘉第一次没有看着陈逸说话，忐忑地等待着陈逸的回答。他觉得陈逸似乎迟疑沉默了很久，但其实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陈逸已经用力点头，大声道：“我能！起码，我、我现在不讨厌你！”
　　书嘉抬眼定定地看着陈逸，一直看着陈逸心里发慌了，书嘉才缓缓展开一抹微笑，又是那近乎叹息的宠溺口吻，轻声道：“我，留下。”
　　哪怕，这一直是场短暂的梦，我也愿意为这一秒的感动而留下。
　　
　　少年卷全




后记

　　突然心血来潮补一个后记。
　　
　　今天有一个人说不喜欢书嘉用黑暗的目光看待社会，刚看觉得同情，看多了就觉得像在无病呻吟，甚至因此反感书嘉。
　　其实我的本意就不是让读者一味地同情书嘉，我认为人和社会本身就是相互作用的，社会对书嘉的性格形成产生决定作用，而后期书嘉的性格又让他对社会的看法产生扭曲。
　　用一句不太恰当的话来形容少年期的书嘉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书嘉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是他自己给自己的，父母的抛弃还有孤儿院的黑暗让他觉得人性和社会都是全黑，这样的人生观下必然会有十分压抑的生活。
　　书嘉这个人有值得同情的一面，比如他很无辜很乖巧却被父母抛弃，遭遇一个自私卑劣的院长，这些都不是年幼的他能选择的。但书嘉也有不值得同情的一面，他压抑，他愤世嫉俗，他用饱含恶意的目光去看待世界和所有人，他自己给自己制造囚笼和阴暗，实际上世界和人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不堪。
　　书嘉刚出场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正处于一般意义上的叛逆期，是一个还不成熟的少年。青少年的心理问题或者说人格形成往往和家庭背景有关系，所以家庭不幸的青少年最容易成为问题少年，罗书嘉也有这样的问题，只是罗书嘉的表现形态不是不读书、堕落，而是内心的阴暗扭曲。
　　后来罗书嘉的心理渐渐成熟了，看世界的目光也就不再这么偏激了，上了大学以及成年卷里的罗书嘉，面对问题都能用不那么阴暗的目光去看待了。而这种变化是陈逸赋予的，用比较恶俗的话说，陈逸就是照亮罗书嘉阴暗内心的一道阳光。
　　陈逸让书嘉渐渐放下了那种饱含恶意的心态，书嘉渐渐正视自己所遭遇的社会阴暗面，他的心态开始朝积极的方面发展，而不是一味地憎恨。
　　正是这种转折让书嘉将陈逸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人，萌生独占欲，进而阴错阳差爱上陈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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