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丁沂宿舍里八张床,空着四张。通勤的晚上不在这儿过夜,一个挤到别的寝室去睡了,剩下两个室友,下了晚自习嘻嘻哈哈的回来。 “靠,又忘了换灯管了。”门被推开后,随着抱怨声蹿进来俩人影,“你那儿还有蜡烛没?” “没那玩意儿,凑合着摸黑洗洗睡吧。” “喂,你过去点儿,别挤着我……哎哟!”随着凳子被绊倒的声音,说话那人“扑通”一声就往地上栽去。黑暗中随即响起一声沉闷的呻吟。 “这是谁睡在地上啊……丁沂?丁沂!” 丁沂半夜三更被送进了医院,身上胡乱套着一件衬衣,下面穿着条四角短裤。 “我,我看到他什么都没穿躺在地上,已经晕过去了……”把他送进医院的室友结结巴巴的叙述着,“可能是跟人打架,回来想洗个澡,出来穿衣服的时候晕过去了吧?” 丁沂断了两根肋骨,半死不活的躺在病床上。和人打架倒是最合理的解释理由。况且他跟人打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顶多这次的状况比较惨烈点儿。 他们班的班主任等丁沂清醒过来后,便开始追问事情经过。丁沂身上还插着针管,丁泓请了假过来在他身边守着,端了碗稀饭喂他吃。班主任老师絮絮叨叨的不停的在他耳边问着:“你跟谁打架啊?是我们学校的吗?人家把你打成这样,你有没有伤着别人啊?是几个人打你啊?你告诉老师……” 丁沂有气无力的开口:“我不认识。” 老师一愣:“不认识人家把你打成这样?丁沂你不要怕啊,要是对方先惹起的事,得叫人家赔医药费啊!” 老师也是一片好心,可怜丁沂如今寄人篱下,没爹没妈的住在亲戚家,这笔医药费实在是个天文数字。奈何丁沂就像个蚌壳,任凭怎么问,就是不开口了。 丁泓放下碗,20岁不到的女孩子说话倒像个大人:“老师,多谢你特意过来看丁沂。我问过他了,他说走半道上被小流氓打劫了,他真不认识打他的人。” 老师也没办法了,只好嘱咐了几句要他好好养伤,桌子上有他带来的一些补品,别忘了吃,然后就告辞走了。顺手关门时还在叹气——这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还会遭人打劫…… 丁泓等老师一走,看了丁沂一眼:“你老实说,被谁打了?” 丁沂摇头:“说了我不认识……” “骗谁啊!”丁泓横眉竖目,发怒道,“凭你打架的本事,会被两个小流氓放倒?你走在学校里谁去打劫你?打完了你还能爬回宿舍洗澡?是不是你班上的?” 丁沂闭着眼,就是不说话,一副认了的样子。 丁泓又气又心疼,知道这个弟弟倔起来谁拿他也没办法,他不肯说,自己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只好拿了丁沂没吃完的那半碗稀饭出去倒掉,心里还在发愁——这笔医药费该怎么办?找亲戚要,哪个亲戚拿得出?她这些年打工赚的钱好像也不够…… 最后丁泓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青色的血管里流动着汩汩的血液……实在不行也只能卖血了……再不够,厚着脸皮各个亲戚家去借钱,为着这个唯一的弟弟,那点自尊心也算不得什么了。 丁沂心里空荡荡的,他是自作自受。醒来后就一直在担心唐欢,担心颜暮商……他不指望他们来看他,他只想知道他们现在怎样。 没可能再做朋友了吧?他扯着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 自己挨了这一脚,颜暮商却未必解恨。也好……他也没脸再面对他,出院后干脆转班,甚至留级也成……消失在他眼前就好了吧? 可是唐欢呢? 那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是他最对不起的人。他保护着不让别人欺负,却被自己给狠狠欺负了的唐欢。 干脆从他们面前都消失吧。 时间一长,或许他们就都把他给忘了。把他这个无耻的人给忘了。 那样就好了。 丁沂默默的低下头。 那样就好了…… 丁沂躺医院不能动弹的时候,学校里并不像他想象中平静。 学生被打断肋骨进医院,这可是大事。丁沂班级的几个老师在事发现场——也就是丁沂的宿舍,发现了桌子上的半个蛋糕以及一个空红酒瓶,追问该宿舍的其他人,纷纷摇头说不是他们的。并且他们那晚去上晚自习前也没看到这两样东西,应该是丁沂买回来的。 于是案情有了矛盾处:丁沂怎么可能被打成那样后,还能回宿舍啃蛋糕喝红酒?或者说,他啃了一半蛋糕,喝光一瓶红酒后,跑出去被人打了,然后再回来的? 有人举报:事发当晚,看到唐欢哭着从丁沂的宿舍冲出来,颜暮商一瘸一拐的追在后面。 难道是……三个人打群架? 几位老师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丁沂和唐欢是好朋友,唐欢和颜暮商是好朋友,他们三个人……应该也是好朋友,怎么会打群架? 于是颜暮商和唐欢被叫到了教师办公室。 颜暮商面色如铁,唐欢咬着嘴唇,眼睛都是肿的。问话得出的结果是,颜暮商坦诚那晚他见丁沂没去上自习,所以去他宿舍找他。结果丁沂喝多了酒,无缘无故就动手打他,还把前去劝架的唐欢也给打了。唐欢打不过发酒疯的丁沂只好哭着逃了出去,他就追出去了。至于丁沂怎么受的伤,他不知道。 老师转头看唐欢,唐欢哆嗦着点头,表示颜暮商说的都是真的。 老师们吃惊之余,得出的结论是:丁沂违反校规,在宿舍喝酒,还把前去找他的同学打了。然后因为喝多了,不知道撞到哪里把自己两根肋骨给撞断了。 那他怎么会没穿衣服呢? 颜暮商回答说,他去找丁沂的时候,他就没穿衣服。 老师们摇头叹气,看,果然是丁沂喝醉了闹事,连自己的衣服都给脱光了。 颜暮商一向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从来不撒谎。况且他脸上也是青了好几块,显然是被人弄伤的。老师们当然相信他的话。 更何况还有唐欢作证呢。 于是丁沂一下子从受害者,变成了不守纪律,喝酒打人的问题学生。鉴于他打架前科太多,老师们也没觉得奇怪。 要给处分啊……老师们商量了一番,觉得丁沂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了,不处分不行。 等他出院了,一定要在全校大会上做出深刻检讨! 颜暮商从办公室出来后,唐欢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自从那晚他冲出丁沂的宿舍跑回家,哭了一晚上,他和颜暮商至今还没讲过一句话。 他恨丁沂……恨他那么对颜暮商,也恨他背叛了自己。可是,他又觉得丁沂如今躺在医院,说不出的可怜。 毕竟……那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啊…… 颜暮商一直沉着脸,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暮……暮商……”唐欢鼓起勇气,颤抖着开口了,“你,你还痛不痛?” 颜暮商阴沉的看着地面:“我一定要他十倍还回来!” 唐欢吓了一大跳,急忙扯住他的衣袖:“他已经躺在医院了,听说连肋骨都断了……出院他还要受处分,也算是够惨了。我们以后不要理他了好不好?就当不认识他好不好?” 颜暮商冷冷一笑,忽然转头看着唐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唐欢惊恐的连连摇头。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唐欢,”颜暮商紧紧盯着唐欢,“你还爱我吗?” “我,我当然爱啊!”唐欢流着眼泪急忙表态。 “可是我恐怕没办法继续爱你了。”颜暮商淡淡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比冰还冷,“我竟然被个男人强暴了……对不起唐欢,我没办法面对你。” 他转开头,留下呆若木鸡的唐欢,一步步离开了。 (25) 颜暮商一进家门,看到门口摆放的两双鞋,就知道他那对忙得不可开交,一天到晚难得见上一次的父母回家了。 “炎炎!”他妈妈坐在客厅,叫着他的小名,兴高采烈的向他招手,“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出国的事儿全办妥了,很快就能……咦?” 蓦然一声惊呼,他妈妈凑过去,仔细看他的脸:“你的脸怎么弄伤了?” 颜暮商撇开头,淡淡的道:“没什么,同学打架,劝架时不小心给弄的。” 他妈心疼的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什么时候的事?” 颜暮商心里有些好笑,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着他妈的面了,这时候问了他什么时候弄伤的,有什么用呢? “已经快好了。”颜暮商轻轻拿下他妈妈的手,走到一旁去放下了书包,“爸呢?” “他在房间打电话给你大伯,帮你在美国联系好学校。”颜暮商的妈妈显然很开心,忽然看了一眼颜暮商,收敛了笑容,有些小心翼翼的问,“炎炎,你是不是……不太想去?” 她和颜暮商的爸爸从去年年底就开始为了出国的事情忙起来,颜暮商的大伯几年前就去了美国淘金,如今发展不错。两个叔叔也先后出了国,如今一个在国外大学任教,一个进了家研究所,纷纷游说这个唯一留在国内的兄弟也出去。颜暮商的父亲一直不想放下国内的稳定工作和不错的收入,对于出国的事情始终出于观望状态。最终还是禁不住几位兄弟的劝说,下定了决心和老婆孩子一起出国。 可颜暮商一直都不是很起劲的样子,只是说随便他们安排,从没有表现出过半分喜悦或兴奋。他爸妈以为是儿子舍不得同学和朋友,或许是不习惯忽然要换到个陌生的环境去,也没把颜暮商的态度太放在心上。他们这个儿子对于父母的安排向来是顺从的,闹闹情绪也没什么,只是,作为母亲,并且自认为是个开明的母亲,即使木已成舟,事成定局,还是有必要再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 颜暮商笑了笑:“全都办好了,我还有什么不想去的?” 他对所有的出国这个事情没有多大的热情,却也并不排斥。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父母走,但他对身边所有朋友守口如瓶。 包括唐欢。 颜暮商承认自己是喜欢唐欢的——但是这种喜欢,更多的却是出于一种对于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弱小种群的保护心态。当他看到有人欺负唐欢,丁沂为他出头时,他感觉到心里很不爽。他觉得弱小可怜的唐欢应该由他保护才对——他也能保护他不受别人欺负,而且他不像丁沂,为人孤僻又只会打架,他还能把唐欢介绍进自己的朋友圈,带他进入更广阔的世界。 他从不否认自己讨厌丁沂,他讨厌那个男孩子独来独往谁都不看在眼里的姿态,他讨厌他只对唐欢一个人流露出来的温柔。他颜暮商,在班上呼风唤雨,人缘极佳,谁不是争着抢着要来和他做朋友?他丁沂家里又穷,成绩也一般,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凭什么从来连眼角都不瞟他一下,凭什么为了唐欢,竟敢出手揍他?! 把唐欢从丁沂手里抢过来,颜暮商有种莫名的成就感。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制服了那个桀骜不驯的男孩子,踩在了他头上,逼他不得不正视自己,不得不承认在自己面前的失败。 可是这种优越感……就那么突然之间,“啪”的一声,碎了。 他被那个男孩子以最恶劣的手段,打破了所有的自尊。 颜暮商和唐欢在一起虽然一年多,其实两个人之间却并没有发展到肉体关系。顶多也就搂搂抱抱,亲两下摸两下而已。毕竟两个人都还只是高中生,在那个相对保守的年代,对于同性恋的认知他们都还很茫然。他们心里都隐约知道喜欢男孩子是不对的——周围没有和他们一样的,他们是特殊的。可是当颜暮商第一次抱住唐欢软软的身子,试探着亲吻他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恶心,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兴奋,他也就不怕了。他骨子里本来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既然这种感情不妨碍他的学习,只要不公开,也不妨碍他的生活,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唐欢在他面前是顺从惯了的,简直就是拿他当偶像一般的崇拜着。对于他的感情是受宠若惊般的接受了,死心塌地的喜欢着他。 这份感情是纯粹的,却也是脆弱的。 因为不平等,掌控权都在颜暮商一人手中。 颜暮商瞒着唐欢自己要出国的事,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意味在里面。他要走,这份感情就不能不断。他一直在等着一个恰当的时机,在尽量让唐欢不要恨自己的情况下,开口提出分手。 现在,他忽然发觉,时机到了。 丁沂敢那么对他,他怎么报复都不过分。找人去揍丁沂一顿?那太轻了,完全不够!他凭着自己在老师心目中好学生的地位,凭着老师对丁沂惯有的成见,轻而易举让所有的老师相信了他的那番说辞。其实大家都明白,学校要查这件事,无非也就为了一个交代。尽管谁都知道丁沂那伤绝不可能是自己给撞出来的,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和人打架是事实,错在丁沂也是事实,在颜暮商和丁沂之间做选择,不能怪老师偏心,换了是谁都会护着好学生,惩罚坏学生。 丁沂也不是第一次背处分,不在乎再多背这一次。 丁沂躺在病床上,双眼盯着吊瓶里的透明液体发呆。 没什么人来看他,丁泓照顾他吃了晚饭后,忙着给他凑医药费的事,早早就离开了。丁沂受了伤的胸口还很痛,动一下都费力。 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到颜暮商走进来了。 丁沂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他没想到颜暮商竟然会来看他,他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颜暮商是原谅他了,出于关心而来。在对上颜暮商那双泛着冰冷寒意的眸子后,他想他明白了……颜暮商,是来打他的吧? 做出了那种事情,就算颜暮商是来打他的,也是他罪有应得。丁沂缓缓低下头,等着那场暴风雨的来临。 颜暮商在他耳边冷笑:“你闭什么眼睛?以为我是来打你的么?” 丁沂惊讶的抬起头。 “虽然我的确是很想打你一顿,但是你要知道,那不够!”颜暮商慢慢的向他走近,在他床边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我可以告诉你,你出院后的日子会很不好过……不过背个处分什么的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吧?你知道吗?我和唐欢要分手了……全是拜你所赐。” “什么?!”丁沂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惶失措的神情,“你恨的是我!你怎么对我都行,为什么要和唐欢分手?他有什么错?” “他没有错。全是因为你,你让我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原来这么恶心!”颜暮商冷冷一笑,“我现在已经完全没办法面对唐欢了。丁沂,你不是一直恨我从你身边抢走了唐欢吗?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离开他吗?恭喜你,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不!”丁沂崩溃般的叫起来,“你恨我你打死我好了,你不能这么对唐欢!我求你……我求你!” “哈哈哈,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啊!”颜暮商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寒,“既然你能背叛你最好的朋友,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承受住他的恨。安心养伤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他转过身,冷冷的看了丁沂一眼:“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颜暮商几天后就离开了学校,他要去美国的事情,竟然事先没有一个人知道消息。 唐欢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就崩溃了。 自从那晚上颜暮商丢下一句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就离开了后,他木然的站在教学楼顶,淋了半夜的雨,最后直到他父母因为担心而来学校找到他,才把他带回家。 他因为当晚发起了高烧,几天没能去学校上课,也没见到颜暮商最后一面。 他不明白,不甘心,他恨,他不知道该去恨颜暮商,还是恨丁沂。 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要被最好的朋友背叛,被最喜欢的情人抛弃! 他半夜从家里溜出来,冲进丁沂的病房,趁着他无力反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把他绑在了床上,还用毛巾堵住了他的嘴。 然后,他当着他的面,用刀子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你知道吗丁沂,颜暮商走了。因为你强暴了他,所以他丢下我走了。”唐欢举着血淋淋的刀子,微微的笑着,望着丁沂,“我诅咒你,无论你这辈子喜欢上谁,都不得善终!” 丁沂魂飞魄散,却不能动弹,也不能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唐欢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 唐欢已经不正常了。 他被……逼疯了。 丁沂的整个世界,从那一刻起,支离破碎。 唐欢倒在他床边,脸上带着笑,身下是殷红的一大片血。直到有半夜查房的护士推门进来看了一眼,直到一声尖叫响彻整个医院,直到唐欢被人抬出去……丁沂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觉得自己也已经疯了。 颜暮商果然做出了自己的报复,然后,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唐欢被救活后,由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他父母替他办了退学手续,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城市。 丁沂出院后,整个学校流言满天飞。他们说他是个暴力狂,是个心理不正常的疯子。说他因为看不惯颜暮商和唐欢做了好朋友,他妒忌,所以把颜暮商痛揍了一顿,颜暮商就是给他欺负惨了才会那么匆忙出国转学的。然后不知道背地里又怎么狠狠的欺负了唐欢,把唐欢也给逼得退了学。 丁沂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了检讨,挨了处分。 从那天起,他身边再没人敢接近他。他们都只敢在背后对他指指戳戳,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就连高中毕业时最后的合照留影,都没人通知他参加。 他做错一次,颜暮商果然还了他个生不如死。 (26) 颜暮商登上飞机的一刹那,便决心了要把过去的一切统统斩断。 他已经亲手做了了解。他唯一对不起的人是唐欢。他不知道同时失去了他和丁沂,唐欢身边还能剩下谁。说他一点儿也不后悔,一点儿也不内疚,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如果那个晚上他没有去找丁沂——如果,他或者唐欢之中有一个人留心过丁沂的生日,或许他们三个就不会弄成这样的局面。也许他会为着唐欢,勉强陪他一起为丁沂庆祝生日。他会在那时候向他们坦诚自己要出国的事情,他还会拜托丁沂,在他走后替他好好照顾唐欢…… 那怎么可能呢? 颜暮商在心底泛着冷笑,他怎么可能把唐欢从丁沂身边抢过来,再还回去? 他知道自己做得太绝,可丁沂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 可是唐欢呢……那个一心一意信任着他,爱恋着他的男孩儿……颜暮商心尖刺痛了一下,如果有的选,他不会那么伤害他的。 可人都是自私的、卑鄙的,他知道唐欢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他知道自己只要提出分手,不管借口有多么冠冕堂皇,唐欢都会受伤害,甚至会恨他……然后在他走后,就重新回到丁沂身边去吗? 不可能! 如果要恨,就让唐欢在恨他的同时,也恨着丁沂吧。 他是在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唐欢自杀的消息。 那一瞬间,颜暮商震惊到无以复加。那时候他已经去了美国三年了,他随着父母回国探亲,悄悄联系上了以前高中时的几个好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问起了他走后班上的情况。他们喝着酒,七嘴八舌的告诉他,丁沂被整得很惨,老师也不喜欢他,同学都排斥他,差点儿被逼得退学。他出院后还欠了大笔医疗费,听说每天放学后都在附近的工地揽零活赚钱,所以在学校里从来都是一副面色惨白,严重睡眠不足的模样。 “你不知道,从你走后,丁沂就完全变了个人!” “嗯?”颜暮商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眼。 “他也再不和人打架了,我们几个知道他欺负了你,想替你出气,就找了几个外校的去打他,他也没怎么还手,只是抱着胸口一声不吭的蹲在地上,大概是怕被踢到旧伤,没钱去医院吧?”说话那人叹口气,“说真的,以前那么狠的一个人,突然变成那样儿……大概也是知道自己要再犯个错误,真只能退学了吧?” 颜暮商没有说话。隔了半晌,才问了一句:“那……唐欢呢?” 桌面上几个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有人回答:“唐欢啊,你出国后没多久他就转学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颜暮商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去洗手间,出来后弯腰洗手时,发现他其中一个哥们儿抱着双臂靠在洗手台上,看着他,似乎有话要对他说的样子。 “怎么了?” “听说唐欢……在你走后自杀了。” 颜暮商手一抖,蓦然回身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 “没死,没死!”那人急忙挣扎,从他手中把自己的衣领扯出来,“这事儿没什么人知道,学校里也就几个老师知道。我听我哥说的,他也在咱学校教书嘛……” 颜暮商只觉得浑身虚脱,软绵绵的靠在洗手台上。 他没想到唐欢竟然会自杀,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伤害他到这种地步。他以为唐欢顶多也就哭两场,心底里恨他个一年两年的,就过去了……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 颜暮商第一次发觉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颜暮商心底扎着两根刺,一根叫唐欢,另一根叫丁沂。 对于唐欢,他有着无穷无尽的内疚和后悔。他后悔自己为了报复丁沂,狠心将唐欢推到了崩溃边缘……但是他也发觉了,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一般,那么爱唐欢。 爱他,就会珍惜他,会舍不得他受一点点伤害。会为了他放弃出国,会听他的话,把丁沂忘掉,就当不认识这个人,好好的和唐欢在一起。 可他一样也没做到。 而丁沂,这个名字就像扎在他骨头里的一根针,拔不掉,时时刻刻泛着疼。 他是恨他,恨到咬牙切齿,恨到无时无刻不想把丁沂加诸于他身上的痛,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但是,每当回想到那个屈辱的夜晚,又会同时想到当时丁沂压在他身上时,自己背上滴下来的凉凉的液体。 他想,他其实是听到了丁沂那声被压在喉咙底下的,以为他没听到的极细微的呜咽。 真是可笑……他这个被强暴的没哭,那个强暴他的倒像是忍了多大的痛苦一般,掐着他的脖子,无声无息的掉眼泪。 他想冷笑,可他笑不出来。 有时候,有些东西,只能随着岁月的沉淀,才能慢慢浮上心头。 他心底有着最不愿为人所知的回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丁沂露出笑容时,心头的那抹震撼。 那个午后他坐在教室里,懒洋洋的看着窗外。他看到丁沂和唐欢靠在走廊栏杆上说话,唐欢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丁沂一下子笑了起来。 那双眼忽然就笑得弯了起来,月牙儿一般,眸子里闪动着的全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和温柔。那个时候的丁沂真好看,不再是平日里那么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也不是泛着狠劲吊着眉梢要跟人干架时充满了暴戾之气的一张脸。 他有一刹那的神情恍惚,他就那么用手撑着头,透过窗户,安静的看着那张笑脸。 他想除了唐欢,丁沂从没对别人这么笑过吧? 从那以后,他心里总是有团躁火,见不得丁沂和唐欢在一块儿。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接近唐欢,他不动声色的一步步将唐欢从丁沂的身边带走。他看着唐欢因为他而渐渐疏远了丁沂,他看着丁沂望着自己的眸子一天比一天阴沉,他幸灾乐祸,他得意洋洋,那种成就感简直比他拿了年级第一还要来得大。 直到他被丁沂强暴。 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恨慢慢的沉了底,结了壳,掩在了他日渐成熟稳重的外表下。七年后颜暮商再次回国。七年来他以为自己终于把那些往事都埋在了记忆深处,只要不翻出来,也就不会痛。 可是他却再次见到了丁沂。 他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无意中的转头,看到身旁的出租车内后座上,坐着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丁沂的外貌变化不大,眉眼间却再没了少年时期的那份野蛮和凶悍。他安静的坐着,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丁沂略带着笑的面孔,和当年他对着唐欢微笑的面孔交织在了一起。 颜暮商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 那种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嗫心嗜骨的恨意铺天盖地的又卷了上来。丁沂凭什么还能这么幸福?凭什么还能过着这么舒心的日子? 绿灯亮起,两辆车交错而过。颜暮商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他终于寻了个机会,找到丁沂,把他约了出来。他坐在咖啡厅内,慢悠悠的品着咖啡,看着那个男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看到那个男人极力装作平静的表面下难掩的那丝震惊和惶惑,他在心底冷冷的笑了起来。 他赢定了。 再次见到颜暮商,丁沂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太复杂,复杂到根本不想再见到他。对于这个男人,他爱过,亏欠过,然而无论是爱还是亏欠,都经不起当年那种狠到极点的报复,都已经磨成了灰。 就连曾经那么折磨过他的那份无望的暗恋,铸下大错后的悔恨愧疚,统统都被那种残忍的报复方式,磨成了灰。 他宁愿颜暮商当年在他身上明刀明枪的还回去,去学校告了他也好,找人痛打他也好……甚至颜暮商要把自己加诸于他身上的屈辱十倍百倍的从他身上讨回来也好……他都会毫无怨言的承受,只要不是那种杀人不见血的报复。 只是他为什么连唐欢……都不肯放过。非要在走前借刀杀人,非要生生的逼疯了唐欢。 从唐欢在他面前崩溃的那一刻起,他对颜暮商的那份愧疚,终于也转成了恨。 他深深的明白,这个男人憎恨着自己,而自己,也一直憎恨着他。所以他不知道颜暮商为什么还会来找他,是觉得还不够吗?报复得还不够吗? 可是颜暮商竟然温和的微笑了。他优雅的喝着咖啡,说着丁沂听起来仿佛外星语一样的话。他态度诚恳,他甚至还向他道歉,他神态轻松的说我们都忘了吧,你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们还能做个朋友吧? 他不敢相信颜暮商真的能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都给忘了……可他从对面的男人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颜暮商微笑着,残忍的暗示丁沂,对于唐欢,他们两个都是背叛者,都是狯子手,这个枷锁,必须要由他们一起来背负。 谁也别想丢下谁,独自重获新生。 就算彼此憎恨,这憎恨却也是一种羁绊。激烈的报复手段过后,接下来该是慢慢的折磨了。你越痛苦,我越要和你做贴心的朋友,人人眼里的好朋友。 颜暮商驱车回到住处,推开房门,面对一室清冷。 这么多年,他和丁沂互相折磨。他们皮笑肉不笑的做着朋友,他们互相拿着生了锈的钝刀子,一刀一刀的削着对方的心头肉。 他仍然习惯于将丁沂身边的人一一夺走。当初坐在出租车上握着丁沂双手的女孩,后来被他拐进了结婚礼堂。丁沂小心翼翼护着不想让他碰触到的凌峭,还不是一样乖乖沦陷在了他的攻势下。而丁沂又能怎样呢?他不过是看着,一句话不说。他退避忍让,婚礼上他大方祝福,就连凌峭终于也被颜暮商追到手后,他也不过是在接受事实后,皱了皱眉而已。 颜暮商终于觉得自己有些厌倦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觉得开心过。 (27) 丁沂从计程车上下来后,定了定神,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忽然听到身后有汽车急刹车的声音,条件反射之下立刻用手挡住脸。 结果只是一辆普通的小型卡车,在他身后的十字路口来了个紧急刹车而已。 丁沂放下手臂,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会神经过敏到这种地步?还真当自己成了明星,走到家门口就有人偷拍么? 推开门,意外的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然后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了沙发上。 凌峭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双手搂着膝盖,头埋在膝盖上。 “丁沂。”低低的声音传过来,“颜大哥来找过我了,他看了那个节目,他问我是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错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啊,可他都不听我解释就走了……丁沂,颜大哥再也不会理我了吧?” 丁沂嘴唇动了动,还来不及说话,凌峭用近乎呜咽的声音继续说着:“我……是不是很无耻?” 丁沂默默的走过去,轻轻将凌峭的身子搂进了怀里:“不,你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感情而已。” 当时他打了凌峭一巴掌后转身就走掉了。想起来真是可笑,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凌峭把颜暮商的感情看得太轻?凌峭第一次谈恋爱,就栽在这么个男人手里。自己明知道那是个表里不一到极点的男人,明知道那个男人最会用温柔的表象来诱哄对方付出真心……可他仍然看着凌峭一步步陷进去,连拦一下都没有。 顶多,只是对着凌峭说,谈恋爱别谈得太投入,好歹给自己留条后路。 凌峭哪里会懂这句话的意思?而他竟也心安理得的觉得自己提醒过了,从此再不多说一句。当年颜暮商把他的女朋友抢过去结了婚,没多久就宣告离婚时,自己就已经明白这个男人的恶劣之处,却还是看着他又缠上了凌峭。 不是无力阻止,而是真的没打算阻止。也许一开始还打算说两句,然而当他看到凌峭第一次那么甜甜蜜蜜的露出拥有了爱情的笑容,而颜暮商看起来似乎也确实是动了几分真心的模样……他就懒得开口了。 凌峭……给人的感觉真的太像当年的唐欢。他想搞不好颜暮商这次是打算来真的了,把当年负了唐欢的,补偿在凌峭身上。毕竟他那时候能爱上唐欢,那么这时候爱上凌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爱情已经时过境迁,如今再做个旁观者,倒也不觉得痛苦了。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却也再没有过别的人。 凌峭不肯抬头,丁沂的衬衣被他哭湿了一片,双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渐渐的,那动作也变得有些机械而僵硬了。 他已经哭了半个小时了……真的太能哭了…… “别哭了。”丁沂有些费力的开口,把凌峭的头从自己被压得有些发麻的肩上抬起来,“哭有什么用?不如想想解决的办法。” “怎,怎么解决?”凌峭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抽泣着问他。 丁沂哑然,怎么解决?他怎么知道怎么解决?他刚刚还把颜暮商一拳揍到不能动弹,跑了回来,难道颜暮商把他压回来一次,就可以原谅凌峭了么? 因为被凌峭伤害了,所以要从他身上讨回去么? 再次对上凌峭那双泛着凄楚的眸子,丁沂从心底涌起一阵疲倦。 躲在家里哭又有什么用呢?能把那个男人哭回到身边吗?不甘心就去追啊!做错了就到他面前去认啊!即使被鄙视被痛骂,哪怕不会被原谅,至少自己……不会在事后永远的追悔。 丁沂闭上了双眼,他骂的是自己。 如果当初他勇敢一些,拿出和人打架的勇气,找上颜暮商告诉他自己其实喜欢着他……如果他在做错了那次后,在清醒过来后,敢向颜暮商道歉,敢面对唐欢的愤怒和痛恨,敢挺起身承担一切…… 可是他没有那个勇气。 他只敢在教学楼天台上堵住颜暮商,借口为了唐欢打他,掩饰自己得不到回报,无望的暗恋而发泄怒气,掩饰自己耻于开口的,对最好朋友背叛的,不堪的感情。 他只敢借着酒意,疯狂的压在了那个男孩子身上,一边放肆着自己的兽性自己长久以来的压抑,一边为自己如此的无耻,为自己这份一辈子都只敢埋在心底的感情,默默哭泣。 他比凌峭更懦弱,更没有担当。 他和颜暮商,不管各自出于何种心态何种目的,硬撑着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一边在心里憎恨着对方,一边却又谁都不肯先开口撕破脸。 是谁欺骗着谁?是谁又在自欺欺人? 不过是他们两个,以恨为名,彼此折磨,都不肯断开这层牵连,都不肯放开对方。 “其实让他离开你,未必不是好事。” 良久,轻轻一句话传进了凌峭耳中。他诧异的抬头,却看到丁沂只是合着双眼,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你经历得太少,承受不住那个男人的感情。这场感情再继续下去,受伤的一定是你。”丁沂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我对他太了解了……他这些年,喜欢过多少人,就伤害过多少人。” “为什么……”凌峭颤抖着嘴唇,“为什么当初你要骗我?” 丁沂睁开眼睛,看着他。 “是你告诉我,不要怀疑他,也不要怀疑自己的感情!是你告诉我不要妄自菲薄,是你告诉我他喜欢的就是我这样的!这个时候你告诉我其实他不值得信任,不值得爱?有什么用?我已经爱上了……已经爱上了啊!” 丁沂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是啊,他这时候告诉凌峭有什么用?一开始不加以阻止,这时候告诉他不爱了是好事,和落井下石有什么区别? 一开始,明明是他告诉凌峭,颜暮商不会伤害他啊…… 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打了凌峭那一巴掌,是真的恨凌峭太不珍惜颜暮商的感情。 他明明不相信的,却又说服着自己一定要相信的,那个男人的真情。他自己得不到的,他以为凌峭是真的得到了的,那个男人的心。 丁沂静静的承受着凌峭的怒吼与哭泣,他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谁的内心深处,没有潜伏着一只丑陋的毒兽。 他不过是看着凌峭,重复唐欢的旧路。他不过是和颜暮商再次联手,又充当了一次狯子手,伤害了这个无辜的男孩子。 可是凌峭,恨我也好,恨颜暮商也好,能及早抽身就是你最大的造化了。 总比不能回头后再被伤到骨子里要好。 而他……在唐欢面前,在凌峭面前虚伪了这么多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勇敢了一次。 “我不放手。”凌峭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信……我不信!” 丁沂的身子震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凌峭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震撼之后,慢慢露出了一个苦笑。 是该欣慰凌峭终于开始勇敢,终于要面对自己的感情,想要狠狠抓住那个男人的爱了么? 可是凌峭……你已经失去最后的机会了。 因为那个男人,绝不会容忍背叛,哪怕只有一次。 (28) 丁沂早上起来,洗了脸换好衣服走出房门,凌峭已经做好了早餐,坐在餐桌旁等他。他的眼睛还有些肿,神情却已经平静很多了,见丁沂出来,向他笑了笑:“早。” 丁沂也笑了笑,心里有些诧异,昨晚上凌峭的情绪还那么激动,对着他又哭又吼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了正常。 “我决定打电话约颜大哥出来见面。”凌峭低头用叉子摆弄着盘子里的煎鸡蛋,“我想明白了,是我不对,颜大哥生气是应该的。我要去向他道歉,颜大哥……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对不对?” 丁沂慢慢的往烤面包上抹着黄油,点点头:“去吧,道歉的确是应该的。把话说清楚就好。” 凌峭抬起眼看着他:“丁沂,昨晚上你对我说的话,我也想了很久。你说我对颜大哥了解太少,你说他伤害过很多喜欢他的人……可是我仔细回想,颜大哥在和我交往的这些日子里,对我真的很好。丁沂,这么多年,我从来没主动争取过什么东西,只有这次,我是真的不想放手。我希望和颜大哥继续在一起。” 丁沂把整个面包都涂满了黄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鼓励凌峭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还是再泼他一盆冷水,告诉他不值得,趁早死心算了? 丁沂忽然发觉,无论他采取哪种态度,似乎都有自私的嫌疑。 他只好沉默,什么都不建议,让凌峭自己去处理吧。 “我昨天,情绪太激动了,不该对你发脾气。”凌峭脸微红着,小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也已经这么大了,丁沂,其实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不用那么担心我。以后我和颜大哥之间的事,我希望,我希望……”他有些艰难的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我希望你都不用,不用……” “我都不用管了,是不是?”丁沂笑了笑,抬头看着凌峭,“我从来都没管过你和颜暮商之间的事吧。” 凌峭尴尬的垂下了眼。 丁沂叹了口气,咬了两口的面包也没了胃口,叉子一放就准备起身走,凌峭急忙抬头,开口叫道:“丁沂,对不起……你听我说,昨晚上颜大哥来找我,他问我是不是故意的……他甚至问我是不是早知道了,所以才故意给你们难堪!丁沂,我一直都不敢问你——你是不是和颜大哥,以前在一起过?!” 丁沂身子震了一下,半晌,才缓缓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摇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没有的事。你要是担心这个,那你放心好了,以后你们之间的事,我再不问了。”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重,然后只是轻轻叹口气,就起身离开了。 他不知道,原来凌峭一直都存着疑心,他还以为自己和颜暮商都掩饰得很好。他想那个孩子,如果他一直都怀疑着,怎么能忍了这么久都不说出来呢? 恐怕不仅仅是怀疑,而是已经认定了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吧?是从那次同学聚会他喝多了,不小心在凌峭面前差点说错话开始吗?还是更早以前凌峭就已经不相信他了? 怪不得凌峭要对他说,以后请不要再管他和颜暮商之间的事情了。那么即使他再担心,以后也绝不会多说一句了。 丁沂到了公司,留心看了看早报上的娱乐新闻,见并没有他被偷拍的照片登出来,于是松了口气,暗自又笑自己确实是多心了。 恐怕那偷拍的原本是想拍凌峭,不小心才拍到他的吧?这么想着,便干脆将这事放下了,专心开始看文件。 快到中午时,正准备吩咐秘书帮他叫外卖,忽然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便疑惑着接通了。 “喂,哪位?” “丁沂吧?我是贺宇寒。” 丁沂一愣,贺宇寒是他大学同学,平时联系也少的,怎么突然打电话给他? “是你啊,挺久没见了,什么事?” “中午有时间吗?能抽空出来见一下吗?” “呃……好吧,正好我还没吃饭,一起吃个饭吧。”丁沂看了看时间,和贺宇寒约了见面的地点,便挂了电话收拾了一下,穿上外套开门走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贺宇寒已经先到了,正抽着烟等他。一见他进来,便向他挥了挥手。 丁沂在他对面坐下,心里还有些疑惑。贺宇寒这个人,以前在学校里和丁沂也不是交情很深,两人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也都是一帮子朋友聚一块儿。毕业后偶尔会联系联系,但像这样主动约他出来吃饭,还是头一次。 “有事找我吗?”丁沂笑了笑,拿起菜单点菜。 贺宇寒也没说话,只是等服务生离开后,才淡淡的开口道:“你先看看这个。” 丁沂一愣,见贺宇寒从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递过来,便接过来,抽出里面的几张照片,一看,立刻变了脸色。那几张照片全是他昨晚回家时,在门口被偷拍到的照片。 “今早我们娱乐版的记者交给我的。”贺宇寒吐出口烟,看着丁沂,“你和展凌峭同居?” “你,你,”丁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吃惊的看着贺宇寒,“你在报社工作?” “你才知道啊?”贺宇寒吃惊的反问了一句,随即苦笑,“我今早看到这几张照片,哎哟,真是了不得,我大学同学原来是目前最热的八卦主角啊!” “你别取笑我了,我哪里和八卦沾边。”丁沂把那几张照片放回去,无奈的笑,“凌峭是我姐夫的小孩,我们住一起好多年了。”顿了顿,有些小心的问道,“这种东西,应该没有见报的必要吧?我又不是什么名人。” “和名人沾边,又和同志绯闻沾边,要成名人还不容易?”贺宇寒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名人哪个有隐私权?我手下那几个娱记才了不起,昨晚一个通宵,查到了你的身份,又查到了你和前几天在凌峭家前拍到的那个男人以前还是同学,更了不起的是,连唐欢和你们曾是同学都查到了。” “什么?”丁沂这次是真的被震撼到了,“连这个都查到了?!” “如今的信息业这么发达,我们又是做这行的,几个电话一打,网络上搜一搜,有什么查不到的。”贺宇寒喝了口果汁,“好在我是总编,我说了算,没让他们登这个上报。你呀,回去管教一下你家那个小孩,以后在媒体前别乱说话。” 丁沂苦笑:“我管教过了。”心里不由对贺宇寒感激起来,多亏他是那几个记者的头头,替他把这祸事给挡了,便笑着说:“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不算什么。”贺宇寒挥挥手,不在意的道,“以后小心点就没事了。我跟那几个记者说以后多跟着点唐欢,像你这种没什么新闻价值的,不要浪费时间。” 丁沂忍不住大笑起来,诚心道:“多谢你。” “哎,对了。”贺宇寒边喝着果汁边含混不清的说,“既然你和唐欢以前是同学,不如帮我们介绍一下,我们报社想对他独家采访。” 丁沂一愣,贺宇寒见他神色为难,笑了笑:“不方便?那就算了。” 丁沂不好意思的说:“抱歉,我和他虽然是高中同学……可是我们也不算很熟……” “没关系没关系,”贺宇寒一口气喝光果汁,笑道,“既然你和他不熟,那也没办法。” 丁沂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帮不到你。” “哎,没什么啦。”贺宇寒摇摇头,露出个苦笑,“我其实不该来拜托你这种事。怎么说呢?好像在和你交换条件似的……只是那个男人实在难搞,就是不肯接受任何媒体的独家采访。我们小报社也想搏出位啊,算了,我还是靠自己努力,再厚着脸皮去试试看好了。” 丁沂一阵冷汗,贺宇寒说的没错,他听到对方要他帮忙约唐欢,确实是觉得贺宇寒似乎在同他谈条件,帮了他一次就要他回报一样。自己……的确有些小人之心了。 和贺宇寒道别后出来,丁沂看了看表,离上班还有段时间,倒不如走回公司好了。正漫不经心的走着,手机又响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是颜暮商的号码。 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正要问他什么事,颜暮商已经先开口了:“丁沂,赶紧到我家来。” 丁沂心头一窒:“为什么?什么事?” 那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凌峭在我这儿。” 丁沂呼吸一紧:“他怎么了?” “……你过来吧。” 电话挂断了,丁沂怔怔的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急忙伸手拦了辆计程车,往颜暮商家赶去了。 (29) 丁沂一路上胆战心惊,想着早上凌峭神情还那么镇定,他去找颜暮商道歉,难道颜暮商不肯原谅他,刺激到他了?凌峭是有过自闭的前科的,心理承受能力极端脆弱,丁沂实在是怕他受不住打击,干出什么蠢事来。 难道……他真的要走唐欢的旧路? 终于赶到了颜暮商家里,丁沂按下门铃,颜暮商刚打开门,他急急忙忙脱了鞋子就往里面冲,一边东张西望寻找凌峭的影子。 “凌峭,凌峭?”丁沂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见到凌峭的人影,便转头看向颜暮商,“他人呢?” 颜暮商默默的朝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丁沂立刻就走过去了,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叫了声“凌峭”,没人应声。于是推了一下,门没锁,他就进去了。 丁沂往卧室里看了看,凌峭没在里面。又看到卧室里洗手间的门紧闭着,便疑心凌峭躲在那里头,走过去便敲门,一边问:“凌峭,你在里面吗?” 没听到凌峭的回答,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喀嚓”一声房门落锁的声音。 丁沂条件反射的转身回头,颜暮商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你……”丁沂心头闪过一丝慌张,“你锁门干什么?” 颜暮商抱着双臂,似笑非笑:“你说我锁门干什么?” 丁沂大骇:“凌峭呢?你不是说他在这里?” “他的确来过,可是已经走了。”颜暮商慢慢的向他走近,“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刚走。” “你……骗我?”丁沂一步步的后退,满脸的不敢置信。 颜暮商笑起来,直把丁沂逼到整个身子都贴在洗手间的门板上了,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你以为,你打了我一拳,我能就这么算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就想打完人不认帐么?” 丁沂又惊又怒又气,做梦也没想到,颜暮商竟然会拿凌峭作借口,把他骗到这里来!正要开口质问,颜暮商还不等他说话,突然之间就伸手一把拽住了丁沂的衣领,狠狠一拖,回手便将他摔到了床边。丁沂一个踉跄,整个人就趴在了床上。 眼前蓦地一黑,颜暮商从后背压了上来,单膝顶在他腰上,把他死死按在了床上。 “颜暮商……颜暮商你想干什么!你疯了你!”丁沂的脸朝下,腰和双臂都被紧紧的锢制住,挣扎不开,只能费力的扭过头,大吼起来。 “我想干什么?”颜暮商冷笑,“我不是说了吗?我想干你。” 丁沂心底一寒,颜暮商这是来真的了,这口气憋了这么多年,这次是终于打算要讨回来了?恐惧和愤怒使得丁沂拼命挣扎起来,只是他面朝下被人压着的姿势本来就不太好使力,而颜暮商也再不是当初那个打架打不过他的少年了——丁沂几番挣扎无效后,终于悲哀的发现,自己太多年没打过架了,又一直过着规规矩矩上班族的生活,健身房都没进过几次的,如今论力气论本事,都不是这些年来勤于锻炼,肌肉结实的颜暮商的对手了。 “你这么做,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的确没什么意义。”颜暮商低下头,贴着他耳边,吹气似的轻声说,“那当年你那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丁沂顿时哑然。他虽然明白当年颜暮商有多么恨他,可真换了自己被个男人这么压在身子底下,才彻底明白了那份屈辱感。远不是被人打了一顿所能代替的,那种屈辱感。 心理上的伤害远远超过身体上的伤害。没有人能原谅曾经强暴过自己的人。 感觉到丁沂突然之间的安静,颜暮商挑了挑眉,恶意的笑道:“怎么,想清楚了认命了?心甘情愿让我干了?” 丁沂闭着眼,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躺平了让你上了,你就能出气了,解恨了?颜暮商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用受你这么多年折磨了。你只消一个电话,想怎么上我,在哪里上我,我随传随到,保证让你尽兴。” “你!” “你何苦过了十七年再用这个法子来报复我?颜暮商,其实要整垮我很容易,不必你强迫自己也当一回强奸犯——”剩下的话丁沂压在了喉咙口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当年喜欢上这个男人的那种痛苦。他以为自己可以无所谓的,看着这个男人一边扮演着他的亲密好友,一边当着他的面,温柔的拥抱着别人。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心结喜欢上的女孩子,为了这个男人,轻而易举的抛弃了他。他辛辛苦苦守护了十年的男孩子,敌不过这个男人的一个微笑。 只要是他身边的东西,都会被这个男人掠夺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渣。 丁沂明白,颜暮商一直享受着对他精神上施以凌迟的那种愉悦。可是仍然不甘心吧?因为怎么看,丁沂似乎都没有被他击垮。 真以为他什么都不在乎吗?所以终于已经忍无可忍,要在肉体上和心理上双重把他击毁么? “那你说,要整垮你,怎么样才可以?”良久,颜暮商的声音响起,和他一样嘶哑,“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我单纯的恨你,或者单纯的忘记你?” 如果只是恨,又何必这么多年来非要厮缠在一起。如果只是恨,又何必对于唐欢的再次出现那么惊惶失措。如果只是恨,又何必……在今天凌峭前来找他,哀求着他原谅时,竟会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他恨着这个男人当年对他的侮辱,却又隐隐的明白,那个少年当初那么对他时,那滴落在他背上的冰凉泪滴,那无声的哭泣,或许还夹杂着这个人对他的另一种感情。 而他自己内心喧嚣的,又是哪一种感情呢? 一边恨着他,却又无法控制的,一边爱着这个男人的骄傲与倔强。 只是走错一步,两个人的生命都变得一塌糊涂。于是谁都不肯先低头,非要拉扯着越走越离谱,终于纠扯不清,爱恨难分。 颜暮商终于放开了丁沂。 “你走吧。” 丁沂衣衫不整的刚从床上爬起来,猛然听到这句话,一时之间愣住了。 “我们互相搭上这么多年,谁也没换来个心里好受。你说的对,我就算真上了你一次,又能怎样?”颜暮商笑了笑,神情倦怠,“凌峭今天来找过我了,向我道歉,求我不要离开他。我忽然发现,我其实是……当真喜欢他的。” 丁沂脸色微变,终于也露出个笑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给我个祝福吧,你不是一直希望凌峭能找到个真心爱他的人吗?尽管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丁沂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说不出祝福的话语来。 他从来都没有真心祝福过颜暮商能得到幸福,无论是当年参加他的婚礼,还是纵容着凌峭爱上他。 他默默的转身,从颜暮商身边走过,穿上鞋,拉开门,离开了。 (30) 丁沂离开后,颜暮商一个人站在房间里。 他听到了大门关上的声音,他知道丁沂已经走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瓜葛了。 忽然之间烟瘾爆涨,于是摸出烟,无比熟练的点燃,深吸进肺腔。薄薄的烟雾升腾起来,淡淡的飘散。其实烟这个玩意儿,抽进去也并不觉得快活,可是不抽,却又像死了一样难受。 唐欢劝过他戒烟,他的前妻劝他戒过烟,凌峭劝他戒过烟,可他无论如何也戒不掉——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学会抽烟,正是刚刚升上高中的那一年。 十七年的烟龄,不多不少,和他认识丁沂的时间一样长。 戒不掉的烟瘾,就像戒不掉丁沂。 他知道他不想放手,可是不想放又如何?他们之间的脆弱平衡已经被打破了。不可能再做朋友,因为已经厌倦了这种彼此折磨。恨么?已经恨够了,报复也报复够了。除去恨还有什么?除去恨还有什么理由他们要继续互相折磨? 是爱么? 颜暮商轻轻笑了起来,他们没办法在一起,两个狯子手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在一起。他们已经毁了一次唐欢,不能再联手把凌峭也给当成祭品。那个孩子是真心喜欢他的,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不论是他失去丁沂,还是丁沂失去他,他知道他们两个都还是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可是凌峭不行,那个孩子会崩溃掉的。 他决定戒烟。 每天少抽一支,慢慢的,狠狠的,逼自己戒掉。 丁沂没去上班,他自己给自己放了半天假。他漫无目的坐上一辆巴士,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停的变换。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城市这么大,原来还有这么多地方,他从来不曾留心注意过。 这个城市这么大,肯停留在他身边的人,却从来不多。 哪怕是颜暮商,哪怕他们之间已经纠缠了十七年,原来也还是有一天,可以一刀两断。 他想起当年颜暮商去美国的时候,他也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大一片海洋。可是现在,他们都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他们随时可能在路边,街头,任何一个地方相遇。 可他们已经是陌路了。 最后终于还是在他家附近的车站下了车,慢慢走回家,然后意外的看到凌微站在门口。 “没带钥匙。”凌微向他笑了笑,“太久没回来了。” 丁沂开了门,凌峭不在家。凌微在沙发上坐下,丁沂倒了杯水给她,然后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打了,可是你手机一直关机。” 丁沂愣了愣,忙掏出自己的手机,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 他想,难怪整整一个下午都没人找他。 “你很久没来看我了。”凌微望着他,“两个星期,整整两个星期你没来学校找过我。丁沂,你心里就只有凌峭吗?” 丁沂无奈的笑骂了她一句:“胡说八道,我前些日子出差了。” “是因为那个绯闻吗?” 丁沂愣住了。 “因为那个无聊的绯闻,因为凌峭那个白痴在电视上说的那些蠢话?”凌微笑了起来,“丁沂,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一直在和个男人偷偷摸摸谈恋爱?” 丁沂被她这句话轰炸到差点连手里的杯子都打翻:“咳咳,凌微,那全是误会。当然不可能,我怎么会……” “那么那张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照片?当然不是……” “那就是凌峭了?” 丁沂一下子张口结舌,凌微已经笑了起来:“果然啊,我就知道凌峭只会拿你出来做挡箭牌。我爸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一定气疯了吧?我猜凌峭绝对没胆子认,全推到了你身上是不是?我倒是佩服他有胆子爱上个男人,可惜啊,他还是以前那只没用的孬种……” “够了。”丁沂沉声打断了凌微的话,“凌峭不是故意的,他已经后悔了。” “后悔?”凌微冷笑起来,“他除了后悔还会什么?后悔有个屁用?事后就只会哭,只会躲起来的懦夫,后悔个一千次一万次,有个屁用?他有胆子去跟我爸说实话吗?他有胆子召开记者招待会澄清,承认那个人是他吗?” 丁沂厉声道:“凌微,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谁都有一时退缩胆怯的时候。凌峭已经开始弥补了,他会去向姐夫说清楚的。他并没有犯什么弥天大罪,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也会勇敢的承担起来。你是他妹妹,为什么不能对他宽容点?” 凌微咬着唇,忽然笑起来:“丁沂……难道,你喜欢凌峭?” “什么?” “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处处护着他?”凌微的声音陡然提高,“明明是他错了,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辩解?你从来只会要我好好念书,你一个星期才来看我一次!可是他呢?你为什么不要他也出去念书?你为什么要这么纵容他?!” 丁沂一下子愣住了:“他,他,那是因为他……” “你太偏心了。”凌微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心里,从来只有凌峭。” 她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丁沂坐着的沙发面前,在丁沂还没反应过来时,凌微伸手把他推倒了,然后抬腿跨上了沙发,坐在丁沂的身上,按住了他的双手。 “凌微?!”丁沂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我要求公平。你怎么对凌峭,就应该怎么对我。”凌微俯视着他,“不要挣扎……你知道我是女孩子,我很脆弱,你挣扎我就会使劲的压住你,然后你可能会不小心伤到我哦。”她忽然甜蜜一笑,指指自己的腹部,“这里面……不久前才拿掉了一个孩子。” “你说什么?!” “啊呀,吓到你了,开始后悔没有多关心我了?”凌微微笑着,轻轻在他耳边说,“其实没什么,我只是不想生下个我不爱的男人的孩子。丁沂,我告诉你,要么我一辈子不生小孩,要生,我只生跟你的小孩。” 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大门被打开了。凌峭和颜暮商走进来,瞬间僵在了原地。 凌微正跨坐在丁沂身上,她的唇还贴在丁沂脸侧,姿势无比暧昧,无比淫靡。 “你们……”凌峭颤抖着发出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不是!”丁沂不敢一把推开凌微,怕她身体虚弱,经不起自己用力一推,只好慌忙扭头解释,“我们不是……” “我们做什么,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凌微笑起来,一把截断了丁沂的话,“我在向这个男人求爱啊,凌峭。” “求爱?用这种方式?”凌峭大怒,“你一个女孩子居然压在一个男人身上!丁沂他愿意么?凌微,你怎么这么无耻!” 凌微大笑起来:“无耻?怎么会?他不愿意我又不能强暴他。凌峭你不是已经有个男人了么?你霸占了丁沂这么多年,把他还给我吧。” 凌峭呆住了。 “把他还给我。”凌微紧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已经把妈妈从我身边抢走过一次了,这次,把丁沂还给我。” 颜暮商站在凌峭身后,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丁沂。 丁沂居然再没有开口解释一句! 滔天的怒火在他胸口蔓延开来……这么快……今天中午他们才刚刚分开,想不到才到晚上,他就看到了这一幕! 一听到他要放手,这么快就找到了新恋人?明明这么多年都没有爱上过任何人……明明这么多年,不管他们是不是什么见鬼的朋友,他身边都只有他! 颜暮商三两步走了过去,一语不发,猛然就把凌微扯了起来。 “你凭什么……向他求爱?”他冷笑起来,毫不留情的把凌微甩到了一边,“你要谁把他还给你?你问过我吗?你经过了我的同意吗?!” “颜暮商!”丁沂终于暴吼出声,“你在说什么蠢话!” 屋子里一片沉静,凌微跌坐在沙发上,凌峭呆滞的站在一边。 “哈哈哈哈!”凌微忽然大笑起来,然后转头看着凌峭,“哥哥……原来你爱的男人,爱的不是你啊。” 十几年来,她第一次开口叫凌峭“哥哥”。 凌峭僵硬着站在那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他以为颜暮商已经原谅他了啊……他们晚上还一起吃了饭的,颜暮商还是像往常一样,送他回家的…… 怎么会……这样? 凌峭的身子终于动了动,慢慢的开口:“你们……骗了我这么久……” “扑通”一声,他倒下去了。 (31) 在倒下去前依稀听到了好几声惊呼,凌峭想,不要醒来就好了。 他第一次晕倒,是当年他母亲在他眼前从窗户上跳下去。 晕倒其实很容易,真的,多晕几次就明白了。大脑一个当机,就可以眼前一黑倒下去。 就可以把那些痛苦的事情,可怕的事情,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如何解决的事情,暂时挡在意识之外,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要是醒过来后,发现原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意识重新回到大脑,是伴随着一阵剧痛。 凌峭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虚弱的睁开眼睛,然后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糖水端在了他面前。他的嘴唇上方火辣辣一阵疼,丁沂掐他人中把他给弄醒的。每次他晕倒,丁沂都是用这种可怕而粗鲁的方式弄醒他。其实不能怪丁沂,他从小和人打架到大,小时候不成气候,每次被人打狠了晕过去时,丁泓那个女人就死命掐他人中把他掐醒来,导致丁沂一直认为,人晕倒后,只有靠掐人中才能醒过来。 一个声音蹿进凌峭的耳中:“靠,丁沂,你下手够狠的啊,你瞧你掐出个这么深的印子来了!” 然后是丁沂淡淡的声音:“闭嘴。” 凌峭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费力的扭头看了一眼,吓了他一大跳。 他的床侧坐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左眼乌青了一大块,头发乱蓬蓬,领带被扯得乱七八糟挂在脖子上,衬衫的纽扣还掉了好几颗。 “唐,唐欢?” 唐欢冲着他一记微笑:“哟,看来还挺清醒的,我还以为你受不住打击,头脑故障了呢。” 凌峭脸色一白,立刻偏开头,避开了丁沂端在他唇前的那碗白糖水。 丁沂知道他心里有怨气,端着碗的手有些尴尬的悬在半空中。唐欢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冷冷的说:“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你先出去吧。” 丁沂默默的站起身子,神情复杂的看了凌峭一眼,慢慢的走了出去。 房门被轻声合上了,凌峭咬住嘴唇,心里一阵抽痛。 他被骗了……被他最信任的人和最喜欢的人……联手骗了。 从头到尾,原来他像个小丑一般,自以为幸福,自以为被人爱着,晕陶陶的演着自以为是的爱情剧,末了连个谢幕也没有,只有个冷冷的声音嘲笑着告诉他:你上错场了。 他走错场,那么以前那些甜蜜的回忆,又算什么呢? 颜暮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温柔场景,丁沂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他们叹气说要肉麻到房间里去肉麻的画面……又算什么呢? 天底下还有比他们更会做戏的人么? “觉得很恨,觉得那两个人都不是东西吗?”唐欢带着嘲弄般的笑声响起,“被骗了觉得很痛苦吧,凌峭?” 凌峭麻木的看着他:“其实你是早知道的,对不对?” 他突然爆发般的大叫起来:“你认识他们那么多年,应该是早知道的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像看戏一样,看着我被骗被玩弄呢?践踏人心这么有趣味吗?看我像个傻瓜一样被骗得团团转,很有趣吗?” “骂得好。”唐欢拍着手笑起来,“他们现在都在客厅呆着呢,出去骂啊,把这些话对着他们狠狠的骂出来。” 凌峭死死的瞪着他。 “你幸灾乐祸?” “不。”唐欢翘着二郎腿,伸手拨了拨头发,悠闲的看着他,“我只是想看看,你能恨到什么程度——来,告诉我,你是不是恨到想杀了他们?是不是恨不得他们两个不得善终?是不是在心里诅咒着,总有一天他们要受到报应?” 凌峭倒抽了一口冷气:“你……” “觉得我很恶毒,还是觉得自己很恶毒?”唐欢冷笑起来,“被背叛了谁都会恨吧?凌峭,恨他们是你的权利。” “我,我……”凌峭的眼眶红了起来。一个是他身边最亲,最疼他的人。一个是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爱,被呵护着的人。两个都是他生命中那么重要的人,他实在做不到要诅咒他们不得善终这么恶毒的事。 “我不能诅咒他们。”凌峭闭上眼睛,一颗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我虽然恨他们骗了我,但我做不到诅咒他们。” 唐欢安静的看着他,良久,微微一笑:“凌峭,你比我想象中……坚强得多。” 看起来这么脆弱,倒是出乎意料的坚强。他还以为凌峭清醒后,会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喊,会失去理智的在那两个人面前崩溃……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凌峭凄惨的一笑:“坚强?我这个样子就叫坚强?我什么都没了你知道么?我最爱的人……和我最重要的人……都没了……” “你错了。”唐欢打断了他的话,按住了他的肩膀,“凌峭,你听我说。你还年轻,难道这世界上就再没有第二个人值得你爱了?我也曾经掏心挖肺的爱上过一个人,但是他离开我后,慢慢的,我发现原来我也可以不再时时刻刻的想着他,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对自己多点信心吧,凌峭,在你找到可以再爱上的人之前,一定要学会好好爱自己。” 不要像他当年一样,恨不得三个人都不得善终。 凌峭含着眼泪……哪有他说的这么容易?再爱上一个人?那要等多久? “可我……还是爱他……还是爱他呀……” 唐欢从凌峭的房间里走出来时,客厅里呆坐着两个人。 凌微已经离开了,这个女孩子在听到颜暮商那句震撼性的话后,从不敢置信到渐渐笑起来,然后对着丁沂说:“难怪啊……这么多年,你从来没爱上过谁。” 然后,她转头对着颜暮商冷冷的说:“我虽然从来瞧不起展凌峭,但他到底是我展家的人。颜暮商,你有种,玩儿了他这么长时间。我们走着瞧。” 颜暮商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哥怎么恨我我都受着,只是你。”他冷笑一声,“你没有资格对我放狠话。” 她在凌峭心口上插的刀子,难道比他少? 丁沂无比疲惫的开了口:“凌微,我送你回学校。” “不必了。”凌微打开门,有些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挺得直直的,“丁沂,我从来不后悔喜欢上你。我只是恨我为什么晚生了十三年。” 慢了颜暮商一步,被他先夺走了你的心。 听到唐欢出来的脚步声,丁沂和颜暮商同时抬起头。 “凌峭他……” “他睡着了。”唐欢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缓缓的说,“你们两个,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一点长进么?” 丁沂和颜暮商谁也没有开口。 “抛弃这个男人吧,丁沂。”唐欢忽然走到丁沂面前,对他微微一笑,“选凌微或者选我……都比这个男人好的多哦。” 颜暮商顿时脸色铁青:“唐欢!” 唐欢大笑起来,最后还是丁沂开口了:“唐欢,你今天到底是被谁弄成这副德行,跑这儿来看热闹来了?” (32) 唐欢的笑声嘎然而止,丁沂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居然会在唐欢脸上看到类似尴尬、愤怒或者说……难堪的神情? 这男人不是现在狂到谁都不放在眼里么? “一个疯子!”唐欢恶狠狠的说,“莫名其妙的神经病!” 丁沂瞧瞧他,是够狼狈的,活脱脱一副刚刚被人打劫过的样子。凌峭刚晕过去,唐欢就按着门铃跑过来了,满脸的晦气。 丁沂想,搞不好他是来避难的吧? 能把唐欢搞成这副样子,丁沂想,对方不知是何方神圣啊。 “别岔开我的话题。”唐欢显然不愿多说自己的事,他看了丁沂一眼,又看了颜暮商一眼,不怀好意的笑,“我刚说的话,算数着呢。丁沂,你真要张开眼好好看清楚这个男人,他浑身上下哪里数得出一个好来?” 颜暮商冷声道:“你身上就能数出个好来?” 唐欢哼了一声:“至少我不会钓着一个,还看着一个。像你这种人,活多少年都是白搭。当年害了我不够,现在又加上一个凌峭。你还折腾啥?” “我和凌峭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我和丁沂的事不用你管!” 丁沂终于发作:“你们都给我闭嘴!” 两个人住了嘴,互相阴沉沉的看着对方。 丁沂按着太阳穴,满脸的疲惫。他先望向唐欢:“你别来添乱了,你要我选你?我选你干什么?你想告诉我你爱上了我吗?” 唐欢居然给他点点头:“你觉得没可能吗?我当年品味太差,才选了那个男人。现在看来,其实我们才最合。人家说先了解再恋爱比较保险,我们已经具备了先决条件了,只剩下调整个心态来谈恋爱了。你看,我起码不会见一个爱一个。” “你拿我来消遣?” “怎么会?”唐欢委屈的看着他,“我很认真啊。丁沂,我发觉这么多年过去后,你居然变成了我最中意的类型。又理智又稳重,私生活也相当检点。居家型的男人我最喜欢了,我保证你选了我,我一定也会对你一心一意。” 丁沂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你真不是开玩笑?” 唐欢竟然会认真的表示要追求他?不计较过去他对他的那些伤害了吗?他愧疚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现在坐在他面前,说中意他,要和他谈恋爱? 今天是大家集体抽风,都不在状况中吗? 颜暮商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你是拍戏拍多了,把自己给拍进去了吧,唐欢?你恨我也恨丁沂,见不得我们在一起,非要来捣乱是不是?你喜欢上他了?笑话,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次回来忽然就一见钟情了么?” 唐欢慢悠悠的回答:“是又怎么样?感觉这种东西,来了就来了。我就是发觉丁沂很对我胃口,想要追求他,你有什么不满意么?” 颜暮商冷冷的道:“可惜他恐怕喜欢不上你,你是他心里的一道疤。伤疤你懂么?就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要不是这次你回来非要见他,他连见都不想见你。你还要要他喜欢上你?你可够恶毒的。” “哦,这样啊。”唐欢笑起来,刻薄的回道,“我是他心中的疤,难道你就是他心口的一抹朱砂痣?他不愿意面对我,难道就愿以面对你?他不想见你你都强迫他面对你这么多年,你比我更恶毒吧?” “我说你们两,是来讨论谁比谁更恶毒的么?”丁沂冷冷的打断了他们的话,“我们三个,现在坐在这里说这些话,是不是太可笑了?” 他们三个之间,原本就是一笔一塌糊涂的烂帐。 唐欢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受害者了。他以全新的姿态出现,摈弃了过去,成了一个脱胎换骨的唐欢。也许经过这些年,他确实是从那场伤害中走出来了。他现在把丁沂也当成一个全新的丁沂,重新认识,重新展开追求。 可是丁沂,从来没有从过去走出来过。 他和颜暮商,都是一边想竭力忘记过去,一边却又死抓着过去不放的人。唐欢是他们之间的禁忌却也是他们之间的牵绊,如果这个存在忽然消失了……那些痛苦的,愧疚的,却又刻骨铭心的回忆都一瞬间可以灰化了……那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呢? 丁沂忽然发觉,如果他和颜暮商都可以像唐欢一样,重新开始生活,把以前互相的伤害都忘掉,那么他们之间,同样就连那种羁绊,那种或许可以称之为“爱”的感情,也不会存在了。 因为根本就没有那种纯粹的感情存在于他们之间。 爱与恨是相伴相生的,他和颜暮商真要走到一起,不知道互相又会如何折磨对方。他们之间的爱,永远是曾经加载在对别人的伤害之上的。这种如同烧刀子一样割人的感情,他要得起吗? 他可以漠视良心的不安,伸手去要吗? “我们都需要冷静。”丁沂缓缓的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唐欢,我想你也应该明白,我和你之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产生感情。你可以忘了那些过去,可是我不能。你能原谅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可是你要爱上我……我承受不起。” 唐欢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没关系,我耐心好得很。” 丁沂转过头,看着颜暮商:“至于我和你……”,他顿了顿,苦笑道:“我竟然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和你……在一起……不是更像天方夜谈么?” (33) 颜暮商沉默,丁沂说得很对,他们在不痛不痒做着朋友的这些年里,任何无关紧要的话题都能说,就是这三个字,从来说不得。 在一起。 不是像朋友那样,偶尔见个面,或许还能一起吃个饭,互相说些有的没的,知道彼此都在这个城市,知道对方最近过的如何,互不干涉。而是像情人那样,每天见面,只要不出去应酬就一定会一起吃饭,互相说的都是最隐秘的话语,知道彼此就在身边,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的近况,水乳交融。 多么难以想象。 茶几上的水壶空了,丁沂起身去厨房烧水。 唐欢和颜暮商面对面的坐着。他们曾经是情人,或许马上就要变成情敌——仔细一想,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竟然这么可笑,不是情人就是情敌。 十七年前,他和丁沂还是情敌呢。 “他躲到厨房里去了。”唐欢望了厨房一眼,笑了笑,“大概是真的很苦恼吧?我倒没有想到,过了这些年,他胆子小了这么多。” 颜暮商又开始抽烟,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一直是这样子。” 丁沂一直是这样子,念书的时候就看起来很厉害,打架也够狠,甚至还敢强暴他。可是就偏偏不敢承认喜欢他。而后过了这么多年,他看起来更成熟,举手投足都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模样,可还是不敢承认,喜欢他。 表面坚强而内心懦弱,瞻前顾后,畏缩不前。 “其实我倒觉得没必要这么多顾虑。”唐欢耸耸肩,“又没杀人又没放火,我都说我不介意了,他还在东想西想的想些什么?凌峭么?人家好歹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失个恋又不会去死,他至于把自己当个杀人犯一样么?” 颜暮商失笑:“你这是要劝他跟我在一起么?” 唐欢冷笑:“我没那么好心——只不过,的确是替你们累。” 如果是他,才不要这种磨心磨力的感情。爱情么,那应当是简单的,纯粹的,因为喜欢而在一起,合则聚不合则散,多么干脆利落。他用自己的切肤之痛换来的爱情观,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顺从着自己的心意,追逐着自己想要的爱情,过得潇洒从容。 谁会为了个抛弃过自己的男人,就一辈子叫自己不好过呢? “你说的对。”颜暮商慢慢的说,“的确是很累。可是,你要明白,这么多年都耗进去了,换了谁都没力气能再爱上一个人了。” 颜暮商这句话说得很慢,每个字就像刀子一样不轻不重的割着他的灵魂。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爱上其他人。他抢了丁沂的女朋友时,他举行婚礼时,他并不是仅仅怀着报复的念头而这么做的。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舍得拿自己的婚姻做报复吧。 然而还是不满足,结婚后就发觉自己开始厌倦。就好像一个十几年来只抽一种烟的人,忽然强迫他改抽另外一种烟,痛苦不堪。 然后颜暮商想,或许是口味不对,或许是仍旧没有遇上合适的……他从那段婚姻中跳出来,继续挑挑选选,在一段又一段的爱情中沉沉浮浮。后来他遇上凌峭,他忽然发觉这是个多么单纯的男孩子,又是个多么需要他保护的男孩子。他告诉过自己,要好好对他,也许再不会找到更适合他的情人了。 若他曾经能那样爱上一个人,那么他一定也能爱上凌峭。 “所以,你发觉不论你尝试过多少场恋爱,仍然不满足,仍然得不到心安,对不对?”唐欢轻轻的说,“你发觉那个人已经埋在你骨子里了,你的热情已经消失了。你从别人身上得不到爱情,你上瘾了,根本戒不掉。” 多么的……愚蠢啊。 走了这么多年的弯路,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为了逃避这份两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的感情,为了当年近乎愚蠢的那份伤害,硬生生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十七年?能有什么样的感情,经得起这样的煎熬? 他明白了,这两个人,不论欺骗着自己爱上谁,都会是对那人的折磨。 可是这世界上呢,却偏偏就有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唐欢就是头一个。爱情这种东西,原本就没有先来后到的理,凌峭还不肯放弃颜暮商呢,他干吗要乖乖把丁沂就这么让出去? 丁沂要和颜暮商在一起,太沉重。不如他,他的感情直接明了,他不再执着于过去的那些伤害,他可以和丁沂重新开始。 那是颜暮商和丁沂之间永远不可能的。那是他唯一的胜算。 “我们走吧。”最后还是唐欢站起了身子,“丁沂需要冷静,我们呆在这里,他恐怕会更苦恼。不论你想怎么样,你总要给他时间考虑。” 颜暮商默默的跟着站了起来。 他走出了第一步,打破了这个僵局。但是接下来如何,要看丁沂。 他忽然觉得有些轻松,无论如何,这么多年来他总算第一次不再强迫着自己伪装下去,总算可以面对自己的真心。 他看了凌峭的房间一眼,满心歉然。 伤害了这个无辜的男孩子,他知道自己的确很恶劣。可他也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爆发,迟早有一天,凌峭还是会发觉他的心,根本就不在他身上。 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也可以给他任何补偿。只要凌峭肯原谅他,他会和丁沂同样的好好对他,照顾他。只是抱歉,他没办法再给他所谓的爱情了。 丁沂站在厨房,茫然的盯着那只冒着热气的水壶。 他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客厅里的那两个人,他的脑子里现在一团浆糊。他不知道客厅里那两个人在他离开后说了些什么,但他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 “丁沂,我们走了。” 唐欢探头进来向他打了个招呼,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是关门声,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那两个人都走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从厨房里走出来。然后走近了凌峭的房间,打开了一点点床头灯,看到那孩子缩在床角,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丁沂忍不住悄悄的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轻轻的说:“对不起凌峭……我曾经说过我会保护你,绝不让你受伤害。想不到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我。” 他凝视了凌峭片刻,叹口气,终于关灯离开,随手拉上了门。 凌峭在他离开后睁开了眼睛,四周一团漆黑。 眼睛眨了眨,想哭,但终究流不出眼泪。他知道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丁沂那样,这么多年来默默的照顾着他,疼着他。 那些都不可能是骗他的。 凌微说的对,他霸占了丁沂这么多年,他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温柔,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丁沂的心里,要的是什么。 在他曾经怀疑丁沂和颜暮商之间是否存在着另一种感情的时候,他想的是,就算是那样,他也绝不放手。 他其实早就设想过这样的场面,只是他以为那两个人,一定不会打破这种局面。 他以为他们都舍不得伤害他。 凌峭……你好卑鄙。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咒骂着自己,积蓄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缓缓的流了下来。 (34) 唐欢一大清早就被门铃声吵醒了,揉着眼睛看表,靠,七点都不到,这哪个瘟神上门来了? 打着呵欠毫无形象的走过去开了门,凌峭拖着个行礼箱站在他面前:“我要搬出去住,房子还没找,能先住你这儿吗?” 唐欢张大着嘴,呆呆的看着他:“你,你要搬出去?” 凌峭低着头,不安的揪着衣角:“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丁沂。” 他昨晚胡思乱想了一夜,听到丁沂离开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忍不住一直哭,被那些温柔的回忆片断纠缠着,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卑鄙不堪,硬生生把颜暮商从丁沂的手中抢过来。可是,他们谁又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这份感情是他抢来的呢? 他想着自己和颜暮商交往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都是他小心翼翼珍宝般收藏在心底的欢喜。忽然之间说没就没了,忽然之间他发觉自己成了个第三者……他想或许他们都不是存心骗他,可是又实实在在是真的骗了他。 唐欢抓着自己的头发:“这个……你和丁沂说了么?” 凌峭摇摇头。他几乎一夜没睡,六点不到就爬起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出门就来这儿了。他身边几乎没有朋友,根本就不知道该去投奔谁。对于丁沂,恨是恨不起来,这世界上他唯一恨不起来的只有那个男人。可是要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的坦然面对他,却又无论如何做不到。说他一点儿不介意一点儿不计较,那是鬼话,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可是面对爱情,有几个人不自私呢? 他承认自己在守着这份爱情时,的确是刻意的忽视着丁沂。他承认自己藏着小心眼,心安理得的沉浸在颜暮商为他编织的爱情中。或许是卑鄙的吧……只是他唯一的心愿,不过是想紧紧抓住自己的爱情,又有什么错呢? 十七年是爱,一年就不是爱了么? 没办法去恨,却又没办法去原谅,凌峭从来不懂怎么处理这种局面。除了暂时从那两个人面前逃开,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唐欢叹口气,侧开身子:“你先进来吧,住下来再说,房子我再帮你慢慢找。” 凌峭默不作声的拖着巷子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唐欢拿着手机走进了洗手间,还关了门。他知道唐欢一定是去打电话给丁沂,告诉他自己在他那儿,免得丁沂着急。其实在唐欢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个细心而体贴的灵魂。自己明明和他不算很熟,这个时候却也只有他肯收留自己了。 好一会儿唐欢才走出来,一边换下睡衣一边对他说:“我要去片场,你打算干吗?” 凌峭机械的摇着头。 唐欢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干脆你跟我一起去吧。一个人呆这儿也没意思吧。” 说实话,凌峭越是安静,他就越是胆战心惊。这个男孩子像座活火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还是带在身边安全点儿……然后又忍不住苦笑,自己顶替丁沂做了凌峭的保姆么? 丁沂在接到唐欢的电话后,一时之间愣住了,不管唐欢说什么,几乎都只能回答几个字:“好”,“麻烦你了”,“谢谢”。 他没想到凌峭居然逃到了唐欢那里。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如果不是极端不愿面对他和颜暮商,以凌峭那么内向的个性,怎么也不会去厚着脸皮去找唐欢吧? 他吃了早饭,走去上班,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一连出了好几个差错,差点连文件都签错。一直挨到下班,这种状况下自然也没有加班的必要,随着人流挤进了电梯然后又跟着往前移动。然后,隔着玻璃大门,意外的看到门口竟然停了一辆颇为眼熟的蓝鸟。 是颜暮商的车。 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颜暮商一只手搭在车窗边,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掐灭了抽了一半的香烟。 “你在这里等我?”丁沂问了一句废话。 “我不来找你,你也不会去找我吧。”颜暮商看着他拉开车门坐进来,于是发动了车子,“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吧?” 丁沂坐在颜暮商身边。他知道他们的确是应该好好谈谈。可是……谈什么呢?在事情变成这种局面后,他们能说些什么?要讨论怎么在一起么? 怎么都觉得像个笑话。 “想说什么说什么吧。”颜暮商双眼看着前方,淡淡的说了一句。 丁沂忍不住扭头去看他。他怎么能这么从容?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在他们又一次联手狠狠伤害了一个男孩子后,他怎么能这么镇静? “我真的很不明白。”丁沂露出个嘲笑,“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大概和你构造一样。”颜暮商回了他一个同样嘲弄的笑容,“都是从里黑到外吧。” 车子一个拐弯,驶上立交桥。车厢内又陷入了沉默。这种时候,似乎不论什么话题都是导火索,一引即爆。 赶上了下班高峰期,堵车堵得一塌糊涂。丁沂坐在车内,和颜暮商并排等着红灯转绿灯。他觉得自己也像被堵在十字路口的车一样,烦躁,郁闷,却又束手无策。 原来和这个男人互相撕下了面具后 ,随之而来的是这样的僵局。 “丁沂。”颜暮商再次开口了,“和我在一起,对你来说就这么难?” “对你来说就很容易?”丁沂激烈的反问,“我们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像两个白痴。你还要一直白痴下去吗?” 丁沂呆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不好吗?我倒是习惯了。” 他已经习惯了呀,习惯了和颜暮商之间保持着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习惯了这么多年的彼此折磨,也习惯了在爱与恨之间寻求到一个平衡点,相安无事的生活下去。 为什么忽然要改变这种局面呢? 当这份感情已经变质,不再是单纯的爱,也不再是单纯的恨,而是承载着太多的伤害背叛后,渐渐的终于磨成了灰,为什么一定要让它再死灰复燃呢? 这样的他们,就会过得更好吗? “你他妈的……非要说这种半死不活的话吗?”颜暮商陡然间发怒,车子猛的飙了出去,“你还良心不安啊?你他妈什么时候有过那玩意儿?跟我在一起你就不是人了?你他妈早就不是人了!” 丁沂的怒气呼的一下也被挑了起来:“我他妈不是人,所以就要跟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在一起?颜暮商啊,感情你是真爱上我了?什么时候的事?你骂我变态的时候爱上我的吗?抢我女朋友的时候爱上我的吗?追凌峭的时候爱上我的吗?!” 旧帐忽然统统被掀出来,颜暮商一口怒气涌上喉咙眼,赤红着眼转头吼道:“你难道不是变态?不是变态你当年上我上那么爽?喜欢我,你他妈没长嘴巴不会说啊?” 丁沂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忽然之间被颜暮商掀了出来,一时羞怒交加,气得手指发颤,正要反骂回去,猛然发现颜暮商正扭着头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他他他……他在开车呀! “颜暮商,你他妈看着路开车呀……啊——!” 颜暮商猛然清醒过来,车子已经歪歪扭扭的向着马路边冲过去了。他一边慌忙踩刹车一边手忙脚乱的打着方向盘,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在丁沂惊惶失措到极点的惨叫声中,车子毫不犹豫的撞上了前面的一辆小货车。 丁沂从坐位上弹了起来,一头撞上了前面的挡风玻璃,眼前一黑时,他还在想,他妈的,每次坐车都记得要系安全带的,怎么偏偏就这次忘了! (35)上 黑暗中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撞击着自己的脑袋,一抽一抽的疼。神智明明已经清醒了,却睁不开眼睛——不,确切的说,是已经睁开了眼睛,却还是陷在无边的黑暗中。 感觉到眼皮是撑开了的,却被什么东西包住了,要死命的才能睁开一点点。 头还是很疼,胸口也很疼。多年前被踢断肋骨时也是这种感觉。手和脚都不能动,什么也看不见,静悄悄的一片黑暗。 手指头轻轻动了动,然后迅速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丁沂,别怕。” 敏感的竖起耳朵,听清楚是丁泓的声音,立刻放松下来。自从那天替凌撒了谎,承认自己和颜暮商在一起后,他和丁泓见面的次数就少了。他知道她一直等着他给她一个解释,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要解释什么。两人在电话里总是冷场,丁泓不会逼他,从小到大,丁泓总是相信他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即使当年闹得那么不堪。 “我……在医院?”他艰难的开口,喉咙疼得厉害。 那只手轻轻的握着他的手:“你要好好休息,你受伤了。” 那是非常温柔的语气,丁沂的手却颤了一下。丁泓的温柔让他有些害怕,每次只有在他的情况非常糟糕的状况下,丁泓才会这么小心的对待他。 似乎是……很怕伤害到他一般的小心。 “我的肋骨又断了?” “嗯,不过还好,多躺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手和脚都不能动……没有断吧?” “没有,都好好的,只是骨折了,医生给你打上了石膏而已。” “眼睛也受伤了么?” “是,被玻璃的碎片划伤了。不过不要紧,你安心养伤,公司那边,有你姐夫呢。” 丁沂还想问什么,一时又觉得说不出口,最后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了:“颜暮商……他没什么事吧?” 握着自己手的手掌抖了一下,他听到丁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答:“他没事,他系了安全带,只是撞在方向盘上,晕过去了而已。现在已经醒了,和你一样,躺在病房呢。” 丁沂沉默了下来,只是微微颤抖着的手指,泄漏出他内心的害怕。 丁沂生平最怕的事情,就是车祸两个字。小时候父母在车祸中丧身的打击太大,他对那种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打从心底里恐惧。可是现代社会,不可能到哪里都凭着一双脚走去。有的选他一定坐巴士,实在迫不得已要坐别的车,上车前他一定会小心的系好安全带。 只有这一次,他忘了。 当丁泓不再说话了后,四周就显得特别的安静。又过了一会儿,耳边响起了细微的人声,似乎有人特意压低了嗓门在哭。丁沂不安的动了动,握着他手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些。 “谁……在哭?” “……没有谁在哭,你好些休息吧。” 再仔细侧耳一听,真的就没有一点点声音了。丁沂就想,或许人看不见,就会变得格外的敏感吧。 病房的门被悄悄的推开了,有人踮着脚尖轻轻的离开。丁泓松开握着丁沂的双手,站起来,跟着走出了病房。 凌峭的身子靠在墙壁上,双眼红肿,还在不住的抽泣着。 “哭什么。”丁泓淡淡的说,“命保住了就是万幸。” “可是,可是丁沂他……” “他受的住,不管什么事情落在他头上,他都受的住。” 凌峭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出来,唐欢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们回去吧。”丁泓笑了笑,有些虚弱,“从他进手术室,就一直提心吊胆。现在人也醒了,再没什么可怕的后果了。眼睛……又算什么呢?” 和他们惨遭横祸,连命都没了的父母比起来,丁沂至少幸运得多吧。 只是毁了一只眼睛而已……破相也不算什么,男人也不用那么在乎脸吧。 (35)下 穿过走廊,等在电梯门口,几个人的神情都十分疲倦。 “我不知道,他原来这么在乎那个男人。”丁泓仿佛自言自语,神色萧索,“自己伤成这样,还不忘问那个人要不要紧。” 凌峭听到这句话,身子抖了抖,抬头看着丁泓。 “当年把他折磨得那么痛苦的,应该也是那个男人吧。”丁泓笑了笑,叹口气,“如果这是他选的,那我有什么办法呢?” 他这个弟弟,倔强起来是怎么都不会回头的。这世界上虽然有那么多温柔可爱的女子,有那么多甜蜜温馨的爱情,可是丁沂都不肯要的话,那她也只能站在他那边,希望他能幸福。 即使是千疮百孔的幸福也好。 “对了。”丁泓忽然转头看向凌峭,“你不是说颜暮商已经醒过来了吗?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来看丁沂?” 凌峭讷讷的不知怎么回答,唐欢在一边冷笑着回答:“他哪里有空来看丁沂,病房里全是他公司跑来巴结老板的员工,连他父母都专程赶回国了。” 丁泓面色一变,冷笑了一声,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丁泓率先走了进去。 唐欢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凌峭:“你不去再看看颜暮商吗?” 凌峭摇摇头,眼眶红红的,低声说:“不用了,知道他没事就好了。” 当得知颜暮商和丁沂出车祸时,他吓得整个人都差点晕了。不可否认,这两个人在他的生命中都占着极大的分量,当他赶到医院时,却发觉两个人都被送进了手术室。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丁沂从手术室出来后,仍旧昏迷中,而颜暮商只是头部受伤,手臂骨折,昏迷了两天醒来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颜暮商醒过来后,他站在病房外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没有进去,悄悄离开了。他还是无法面对颜暮商,那个男人给他的伤害太深了。 颜暮商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只手打着石膏,另一只手上插着点滴,脑袋上缠满了绷带。他有些费力的扭过头,看到床前围满了人。 他的父母坐在他身边,见他终于清醒过来,面上的忧色消散了下去。他妈妈紧紧抓住他的手,微红着眼睛:“吓死我了……好好的,怎么会出车祸!” 颜暮商愣了愣:“妈?你,你和爸怎么回国了?” “接到你秘书的电话,说你出了车祸,我和你爸立刻就买了机票回国了。”他妈妈轻轻替他擦了擦脸,“你昏迷了两天,幸好没什么大事。” 病房里四处站着他公司的下属,床边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果篮以及补品。一听说老板受伤,大家都急急忙忙奔过来,这种时候不献殷勤,什么时候献? 见老板一家团圆,众人也不好继续留下来煞风景。再说,老板醒来后看到他们,心意已经到了,可以离开了,于是纷纷说了一番要颜暮商安心养伤,他们会好好工作的劝慰话语后,一个个礼貌的退出了病房。 颜暮商浑身还痛着,头更痛得厉害。他心里担心丁沂,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想爬起来,却又挣扎不起来。他父亲皱着眉头按住他:“你刚醒来,要去哪里?” “我,我还有一位朋友当时也在车上,我想去看看……” “自己都伤成这样了,好些了再去看吧。”他妈妈连忙也帮着按住他,“横竖都在这个医院,等你能下床了,我们陪你一起去看。” 颜暮商闻言,心里苦笑一声,让他父母陪着他一起去看丁沂?说因为他想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车子上吵了起来,所以发生了车祸? 虽然心里担心,但以他目前的状况,要下床去看丁沂的确有些困难。何况父母都在眼前,也不太好去。于是只好暂时闭上眼,等他爸妈走了再说。 实在有太多的话,当着他父母的面,无法出口。 颜暮商躺在床上,满心气闷。他住的是高级病房,父母轮流守在他身边,他醒来后已经过了一天了,一直想去找丁沂,却一直找不到借口摆脱他父母。想打电话给丁沂,又发觉自己的手机在车祸中报废了,更加郁闷。 凌峭和唐欢都没来看他,颜暮商心头的不安愈发的强烈……是不是因为丁沂出事了,所以他们都没空过来? 中午,颜暮商一觉醒来后,见他父母不在病房,试着动了动身子,正想叫护士进来拔了他手上的针头去找丁沂。刚掀开被子,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唐欢走了进来。 “醒了?”唐欢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四周,“你爸妈走了?” “你知道我爸妈回来了?” “昨晚来看丁沂,经过你病房时看到的。”唐欢在他对面的空床上坐下,嘲讽般的一笑,“好热闹。” “丁沂呢?”颜暮商一开口,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几个字,“他有没有怎样?” “刚醒来,还不能动。” 颜暮商大骇,挣扎着就想爬起来:“他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 唐欢抱着双臂看着他,他的脸色阴沉得像要结冰,半晌,颜暮商听他缓缓的说:“我不知道。不过医生说……起码一只眼睛是保不住了。” 颜暮商浑身一冷,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明知道他最怕坐车,为什么不提醒他系好安全带?”唐欢狠狠的盯着他,“为什么会出车祸?为什么你不小心一点?” 颜暮商面如死灰,只是一动不动的任凭他指责怒骂。 丁沂……瞎了一只眼睛…… 因为坐他的车,因为和他吵架,因为他在那一瞬间,忘了看前面。 “带我去看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颜暮商一把抓住唐欢的手臂,“带我去看他,快点!” “他现在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眼睛上还缠着纱布,你去看他,有什么意义?”唐欢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打算要对他负责么?啧啧,那我还真是感动啊!” “你他妈到底走不走?!”颜暮商暴怒起来,一把扯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针头,鲜血一飙,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站起来就要走。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了,他爸妈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替他买回来的午餐。 “你要去哪里?”他妈妈惊呼了一声,急忙走上前,又看到他手腕上的血迹,以及被他随手丢在床上的针头,吓得声音都抖了,“你,你这是干什么?” 颜暮商吸了一口气:“我要去看看我那位朋友。” “什么了不得的朋友,要你这么拼了命的去看?”他父亲也怒起来,“你忘了医生说你至少一星期后才能下床吗?给我回去躺着!” 唐欢在一旁冷眼看着。 “那个人……不是我的朋友。”颜暮商终于一字一句的开口了,直视着他的父母,“出车祸的时候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正准备要他答应我,这辈子和我在一起。” 唐欢不敢置信般的瞪大了眼睛。 (36) 颜暮商的父母先是一愣,他妈妈立刻就反应过来:“什么?那个人是你女朋友?”他爸爸也露出个笑容:“原来你已经有了个感情好到要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了吗?也是,你离婚都这么久了,是该再找个了。既然这样,也怪不得你着急。我们陪你过去看看她吧?” 颜暮商咬着牙:“不是女朋友。” “啊?” “你们也认识,他是丁沂。”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丁沂,颜暮商的父母自然认识。儿子多年的好友,以前回国时,他还替颜暮商到机场接过他们。一起吃过饭,印象中挺有礼貌也很有分寸的一个男子,话不多倒是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怎么会和他儿子是…… “你,你是说你和丁沂,你和他是,是……”他的父亲实在说不出那三个字。 “是!”颜暮商一横心,点头承认,“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疯了你!”他的父亲霎时暴怒,“玩儿什么不好你玩这个!你,你……” “这怎么可能啊?”他母亲颤抖着开口了,“你怎么可能喜欢个男人?你不是还结了婚的吗?炎炎你不要吓我们好不好?那个丁沂哪里像女人?” 颜暮商听了他父母的话,一瞬间甚至有些想笑。原来在他父母的认知里面,他和丁沂这样的只算“玩玩”,他喜欢个男人就要那男人像个女人?他妈妈是不是以为被男人爱上的男人,都是像人妖那样的? “如果我只是玩玩,那我玩了十七年,算不算玩太久?”颜暮商慢慢的开口,“我只想说,这辈子,我就耗在他一个人手里了。” 这句话,颜暮商说得很坚决,一字一句,没有半分犹豫。 他和丁沂两个人,早已经溶进了对方的骨血,能放手早就放手,又何必纠缠这么多年。如果两个人都死也不肯低头,那也只能一方先妥协。他认了,不管夹杂在他们之间的感情,究竟是爱是恨,有多少愧疚,掺杂着对旁人的多少伤害,他统统都认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又还有几个十七年经得起厮磨。就算明知以他们两个的个性,在一起也未必会幸福,但还是想在一起。不想再作朋友,也不想互相憎恨着做仇人,只想单纯的,在一起。 “难怪当年你死活要回国……”他父亲面上一片灰白,“就是为了那个男人?” 颜暮商低下头,算是默认。 虽说不完全是事实,但也没有反驳的必要。他当年要回国,难道就真没有一点点想找丁沂的私心?看到他有了女朋友,愤怒到连手指都在发抖,真的只是纯粹的恨么? 不能容许他身边有任何亲近的人存在,不能原谅他在离开自己后独自幸福。于是蛮横的介入,强行的夺取,那夹杂着强烈恨意的独占欲,究竟是哪一种感情,又有什么重要呢?如果那就是爱的话,那他就承认自己爱着丁沂。 那是……绝不可能把他让给任何人的爱。 “你,你……”他父亲见他居然承认了,气得浑身发颤,“你居然瞒了我们这么多年……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 “爸。”颜暮商走前一步,正欲开口,“啪”的一声,他的面颊上已经落下了重重一巴掌。 “伤好后就跟我们回国!”颜父抖着手,哑着声音吼道,“想跟个男人在一起……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门都没有!” 颜暮商一动不动的直视着他父亲:“我不跟你们走。” 他爸爸气得扬起手又要打下来,被他妈妈拼命拦住了:“别打了,炎炎伤还没好,你让他冷静冷静。” “这个畜生,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像是不冷静?!” “我们先回去吧,你现在就算打死他也没用啊!”颜暮商的妈妈拉着他爸爸,声音哽咽,“他那个倔性子和你一模一样,让他晚上自己好好想想,我们明天再来吧。” 颜暮商的爸爸被妻子活拉硬拽的扯出了病房,还憋着一肚子火:“你干吗要拉我走?放着那个畜生去找那个男人吗?!” “你是要在他身边二十四小时看着他守着他?还是要活活打死他?”颜暮商的妈妈叹口气,“你想想看,炎炎认识丁沂多长时间了?十几年啊!怕不是这么容易就会放弃吧?他今天既然敢在我们面前承认,八成就是铁了心了。那孩子的性格你不了解吗?他下定决心的事情有谁拦得住?” 颜暮商的父亲怒道:“那你是打算让他跟个男人在一起了?” “当然不是。”颜母苦笑一声,“我的儿子,我会想让他跟个男人在一起?我要你和我回去,一来是让炎炎自己冷静一下,二来是我们赶紧回去找了炎炎的护照,买了机票下星期就一起回美国吧。” 颜父冷哼一声:“只怕他未必肯走。” 颜母回头看了颜暮商的病房一眼,转过头,毫无表情的道:“那就看在炎炎心里,究竟是那个男人重要,还是生他养他的爹娘重要了。” 病房里,剩下颜暮商和唐欢两个,一片沉默。 “啪啪——” 唐欢轻轻拍着手,笑起来:“颜暮商,我简直要崇拜你。真是精彩啊,你居然向你父母出柜了?” 颜暮商左脸上还残留着红印,他冷冷的看了唐欢一眼:“要幸灾乐祸,就滚出去。” “哪里。”唐欢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我佩服你的勇气呢。要说我嫉妒么?颜暮商,当年你要是能拿出这种魄力来爱我,你也和你父母说你不跟他们去美国,你说会怎样?” 颜暮商眸子一暗,半晌,只能含着愧疚的道:“唐欢,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停!”唐欢摇手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和你翻旧帐的意思,再说我也不爱你了,你不必一副欠着我一条命的样子。只是你这么一厢情愿的同你父母摊牌了,你有问过丁沂愿不愿意么?” 颜暮商淡淡的道:“他还要怎么耗下去,我都奉陪。”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破釜沉舟,那丁沂不管再怎么逃避,他也绝不会放手了。 “带我去看看他吧。” 丁沂躺在病床上,今天医生照例过来,帮他换了纱布,重新上药。他感觉到自己的右眼完全睁不开,医生说,还要多养伤几天。 丁沂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想,被玻璃碎片刺伤了眼睛,能伤到多重。 丁泓对他说不要紧,唐欢和凌峭都安慰他说不要紧。越是如此他心里反而越明了,他想或许他的右眼是保不住了。 不过没被撞成个断手断脚,也没被撞成个植物人,已经算幸运了是不是? 听到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然后在他床边坐下了。随即,他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了。 “丁泓?”他试探着开口。 耳边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丁沂,是我。” (37) 丁沂被握住的手立刻抖了一下,条件反射的想要抽出来,却被紧紧的攒住了。那只手,骨节分明,既不细腻也不光滑,怎么会当成是丁泓。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来,从来都只有丁泓这么喜欢握着他的手吧。 “你……已经能下床了?”既然抽不出来,也就任他握着了。知道颜暮商没有什么大碍,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到了这般田地,那些争锋相对刻薄的话语都不想说了。也许是鬼门关爬一圈转回来,心也软了起来。 属于他们之间的温柔时光,几乎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奢侈。 颜暮商看着丁沂,他的眼睛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一条深深的伤疤,蜿蜒而下,掩藏在纱布下,然后又从纱布下方继续延伸出去,消失在下颌处。 可以想象,当时他撞破挡风玻璃时,那锋利的碎片,是如何切伤他的半边脸,然后毁了他一只眼睛。 手指带着颤动,轻轻抚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丁沂的神情变了变,偏开头,露出个自嘲般的笑容:“别摸了,痒。” 虽然谁都没有告诉他他已经瞎了一只眼睛,也没有谁告诉他他的脸变成什么模样了。但自己摸着自己的脸时,也能感觉到指尖那抹凹凸不平的触感。想必纱布拆下时,对着镜子自己也会被自己吓到吧? 就算不是个爱美成天性的女人,也难免介意自己被毁容。 颜暮商被丁沂躲开了自己的手指,也没有坚持要继续摸上去。记忆中那个笑眼弯弯的少年,和眼前这个面容残破的男人,怎么也重叠不到一起。然后他恍然中想起,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丁沂露出过那么纯粹的笑容了。 他总是带着嘲讽般,漫不经心的对着他笑。他们在一起时,现场永远隔着第三者。开玩笑也不忘互揭短处,除了嘲笑和讽刺,除了那些不痛不痒的闲话,他们从来没有认真的交谈过。明明心底都是在意着对方的,这么多年来却一定要互相抠着对方的伤口,恨不得再撒把盐,恨不得再把窟窿戳深点,自己痛苦恨不得对方痛苦一百倍——哪有这样的爱?怎么会有这样的爱? “我爸妈回国了。”颜暮商淡淡的开口了,“刚刚才走。” “哦。”丁沂愣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我们大吵了一架。”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突然一紧,丁沂的心也跟着莫名其妙的一紧,“我对他们说,我要和你在一起。” 丁沂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刷的一下惨白到了极点,他抖着嘴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摔坏了头吗?” 颜暮商苦笑了一下。真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啊……可是他还能指望丁沂会欢天喜地的扑过来,抱着他说自己好感动吗? “真的摔坏头就好了。”颜暮商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个白痴的话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可以不爱你的话我会轻松很多吧?” 苦闷的低笑声在丁沂的耳边响起,那个惯来目空一切的男人,又自私又狠毒的男人,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弱势的一面。丁沂的心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笑声一顿,气势陡然间又恢复了凌厉:“可是已经晚了,丁沂!” 猝不及防的忽然被压倒了,带着湿意的双唇贴了上来,强硬到令人来不及反抗的一个吻。齿关被撬开,狼狈中便已经被迫卷住了舌头。吮吸和舔咬都带着疼痛,舌头被蛮横的扯进对方的口腔,几乎被吸断,还是不肯放开。 “唔……” 双手被紧紧压住,无法挣扎。还未伤愈的身体被重重的压在男人的身下,动一下都生疼。嘴唇已经被吻到麻木了,几乎连意识也要魂飞魄散。从来没有尝试过这么激烈的吻,从来没有过这种几乎连身体都会被撕裂般的凶狠的吻。 好像要把他整个人拆骨入腹,焚烧殆尽般的疯狂。丁沂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了,他几乎要怀疑自己会被这个男人以这种方式吻死在床上。 最终还是被放开了双唇,得到了自由。颜暮商微微抬起头,看着丁沂原本一片苍白的脸已经被晕染上了一层粉色,嘴唇又红又肿,为了补充氧气不得不张开嘴,剧烈的呼吸,可以窥见那粉红色的舌头还在轻微的颤抖,漾着情色的意味。 他非常非常的满意。 “有没有让你觉得有些怀念呢?”他再度低下头,轻咬上丁沂的耳垂,故意用沙哑的声音不急不慢的说着,“眼睛被蒙住,应该更有感觉吧?那个时候……”丁沂只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用力的一咬,“你也是这样,把我的脸埋在枕头里,让我什么都看不见呢。” “颜、暮、商!” 听到那咬牙切齿的声音,颜暮商轻笑起来。他已经想这样做很久了,把丁沂压在身下,半分不容他反抗的强吻他,撕碎他所有的骄傲。 可是,又会心疼。 于是他再次覆上了丁沂的双唇,这次是万分温柔的一个吻,轻轻的吮吸着,抚慰着他倍受蹂躏的唇舌。 “我说……你们两个会不会太忘我了一点?” 蓦地,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响起。丁沂身子一僵,颜暮商明显也被吓了一跳,这才发觉病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唐欢郁闷的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他把颜暮商带到丁沂的病房后,还算识相的先退了出去。走到外面的小商店买了两瓶水上来,谁知推开门,就看到这么火辣的一幕。 再看看丁沂分明是无法挣扎,只能任凭颜暮商在他身上胡作非为,唐欢更加的不爽。呸!趁人之危的小人! 丁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然有些情动,但看得出夹杂着明显的怒气。倒是颜暮商在起初的一惊后,已经恢复了自然,不悦道:“你进来干什么?” 难得和丁沂能有这么温存的时候! “你要发情,好歹也挑挑时间行不行?”唐欢恶狠狠的把颜暮商从丁沂的身上拉起来,“你没看到他现在连动都没法动么?” “哈。”一声轻笑,颜暮商挥开了唐欢的手:“我已经很有节制了。” 要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丁沂不是现在这个状态的话,刚才岂止是一个吻他就能满足的? “压在他伤口上,就叫有节制?”唐欢一声冷笑,“趁着他没法子反抗就为所欲为,你这种节制还真是叫我佩服啊。” 说到节制,他才真是节制吧?这两天每次来看丁沂,他连摸都没摸过一下呢! 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的丁沂终于开口了:“你们闹够了没有?”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齐刷刷的回过头去。 “唐欢,带颜暮商回他自己的病房去。”丁沂的语气很平静,但另外两个人都能察觉到那声音中的一丝颤动。 “丁沂!”颜暮商忍无可忍的跨前一步,“你究竟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颜暮商,换了你是我,眼睛瞎掉了脸也被毁了,你会不会接受我的求爱?” 颜暮商瞬间青白了脸。 “我宁愿,你还是那个一直恨着我的颜暮商。” 他忘了,丁沂是那么骄傲的人。 宁可独自舔舐伤口,也绝不肯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虚弱的一面,更何况还是对着他。他在无意中又狠狠戳中了丁沂的伤口,在他恶意的问他有没有怀念起以前的时候。 (38) 那天颜暮商沉默的离开后,丁沂又回到了独自一人的黑暗中。当一个人被迫长时间的困在黑暗中时,其实清醒和昏睡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了。当那些过去的往事以各种梦境非梦境的形式出现时,他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颜暮商忽而冷酷忽而温柔的面庞交替的浮现在黑暗中,上一秒还在冷冷的看着他,说会让他生不如死,下一秒忽然就压住他吻着他舔着他,煽情的说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丁沂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部分灵魂是软弱的,妥协的,另一部分灵魂却是强硬的,无比清醒。对于这个男人,他从来不肯在他面前示弱,至少在这种情形下,他绝不会答应和他在一起。 无论颜暮商对他是何种感情,单纯是恨也好,或者恨意中夹杂着爱也好,或许他还能接受。但如果还带着任何类似于同情的因素,那是他绝不能接受的。他知道那个男人对于比自己弱势的人,从来都没什么抵抗力。颜暮商喜欢依附于自己的情人,喜欢能够让自己完全掌控主动权的情人——比如唐欢,比如凌峭。 丁沂在黑暗中慢慢的冷笑,他会变成那样么? 颜暮商在接下来的几天,再没有跑来对他动手动脚。他每天会在中午或者晚上过来看他,只是坐在他身边,和他聊着些轻松的话题。他不再咄咄逼人,也敛去了身上所有的凌厉锋芒。丁沂忍不住有些怀疑起来,这个陡然间温柔下来的男人,真的是颜暮商么? 他不再逼着丁沂给自己一个答复,只是等着他拆下眼睛上的纱布,伤好出院的一天。偶尔丁沂会感觉到颜暮商忽然之间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仿佛情绪激动,要对自己说什么一般,却每次又都忍下了。 好像……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回避着什么。 丁沂没有去问,他知道颜暮商的父母回国了,也知道颜暮商在父母面前作出了那样的宣言,必然受的压力不小。心底有些淡淡的叹息,他们两个,究竟是谁逼得谁没有退路? 即使如此,却还是不能放开一切的在一起。 两天后,颜暮商出院了。他仍旧每天都来病房看丁沂,呆的时间不定,说的话也不多。他们总是长时间的彼此沉默着,然后颜暮商轻声的说:“丁沂,你要快点好起来。” 几乎每天,他都要重复这句话,似乎是已经等不及丁沂伤愈。 终于等来拆纱布的一天,丁沂安静的躺在床上,任凭医生灵活的手指在他脸上动作着。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在睁开眼睛后,发觉右眼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时候,也没有太多震惊的感觉。自己伸手摸了摸,那道长长的疤痕在指尖留下粗糙的质感,忍不住自嘲般的笑了笑。 然后,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慢慢扫过身边的每一个人,却唯独没有看到颜暮商。 这个一直在等着他拆下纱布的男人呢? 这个前一天还来过他病房,静静的陪着他的男人呢? 丁泓看到了他眼中些微的疑惑,扭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丁沂心里微微一沉,唐欢已经开口了:“颜暮商的爸妈给他买了回美国的机票。” 丁沂没有开口说话。 “他是不愿意走的……可是据说,他外公好像病危了。” 怎么……这么巧? 丁沂笑了起来:“是么?” 果然是那个男人的风格,要走之前不会说半个字。 十七年前是这样,十七年后还是这样。 丁沂出院那天,丁泓过来接的他。他姐夫出国去参加一个商议会议,唐欢赶拍电影,过不来。凌峭在家里做了饭菜,等他回家。 丁泓对他说:“凌微也回家了,这次她和凌峭居然没有一见面就吵起来,真是稀罕。” 丁沂默然,那两兄妹都成了感情中的失败者,大约正同病相怜。凌微虽然口口声声说看不起凌峭,讨厌凌峭,然而到了关键时刻,却还是拼命维护着自己的哥哥。嘴巴上那么恶毒,却也不能容忍凌峭无故被人欺骗伤害——难道一个人真正的内心,平日都总是掩藏在各种各样的面具下,一定要到了逼到极限时,才会显露出来吗? 丁沂坐上了丁泓的车子,丁泓见他小心翼翼的系好了安全带后,才发动了车子,缓缓的沿着马路驶了出去。 一路上,车厢里一直保持着沉默。丁泓在开车时从来不和旁人说话,专心致志,心无二用。丁沂的手臂撑在车窗上,默默的看着车窗外。玻璃上映着的男人,脸颊上一道长长的伤疤,右眼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车子驶入了天桥下的隧道,渐渐隐在了阴影下。丁沂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他读高一时,他们班组织去郊外春游,那时候颜暮商和唐欢坐在同一排坐位上,而他则坐在他们的侧后方。校车里充斥着喧哗和吵闹,到了中午时,车厢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歪在坐位上,闭着眼打盹。丁沂向前望过去,正好看到唐欢靠在颜暮商的肩上,睡得正香。颜暮商的眼睛也是闭着的,头靠在椅背上,侧脸正好对着他。 丁沂几乎用着贪婪的眼神,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颜暮商。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敢这么毫不掩饰的看着那张面容。因为无法得到,所以只能死死的把这张洒脱飞扬的脸印在脑海里。因为无法得到,所以心底的绝望如染了墨汁的宣纸般一点一滴的晕散开来,终于破成了大洞。 车子颠簸了一下,丁沂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忍不住单手捂住了双眼。 当年得知颜暮商去了美国,刹那间心如死灰。这段自己用尽了力气,那么卑鄙那么不堪的感情,终于还是终结在了那个荒唐丑陋的夜晚。原以为他这辈子已经再不可能与那个男人有重逢的一天,原以为他终会在某天淡忘掉这场过去,却还是在毫无预料的情形下再见到那个男人时,心如擂鼓。 或许越是渴望得心底发疼,就越不敢接近。或许对这个男人的爱与恨都同样深入骨髓,即使明知自己这一辈子恐怕也不可能再对着第二个人会有这种激烈可怕的感情了,但还是害怕着这个男人忽然之间而来的温柔。 他什么都输得起,只有千疮百孔的爱情,再输不起第二次。 回到了家中,凌峭和凌微都坐在客厅等他回来。这些日子,凌峭除了第一次进他的病房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后来再去看他时,都很平静。 “丁沂,我和爸爸商量了一下,决定去进修。”在餐桌上,凌峭忽然开口了,“我当年因为……心理方面的原因,大学念了一年就休学了。现在想想,总觉得有些可惜,爸爸说让我出国继续念书。” 丁沂一愣:“你要出国去念书?你……继续写小说不好吗?” 凌峭笑了笑:“我写小说,只是把自己沉浸在自己编造出来的世界而已。活了这么多年,我除了依赖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敢。凌微说的对,这和个废物有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执着。丁沂在惊讶过后,恍然的察觉,凌峭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成熟,开始变得坚强。 他再不是那个只会缩在角落里默默哭泣的男孩子了。而他,也终于能从被他们伤害的痛苦中,勇敢的挣脱了出来。 丁沂微微一笑:“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就去做吧。” 凌峭望着他,轻声说:“那么,你想要的呢?” 丁沂握着玻璃杯的手僵了一下。 “你想要的,为什么不伸手去要呢?” “凌峭!”丁泓严厉的声音传来,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是凌峭毫不为之所动,只是直视着丁沂,继续说:“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要一直退缩逃避呢?他肯为了你在他父母面前坦诚这段感情,为什么你还要继续抗拒呢?难道爱一个人不是想和他在一起吗?” 丁沂沉默了半晌,终于回答:“不是这么简单……” “是你教过我的,喜欢一个人就不要怕。他出国了又怎样?为什么不敢追过去问?丁沂,我一直以为你很勇敢,原来在有些时候,你比我更懦弱!” “凌峭!”这次是丁泓和凌微同时出声厉喝。丁沂低着头,手指静静的搭在玻璃杯上。过了好久,才听到他淡淡的说:“没错,我是教过你喜欢一个人就不要怕。可是凌峭,我那么教你,不代表我就能做到。”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无论是十七年前他铸下大错时,敢于侵犯颜暮商却不敢承认自己喜欢他;还是十七年后面对颜暮商的告白,他死也不肯接受。 其实说穿了,爱情不过是两个人的事情。只是他们之间,如果只是单纯的对彼此的爱恨还好,却偏偏还夹杂着对旁人太多的亏欠和负疚。要他一夕释怀,又怎么能做到。 更何况这个男人,现在又一次的不告而别。 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打破了满室的沉默。凌微走过去开了门,不由迟疑了一下:“你们找谁?” “请问丁沂在吗?” 丁沂听到问话,转头向门口看去,一下子愣住了。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颜暮商的父母。 怎么会……他们不是和颜暮商一起去美国了? 连忙起身把颜父颜母迎进了客厅,丁沂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便要走到厨房去泡茶,却被颜母制止了。 “丁沂,你知道暮商去了哪里么?” 丁沂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他,他不是和你们一起……” 颜母一直勉强维持着镇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痕,她颤抖着说:“他,他根本没和我们走……他没来找你么?” “什么?!” (39) 丁沂呆愣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凌峭倒了两杯热茶给颜父颜母,轻声安慰道:“你们先别急,慢慢说。” 颜母定了定神,开口道:“我们为了让暮商跟我们回美国,拿走了他的护照、手机、信用卡,每天都守着他,怕他偷跑出去。他那两天看起来挺镇静的,也没阻止我们帮他收拾行李,所以我们都以为他想通了……”声音顿了顿,出现一丝哽咽,“谁知到了机场,一个转身他人就不见了。我们都吓坏了,飞机也没上,到处找都找不到他。” “他,他……也许有什么事离开了吧?”丁沂困难的开口道,“再怎么说,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事情都应该有分寸的。” 颜母摇摇头:“临上飞机前闹失踪,这叫有分寸?护照和所有信用卡都在我们这里,身无分文的他会去哪里?又没办法联系到他……我们想来想去,以为他肯定是去找你了,到医院后才发现你出院了,然后只好又找到了这里。他……真的没来找过你?” 丁沂木然的摇头。 颜母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一下子伸手捂住了脸。一直没有出声的颜父声音沙哑的开口了:“我们……因为不肯同意你和他的事情,一直和他僵持着。本以为让他和我们回了美国就好了,谁知道……他,难道他离家出走了?” “不可能。”丁沂断然否定了颜父的猜测,“颜暮商不是那种人,这么幼稚的事情他不会做。我想,事情应该不是像你们想象中这么糟。他或许真的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吧?” “不管什么事情,一声不吭就消失,又是这种节骨眼上,叫我们怎么想……”颜母颤抖着抬起脸,望着丁沂的眼神有一丝凄楚。 丁沂心下一抖,避开了她的视线。 一阵突兀的门铃声响起,众人一怔,还是颜母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奔过去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正是颜暮商。他一眼见到自己的母亲,也愣住了:“妈?你没上飞机?” “啪”的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颜母红着眼睛怒道:“你还有脸问我怎么没上飞机?你还真会挑时间跑啊……以为我和你爸都走了,所以跑来找这个男人么?!” 丁沂目瞪口呆的看着颜暮商……他,他还真的干出这种荒唐事来了? 颜父缓缓的站起来,浑身散发着怒气。颜暮商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自己的父亲,低声开口:“我们……进去说吧。” “你跟我们回去!”颜母怒吼道。 “不,我有话要跟你们说,也有话要和丁沂说。”颜暮商跨进门内,关上门,直视着自己的父母,“在机场偷跑是我不对,可是你们把我软禁在家里,我也找不到别的机会走。我会回美国,外公病危,我不可能不回去看他。只是走前,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 颜母愤怒的看着他,最后还是让开了身子:“好,你究竟还有什么话要说,这次就说清楚!” 颜暮商走到丁沂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对他父母说:“我既然决定和他在一起,你们不答应,我就只好自己为自己留好后路。我让朋友帮我注册了一间公司,刚才就是去签文件去了。我们家的那间公司,我可以不要。从头做起,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不希望你们再用我的事业来威胁我。” “你……”颜父气得脸色发白。 “从小到大,你们为我做的决定我从没有违背过。”颜暮商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只有这一次,我下定决心就绝不改变。回美国看了爷爷后,我就会回国。丁沂,”他转头看向丁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开公司?” 从颜暮商进门后就一直沉默着的丁沂慢慢的抬起了头。他看着颜暮商,颜暮商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他早该想到的……这个男人,表面散漫,个性却是相当极端。他用自己的破釜沉舟,来逼到丁沂没有退路。 “我有自己的事业,你的公司我没有兴趣。”丁沂淡淡的说,“况且你也请不起我。” 颜暮商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不由一呆,然后慢慢露出个苦笑:“你可真够无情的。” “投资意味着风险,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冒险?”丁沂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万一你血本无归,至少我还能养的起你吧?” 轻描淡写一句话,满座皆惊。 颜暮商愣了愣,大笑起来:“丁沂,这真是你对我说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了。” 他的脸上溢满了得意,在看向凌峭时,笑容敛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凌峭……” 凌峭大方的向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内疚。 谁说错过了这一个,前面就没有更好的呢?痛苦不过一时,何必死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不放? 他的心眼没那么死,痛过了就清醒了,才不要像这两个人一样,纠缠个十几年。 颜暮商的父母一语不发的站起身就离开了。颜暮商看了丁沂一眼,最后只是对着他笑了笑,也跟着离开了。 凌微撇嘴:“我还以为他会对你说,一定要等他回来呢。” 丁沂失笑:“他不会说那种话。” 那么肉麻的话,颜暮商不可能说。他们两个已经做出了太多破格的事情,原来十几年的钩心斗角,折磨到最后爆发,也不过今天这个局面。 站起身准备回房,凌峭在他身后轻声笑道:“丁沂,其实你还是很爱他的嘛。” 丁沂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良久,才淡淡笑了笑:“如果有的选,我想你也不会想要这种爱吧?” 哪里还有爱?十七年那么长的岁月,早被磨成了灰。 不过是已经耗尽了半生在那人手上,再无力挣扎,再无力重新去爱,如此而已。 40、 丁沂从医院回家后,休息了两天,觉得医生要他在家休养一个月后再去上班的话全是屁话。胳膊没折脚没断的,又不是残障人士——然后他在洗手间对着镜子苦笑,错了,他已经是个残障人士了,他没了一只眼睛。 右眼灰蒙蒙的,眼皮被划伤了,微微的下垂着,黑色的眼珠像是一颗已经磨坏了破旧的玻璃珠,没有光泽没有生气,连转动起来都觉得机械而丑陋。不过更丑陋的是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连笑起来似乎都带着几分狰狞。 他现在这副尊容,要是半夜出现在某个街头,不用揣把西瓜刀,就能见一个吓跑一个。 真奇怪为什么颜暮商还要坚持爱他。 为什么那时候就那么轻易的答应了颜暮商呢?十七年间的冷漠相持,互相折磨,就那么一瞬间完全化解了么? 或许是当着颜暮商父母的面,当着丁泓凌峭凌微的面,不愿表现得那么弱势,让人以为他毁了容瞎了眼就没胆子接受个男人的爱;也或许是真的纠缠到累了,动摇了软弱了,所以顺势妥协了。 可是不得不承认,当他以为已经走了的那个男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示要和他在一起时,他忽然害怕了。他明白这次若是再拒绝,那个骄傲自私到极点的男人,恐怕就再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于是苦笑,一个快三十四岁了的男人,不是不寂寞的。他和颜暮商之间过去的种种不堪,忘不掉,至少可以狠狠闭起眼,踩到心底去。再怎么样卑鄙丑陋的爱情,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爱情。错过一次,两次,无数次,这次是最后一次。再放手,就什么都没有了。 颜暮商回美国前,没有给丁沂打电话。丁沂不知道他究竟是哪天走的,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回来。不能去上班闷在家里,只要望着电话便会不由自主的陷入等待中。原来无聊只会带来空虚,和渗入骨髓般的寂寞。 于是他决定回公司上班。出现在办公室还不到一个小时,丁泓就气急败坏的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冲着他大骂:“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连命都差点搭上了,还不在家好好养着,怕这个公司没了你就会倒是吧?!” 他的姐夫兼老板也不同意他要求回公司上班的请求,并发出了最高指示:鉴于他已经好几年没有休假了,这次放他一个月长假。 丁沂苦着脸,被丁泓强押回了家。 “那小子有没有打电话给你?什么时候回来?”丁泓在离开前问了一句。 丁沂漠然的看了电话一眼,摇头。 “靠!丁沂,是男人就别心软,他回来了也别去找他!” 颜暮商这一走,两个星期没个音讯。渐渐的,丁沂仅存的那么一丝期待,也被撩成了熊熊怒火。所以在某个傍晚当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时,他瞥了一眼那个号码,手指头都没抬一下。 铃声响了一次,两次,三次,最后终于回归平静。 丁沂冷笑一声,在沙发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换了个台,继续看电视。 二十分钟后,他家大门的门铃声响起。丁沂仍旧一动不动的窝在沙发上。噪音在持续了五分钟后,也终于死心的安静下来。 丁沂关了电视机,洗漱完毕后心安理得的回房间关灯睡觉了。 幸好凌峭今晚参加唐欢的杀青宴去了,没有回家,不然指不定就开门去了。 睡下不久,迷迷糊糊听到大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以为是凌峭回来了,便翻了个身继续睡。谁知细细的脚步声却径直走到了他房间门口,“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然后又被迅速合拢,丁沂一惊之下,立刻睁开了眼睛。 凌峭绝不会在他睡下后,跑进他房间。 黑暗中看不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谁。随着那条人影悄悄的移到他床前,正想掀开他的被子,丁沂猛然坐起,一把抓住那只无耻的手,冷声笑道:“颜暮商,你好本事啊!” 他什么时候拿到他家的钥匙的?! (41) 被他擒住手腕的男人一点也不见惊慌,反而顺势就着丁沂的手一扯,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低声笑起来:“你够狠心的啊,丁沂。打你电话也不接,连门都不给我开——钥匙是凌峭给我的,你被出卖了。” 丁沂眉头一皱,冷笑起来:“他倒是向着你。” “是啊。”颜暮商厚颜无耻的笑,“所以他晚上不回来了,住唐欢那里去。你说,他这么善解人意,我们辜负了多不好。” 丁沂似笑非笑的盯着颜暮商:“那要怎么不辜负呢?” 颜暮商轻轻将他身子压下,贴着他耳朵低笑:“你说呢?我可是下午才回来的,时差都没倒过来就奔这儿来了,算不算惊喜啊?” “我说……”丁沂的嘴角掀起一抹轻笑,忽然一个使劲,狠狠将颜暮商从身上掀了下来,翻身就压了上去,捏住他的下巴,目光阴冷,“你他妈当这儿是酒店,房间随便开,床随便上的?你还指望着给我一惊喜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抱着你哭,问你在美国有没有受委屈呢?颜暮商!” 颜暮商被他压在底下,竟然也不反抗,脸上仍是挂着那副懒洋洋的笑容:“你关心我?” “放你妈的屁!” “你今天火气很大啊,丁沂。你不是过了这么多年,修养已经好了很多吗?”颜暮商维持着被压住的姿势,平躺着望着自己上方的男人的脸。丁沂的头发长了一些,额前的浏海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脸上的疤痕虽然淡了一些,但依旧触目惊心的横在那里。伸出手,他轻轻抚弄上那道伤疤。丁沂的身子颤了一下,目光陡然一厉。 那是颜暮商曾经熟悉的,少年时代野蛮凶狠的丁沂。 “摸什么?”丁沂冷冷的笑,“你以为摸两下它就没了吗?” “留着挺好的。破了相的老男人,除了我也没人要了。” “啪!”的一声,颜暮商还流连在那张脸上的手被猛的打了下来。丁沂露在头发外面的一只眼睛阴狠的眯了起来:“是吗?” 下一秒,颜暮商身上的衬衫就被毫不留情的撕开了。丁沂的双手仿佛带着无穷的怒火,一只手扯下他的领带随手一扔,另一只手迅速的向下滑去,拽开了皮带,在触及到他裤子的拉链,正要也一把扯开时,忽然顿住了。 “就算对着个破了相的老男人,你也还是硬起来了啊?”丁沂的脸上浮现出恶意的笑容,手的动作也不再粗暴,而是轻轻的覆盖在了那灼热的器官上,隔着裤子也能感受到那奔腾的热意。 不怀好意的收拢了一下手指,颜暮商从喉咙底发出了一声模糊的低喘。 丁沂的唇角慢慢的勾起,那双天生的笑眼弯了起来,即使有只眼睛已经不灵活了,但微眯起来的时候便看不太出来了。右颊上露出个浅浅的酒窝,冲淡了那道伤疤带来的狰狞感,黑暗中竟有种诡异的魅力。 颜暮商觉得自己的欲望又深了几分。 “我硬起来了,你不爽么?”颜暮商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三分调笑,七分难耐,“你多摸两下,它会硬得更快。” 丁沂低着头,望着自己身下的男人。那张脸过了这么多年,仍是带着飞扬跋扈的俊美。颜暮商有着一双勾人心魄的秀长凤眼,沉浸在欲望中后更是闪现着情欲的水色,即使说着那么下流的话,却是性感得惊人。 丁沂觉得自己的体内也有一把火“腾”的烧了起来。 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颜暮商……在那时候自己带着无比的绝望强暴他时,那双眸子里也只有赤裸裸的恨意和冰冷的不屑。他原本对颜暮商怀着满腔怒火,这个男人跑去美国两个星期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回国后一声不吭的就往他床上摸。可是现在,那股怒火也渐渐的转为了深深的欲火。 手像是带着自己的意识般开始隔着裤子轻轻抚弄起颜暮商的欲望,感受到那手心的挺立越发的昂扬起来,丁沂毫不犹豫的拉开了颜暮商裤子的拉链,探入底裤开始套弄起来。 汹涌而来的快感让颜暮商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呻吟,微闭着眼睛享受着丁沂服侍。难得一见的柔顺让丁沂不由自主的更加温柔,只想让颜暮商得到充分的满足后,自己就好开动了。 “丁沂……够了……”颜暮商难以忍耐般的吐出了一句。 因为欲望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的话语并未传进丁沂的耳中,他仍然持续着手下的动作,另一只手也摸索着往颜暮商的后面探去。 腰忽然被一把搂住了,丁沂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被圈住用力一翻,颜暮商压在了他身上。 “摸了这么久,换我了吧?”颜暮商低喘着笑道,迅速抓住丁沂的肩膀把他又翻了过去,一只手抽出了丁沂的睡袍带子,另一只手一把扯下了那件睡袍,随即紧紧的捉住了丁沂的双手。 丁沂面朝下的被压住,刚刚还充当着主动一方的角色,突然之间的形势逆转让他懵住了。回过神来后正要反抗,颜暮商已经跨坐在了他背上,用睡袍的长带缠绕住了他的双手,用力的收紧,打了个结。 “你要干什么?!”丁沂大吃一惊,急忙回头怒叫道。 颜暮商微微一笑:“我要把你绑起来做。” “去你妈的!”丁沂大怒,使力挣扎起来,“你快点放开我……颜暮商你听到没有?放开我!” “你以为我会让你再上一次?”颜暮商不急不慢的解开长裤的纽扣,连着内裤一起脱下来丢在了床下,然后俯下身子,轻轻含住了丁沂的耳垂,“你的技术那么差,还是换我来吧。” 丁沂气怒攻心,他被颜暮商撩拨动了欲火,只想进入他的身体好好发泄。现在忽然换成他被压在了下面,还是这么屈辱的姿势,一瞬间他恨不得掐死这个趴在他身上的男人。 “你先松开我……” “松开你?然后跟你打一架决定谁上谁下?”颜暮商笑起来,突然恶劣的狠狠咬了一下丁沂的耳朵,满意的听到他发出一声抽气声,这才调笑着道,“我可没那么傻,力气要留着来好好干你,是不是?”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还是这么固执这么可爱呢?看着丁沂脸涨得通红,大力的在他身下扭动挣扎,颜暮商更加用力的压在了他身上,一种征服的快感涌了上来。 就是这样!他幻想了多少次这样子把丁沂压在下面,看着他只能徒劳的挣扎,看着他被自己干到无力发抗,看着他只能喘息着任凭自己为所欲为! 颜暮商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骨子里还藏着这么深的嗜虐欲。 “是不是和当年你用在我身上的姿势一模一样呢?”颜暮商贴着丁沂的耳朵,用猥亵不堪的语气轻声说着,在丁沂回过头想怒骂的瞬间,却一把将他的头狠狠按在了枕头里,声音依然是那么柔情似水,“不准回头看。” “你他妈变态……”被迫把头埋在枕头中的丁沂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怒骂。 颜暮商温柔的笑起来:“放心,一会儿你就爽得骂不出来了。” 双手不紧不慢的抚上丁沂细薄的腰身,充满了色情意味的抚摩着,昏暗的室内只见那光滑的肌肤上泛着暖玉般的光泽,在颜暮商肆无忌惮的爱抚下,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 “混蛋……”破碎不清的咒骂声断断续续的从丁沂的口中发出,双手被绑住,又被压在男人的身下,动弹不得。连最隐秘的部位也被不怀好意的摩擦搓弄着,实在是放不出更多的狠话。 这个男人……非要用这种手段来报复回来吗?!非要以这种令他屈辱难堪的姿势讨回当年所受的痛苦吗?! 这就是他们之间所谓的爱吗?! 身子忽然之间又被翻了过来,颜暮商看到丁沂因为绝望而紧闭的双眸,心底一抽,轻轻吻上了他的脸,伸出舌头细细舔干他眼角的一丝水痕。 “别恨我……丁沂……”他轻声说着,“我不是报复你。我想这么干你……我想了好多年了……” 丁沂咬着牙骂出来:“你他妈给我闭嘴!” 颜暮商一下子又笑了起来,用万分甜蜜的声音说:“我……想把你干到哭都哭不出来。” “颜——暮——商!” 怒吼声随即被一双饥渴的唇堵住了,再不同于方才调教般的爱抚,颜暮商狠狠的在丁沂赤裸的身躯上留下鲜明的痕迹,丁沂痛苦的喘息着,暴风骤雨般的快感席卷而上,灵魂与欲望双重交织而燃烧。彼此渴望了十七年的激情,终于放肆宣泄了开来。 仿佛没有尽头。 (42) 第二天早上,丁沂是呻吟着醒过来的。不是没做过爱,而是从来没有这么和男人做过爱,丁沂连自己到最后究竟是怎么被放开,怎么睡过去的都不记得了。 “靠!”他皱着眉头低声的骂,“下次我……” “下次?”躺在他身边的人忽然一个翻身搂住了他的腰,笑得下流,“下次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姿势,我发觉你的柔韧度还是很不错嘛……” “滚!”丁沂一巴掌挥开凑在自己面前那张无耻的脸,一翻身就要下床,腰部却传来一阵钝痛,明显影响了他的行动。于是只好强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镇定的抓过睡袍套在身上,慢慢的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男人眼睛红肿,神情狼狈,一副被压迫过头有气无力的样子。 丁沂愤怒的往牙刷上挤牙膏,一边咬牙切齿的骂:“颜暮商你等着……下次我干得你三天下不了床!” 颜暮商像鬼一样跟在他身后,靠在洗手间的门边,笑嘻嘻的望着他:“真有魄力……可是你确定你行吗?” 丁沂脸色一赧,透过镜子看了看颜暮商锻炼良好的身材,再看看自己……不由有些暗自懊悔这些年来的疏于锻炼。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从小和人干架到大,底子还是在那里的,于是冷冷笑了一声:“行不行……下次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颜暮商抱着手臂,没有出声。丁沂刷了牙准备去洗澡,见颜暮商堵在门口,便推了他一把:“走开点,我要去洗澡。” 颜暮商伸手抱住他:“一起洗!” 丁沂面色一变,实在受不了这男人忽然之间变得肉麻起来,发狠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砰”的一声锁上了门。 颜暮商笑了笑,打开衣柜翻出一件丁沂的睡衣,又顺手把自己昨晚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便走去客房的洗手间洗澡了。 等到丁沂洗完澡出来,颜暮商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早餐,坐在餐桌边等他。他身上穿着丁沂的睡衣,头发还是湿的,正抽着烟。 丁沂恍惚了一下,忽然有种成家了的感觉。 “我在美国那两个星期。”颜暮商望着他,轻轻开口道,“虽然知道爷爷病危多半是我爸妈骗我的,但想着这次回去看看,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去了。所以还是想多尽尽孝道,陪陪他老人家。那些天我爸妈、伯伯、叔叔轮流上阵,费劲口舌劝我,骂我,威胁我说要是我真回国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苦笑了一下,“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丁沂低着头,半晌才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吧?” “至少还有个和朋友合开的小公司。”颜暮商无所谓的笑笑,“放心吧,我不会要你养的。” 他望着丁沂的眼神,温柔而执着,却又无比自信。 是啊,这个男人如此骄傲,又怎会允许自己失败。 丁沂瞬间原谅了他在美国那么多天没给自己来个电话,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也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吧。这个男人一贯是这样子,只肯把风光的一面让给人看,骨子里拒绝接受任何人的同情。 几天后,凌峭出国了,唐欢电影拍摄结束,也要四处去做宣传。只是不知道为何他竟然在这个城市买了房子。 颜暮商紧张起来:“你不会还想着要追求丁沂吧?” 唐欢“哼”了一声:“你放心吧,我买个房子你紧张什么?不过打算以后偶尔回来住住罢了。现在租出去,也不是白放着的。”说话的时候面上是又气又恨的样子,也不知道有谁得罪了他。 丁沂和颜暮商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鄙视,你堂堂大导演还缺这点钱?不过看唐欢面色难看,都放在了肚子里不敢说破。 颜暮商为了积累创业资金,卖了自己那栋市中心的高级住宅,搬来和丁沂同居。几个月后,他的公司渐渐上了轨道,又有丁沂帮他介绍客户,很快便风生水起。 两个人都是事业忙得不可开交的,偶尔一起坐在家里吃个晚饭,便觉得无比满足。 七月凉夏的傍晚,丁沂坐在阳台上抽着烟,看着楼下不知谁家的小孩子追逐笑闹着一路走远。饭厅里颜暮商叫他进去吃饭,伴随着碗盘落在桌子上的声音。 丁沂不由的笑了起来,两个从来不会下厨的男人,现在居然也能有模有样的轮流做出饭来了。 懒懒的把手中抽到一半的香烟扔掉,丁沂应了一声,往门内走去。 十七年的过去,像是一场反反复复无法清醒的噩梦,幸好最后睁开眼,发觉生活竟能如此平和而美好。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只妖孽,就算踩死碾碎风干磨成灰也无法消失,但总有获得小小幸福的权利。 哪怕只是劫后余生般的小小幸福。 全文完 后记:这个文终于写完了,实在是破了我的记录,也真是折腾死我了。原本只想写个单纯的情敌变情人的文,不知怎么越写就越变味……BUG也到处都是,有力气了慢慢改吧…… 这个文算是我的文里难得的结局比较明朗的一个文了,哈,其实39章时就打算完结的……恶趣味啊,想想还是多写两章吧,42这个数字比39要好看点啊……结局就算只是个庸俗的HE,但至少能让人觉得开心吧?我老了虐不动了,两只妖孽能幸福就尽量让他们幸福吧…… 多谢一路追文蹲坑的亲们……真是很感激,说实话这文要是没人看,我八成一半也写不到就弃坑了……汗。 接下来暂时还没有具体计划,回头去填旧坑(目前手头三只坑:《半寸灰》、《十字街头》、《盯梢》)还是动手刨新坑(打算开个坑虐虐某只朋友,笑)都在考虑中……继续擦汗。 鞠躬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