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药可医 BY: 寒衣 无药可医 BY: 寒衣   这是一篇无趣的文……   和刻骨铭心同系列……   我会一直贴到完滴……没意外的话……   ==========   楔子   整间屋子都是浓重的药味,少年在药材中间灵活地钻来钻去,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药丸,墙边炉内火烧得很旺,沸腾的水带出药香。   药熬好做成丸,少年舔了舔,脸上露出得意笑容。   “刻骨铭心,嘿嘿,江湖传言神奇无比,我就不信它会比这药更神奇……不管刻骨铭心的真实功效是什麽,顶多能说是情人毒,毒的是人身体。”少年自语着,拿过一个小小的瓷盒,将药丸小心放进去,“这药嘛,可是能左右人的感情。只要在其中混入人的血液,吃下这药的人就会爱上对方,三年後方才能失效……我真是太了不起了,这种药居然也能做得出来。”   他表情极为灵动,说这段自夸的话时带着浓浓成就感。只可惜周围并没有人和他分享这药成的快乐,他只能自言自语自夸自赞。   “这药该叫什麽名字呢?比刻骨铭心还厉害,应该叫刻……刻舟求剑?不对不对……”少年揪着头发努力想着,“做药难,怎麽取名字更难……缠情?好像很多人用过了,那……相思?太俗了!”   他想来想去,最终咬了咬牙:“算了,俗就俗吧。这药唯一的解药就是它本身,能解相思唯有相思,还是这名字恰当!”   “吃下相思後,不管有没有心上人,都会爱上药中掺血之人。如果有心上人的话,就会把对方忘掉……若不服解药,三年後药效自动解除,虚假爱恋的记忆也会尽数消失。唯一解除相思的法子,就是掺了另一人血的相思……天下药物虽多,如相思这般奇特的,绝不会有第二样啊!”   少年把瓷盒放在桌上,手托着腮,微微抿起嘴:“话说爱情这东西相思这玩意,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能做成这样已经是极限,再长效的药,是怎麽也做不出来的……刻骨铭心,那得多疼啊。”   他不过十来岁,虽说聪颖无比,毕竟还是个孩子。感情这种事他不太懂,爱情更是遥远的词语。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这药有什麽大不了的,感觉能胜过传说中的奇毒刻骨铭心,便觉心满意足。他也并没打算把这药丸给谁用,随手把瓷盒往架子上一放,跑去继续抓药熬药。   无药可医 一1   那是一间极其简陋的草屋,地点也极其偏僻,离附近的村落还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医馆开在这里,让人很难想象里面的大夫平日何以谋生。就算是病人来求诊,让一个生病的人大老远地一路颠簸过来,也有些离谱。   但此刻,便有一辆马车困难地在极其不平稳的路上行进着,赶车的是名二十来岁的男子,一双剑眉极重,眼也是十足锐利,略尖的下颌稍微柔和了他的脸部线条,使他不怒自威的相貌多少平和了些。一身打扮极其利落,腰间佩剑,显然是名江湖人士。   他双眉紧锁,小心控着马,不让马车太过颠簸。车厢内没有什麽动静,只是偶尔颠簸得厉害了,会有人身体移动的声音。每当这声音传出,男人的眉头就会皱得更厉害,脸上尽是心疼。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这路是附近的村落到这里的唯一一条,虽说尽是大坑石头,总比翻山越岭来得好。男子虽然武功高强,却不是天生神力,总不能举着马车闯进来,也只有如此。   男子心中不由暗暗埋怨,不知那传说中的神医到底性格有多怪异,只看他的住处就够为难人的了。   希望他能出手相救,宝臻中毒已经近一个月,他一路寻访名医,都是不成。有人说这毒只有鬼医可治,但鬼医才子都向来形迹不定,就是找也未必找得到,何况男子实在不想去找他。   前一个大夫看过宝臻,也说治不了。但他倒指了条路,说附近有位神医隐居,那神医可谓妙手回春,至今还不曾见有他治不好的病解不了的毒。男子如果有心,可以去看看。   这是最後的希望了吧。如果这名大夫再救不了,他也只能去找鬼医。想到那个名字,他脸色阴沈起来,眼中不由闪过几丝恨意。   一边想着一边赶车,草屋很快近了。男子停下马车,一翻身站到车边,向草屋处抱拳:“在下穆云青,求见神医。”   虽然被指引来此,他却连屋中大夫姓名都不知,只能这样求见。   草屋中并没有反应,但穆云青运起内力,已经探知房内有人。他深吸一口气,便欲提高声音再说一次,草屋中的人忽然开口:“什麽病?”   这声音极为难听,刮刮得让人难受。穆云青怔了下:“我也不知道,据说是剧毒……”   屋里沈默片刻,声音再度扬起:“抬进来。”   穆云青微怔,随即冲进车厢,抱起里面昏迷女子,飞一般向着草屋而去。屋门是虚掩的,他用内力推开。草屋隔开两个房间,这外间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炉子。唯一的椅子上坐着一人,身穿皂色衣服,一张脸上划了七八道伤疤,看起来极为可怖。   穆云青心里一凉──这些伤疤不算太深,应该是可以去掉的。这位“神医”连自己脸上的疤都顾不好,医术能有多高明?   大夫见他进来,抬头扫了他一眼。穆云青只见这双眼明亮无比,极黑的眸色间,却有种令人心碎的抑郁。这一扫之後,那双眼愈发沈寂,唇角却勾起来,配合脸上伤疤的变形,也不知是哭是笑:“放到床上去。”   穆云青本来要客套两句,不曾想这位大夫如此直接。不过这正中他心思,连忙把人放下,向着大夫一揖:“劳烦神医了,这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月前被人暗害,中了一种奇毒。在下四处寻访……”   “梦中梦,至少要半年。”大夫走到床边看了片刻,开口打断他的话。   “啊?”   “毒名。治愈时间。”大夫也不看他,转身走到内室,片刻後拿了一堆药出来,“这药丸你喂她。”   说完大夫走到炉边,把药扔进瓦罐里,甩下一句:“看着点火。”转身便要回内室。   “等下!”穆云青连忙高喊一声,“请问神医,治愈时间是什麽意思?”   大夫背对着他,难听的声音没有半点语气:“解毒需要半年,这张床你可以用。”   穆云青微惊,他没想到需要这麽长时间治愈。不过听大夫这语气:“这毒可以解?”   大夫点点头,掀起门帘回去内室。   “请问神医怎麽称呼?若我们住下的话,可以在旁边另起屋子吗?”穆云青问。   “可以。”内室传来一声,便完全沈寂下来。   穆云青闯荡江湖这些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麽漠然的人,不由一阵愕然。然後方才把药给曲宝臻喂下去,在床边守着她。   无药可医 一2   穆云青这段日子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夫,很多人还是尝试着对曲宝臻做些什麽的,因此半昏迷的她这阵子也吃了不少药。但真正见效的,只有这一次。   吃下只半刻,曲宝臻就睁开了眼,眼神还有些浑浊,但已经比前阵子清澈得多。穆云青大喜:“宝臻,你醒过来了?感觉怎样?”   曲宝臻紧皱眉头:“我头好晕……怎麽了?这是哪里?”   “你忘了吗?你中了毒,我带你来求医,这里是医馆。”   曲宝臻算是个美女,此刻秀眉微蹙,当真是我见犹怜:“青哥,辛苦你了……我中毒多久?你都瘦了……”   她伸出手摸穆云青脸颊,一脸心疼样子。穆云青略有些不自在,转过头去:“二十多天里,你都不太清醒……我让凝成通知家里,就带着你出来寻医。所幸这位神医确是真才实学,你方才能够醒来。”   两人便开始说起话来,曲宝臻身体虚弱,精神也不佳,主要还是穆云青在说。曲宝臻这一次中毒,穆云青甚至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心里憋得很,却不好对着未婚妻子发作,只问些“你当时到底有没有看到下毒的人”“你想想可能和谁有仇”之类的问题。   曲宝臻苦笑:“青哥,我一个弱质女流,能和谁结仇?如果说有的话,我只能想起来一个人……”   “鬼医?”穆云青吐出两个字,又摇了摇头,“两年多来他从未出现,当日也并未为难你,应该不至於吧?”   “也许他……後悔了呢?”曲宝臻看着穆云青,青云剑在武林中赫赫有名,即使她很少接触江湖,也知道她这位未来夫君在这一代江湖人中的地位。穆云青不管从哪方面而言,条件都是极好,她依然记得两年半前鬼医丢下药丸时的眼神,那是一种万念俱灰。她不认为鬼医会真的放弃。   穆云青一脸厌恶:“後悔?他有什麽可後悔的?我还没说恶心,他後悔什麽?”   曲宝臻正要再说什麽,穆云青忽然一转头:“谁?”   他听到内室动静,出於武人的直觉喊了一声,随即发现不对:“啊,是神医。”   大夫从内室走出来,看了他一眼:“让你看火,你倒跑去谈情说爱。”   穆云青一惊:“啊!我忘了!”   他连忙起身,大夫已经在他之前走到炉子边,拿起瓦罐看了看,递给他:“喂她喝。”   穆云青接过罐子,触手极热,他没有防备,险些松手摔下去。他运起些内力在掌上,方才消了这极烫的感觉。真不知那大夫不会武功,是怎麽端起瓦罐而不觉烫手的。   大夫显然也没有和他讨论的心思,开口道:“她每日能清醒三个时辰,你们自己安排时间,不要太劳累。饭自己做,後园有菜。”   说完他又要回房,穆云青连忙伸手拉住他:“神医……”   那大夫的脸坑坑洼洼尽是疤痕,看起来粗糙得很,没想到手却白皙细嫩,大概是药泡多了的关系,手上药香气格外浓。穆云青那是武人的手,比他整整大一号,这时握住了,有种柔滑从掌心传来,倒令他傻了片刻。   这只手这般纤细,穆云青觉得自己稍微用力就能把这手折断了一般,便马上放松力道。大夫飞快抽回手,侧头看他:“什麽事?”   穆云青这才发现大夫并不很老,忽略他脸上那些伤疤的话,其他地方皮肤细密紧致,应该是年轻人。他身量比穆云青要小一些,肩膀和腰都有些细,看起来十足弱不禁风。   穆云青不知为何竟然紧张起来,大夫眼睛很大,那张支离破碎的脸上,只有眼睛还是很漂亮。睫毛很长很黑,翘得有些夸张,衬着一双眼水汪汪的,极深极黑。   他有些慌乱,说话也有些结巴:“你、你爱吃什麽?”   大夫挑了挑眉,眼角线条微微柔和了些,和他对视一眼,唇角勾起:“都可以。”   穆云青突然脱口而出:“我们……之前见过吗?”   他觉得这个表情很熟悉,心里不由一热,有种奇特感觉涌上心头。   大夫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微微摇头,转身回房。   刚刚被握住的手紧紧握成拳,放在身侧,背对着穆云青的脸上现出几分痛楚。   无药可医 一3   两人就这麽住下,曲宝臻的毒很是复杂,又拖了二十多天,早就深入五脏六腑,解起来很麻烦。大夫少言寡语,态度甚是冷淡。穆云青尽量套近乎,进展完全没有。唯一的成果是,大夫会出来跟他一起吃饭──尽管一言不发。   穆云青的厨艺很好,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这手厨艺是怎麽来的。他知道那属於被遗忘的记忆,想到就觉厌恶,因此很少下厨。但既然是来求医,也只有他来做。   这里偏僻得很,附近就是山林,有大把的野物可以猎杀。後园有菜地,还有块种庄稼。穆云青二十多年来从未做过农活,这时候做起来却并不觉手生。看着那一大片地,想想这些以前都是大夫一人打理,也不知他那麽纤细的身体做起来累不累。   对那位神医,穆云青充满了好奇。对方每天生活非常规律:早起在外面活动身体打一套拳,然後回里屋研究药材,下午出来熬药,晚上再运动,然後睡觉。一天里难得说几句话,偶尔开口,也不过是说一下曲宝臻的病情。   穆云青十六七岁就出来闯江湖,多年来,倒少有这麽闲适的生活。虽说他未过门的妻子还中毒在床,但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曲宝臻每天醒来吃饭,吃完继续昏迷,省得烦他,也很好。   唯一的不好,就是神医本人太沈默。穆云青无数次试图从他嘴里问出他的姓名,都是无果。不过倒是得到了对方一句话:“你若真无聊,我可以借书给你。”   穆云青点头,其实他还真谈不上无聊,他嫌这草屋太简陋,进林子里伐木,打算盖几座木屋。神医不要什麽诊金,他也只能想出这种报答方式。   他想找朋友帮忙,又怕打扰到神医,先行问过。对方只是看他一眼,眼里有极淡的不悦。穆云青并不是那麽细心的人,这时候却格外敏感,停了请人来的念头。   一个人盖房子就麻烦许多,幸好穆云青内力高耐力好,每天跑来跑去砍木头运过来,辛苦得很。过了四五天,大夫忽然主动对他说了句:“我不过暂住这里,你没必要盖多。”   “没事,我不累。”穆云青很自然地回答,对他一笑,露出洁白牙齿。   说完他倒怔了下,这种“他是为怕我累着”的念头太诡异,他却觉得理所当然。   大夫看他一眼,脸色有些奇怪,却没有说什麽,又转身回屋去了。   穆云青微微皱起眉:他们,真的不认识吗?   大夫长得这麽有特点,他若见过,没理由会记不住。   除非……是他没有记忆的那半年。   他想到这里,脸阴沈下来,极为难看。   穆云青并不犹豫,起身走到内室帘外,举起手敲了两下墙:“神医,你认识鬼医才子都吗?”   门帘忽然从里被掀开,大夫那张如鬼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一双眼微眯:“自然。”   那漆黑眼中的波光终於破碎开来,就像是在一潭死水中投下一颗石子,破碎了那沈寂,也破碎了那宁静。他声音嘶哑低沈,慢慢响起:“没有人会不认识自己,包括我。”   “你……你就是才子都?”穆云青瞪大眼睛,满脸惊愕,“你就是那个三年多前对我下毒,让我对你、对你神魂颠倒……的才子都?”   对方碎开的眸光渐渐扩散出去,黑色中原本的些微光芒也慢慢散开,重新是死灰一片。他似乎还勾了下唇角,只是完全看不出笑意。他张口,声音比刚刚更沈了几分:“对,我就是那个才子都。”   穆云青一惊非浅,不自觉向後退了几步:“你、你怎麽是这样子……”   才子都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倒是对不起你的想象了。”   这几天来,穆云青难得听他说这麽多字,做出这麽多表情动作,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隐隐的欢喜。这种欢喜甚至压过了平时他提起“才子都”这三个字时的厌恶,他竟然微微笑起来:“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原来是这原因,但现在我也知道了。”   才子都静静看他一眼,缓缓垂下睫毛,後退一步,便要回房。   穆云青却向前一步,几乎进了内室:“才子都……”   一只手挡在他面前,才子都示意他停下:“有什麽话在外面说就好。”   “我一直好奇,你……为什麽要对我下毒?难道你喜欢我到不惜勉强我?”穆云青盯着他,问出心里一直的困惑。   才子都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晶莹的水滴滑过脸颊,沿着下颌滴下去。他拉开门,迅速关上,把穆云青锁在外面。   他扑到床上,用被子狠狠包住自己的头,塞住自己的嘴,不让任何哭声传出去。他可以理解穆云青的态度,他可以忍受穆云青骂他,他可以看着穆云青的厌恶。   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练得百毒不侵。但当真穆云青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他,用疏远的语气和他说话的时候,他还是难以忍受。   穆云青最後那句话更是让他难受到了极点,才子都狠狠咬住嘴唇,泪水很快湿了被子。   是的,他喜欢他。   但,又有什麽用呢?   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却错尽他一生。   无药可医 一4   既然知道了神医便是才子都,穆云青就更加疑惑起来。   那段记忆穆云青既然失去,自然是什麽都想不起来,一切都是听家人师兄弟还有曲宝臻说的。近三年前他中了鬼医的毒,竟然迷恋上对方,和他一起生活了半年时间。最後是自己一次外出被师弟发现,叫来曲宝臻,在当面对证之下,才子都辩无可辩,才解了他的毒。   和男人相恋,一起生活。穆云青每当想到这点,全身就不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觉得极为恶心。如今见了才子都的相貌,按理来说他应该更难以忍受,但反而没有。   鬼医以前在江湖中名声还算响亮,虽然出名的是他的怪脾气,不过从来没听说对方是这样相貌啊。而且宝臻明明是认识他的,为什麽她没有反应?   还有年纪,记得以前家人偶然提到鬼医,都嫌恶地说“小小年纪就心思阴毒”之类的话。但他实在是无法从才子都相貌上看出他的年纪来,从其它方面来看,也顶多觉得他还算年轻而已。   不知为什麽,这些问题他并不想问曲宝臻,只想向当事人中的另一个询问。可那日说完话之後,才子都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绝不外出。他那房间里有不少布置,即使人不出来,也可以通过门上的小窗把药扔出。後屋和後园是相通的,才子都可以直接去後园,他也不生火,不知道都吃些什麽,但似乎没饿到。   穆云青实在很想知道,宁可下毒也要被男人爱的才子都,到底都在想些什麽。   和不会武功的才子都比起来,穆云青这方面实在优势明显。他敛了气息在後屋外等着,很容易抓到了出来照顾药圃的才子都。   “怎麽,心虚不敢见我了?”抓住对方细瘦的手腕,穆云青有些得意,笑问道。   才子都挣了两下挣不开,一张小脸煞白:“这是我家,我有什麽可心虚的?”   “为什麽宝臻不认识你?”穆云青挑起眉,问道。   “我为什麽要让她认识?”才子都仰起头,反问回去。   穆云青看他表情不由失笑:“你原来还真是个孩子。”   才子都脸更加白了,这句话穆云青原来常说。自己年纪小,性格又有些任性,穆云青经常伸手揉乱自己的发,一脸爱怜地这麽说。   现在却是人事全非。对方眼里没有往日的炽热,脸上的笑容也不过是讽刺嘲弄。那神情的目光,更是都给了别人。   才子都後退一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见到我的时候,我不是这样。”   穆云青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心中忽然生出愤怒:“是什麽人?”   “恩?”才子都没明白,抬头看他。   “你脸上的伤,是别人划上去的?”穆云青盯着翻开的伤口,刀伤极重,翻起的地方却带了些粉嫩红色,极是可怖。也不知什麽人如此狠心,竟然对一个少年这麽下得了手。   穆云青忽然想起自家师兄弟们,心下一翻个:该不会是他们为了帮自己出气……   “不是别人。”才子都摇了摇头,再退一步,飞快闪回房间。   不是别人?   穆云青怔在当地。不是别人,难道……是他自己?   怎麽可能,他那麽怕疼,还喜欢臭美,怎麽可能往自己脸上划刀子?   穆云青摇摇头,却忽然傻住。   ──自己怎麽好像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不是……都忘了吗?   他是爱宝臻的,证明才子都给他下的毒确实已经解了。但……也许发生过的事情,即使记忆全无,心里也是会留下些痕迹吧?   例如这时泛滥无比的心疼。   才子都关门锁上,穆云青摇摇头,提高声音:“我就住在这里,你总不能一直躲着我吧?”   门关着没回答。穆云青无奈叹口气:“我先回去了,你出来吧,别饿坏了。”   他走了,才子都却也没出来。少年在房内,拿着一面铜镜,照着那张如鬼魅的脸。   那是被穆云青夸过很多次的容颜,如今成了这副鬼样子,也很好。   至少他不会再下意识地和曲宝臻比相貌。反正本也不关容貌的事,毁了干净。   才子都手触着脸上伤疤,瑟缩了下,觉得很疼。   无药可医 二1   穆云青话说得没错,他就住在这里,才子都想躲都躲不开。   就算不想出来,就算屋里有的是药丸可以当饭吃,毕竟外间还躺着一个病号。曲宝臻的情况至少应该五天诊断一次,及时掌握毒的情况,才能保证接下来的应对措施不会有问题。就算躲穆云青,才子都还是在第四天晚上走出房间。   少年足足瘦了一圈,看起来憔悴得厉害。走出来和穆云青对视一眼,视线马上移开,直直走向床边。穆云青这阵子已经把木屋打出个大概,转头就可以住进去了。不过现在曲宝臻还躺在那简陋床上,双目紧闭,仍然在昏迷。她也有些憔悴,却没有折损了她的美丽,反而添了种忧郁和柔弱,当真我见犹怜。   这是他的爱人,将要相守终生的人。   才子都面无表情,为曲宝臻诊断完,坐到桌边记录着什麽。穆云青走到他背後:“宝臻认为这毒是你下的,如果她知道其实是你救了她,一定很惊讶。”   才子都不说话。穆云青继续:“你不是医术高明吗?按理来说应该能知道这毒药的来历吧?你知道是谁对她下的毒吗?我一直没找到……”   “可能是我朋友。”才子都转过头看着穆云青,“有个叫毒医的,听说过吗?”   “毒医伊如飞?”穆云青一惊,“是他下的手?为什麽?”   这话问出来就知道蠢了,才子都垂下眼帘:“大概……是为了我吧。”   穆云青眉头皱死:“为你?难道他觉得是我对不起你?你对我做出那种事,反倒成了你有理?”   才子都一张脸完全没了血色,心猛地抽紧,只觉冰凉无比。他低着头,很快站起来,转身就往内室跑。   穆云青伸手拉住他:“你怎麽一有问题就跑?才子都,是你主动找麻烦,不是我……”   他拉住人,也顺便抬起对方的脸。才子都一张小脸上竟然满是泪水,水光在伤疤上闪动,不停往下滴。那双粉嫩的唇上全是被咬出的牙印,还有些血丝渗出来,衬着一张脸苍白无比。   穆云青心一跳,忽然生出强烈冲动,抓着才子都的手,另只手握住他下颌,低头就要吻下去。   才子都瞪大眼睛,整个人像是呆了。   穆云青只看到他的眼,清澈幽深,让人移不开视线。此刻这双眼内波光盈盈,让他的心都揪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要爱护这人的,怎麽现在竟然让他流泪,真是罪不可赦。   “子都,乖,不要哭……”他声音极低,放得非常温柔,像是在拐骗小孩子。才子都眼神和缓下来,小嘴一扁,便要向前靠去,靠到他怀里。   就在接触到的一刻,才子都忽然瞪大眼睛,满眼惊诧。他猛地一推穆云青前胸,把毫无防备的穆云青推得往後退了两步。而他趁着这个机会拔腿就跑,跑回房间去,狠狠锁上门。   “我明明给他解了的……难道相思的药效这麽大?到现在、到现在还……”   才子都趴到床上,揪着床单,觉得惶然。   穆云青一定会认为他是故意的,搞不好会认为他又下了毒……   他不要再出门了,刚刚穆云青说的那些话,他不要再听到!   无药可医 二2   穆云青认为,才子都一定是属乌龟的,或者是蜗牛。本来就小心翼翼,那一晚之後,更是连头都不肯探出来,完全憋在房间里。   穆云青以前一直觉得很奇怪,他和曲宝臻也算青梅竹马,他想他是深爱着她的,但好像从来没有那种炽热的迷恋。因此他很好奇,不知道中了毒的那半年里,他到底迷恋才子都迷恋到什麽程度。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有那麽激烈的感情,即使是吃了毒药。   青云剑为人豪爽,确实。青云剑一诺千金,没错。青云剑很讲原则,是的。   但穆云青知道,自己本身性格实际上是有些冷淡的。和他相交的武林人士,有什麽忙他都会尽量帮,在一起时也极为亲近。但等大家分别,他也不会过分挂念。除了家人,他很少会长时间记着一个人。就算曲宝臻已经算是他要过门的妻子,他也很爱她,却没有任何山盟海誓的冲动。   穆云青比谁都好奇,那个据说“深情款款”的爱着才子都的穆云青,到底是什麽样子。   不过好像,他这一次已经感觉到了。   似乎是身体自己的冲动,有个声音在脑袋里不停蛊惑,让他过去抱住人吻。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完全不受控制,心跳得厉害,脑中一片空白,渴望涌上了心口,整个人像炸开了一般,眼里只有才子都一个。   如果说这就是毒药的效果,那麽也真惊人。   他这麽想着,觉得那种滋味不错,他其实很想再试一次。   但是小乌龟躲进屋子里,这一次是宁死不出来了。穆云青再怎麽劝也没有用,才子都把门都锁上,每天就从门上小窗里扔药和煎药注意事项。   穆云青想屋里没水,又没有饭,才子都这还不关出个好歹来,便每日把做好的饭菜放到门边。他的木板屋子已经完成小半,他每晚跑去睡,早上回来,总会见到门口的干净碗碟,让他知道小乌龟还没饿坏。   但总这样也不成,穆云青便在包子馒头里夹纸条,对才子都说不要在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自己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也不生气……总之,用一切方法,试图哄才子都出来。   “喂,你都快十天没出来了,里面不会臭了吗?”穆云青拍拍门,“才子都,我不说了,你出来吧。医者父母心,外面还有个病人呢,你难道不要看诊吗?”   穆云青个人感情淡漠的後果就是,他经常不会考虑到自己说话是否恰当。如果是江湖上侠客们结交自然无所谓,但关乎到感情问题,他就实在是说什麽错什麽,动辄得咎了。   才子都靠着门坐着,听他说话。这间屋子是一个病人看诊的报酬,里面不少机关,待上个把月都不会有问题。地面实际上是金属,他这麽坐着,身下极冷,但他像是没有感觉一般。   说那麽多,还不是为了那女人。她中的梦中梦是毒医前阵子研究出来的,自称是无药可解,中毒的人会在睡梦中逐渐死去。才子都研究了很久,刚刚有点眉目,穆云青就上门求医。他没有办法,只好暂时用万灵药──他的血,来抑制毒性。   对穆云青而言,他的作用不过是大夫吧,唯一能医治他妻子的大夫……同时,还是他最厌恶的人,是他已经忘了的人。   才子都把自己缩成一团,觉得很冷。   他模模糊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雷声惊醒。他郁闷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身後靠着的门传来震动。   ……地震?他还有些不清醒,站起身来转过头,把门闩打开。   外面猛地有人蹿进来,才子都被对方抱在怀里,打雷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喊:“喂喂,你怎麽了?两天都没吃东西,你当你是神仙啊!”   “好吵……”才子都不悦伸手推他,“你抱得好紧,松一点啦……”   他带点撒娇意味地说完之後,先是被自己嘶哑难听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才彻底清醒,睁大眼睛:“穆云青?”   穆云青见到他安然无恙,脸上的紧张才算去了些。才子都两天没把他做的饭菜拿进去,他开始还觉得对方是生气,继续劝说。但很快他发现才子都在房里都没有移动,气息也弱了不少,便感觉到了惊慌。偏偏这草屋看起来一拳就能推倒,真的动起手来,却严丝合缝,一点都动不了。穆云青又不敢太过强行突破,也只好猛拍房门,高喊才子都,希望他能给个反应。   现在总算是见到了人,穆云青一把抱住他。此刻已经是晚上,穆云青能够夜视,看到才子都那张满是伤疤的小脸通红,急急伸手一试,烫得吓人:“才子都,你在发热……药在哪里?”   他抱着人去找床,这间屋子里乱得很,无数药材器皿书籍乱七八糟散在地上,穆云青实在不耐烦,施展轻功直接飞到床边。   把人放下,小心为人盖好被子,穆云青到一边把灯点开,视线经过墙上,微微一怔。   四周挂着画轴,有字有画。笔迹很是熟悉,是他的。作为武林中少见的文武兼备的少侠,穆云青并不热衷於炫耀他那些文采,自然也极少写字作画。可这四面墙,都是他的笔迹。   虽然他都不曾见过。   画中人都是一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常常都是一脸灿烂笑容,看起来可爱之极。穆云青心猛烈跳动了下,几乎难以移开视线。   旁边的字都是些情爱之类的诗词,穆云青以往都会觉得是肉麻当有趣的,但从字迹中也能看出,他写这些字的时候,绝对是认真无比。   “撕了吧。”一旁忽然传来一个低哑声音,穆云青转头看过去,才子都已经坐了起来,一双眼没有半点神光,看着他道。   “这是……你?”穆云青指着墙上的人像,表情多少有些诧异。   “否则呢?”才子都低下头一笑,又躺下去,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我要睡了,你也回去吧。”   “你在发烧……”穆云青急忙开口道,试图留下来照顾他。   “我自己就是大夫。”才子都挥挥手,“你走吧,我不习惯睡的时候身边有人。”   “我呢?”穆云青冲口而出,“我们当时的时候,难道不是睡在一起?”   才子都狠狠咬住嘴唇,紧闭上眼。   过了许久,他才出声:“污了贵体,实在是抱歉得很。”   他依然能记得第一次的时候,好像是在曲宝臻找上门来的两个月前。穆云青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把家里布置得华丽无比,又骗又哄地把他拐上床。   他依然能记得穆云青的温柔,他从来想不到那个有些粗心的穆云青也会那麽小心翼翼,那麽温柔体贴。   才子都颤了下,身体很热,像是被那人抱过一般。他似乎能感觉到情人的唇轻触他耳垂,在他耳边笑他敏感。   都没了。   剩下的只有同一个人,用同样的声音问,他们当初是不是睡在一起。   怎样?觉得恶心吗?和男人发生这样的关系,想起来也令人作呕吧?   同时也是对爱人的不忠,幸好那个女人肯不去追究,该庆幸吧?   才子都有些呼吸不上来,身体很难受,难受到无法保持清醒。好像有双手环住他,好像有张慌张的脸对着他,但他实在是无法保持清醒,闭上眼,昏了过去。   无药可医 二3   穆云青整整守了才子都一天,到了晚上,他才清醒过来。   才子都是鬼医,身体很好,极少生病。但这种人有一个问题,就是往往一生起病来就很严重,便如才子都这样子。   他醒来的时候眼神很茫然,怔了许久,才终於认出眼前的穆云青似的,低低说了声:“你怎麽在这里?”   “你昏迷了一整天,你知不知道?”穆云青皱眉瞪眼,一副凶狠状,“闲着没事在地上发什麽呆,着凉了吧?”   才子都才不怕他,睁大眼睛瞪回去:“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好啊,这家夥居然敢顶嘴。穆云青一把掀起被子,手扬起来就要打下去。才子都一缩,背部贴在墙上:“打不到……啊!”   穆云青揪起他翻过身,照着屁股就是两下。打得倒不是很重,但才子都好像很委屈,被放下之後就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嘟起嘴。   “让你以後再任性……”穆云青很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半句,忽然怔住了。   和才子都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恍惚,例如现在。   明明是比陌生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的两人,相处起来却总有种莫名的熟络。很多动作他都是下意识做出,不经思考也没有挣扎,只觉得理所当然无比。   例如现在的玩闹,刚刚拍那两下,手下触感极佳。身体像是能自动控制力道一样,他想他以前一定经常作这种动作,以管教孩子为由占便宜。   被他占便宜的少年眼睛水汪汪的,脸上原本带着笑,但他这一怔住,才子都显然也回过神来,小脸上表情变了好几变,最後是一片淡然,缓缓起身下地。   穆云青连忙阻止:“你着凉了,现在还没好,不要乱动才是。”   才子都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我是大夫,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下了地,在穆云青的阻拦中到前屋,发现床上病号已经不见,不由怔了下。   “我把她移到盖好的屋子里了,你……也不想经常见到她吧?”穆云青解释。   才子都看他一眼:“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穆云青怔了一下,没明白。   就算是情敌,他既然要救治,就会做到底。不会因为个人的感情或者身体而耽搁。   他本来算好了时间诊断曲宝臻,没想到这一生病耽误了两天,对方的并且竟然有些反覆。才子都皱起眉头,一旁的穆云青有些紧张问道:“怎麽了?宝臻的毒又严重了吗?”   他这一脸紧张落在才子都眼里,才子都低低笑了声,摇摇头:“没什麽问题,继续吃药就好。”   好关心啊。那麽紧张的表情,真是少见。果然是真心爱的人,才不像对待自己那样,总是欺负教训。   毒医那家夥,为什麽要对她下毒?   难道就是为了让他看到穆云青有多爱她,进而死心吗?   晚了呀,已经太晚了。   才子都看完了人,转头回房。穆云青寸步不离跟着,被才子都一挥手拦回去:“我配药,你不许看。”   穆云青只好等在外面,他想着才子都还在生病,不应该这麽劳累,而且才子都一醒来就去诊治,都还没吃饭。   粥是准备好的,他连忙去热粥弄菜。半刻之後才子都出来,小脸煞白。穆云青连忙过去扶他,为他盛粥。才子都把手里的药递给他:“这些药拿去熬,配上这瓶血。”   穆云青一呆:“血?”   “鹿血,药材啦。”才子都不抬头,拿着勺子拼命往嘴里塞,吃得很专心。   孩子病起来很厉害,好的却也快。尤其这个孩子还是名神医。   才子都的很快好起来,穆云青的房子盖好了,但他自称不放心才子都,硬要跟着照顾他,因此一直睡在外间。现在才子都病好了,他也没提去木屋住的事情,才子都也就不说,两人很有默契地把这件事忘掉了。   哪怕是多一天也好,就算只是住在里外间,才子都也希望能和穆云青多相处一段时间。   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穆云青自才子都这一场病来,便格外小心,说话也加了些谨慎。尽量不提过去,不提曲宝臻,两人倒是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   才子都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他有些希望这条救治道路一直延续下去,并不结束。   不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曲宝臻的毒渐渐好了些,每天清醒的时间增多。她长期卧床,对身体是极有害的。因此她多醒来的那段时间,穆云青都陪着她在附近活动。才子都总是小心避开她,连名字都不愿让她听到。   穆云青难得机灵一回,只用“神医”称呼才子都,并不泄露给曲宝臻。他隐隐感觉到,才子都其实是怕曲宝臻的。每次曲宝臻醒来,才子都都躲得远远的。一旦有所接触,才子都总是带些惧意,不愿看到她视线。   大概是亏心吧。毕竟才子都当初对他下毒,最大的受害人就是曲宝臻。曲宝臻这次中毒,似乎也和才子都脱不了关系。他觉得心虚,也是正常。   曲宝臻醒来的时间长了,麻烦也就来了。他盖的屋子是就地取材,自然谈不上华丽。曲宝臻是富家娇女,难免嫌这个嫌那个。穆云青觉得很烦,又不好对病人生气,只好忍着。   “青哥,那位神医既然医术超凡,想必病人不少,为何不住得好一些?还是说他的房间和我前些日子住的不一样?”曲宝臻躺在床上一脸病容,问着床边的穆云青。   “神医生活简朴,大概是生性不喜奢华吧。”穆云青道。   曲宝臻轻轻哼了一声:“这麽长时间也不见有其他病人来,他真的是神医,真能为我解毒吗?”   穆云青在心里叹了口气:“至少你醒了,不是吗?”   “青哥,我怎麽觉得你一直在为他说话?”曲宝臻眉头皱起,“你不认为那个神医很古怪吗?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你想太多了。”穆云青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做饭了。”   他起身走出去,刚刚到门口推开门,就见到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近。马车很是颠簸,车厢内有两个人,从气息上判断,应该都是习武之人。其中一人内力极高,穆云青自认不及。   他心中微惊,迅速跑去草屋:“才子都,有人来了,武功很高,你要不要先躲躲?”   才子都正在外屋,闻言往外瞄了一眼:“没事,你来求诊那天,也是这样子。”   说话间车已经渐渐驶近,到门前一段距离停了下来,一人灵活跳下,站在车厢边伸手,似乎要把车厢里的人抱下来。   穆云青眼尖,已经认出对方:“诶?这不是寒门门主吗?”   车厢里另一人也下来了,不过并没有被抱,而是打开对方的手自己跳下来的。才子都忽然一声欢呼:“呀,是小柳!”   他叫得亲热,人也很激动,一转身跑上去,还挥挥手,示意对方自己的位置。   那位脸上有道骇人伤疤的“小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有点宠溺。他加快了步子:“好久不见,子都。”   叫得好亲热啊。   穆云青心中一阵不悦,从胃里直泛酸水,不由目露凶光,狠狠看向对方。   同时,寒门门主韩昶也一脸醋意,瞪着才子都。   无药可医 三1   不管醋缸们是什麽反应,当事人都很热情。   那位小柳身形高挑,虽然算不上魁梧,抱起才子都却没有问题。他抱了一下,又摸摸才子都的头:“最近过得还好吧?你好像瘦了一点,身体不好吗?”   “没有,我很好。”才子都被他放下,脸上露出笑容,“倒是你好像胖了点,过得不错?”   他说完,眼睛看向一边的韩昶。美人啊,虽然是表情很凶的美人:“他是?”   “韩昶。”韩昶自我介绍一下,看向小柳,“思京,他就是鬼医?”   柳思京点头:“我当年毒发,幸好遇到了他。”   才子都看了两眼韩昶,啧啧做声:“眉间带煞,气色不正……思京中的是刻骨的话,铭心是在你身上?”   韩昶微微讶异,点了点头。   才子都摸下巴:“铭心我可没办法解,刻骨还能用抽髓碎骨的方法隔绝发作,铭心总不成把心挖出来吧。所以来找我你们是找错人了……”   韩昶连忙开口:“我们不是来找你解铭心之毒的,只是思京骨头不太好,而且他的脸听说是你处理的,能不能恢复?”   “当然可以。”才子都理直气壮点头,“才一道伤疤算什麽,还是你要他的相貌也恢复原本?那也不难……”   “不难?”一旁的路人穆云青忽然竖起眉毛,“子都,你脸上的伤,恢复起来难不难?”   他一开口,才子都满脸的活泼笑容马上消失,人沈寂下来:“不难。”   “那为什麽不把这些疤痕去掉?多难看啊。”穆云青道,眉宇间尽是不悦。   想到才子都房间墙上那些画,穆云青心中一热:如果去掉了,是不是就能见到画中少年?   那个非常可爱,笑得就如刚刚那样活泼的少年……   穆云青想到这里,忽然心一沈。   直到他开口前,才子都一直都很开心,笑得也很活泼。虽然相貌丑陋,却是开朗得很,看起来极为耀眼。   而他一开口,才子都马上变了颜色,再也没有那样的笑容。   才子都的笑容是给柳思京的,而不是他。   穆云青心中感觉怪怪的。   才子都不是喜欢他吗?那为什麽他感觉好像是被讨厌了一样。   这种感觉非常差,差得他完全没听到几人的谈话。等反应过来,这三人已经达成一致:韩昶和柳思京留下治病,因为没别的地方,他们就住在才子都屋子的外间。至於穆云青,自然是回去陪曲宝臻。   “不行!病人应该有专门的住处,我盖的屋子正好多出几间,你们住进去吧。”穆云青连忙跳出来,“我住外间就好,那里不适合静养,我身强力壮的……”   韩昶连忙附和:“是啊是啊,草屋潮气大,思京你还是不要住进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穆云青拱拱手:“韩门主,好久不见,我们一会儿去喝一杯如何?”   韩昶点头,两个志同道合的人订下了同盟。   另一边,才子都已经让柳思京坐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的。订完了同盟的穆云青回过神来,坚持再问:“子都,能把脸上的疤去掉的话,为什麽还要留着?你原来的样子很好看,不是吗?”   “诊断中,不要打扰我。”才子都斜他一眼,也不理会,继续查看柳思京的情况。   柳思京忽然开口:“这位公子,你这两年来行走江湖,难道从来没听说过子都的事情?”   他并不认识穆云青,显然在场的人也都忘了介绍。   穆云青一怔:“他的事?”   这两年多里,几乎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才子都”或“鬼医”几个字。只有最开始的时候,身边的人告诉了他过去近一年的时间里他被才子都下毒,一直和对方在一起。而後他在江湖游荡,从来没听别人提起过才子都。   韩昶忽然咳嗽一声:“思京,这位大侠,就是青云剑穆云青。”   柳思京脸上现出惊讶,连忙住口。他本来不是多话之人,只是受才子都照顾良多,又心疼这孩子的痛苦,才出言提醒。没想到这位全然不知才子都江湖名声的人,竟然就是当事人。   穆云青隐隐觉得他要说的话很重要,便追问着:“到底是什麽事?还请柳公子指教。”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鬼医才子都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而且因为得不到男人,还特意下毒,让对方和他在一起。”才子都忽然开口,声音低沈嘶哑,“别人自然不敢在你面前提及,你也算家大业大,又是受害者,贵派早下了封口令,你……当然是不知道的。”   他的手缓缓摸上脸庞,低低一笑:“鬼医当年虽然不常出手,也有不少人认得的。若我顶着原来那张脸出去,不知会被怎样喊打呢。当日是我躲得快,这时候若被逮到,恐怕令师兄弟都不会饶过我……”   他微微颤抖了下,似乎是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柳思京握住他的手,只觉手心全是冷汗。   韩昶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眼睛都红了,故作大方,咳嗽了一声:“什麽叫喜欢男人的变态,我和思京就互相喜欢,有什麽大不了的?那些小人,不理便是。”   才子都抬起头,对着韩醋缸笑了笑。   穆云青心中一片寒意,无法想象才子都到底受了多少苦。   苦到他宁可毁去自己的脸,也不愿让别人认出他是谁……   无药可医 三2   在穆云青和韩昶的干预之下,柳思京最後还是住进木屋,和韩昶同一间。才子都多少知道他们二人的事情,对韩昶这个苦恋人士其实没多大恶感,也便成全他。   当晚穆云青很沈默,吃完饭各自回房後,他拉住才子都:“子都,把脸上的疤去掉吧,不要管别人说些什麽,恩?”   才子都低着头,拼命抽回手,却被抓得很紧,完全挣不开。   “这次我也欠你诊金,干脆我对外说当年就是场误会好不好?大家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不也很好吗?”穆云青劝道。   才子都猛然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带些嘲讽的笑:“你这玩笑,开的太拙劣了吧?”   “我不是开玩笑……”穆云青认真看着他,“子都,不管你以前到底出於什麽心态,毕竟都过去了。我也不想跟你追究,大家都把那些不愉快忘了,你也不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以为你说了,别人就会信?”才子都冷笑一声,表情和声音很衬他的阴沈语气,“穆云青,你怎麽这麽幼稚?”   穆云青一傻:“子都……”   他感觉这样的才子都很陌生,虽然说两人本来也不熟,但见面以来,对方的一举一动他无不觉得熟悉。就算才子都经常沈默,他也有种“在生闷气”的错觉。   但这样的嘲讽语调,是他觉得很难接受的。   才子都没有理会他的心理活动,只是冷笑一下,继续道:“就算没人在你面前提起我,背後也还不知道怎麽议论呢。你堂堂少侠,被男人用毒迷倒一起生活,你当他们会羡慕你艳福吗?”   少年想起自己被骂的那些话,还有逃出两人住处後,在江湖中受的那些侮辱,不由瑟瑟发抖。鬼医这些年很少有人提起,他隐居在此处,也极少出手救人,就是因为那段时间在他心中的印象实在太恶劣。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全天下尽是敌人,四周都是鄙夷眼神,甚至有人因此想污辱他。   直到他把这张脸毁掉,心里才算有了些平静。当他在镜子里再也看不到那个笑得很灿烂的少年,张开口听到的再也不是那清脆声音,他才能睡着。   如今穆云青却让他把这张脸弄回去?怎麽可能。   才子都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眼神看着穆云青,看得他一阵烦躁:“子都,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刻薄?你以前……”   他忽然住了口。   以前?以前什麽?   才子都沈默了许久,最後低低笑了一声:“穆云青,你不说不和我追究,把过去都忘了吗?”   穆云青张口结舌。   “不对,该忘的人是我,你根本就没有记得过……”才子都喃喃自语,慢慢转身,往房间走。   穆云青拉住他的手,他手腕纤细,手心有些湿润。穆云青心下烦躁,声音不由提高了:“你不要总是这样,总是一副我对不起你的样子!明明是你对我下毒,又不是我想喜欢你!我当时对你怎样,完全不是出於我自愿,你因此遭受的一切,都是……都是……”   “都是我活该。”才子都甩开他的手,说了一句,转身回房。   穆云青没说错,尽管心里都明白,他却隐隐地在埋怨,甚至是在撒娇。   每当穆云青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都会很紧张。在穆云青面前,他情绪总会失控,会不自觉地显现出自己的痛苦。   因为他始终有着隐隐的希望,尽管已经走到眼下的境地,却还是抱着一点希望。   真没用啊。   才子都捂住脸,闻到一阵血腥气。   看,连这也是故意的。故意握紧拳,把自己手心弄破,好让他心疼。   ──如果他注意到的话。   明明他已经是别人的青哥,完全不是自己的云青了,为什麽还有奢求呢?   “要忘掉,要若无其事,要平常心……”才子都拿起镜子,看着里面惨不忍睹的脸,自语道。   否则,怎麽对得起自己下手时,那份狠烈和绝然?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往自己脸上划刀子的,他尤其没有,可是他也划了。   他不想再爱了,也不能再爱了。   他的爱情,不过是建立在药物基础上的一场梦而已。   药效已经过了,穆云青的毒解了,却轮到他自己中了毒,并且,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 三3   才子都努力保持平常心,穆云青是病人家属,韩昶也是。他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二人,尽量没有任何偏颇。   但穆云青和韩昶对待他的态度显然不可能相同,而且自身感受也绝不相同。在韩昶而言,才子都是爱人的大夫,外加隐性情敌。才子都对他亲热与否,显然他绝不关心。   对穆云青来说,却是不同。   他知道自己又错了,但实在不知道该怎麽道歉。在整件事上,他应该是受害者,理论上来说并不用向才子都低头。只是真的不被才子都理会,他又难受得很,尽量找话题去接近对方,却被忽略了。   这木屋多出两个人,曲宝臻醒来的时候也知道了。寒门在武林中影响很大,曲宝臻倒也听说过。作为一个贤内助,她便和病友努力打好关系。   才子都特意嘱咐过,柳思京和韩昶在她面前绝口不提才子都的名字,一概以“大夫”称呼。   柳思京这次来,还要医治筋骨。其实才子都早让他过来继续治疗,是他自己没放在心上。脸上的伤好去,容貌既然是才子都弄出来的,自然也能还原。不过治起骨头来就很麻烦了,才子都通常是把韩昶轰出去,自己和柳思京关在房里弄来弄去。韩昶听到屋里不时传出的闷声痛呼,脸上不停抽搐,简直像是落在他自己身上一般。   曲宝臻正好在醒着,好奇过来,看到韩昶这样子,不由感慨:“你们师兄弟感情真好。”   韩昶一怔:“师兄弟?”   “是啊,你们又不同姓,不是兄弟,当然是师兄弟。”曲宝臻理所当然道。   韩昶哭笑不得:“我们是夫妻,谁是师兄弟?”   曲宝臻脸色微变,退了一步,再上下打量几眼韩昶:“韩门主……是男人吧?”   “你不是从男人手里抢回过丈夫吗?”韩昶对这等无聊女子完全没有敷衍的兴趣,翻个白眼道,“你那丈夫和某人是什麽关系,我和思京就是什麽关系……呃,当然,我是真心的。”   穆云青这时候正好走进来,韩昶一指:“恩,说曹操曹操就到。”   穆云青没听到前面的话,下意识地“恩?”了一声,看向两人。   曲宝臻脸色更加难看,转头看向穆云青:“青哥,你怎麽没早说,这两人……他们、他们……”   “他们在一起啊,怎麽?”穆云青理直气壮回答。   “男人和男人……这麽变态!”曲宝臻一脸厌恶,“这种变态有那个贱人还不够,你们又不是那种下贱的人……”   “宝臻!”穆云青眉头一皱喝止她,“韩门主和柳公子相爱,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   曲宝臻眼睛瞪大:“青哥,你不是最讨厌这种男人和男人的肮脏事吗?你忘了当初那个鬼医,你不是说一想起他就恶心,怎麽今天竟然说这种话?难道你也觉得那人对你做的那些恶心事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吗?”   每一次说起鬼医,曲宝臻总是很失控。穆云青无奈叹口气:“宝臻,你别这麽激动。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曲宝臻满脸醋意渐渐消失,向他靠过来:“青哥,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只是你以前对这种人很厌恶的,怎麽今日……”   “就算讨厌,也要有礼貌吧?”病房内门一推,一脸疲惫的才子都走出来,“当着人家的面说讨厌人家,得多傻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来?”   他的样子让穆云青一阵心疼,但随即担心起来。才子都脸上有疲倦有黯然,但也有隐隐的气恼。很显然他听到了曲宝臻刚才的话,如果是针对他的,他可能不会计较。可曲宝臻分明是指着韩昶柳思京的鼻子在骂,才子都本来就不是什麽宽容的好孩子,当即就要发作。   “神医,你累了吧?我扶你回去休息。”穆云青一步冲上去,缠住才子都往外走。   才子都也没反抗,出了门後,他冷笑一声:“怎麽?怕我自承身份,你的宝贝未婚妻有骨气地一走了之?”   穆云青被他说中,脸上现出几分尴尬:“宝臻是记着以前的事,怕……呃……”   “怕你再被贱人下毒。”才子都咬了下唇,身体一挣,挣开穆云青的手,“不用你,我自己走。”   穆云青见他脸色灰白,不由担心起来:“子都,你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很好。”才子都快走几步,留个跌跌撞撞的背影给他,迅速闪回房间。   无药可医 三4   真温柔啊。   把爱写在脸上,甜言蜜语一直不停。这样的穆云青他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看到过,後来就是他总被欺负。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穆云青本来就不爱他的关系。   原来他真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是这样一直温柔。哪怕对方人格很值得质疑。   ──不过,自己又有什麽资格质疑她呢?她那麽反感那麽紧张,是因为她的准丈夫曾被自己这个下贱的人拐过一年吧。   既然是深爱,怎能容许爱人和其他人同床共枕?她那样反应也正常,要是自己,还不扑过去咬对方两口。   才子都闭上眼,疲累不堪地睡了过去。   最累的,是心。   治疗柳思京的时候,他忍着一声不吭,顶多闷哼两下。才子都知道,柳思京是不愿韩昶听到他叫疼的声音,才努力忍着。   而韩昶其实也明白这点,这样两次之後,他索性在柳思京被治疗的时候外出采购,表现出“听不到”的态度。而每次回来後,他都会心疼地抱着柳思京,两人缠缠绵绵。   五个人,两对。他不过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人家在温柔甜蜜,属於他的只有鄙夷厌恶。   抱着这样的念头,才子都更加沈默更加疏远穆云青,甚至不出现在他面前。穆云青感觉到这种故意,不由有些急了。他两人一起住在草庐里,想躲开彼此实在是困难得很。穆云青就直接堵人,站到里屋门口,抱着胳膊看才子都。   几天没仔细看他,他竟然又瘦了。穆云青微微皱眉,心里隐隐泛起怒气:“最近我做的饭你是不是都没好好吃?看你瘦的!”   才子都看他一眼:“天热了,没胃口。”   “想吃些什麽?不然我做些清淡的?山上好像有笋子,还有蘑菇……”穆云青听他这麽说,很自然地磨叨了下。   才子都怔了片刻,摇摇头:“不用担心,不会耽误到治疗的。”   他说完就望床边走,头有些晕,他想躺下睡一觉。   穆云青在他耳边说个不停,又是让他运动又是要他多吃东西,说得才子都很烦。他不想听到穆云青的声音,却也赶不走人,干脆倒在床上,一伸手把外衫脱了,把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堵住耳朵睡觉。   穆云青有深重的被排斥感。他觉得别扭得很,一伸手拉起被子:“子都,你这麽跟我任性有意思吗?乖一点,恩?”   他这态度真够敷衍,才子都心里一阵委屈,把唇咬出印子,背对着他,完全不理会。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也不能气坏身体。你当初不是和我在一起过吗?应该知道我这人不够细致,经常会不知不觉得罪人……我去做些点心给你,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穆云青把他转过来,俯下身对着他,哄孩子一样地说道。   “穆云青,算我求你,你不要再来烦我了好吗?”才子都忽然有些崩溃,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你鄙夷我厌恶我,就要做的彻底一点。你心中一直认为是我对不起你,就彻底地远离我瞧不起我……穆云青,我一点都不需要你这种摆在表面上的关心,半点都不!”   “子都……”   “不要叫我子都。连名带姓,或者怕你家那位发现而叫我神医,都可以。”才子都打断他。   “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麽我对你好一点都不可以呢?”穆云青问。   “我不要。”才子都微微笑了,“除了爱,我什麽都不想从你身上得到。穆云青,你既然不能爱我,就麻烦你离我远一点!”   他只觉全身的血都冲上头顶,情绪过於激动的後果是身体开始吃不消。由於过多放血,才子都已经有些不太舒服了。他是神医不假,却不能自行造血出来。就算再调养也是枉然,何况他根本没有好好调理身体。   他急忙顺势倒下,闭上眼睛蒙上被子,似乎是真的要睡了。穆云青只觉为难的很,最後咬了咬牙,还是离开了。   才子都什麽都不要,只要他的爱。可他什麽都能给,这颗心,却早已给了别人。   无药可医 四1   和曲宝臻中的毒比起来,柳思京的伤就容易许多了。在才子都这里治疗的不过是表面,真正要好,还是长期调养的事情。   才子都这里并不很适合疗养,有些太过潮湿。因此过了不到一个月,才子都就开始赶人了,让他们到温暖干燥的地方将养去。   临走前,韩昶夥同穆云青一起下厨,打算来个热闹一点的告别。   韩昶始终觉得穆云青会下厨很奇怪,一边切菜一边开口:“话说你什麽时候学的下厨?好像厨艺不错的样子。”   穆云青停下洗菜的动作,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这麽说,韩昶也就明白了。点点头:“原来是为了才子都学的。”   穆云青很低地叹了口气。   韩昶刀子砸下去,“哢”一声将一根萝卜切成两半,飞快给他一个斜眼。   穆云青等他继续说,半天没等到,忍不住主动开口:“我知道你们希望我和才子都在一起,但我爱的是宝臻,等她毒解了,我们就要完婚……”   “不要跟我解释,我又不是才子都。”韩昶一挥手,继续剁菜,“我只是奇怪,看起来你在中毒的时候的喜欢,比现在要强得多。”   穆云青一怔,不觉停住动作:“我很爱宝臻……”   “我说了我不是才子都。”韩昶剁得很响,“只是你能为了虚假的爱去学厨艺,对那女人,我可没见你有多殷勤,除了嘴上说说喜欢之外。”   “宝臻她不爱张扬……”穆云青低低辩解,不知道是对谁。   “她?”韩昶冷哼一声,“你的眼光,还真是令人惊奇。”   “你到底想说什麽?”穆云青忽然提高声音,似乎有些气恼,“就算你和男人在一起,也不用鼓励所有男人都爱上男人吧?何况当年是才子都对我下的毒,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   “如果我早知道世界上有可以令人移情别恋的毒,我当年也会给思京下的。”韩昶看着他,道,“我不知道那毒到底有多神奇,但我始终认为,爱这种情绪,并不是药物能控制的。当年的鬼医应该还是个什麽都不懂的小毛头,你以为他真能搞出那麽有用的毒?再看看你对他的态度,毒不是已经解了吗?我怎麽觉得你在乎他的程度,还超过在乎那死女人?”   他被曲宝臻骂过,还连着柳思京一起,心中积怨极深。此刻逮到机会,便不肯轻易罢休。   穆云青勉强笑笑:“我知道你吃才子都的醋,但也不必把我和他往一起编排吧?”   “随便你怎麽想。”韩昶转回头去,专心切菜,“我和思京的感情,你是不会理解的。小打小闹吃吃醋,那是情趣,无伤大雅。”   穆云青低下头,韩昶这些话在他心头绕来绕去,无法停止。   才子都那带些凄然的笑这些日子一直在他眼前,对方一直在疏远他,使他很焦躁。   他是爱曲宝臻的,毋庸置疑。他心里很坚定这一点,不容背叛。   但对才子都的在意,又是什麽?   当晚四个大男人吃饭喝酒,为韩柳二人送行。才子都拉着柳思京喝酒,韩昶和穆云青只好一边呆着。韩昶很郁闷,很没好气地斜穆云青一眼,给他灌酒。   都是这家夥不肯老老实实拐走才子都,他家思京啊,才被才子都抓去喝闷酒。   偏偏那二人还聊得很投机,柳思京当年曾经计划闯荡江湖,才子都多年行医,讲起故事来口沫横飞,极为精彩。穆云青侧眼看他兴奋表情,心里极不是滋味。   说着说着,柳思京大概是喝多了,开始提到过往岁月,当年韩昶多麽禽兽,他遇到才子都的时候是多麽痛苦,等等。韩昶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但坚持竖起耳朵听着,脸上不停抽搐,尽是心疼。   “那时候我还不是很不得死了。”才子都拉着他,一张脸喝得通红,眼睛水汪汪的,“我恨啊,那个王八蛋干嘛受了伤不找个偏僻地方等死,非要跑到我住处?如果没有最开始的相遇,我现在还是那个快快乐乐的、没受过什麽苦的、只有别人来求没人会侮辱的才子都。”   “我恨死他了,我真恨不得从来不认识他。”才子都拽着柳思京衣服,几乎把头埋进他胸前,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思京,两年多前我们遇到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干脆我们一起私奔吧,气死他们。”   柳思京还没回答,韩昶飞一般扑过去,把才子都一把拉开,扔给穆云青:“看好你的人,再乱说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他就拖着柳思京往房间走,全身散发的醋意可以酸死一个人。穆云青接住才子都,只觉怀中绵软,抱起来舒服之极。他也喝了不少酒,这时候全身燥热,忍不住抱紧怀里的人,低下头去,在他脸颊吻了吻。   才子都瞪大眼睛,忽然“哇”一声哭出来,扑在他怀里,蹭了他衣服前襟满满的泪水。   “乖,不要哭……”穆云青下意识安慰他,摸摸他的头,心中满是怜爱,“我在这里,恩?不要哭,没事的……”   “云青,我梦到你不理我,你忘了我……”才子都眼泪汪汪抬头看他,“你说你爱别人,再也不爱我了……不对,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傻孩子,我怎麽会不爱你呢?”穆云青低下头,点点他的鼻尖,额头触着他的,“就算我把所有人忘了,也不会忘记你。就算你把我的心挖出来,我也是爱你的,恩?”   两人靠得极近,鼻间都是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酒气,显见两人都没少喝,都是醉了。才子都侧头想了想,便笑出来:“恩,料你也不敢……”   他的手环上穆云青脖颈,语气中加了些撒娇:“云青,我好困,头昏昏的……”   “那我们去睡。”穆云青马上接上,一俯身把他横抱起来,向着屋子走回去。   他只觉全身燥热,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低头轻吻。才子都不停傻笑,由着他轻薄,一点都不反抗,还主动回吻几下。   快要进草屋的门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木屋门前,向这边看过来。她只看到了穆云青的背影,依稀仿佛见他抱着一个人,却看不清楚动作。   曲宝臻是被韩柳二人的酒後亲热吓出来的,她曾经亲眼见过穆云青对才子都的痴迷,对男人和男人的这种事极为反感。偏生那两人喝醉了,韩昶固然狂放,平时有些拘谨的柳思京也放得开。她实在受不了,又怕穆云青也酒後失态,努力撑起身体走出门。   见到这疑似抱着的动作,她心下一沈,快步向着草屋走去。她毒还没解,这时候能起来已经是勉强,何况快步行走。走到一半便觉头昏眼花,努力支撑走到门口,门早被穆云青甩上,并且从里闩住,她根本推不开。   她只觉一阵晕眩,直直倒了下去,躺在门边,陷入了昏迷。   无药可医 四2   第二天一早,神清气爽的韩昶出来辞行,走到草屋门口。正要伸手拍门,一低头看到曲宝臻,不由一惊。   他第一个念头其实是把人拖走扔掉,想想还是忍住了,举手敲门。   很快屋里传来声音,虽然听不清到底是什麽,却能大概听出慌乱来。韩昶等了片刻,穆云青慌慌张张声音传出:“谁?”   “除了我还能有谁?”韩昶脸上露出恶意笑容,“凭内力就能判断出来,你就算心虚也不至於到这程度吧?”   穆云青闻言推开门,他一身狼狈,韩昶脸上表情不由更加诡异。穆云青脸刷一下红了:“我、我什麽都没做。”   韩昶一挑眉:“我也什麽都没说啊。”   穆云青实在很慌乱,一开始根本就没看到地上的曲宝臻。等稍稍平静了些,他一低头:“啊!宝臻!”   他连忙俯下身把人抱起来:“她怎麽会在这里?她身上好凉……”   韩昶见他慌张样子,不由撇撇嘴:“我怎麽知道,我一早过来想辞行,就看到她躺在门外。”   穆云青脸色剧变:“她……该不会看到了吧?”   韩昶耸肩,越过穆云青肩头看进门里。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子只盖了一半,露出赤|裸上半身。韩昶脸上露出有点龌龊的笑,穆云青回头看到房中情景,连忙挡住他视线:“你看什麽?我们昨晚什麽都没……”   “我和思京要向你们辞行,而且你这位似乎也得治疗吧?”韩昶指指他怀里的人,提醒他应该先关心的方向,“你要是不反对的话,我先进去了。”   “你等一下!”穆云青把怀里女人塞给韩昶,转身往门里跑。   韩昶眉头皱成一团,还不能松手,显得很是痛苦。   穆云青进房里把才子都叫醒,帮他穿上衣服,这才和人一起出来。才子都还有些迷糊,看到韩昶对他一笑:“小柳呢?”   韩昶一个白眼翻过去──才子都比柳思京小得多,这声小柳也亏他叫得出:“他也刚醒,昨晚喝多了点,我们打算直接走,他一会儿就过来。”   才子都摆摆手:“不用啦,我直接过去,反正我这里有醒酒的药,我去找……”   穆云青听他们絮絮叨叨,心里不悦,一把把韩昶怀里佳人抱过来:“子都,宝臻为什麽好端端地会昏倒在门口?她到底怎麽了?你还是先看看的好。”   他的语气几乎就是指责了,才子都脸色一黯,缓缓低头,看着曲宝臻。伸手把脉,又查看了会儿情况,他眉头微微皱起:“她怎麽搞的?竟然受了凉,还勉强活动……”   穆云青低声道:“韩昶发现她倒在门口,可能是……昨晚看到了什麽?”   他一脸心虚样子,唯恐声音大了点,把曲宝臻惊醒。才子都看他一眼,唇边微微泛起一丝冷笑:“昨晚?昨晚发生了什麽吗?我怎麽不知道?”   其实昨晚说发生了什麽也有,但说没有,也确实什麽都没有。两人发酒疯说了许多话,才子都又哭又闹,穆云青不知安慰他多少句,又吻又抱的。但在下手之前,才子都酒醉後果发作,睡了过去。穆云青则吃了半天豆腐,也沈沈睡去。   因此,至少是没有做的。穆云青也只能这麽安慰自己。   “先别说这些小事,她到底怎麽样了?你快治疗啊!”穆云青抱着曲宝臻,一脸惶急。   才子都看他一眼,对韩昶点点头:“我先进去了,估计怎麽也得半个时辰才出来,小柳慢慢起床,不着急。你们到了之後敲一下门,不要进来。”   说完他指着房中的床,对穆云青道:“把人放上去,你出去。”   “出去?”穆云青怔了一下。   “放心,我不会把她怎麽样的。”才子都淡淡道,“治疗的时候需要专心,不能有外人打扰。”   穆云青傻傻点头,把人抱进去。   穆云青着急在门口晃来晃去,他完全听不到屋内声音,心中极为担忧。只是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担心的,到底是他的宝臻,还是才子都。   过了半个时辰,韩昶和柳思京到了门口,准备辞行。穆云青看到他二人,跟他们聊了几句,还是忧心房内情况,盯着门发呆。   韩昶敲敲门,过了会儿,才子都一脸苍白出来。看了眼穆云青:“你可以进去了。”然後转向柳思京,和他说起话来。   “子都,我为什麽觉得你这些日子身体好像很虚弱的样子?尤其是现在。”柳思京皱眉,“那毒这麽困难吗?你还是要以自己身体为重。”   才子都侧头看向房内,穆云青正对着床上的人小心查看,一脸谨慎担忧。他低低一笑:“我知道了。”   看他这样子,真知道才见鬼。不过韩柳二人都不是太多事的人,何况这种感情问题,能提点到这程度,已是多嘴了。   他们看才子都状态不太好,也便不多说,很快把该说的说完,就告辞养病去也。才子都缓慢转身,曲宝臻已经醒了,穆云青正在跟她解释。才子都拖着沈重脚步从他身边走过,穆云青连看都没看一眼。   一瞬间,心死如灰。   爱,又怎样?他为他的心上人剜肉放血,对方却连一眼都吝啬。   才子都觉得疲倦,直直走到内室,关好门,往床上一躺,恨不得睡到天荒地老。   由於失血过多,他整个人都昏沈沈的。再一醒来发现屋内一片漆黑,再看看窗外,天已经暗下来,大概是晚上了。他勉强起身,身体难受之极。   跌跌撞撞下地,到门口推开门,发现外间里那两人已经离开。才子都呆了片刻,两脚软绵绵的,向木屋走过去。   到了门外,门里忽然传出一声喝问:“谁?”   “还能有谁?”才子都一推门进去,见穆云青坐在床边,一脸爱怜地看着熟睡中的曲宝臻,直直走过去,“我来看她病情如何,为她开药。”   穆云青连忙让开:“她刚刚情绪比较激动,现在已经好了……她昨晚看到我扶你进屋,大概是有了点误会……”   才子都微微咬了下唇,只觉心中割过一样再洒上盐,开始还是极痛的,渐渐就成了麻木。他到了床边,低下身查看曲宝臻病情:“我再去给她熬些药,应该就没事了。你守着她吧。”   他表情极为平静,穆云青却感觉到了不安。穆云青其实非常在意才子都,但每一次曲宝臻出现,他的注意力都会被分散出去。和才子都在一起的时候,穆云青是最快乐的,甚至不会想到曲宝臻。可她总是在的。   穆云青轻轻开口:“子都,昨晚……”   “你不是该叫我神医麽?”才子都飞快打断他的话,“我明白,放心吧,我不会提起的。”   说完他便起身,头也不回向外走去。穆云青心中不安愈发强烈:“子都,子都!我不是这个意思,子都……”   他喊着,声音略微有点大,床上的曲宝臻在熟睡中翻了个身。穆云青马上一激灵,住了口。   才子都微微苦笑,离开了木屋。   无药可医 四3   他的房间也是药房,需要抓什麽药,直接在房中翻找即可。   才子都找来找去,始终有几味药找不到。他皱了半天眉,隐隐想起那几味药是被他用光了,一直忘了补充。才子都本来就很大意,何况最近一直忙碌。   看看天色,才子都拿盏灯笼直接出门。药埔就在附近,他想起穆云青刚刚的表现,实在不想等到明早再去找药,干脆现在就去采。   晚上的天还是有些冷的,才子都穿的不多,风一吹便打了个寒战。手里的灯笼歪了一下,火被风吹熄。才子都眼前一黑,一脚踏空,跌倒在地。   身上一阵剧烈疼痛,才子都心叫不妙,什麽都来不及做,便昏了过去。   他昏昏沈沈,脑中尽是穆云青的眉眼。一会儿是当年穆云青的殷勤温柔和爱意,随即又成了他的冷漠无情和爱意──对别人的爱。   才子都不停挣扎着,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却火热。他隐隐知道眼下这情况很糟,身体却无法移动,甚至意识都无法彻底清醒。他倒在泥土中,鼻间甚至闻到青草和土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惊雷一样的喊声。才子都皱了下眉,伸手去打开喷在脸上的气息,手却被抓住。   才子都软软挣扎,忽然手被翻过来,胳膊一凉,似乎是袖子被挽了上去。   不能挽袖子。他迷迷糊糊地这麽想──手臂上全是放血留下的刀痕,绝不能挽袖子,要是被穆云青看到就糟了。   不过没关系吧?穆云青应该不在……   身体被抱起,抱得很紧,让他不由皱了下眉。低声喃喃:“疼。”身上的手臂果然放松了一些。   摇啊摇的还很舒服,才子都甜甜一笑,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沈沈睡去。   睡了很长时间,他觉得渴,叫了一声,便有水自动跳进他嘴里。再过一会儿又觉得饿,有甜甜的粥被灌进来。嘴上软软的,他还咬了一口,感觉很好。   好像回到了两年前,情人把自己当作手心里的宝贝,小心照顾。自己那时候最喜欢生病,赖在床上不起,支使对方干这个做那个。   那时候略微头疼脑热都叫着病了,现在呢?   这两年间生病的次数,比此前十几年都多。没有人照顾,生病也无所谓,等着自行痊愈。   反正那个人,已经不在乎了。   想到这里,才子都便止不住眼泪,在床上蹭着,不停地哭。他听到熟悉的慌乱声音,可他心里明白,那个人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那个人爱着别人,他不会再回来了。   而自己为什麽活着,为什麽不去死?   才子都闹起来,在对方怀抱里不停挣扎,不停说着胡话。最後他闹累了,身体实在虚弱,就又睡过去。在迷迷糊糊睡着之前,他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云青,我已经再见到了你,也没什麽奢求了。你果然都忘了,那……我也该消失了。”   从你的生命里,从这个世界上。   反正你也不在意我的死活。   翌日一早,阳光很灿烂地透过窗子,才子都揉揉眼睛,觉得好饿,眼睛好疼。   “诶?我昨晚不是去采药吗?怎麽脱得干干净净睡在床上?”他低头一看,不由怔住了,自语道。   “那是三天前了。”旁边一个声音带着几分阴郁道,“你整整昏睡了三天。”   才子都闻言愕然转头,看到床边坐着的穆云青。对方一脸阴沈,挂着两个重重的眼圈,给他脸上添了几分好笑,倒让他的表情少了几分威力。   “哦,抱歉,没给尊夫人煎好药就昏了这麽多天。”才子都自顾自地解读他的表情,撑着就要下地,“药还是没采,我现在就去……不对,这麽多天没诊治,她病情是不是转重了?”   他下意识抬起手臂看了眼,手臂上狰狞着几条伤痕,是放血留下的。想着今晚还是弄点药膳补一补血吧,否则身体成这样怕是真的不成了。   正要下床,肩头被按住,床边的穆云青按着他,一翻身上了床,压在他身上,一张脸黑得吓人,声音像打雷一样在他耳边响起:“你做什麽?你要不要命了?大晚上的一个人去采药,还昏倒!你知不知道那是荒郊野外,万一有什麽野兽出来,你这条小命还能留下来吗?还有这伤是怎麽回事?你自|杀?还是说那什麽鹿血根本就是在骗我,你、你……”   才子都一缩,捂住耳朵抗议地看他:“你好凶。”   穆云青满肚子怒火被他打断,低头看他一双眼黑黑亮亮,很是无辜地看着自己。热血上涌到头顶,他低下头去,狠狠吻住才子都。   无药可医 五1   才子都瞪大眼睛,并不挣扎反抗,任由穆云青吻着。穆云青这几天来心中所有焦急担忧都换成侵略,拼命吻着他。   才子都前两天发热,穆云青为了给他擦身,早把他扒得干干净净。两人这时候抱在一起,穆云青触手间尽是温滑肌肤,闻着淡淡药香。他努力忍着,却渐渐失了神智,猛然抱下去。   他今年也二十五了,二十刚出头的时候开过荤,但并没有过多出去寻欢,毕竟身份摆着呢。刨去没有记忆的那一年,近两年中不管男女,他都不曾碰触。曲宝臻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不假,但这两年间,他连碰都没碰过她。他本以为那是尊重,没欲|望是因为和男人做过有了阴影。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在怀念些什麽。   就是这个人,不敢用力怕揉碎了他,不敢松手怕放走了他。只这麽抱紧,就有强烈占有欲涌上,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吞下去,再不让他离开。   穆云青是这麽想的,他也这麽做了。狠狠抱住人啃了一顿之後,禄山之爪一路向下,同时松开自己的衣服。   原来他在醉酒第二天说“什麽都没做”,并不是撇清,而是遗憾。   而现在,不管谁来阻止,他都不会停手。   才子都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随着他微微迎合。不过才子都大病刚好,实在没什麽体力,也只是轻微动作而已。即使如此,穆云青也像是受了极大鼓励,更加激烈的做下去。   两年的分别,像是要靠这一瞬弥补。穆云青用全力占有他的情人,整整做了一上午,两人累极,方才双双沈睡去。才子都在累倒睡着之前的最後一个念头是:幸好门,是锁着的。   他并没有睡很久,毕竟睡了三天,再困再累也没多少睡意了。倒是穆云青看了他三天,几乎都没怎麽合眼,这时候便睡得很熟。   身体各处都传来酸痛,身为大夫,他必须说,纵欲是不好的。   他纵欲的对象,两年前还是他的爱人,是他误以为会相守一辈子的人。   才子都心中尽是负罪感。他向来是个骄傲的孩子,两年前曲宝臻来撒泼大骂,他觉得不管怎样,自己也是占了她未来丈夫一年,是自己不对。因此没有半点回击。甚至後来穆云青离开,曲宝臻找人来杀他,他也只是避开,没靠着自己的毒术反击。   而现在这局面,又算什麽?   才子都有点小小的洁癖,别人的东西,他是不会用的。   但现在,他好像用了人家的未婚夫,还是偷偷地瞒着对方用。   他觉得自己很恶心,刚刚那样的沈迷也很恶心,但他确实是无法自控。   才子都静静看着穆云青,看了很久。他缓缓从对方怀里抽出来,便要下地。   身体里传来奇怪的感觉,才子都一阵腿软,站不住脚,跌倒在地。   响声惊动了床上熟睡的人,穆云青猛地睁眼坐起来:“子都?”   地上的人缓缓抬头,对着他露出个苦笑:“穆云青。”   穆云青马上跳下地,一把抱起他。才子都全身冰凉,难免又激起了穆云青的怒气:“你乱走什麽,这几天病得还不够吗?想要什麽跟我说,我去拿……”   他抱起人,才子都只披了件衫子,被他一抱起便露了大半。穆云青说着说着,视线落在暧昧地方,一时傻住,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穆云青是健康青年,这时候难免又生起冲动。但见才子都一脸疲倦,身上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不由一阵愧疚,勉强平息下去欲|望。   把人放到床上,穆云青到一边拿来水,又去给他热粥。他还准备了一些小点心,这时候抱着才子都,拿到他嘴边喂他吃。才子都吃了两口,忽然怔怔落下泪来。   穆云青大是心疼:“别哭别哭,是我不好,我欺负你……很疼吗?”   才子都只是低下头不声不响流泪,不说话。   并不是疼,只是这样的温柔,已经许久不见。现在暂时得到,用不了片刻,又会失去。   那明明是他的爱人啊。   穆云青最怕他的眼泪,当即手忙脚乱:“我去拿药……我也不知道怎麽搞的,刚刚完全失去了理智,像吃错药一样……”   才子都咬了下嘴唇:“你本来就是吃错药了。”   “啊?”他声音太低,又在抽噎中说出来,穆云青完全没听清楚。   才子都抬起头看着他:“这一次我没有对你下毒,你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穆云青提高声音,竖起眉毛,手臂也收紧了,“子都,我完全在清醒情况下对你做出这种事,我会负起责任的!”   才子都被他“责任”的说法刺了一下,回了一句:“我又不是女人,你负什麽责任?你娶我?”   穆云青一怔,随即开口:“恩!”   “啊?”   “我娶你。”穆云青忽然放松下来,心头一直纠缠的抑郁尽数散去,感觉开朗无比。他看着才子都,一字一顿道:“今天早上我的所作所为我自己很清楚,我是主动抱你的,没有任何人或者毒药来左右我……子都,我娶你!”   才子都瞠目结舌,过了半天,才下意识问:“那曲宝臻……”   “我和她本来就只有父母口头上的婚约,这两年我总在外面,也并没订下什麽。”穆云青道,“我去说明请罪就好,你不用管。”   才子都傻了。   穆云青行动力十足,说完就穿衣服,向门口走去。   “等等。”   才子都开口喊住他,穆云青回头,见才子都脸上现出一个很淡的笑,听到才子都低沈沙哑的声音:“穆云青,你说要娶我,可我也没说要嫁,你急什麽呢?”   这一次轮到穆云青傻了:“子都,你……不是喜欢我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才子都闭上眼,“穆云青,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我没有委屈。”穆云青摇头。   “如果在你我上床之前,你这麽说,我也许会信。”才子都的声音几乎在喉间,他对穆云青笑了一下,“我好饿,你去热粥好不好?”   穆云青低低叹口气,有些抓不住问题所在,只好先去准备吃的,照顾软绵绵躺在床上的小家夥。只是在过程中,不时会发呆傻笑,竟然已经开始在幻想把人娶到手之後的幸福生活了。   无药可医 五2   才子都很想跑掉,但没有付之实践。曲宝臻的毒他总是要治好的,在那之前,他不可能放下病人离开。   他并不打算要穆云青的负责,上个床而已,别说他是男人不能怀孕,就算是女人,他好歹也是大夫,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困扰。当年他们也不是没上过床,现在再来说负责,实在是滑稽了一点。   这种相守的方式,他不要。   於是吃过东西之後,才子都还是去看曲宝臻,为她作诊断。曲宝臻几天没有用药,状况恶化了不少,一直在昏睡。才子都把了半天脉,微微皱眉:“那家夥的毒真是古怪,难怪他那麽得意。”   他这话语气亲密,穆云青当即挑起眉毛:“你说毒医?他到底和你什麽关系?为什麽要对宝臻下毒?”   他这麽叫曲宝臻习惯了,即使是已经向才子都提出成亲,也并没想着这麽叫有什麽不对。才子都微微侧过头去,心道他果然还是为了曲宝臻:“他和我是朋友,我长於治病和药,他对毒格外有研究。他有空的时候会来找我切磋,这梦中梦就是上次我们一起的时候,他给我看过的。”   “至於原因……”才子都半低下头,看着曲宝臻沈睡的脸,“应该是为了我吧……”   穆云青只觉醋意上涌:“为了你?”   才子都静默不语,继续望闻切。过了半晌,他涩涩开口:“我当时说这毒我解不了,不过如果时间长一点,也许会有一些办法……”   “他或者是为了让我彻底死心,或者是为了让你和我……一起。”才子都有些断续,“当年告诉尊夫人相思这毒的,就是他。”   穆云青一惊:“为什麽?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也有很多种。”才子都道,唇角微微翘起,“当年你和他见一次打一次,现在……”   现在他都忘了。於是穆云青再也不会知道,他当年究竟为才子都吃过多少醋。   穆云青忽然听明白了,醋缸本质发作,竖起眉毛:“他对你有企图?”   “是喜欢啦,什麽企图,说得真难听。”才子都习惯性地撒了下娇,然後发觉不对,又严肃起来,“总之他对尊夫人下毒多半是因为我,就算是放点血,也是我应该做的。”   “你再敢放试试?”穆云青表情更加严肃,“还有,不要说什麽尊夫人!我和她并未成亲,婚约都不算有,什麽叫夫人?我不是已经说了,我要娶你!”   “我不要嫁!”才子都放下手头事情,一仰头盯着他,“穆云青,你看好了,我长成这样子,两年前还对你下毒让你爱上我,你为什麽要娶我?我是男人,你凭什麽娶我?我完全不打算嫁你,你怎麽娶我?”   他指着曲宝臻:“她才是你要娶的人,你爱她不是吗?我没兴趣作破坏你们感情的坏人,劳烦你们幸福快乐在一起吧,不用对我负责!”   “我确实是爱她,但也仅此而已。子都,我想抱的人、想一直在一起的人,只有你而已……”穆云青不说还好,这麽一说,便激起才子都更多怒火:“谢了,我不想被你抱,你还是专心等尊夫人醒来吧!”   他们在这边吵架,声音难免大了一些。躺在床上的曲宝臻眼皮颤动几下,呼吸急促了些。穆云青马上察觉到,立即住口:“宝臻?”   大大的眼睛睁开,曲宝臻一脸迷茫:“青哥,你在发脾气吗?声音好大……”   “没事……”穆云青连连摆手,对她笑了笑,“你这几天一直昏迷,现在感觉怎样?身体很难受吗?”   才子都看他殷勤样子,鼻间极轻地哼了一声,退开几步,留给他二人卿卿我我。   果然,不属於自己的,就不会是自己的。   亏他还真的心动了一下,所幸没有答应,否则当真是自取其辱了。   无药可医 五3   穆云青经常觉得奇怪,只要不在曲宝臻面前,他就实在没有爱她的真实感。但一旦曲宝臻睁开眼和他说话,他便有强烈的感觉。   即使如此,这一次,却容不得他反悔退缩。做都做了,决心也下了,他可以对不起曲宝臻,却绝不能再辜负才子都。   寒暄半晌,穆云青下定决心,便要开口。   他正要提出解除婚约之时,忽然脸色一变:“什麽人?”   外面有个人正在向草屋走去,那人内力不低,竟然都快走到门口,穆云青才发现他。   那人显然是来找才子都的,穆云青心中一凛,生怕是来找麻烦的,急忙冲到门口,推开门向外看去。   草屋外的人显然也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转身正向木屋这边走来。看到穆云青,他脸色微变:“你果然来了。”   穆云青一怔:“啊?”   才子都一声欢快叫出来:“小范,你来了!”   那人一个纵身,跃到门口:“小才,你还好吧?”   他们一个饭一个菜的,叫得很是亲热。才子都很快乐地跑到门边,和那人抱成一团,亲切招呼。   穆云青眼睛都红了,一把拉过才子都:“他是谁?”   “毒医范昭。”小范看着他,微微一笑,俊逸的脸上显出些古怪神色,“好久不见啊,穆云青。”   “就是你对宝臻下的毒?”穆云青一伸手拉住他衣襟,其实更想表现出吃醋,但实在是立场不清,便换了个问题。   “你说那女人?”范昭指了下呆呆看着他的曲宝臻,“她蠢蠢地到处找我,说什麽你不娶她她很烦躁……这关我什麽事?还问我小才在哪里,杀人灭口这种事做一次已经够了吧,我自然对她顺手下个毒。”   穆云青和才子都都怔住了,曲宝臻忽然大声喊道:“你胡说!我才没要杀人灭口!”   “好吧,你没有,我误会你了。”范昭耸耸肩,“你只是一直认为我和小才是同行相嫉,一直认为我当年告诉你相思毒是为了害他,所以一直试图煽动我下手杀他……女人啊,还真狠毒。”   “小范!”才子都一声喝止,“你够了没?”   曲宝臻瞪大眼睛指向才子都:“他是才子都?”   才子都转头看她,咬住了唇。   两人好歹也叫情敌,他并不希望自己这副德行出现在她面前,并被认出。把这张脸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是他自己愿意,但这副落魄样子,绝不适合出现在情敌面前。   他看向穆云青,在对方眼里发现了一丝为难。才子都心沈了下去,对曲宝臻点了点头:“曲姑娘,好久不见。”   曲宝臻忽然尖叫起来,人显得非常激动,便要下床。穆云青回到床边阻止她,她向着他大喊:“你是不是抱他了?我看到你们在一起,你们很亲密的样子,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谁?你们、你们是不是又在一起了?”   穆云青微一迟疑,才子都一直盯着他,便微微苦笑起来,靠到范昭身上,声音极低:“小范,帮我撑一下。”   范昭脸上现出心疼,手揽在他腰间,微微用力,将他撑起。   穆云青并没有看向这边,薄薄的唇抿了一下,眉头皱了又开,毅然道:“是!”   他这一声出来,在场的人都傻了。范昭低头苦笑一声,缓缓放开才子都。才子都站立不稳,“当”一声倒在地上。   穆云青大惊,一转身飞快把人抱起:“子都?”   才子都被抱起来,却不看他,一抬头瞪范昭:“小范,你推我干什麽?”   “夫妻上了床,媒人丢过墙。”范昭耸肩笑了笑,道,“两年前我拆散了你们,我以为没有他的话,你会喜欢上我,却不想给你带来那麽多痛苦……”   “而今,我总该弥补我的疏失。”   “我才不要!”才子都大叫一声,从穆云青怀里拼命挣开,狠狠瞪着他们,“我才不要一个因为吃了药而爱上我,解了药效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还欺负我骂我的人。他喜欢女人,就跟女人甜甜蜜蜜白头到老去,我才不要!”   喊完,他一转身,跑掉了。   穆云青和范昭立刻跟上去,也都跑出了屋子。曲宝臻一个人在房间里,气得几乎昏倒,却全然没有办法。   无药可医 五4   范昭武功不错,但穆云青比他更高一些,几步追上来到了门口。才子都跑也是跑去自家草屋,没几步路,即使穆云青他们速度很快,他还是先一步进了屋子,把门反锁上。   穆云青在门口拼命砸着,才子都完全不理会。范昭到了门口,看看情况,索性一个翻身坐上房顶,对下面的穆云青道:“这房子是特制的,不在这里守着,搞不好小才从哪里跑出去呢。”   穆云青抬头看了他一眼,想想也跳上房顶。刚刚实在混乱,他都没有好好打量自己这位情敌。现在仔细打量,只觉对方实在很危险。   他自己向来以俊朗着称,在江湖中也算是吸引了不少女子。虽说因为自己性格关系,经常有意无意伤了她们的心,毕竟还是前仆後继。但这范昭,显然比他好看的多。幸好是偏向俊美的那一种,应该不是才子都喜欢的类型。   范昭斜斜坐在房檐上,从怀里掏出一包栗子,自己愉快吃起来,还问穆云青:“要来点吗?”   穆云青摇摇头,全身内力戒备着屋里,免得人跑了还不知道。   范昭笑了,又拿出一小瓶酒,对着瓶口灌下去:“看来你还是很在乎他的嘛,不枉小才对你一番情意。”   “我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吗?”穆云青忽然想起范昭似乎是当事人之一,仔细说来,应该了解当年情况。他很想知道自己和才子都在一起时到底是什麽样子,因此忍不住问道。   “很快乐,很幸福。”范昭声音极低,眼中有说不出的羡慕,“我从来没见过小才那样地爱一个人,也从来没想过他可以那麽幸福……我後来一直後悔,我为什麽要多嘴……”   “可那是假的,不是吗?”穆云青微微皱眉,作为受害者,他还是很难接受范昭这样的说法,尽管心里有些认同。   他承认,在他心里,对才子都的做法还是很有芥蒂的。不管怎麽说,用药控制感情这种行为,也实在恶劣了点。   就算他现在很在乎才子都,甚至想和他相守一生,心中也有个结打成一团,解不开。   范昭斜眼看他:“你要是觉得那女人更好,不妨继续这麽想下去。”   穆云青听他提起曲宝臻,忽然想起刚刚他的话:“对,你说宝臻她一直要找子都?也一直找你?”   “恩。当年她和你那些师兄弟四处寻你,她正好找到我头上。她说你是他未婚夫,又如何如何爱她。我正好听小才提起过相思的毒性,就告诉了她。”范昭苦笑,“她由此认为我和小才是仇人,前阵子她来找我,问我你的毒是不是没解干净,为何你不肯娶她……她疑心你内心还对小才有牵挂,所以希望我帮忙除掉他。”   “她敢!”穆云青一拍房顶,震得灰尘飞扬。   范昭点点头:“我也是这麽想的,所以顺手给她下了个毒。我本来想过些日子,若你还没找到子都,我就亲自引你过来。没想到你自己就找到了。”   他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穆云青,我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到底有多爱那女人?”   穆云青怔了下,双眼中露出迷茫:“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有的时候觉得我完全不爱她,有的时候又觉得我爱她爱到可以为她死……我觉得我该是想和她相守一辈子的,但是我又一点都不想成亲。相思到底是什麽样的毒?我真的没解干净吗?”   他这话语音刚落,便听到下面一个低沈声音:“你要是怀疑的话,我可以再给你点解药。”   穆云青一震:“子都?”   他虽然粗线条,也听出才子都语气不对。再想想刚刚自己说的话,他忽然头上冒汗:“子都,我不是怀疑你……”   才子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到房顶上,房顶风大,他衣襟随风扬起,看起来像是随时会随风而去一般。他看着穆云青,惨惨一笑:“穆云青,我确实是爱你的。但我有我的骄傲,靠药物得来的感情,我不屑一顾。”   他说完,在房顶上什麽地方一按,整个人又陷下去。穆云青急忙伸手去拉,心急之下,更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那你当日对我下毒,就是不骄傲?”   才子都看他一眼,低低说了一句:“我早知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样的人。”   穆云青只觉他这一眼凄绝无比,心中大痛:“子都、子都!”   但这时候再来喊,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才子都身体没入密道中,完全不见踪影。   穆云青呆愣在房顶上,眼前尽是才子都临去那一眼。他心头郁结,一时头痛欲裂。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无药可医 六1   穆云青病了。这一阵子曲宝臻一直在卧床,才子都也病了好几天,现在终於轮到他。   并不关身体的问题,只是头不停的疼,疼得他恨不得把脑袋锯开。   范昭擅毒,却并不是很擅长医术。他见情况不妙,连忙把人拖下去,喊才子都来帮忙。才子都出来一看便慌了神,连忙把人安放在外屋,跑去找药熬药,小心喂他服下。   喝下药之後,穆云青倒是好了许多,不再翻来覆去,眉心也略微展开。才子都很是担心,守在床边抬头问范昭:“怎麽回事?他为什麽会忽然这样?”   范昭耸耸肩:“不是我做的。”   “我也没说是你做的。”才子都斜他一眼,“你都跟他说了些什麽?他像是受了些刺激的样子。”   “刺激也是你刺的。”范昭道,“就是你说完话後,他才昏倒的,跟我可没关系。”   才子都低头看着,眉心皱成一团:“他像是毒性未清,难道我当年解药真的给少了?但我们一起生活过一年,我基本给的是两年分量的解药啊……再说相思的毒性到了时效前会减轻许多,怎麽也不该发生这种情况啊。”   “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小才,这种毒你根本不该研制。”范昭叹了一声,道,“我感觉他好像是在和毒性作对,似乎是不想受毒的控制。”   才子都的脸更加白了:“我知道了,我会尽量的……”   范昭眉头皱起来:“有句话我最近一直想问,小才,你确定他当年真的是吃下了相思?”   “恩?”才子都不解地侧头看他,“他连自己的未婚妻子都不认识了,当然是因为药物。他们说的没错,若不是药物作用,谁会好端端的爱上同性?”   范昭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才子都一愕,脸上立即不自然起来:“对不起,小范,我……”   “对不起什麽?我又没怪你。”范昭笑了笑,“我喜欢你,又不是你的错。”   “范昭,你给我滚开,不许缠着子都!”床上昏迷的人忽然大叫一声,吓了两人一跳。才子都微微有些喜悦:“云青,你醒了?”   低头看去,穆云青好端端睡着,哪有半点清醒迹象?   范昭怔了下,忽然大笑:“这家夥吃醋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了。”   才子都却是笑不出来,低头呆呆看着穆云青,手缓缓伸出去,落在他脸上。   他发了很久的呆,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开口问:“小范,你那个梦中梦,你自己能解开吗?”   范昭挑眉:“还有半年多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想办法……不许伤害你自己。”   “这一次拼毒我认输,你帮忙为她解毒吧。”才子都的手离开穆云青的脸,缓缓站起身,“三年前发生过的一切,本来就是个误会,如今也该是彻底解开的时候了。靠药物得来的虚假感情,或者出於负责心态提出的成亲,我不要。”   范昭静静看着他,沈默片刻,道:“小才,这次机会,你不要?”   才子都摇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创造的这次机会,但我不要。”   范昭走到他身前,伸手摸摸他的头:“那我又让你痛苦了,小才,对不起……”   “没有啊,这段日子,将会是我以後的美好回忆。”才子都勾起一抹笑,有些苦涩,但也有点甜蜜。眼睛眨了几下,他忽然一把拉过范昭,扑到他怀里,“小范,借我哭一下。”   范昭伸手抱过他,拍着他肩膀,慢慢哄着他。   在才子都的哭声中,床上沈睡的人忽然睁开眼,看到这一幕,眼里射出无尽醋意和怒气。大概是怒火攻心,穆云青一翻白眼,继续昏过去。才子都埋在人家怀里,压根没看到他醒来。倒是范昭看着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来。   无药可医 六2   毒是范昭用了三年多研制的,在制毒的同时,他便一直在研究解法。而才子都遇到了穆云青,这阵子自然是无暇他顾,只能靠放血的。   范昭去木屋,也不愿跟曲宝臻多话,一伸手把人点昏,直接解毒。他对这女人全无好感,经常疑惑穆云青怎麽会如此没眼光。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是另有原因的。   解完毒回草屋,才子都坐在床边,还在对着穆云青呆呆发冷。范昭有些心疼:“去吃点饭吧,是不是没吃晚饭?”   晚饭?才子都怔了一下,才想起这一天还没过去。他一早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然後就做了一上午,接下来……   真是忙碌的一天啊。他模模糊糊地想。   范昭不会做饭,热了下穆云青留着的饭菜,端来给才子都吃。才子都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小范,我想把这张脸弄回去,你能帮我吗?”   范昭大喜:“你终於想通了?我都劝你那麽多次了……”   才子都点了点头:“我想留个好一点的样子,说再见。”   范昭一怔:“啊?”   才子都低头看着穆云青,眼中露出温柔神色:“当初我们在一起有一年的时间,我做的相思药效是三年,所以解毒的时候,我做了两年份的。也许是我估计错误吧,他现在像是余毒未清的样子。既然如此,我再弄一个月的药量,和上曲宝臻的血,总该够了。”   “他这段日子,对我其实算是很好。就算是因为毒药的残余效果,我也很满足了。”才子都低下头,微微摇了摇头,“既然是假的,就要放弃。他本来就不该记着我,彻底忘掉,才是应该的结果。”   “彻底?”范昭扬眉。   “恩,如果他这段日子的一切还是在药效的前提下,那麽服了解药,应该会忘记的。”才子都无声地笑了下,“他依然只知道有个无耻的鬼医对他下了毒,和他一起生活过一阵子……”   那些本来应该存留在两个人记忆中的日子,依然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一切都是假的,无法成真。   才子都看着昏迷中的穆云青,声音依然嘶哑:“等他醒来,一切就都好了。他不会头疼,也不会因为毒效而摇摆不定。他会娶那个女人,生一堆小萝卜头,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   “这样,就好了。”   范昭叹了口气:“好吧,我先帮你……不过,这来不及吧?”   “其实这两年下来,脸上的疤本来就在愈合,何况我是药水泡大的,体质好得很。现在这个啊,根本就是伪装做出来的。”才子都嘿嘿一笑,显出几分调皮,陪着他脸上的疤痕,却显得扭曲。   范昭很心疼,却无能为力。只在心里暗暗决定,有几个疑惑,一定要先弄清楚了,再让才子都做傻事。   ──当然,如果真的如他所料,那也没有必要做傻事就是了。   无药可医 六3   当晚,才子都缠着一脸绷带,在穆云青床边睡下。穆云青依然翻来覆去,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而木屋那边,曲宝臻解了毒,身体一时受不了,睡得更香。范昭保守估计,她至少会昏睡个两三天的,才不负“梦中梦”的名字嘛。   穆云青在做梦,不停地重现着记忆深处的场景。他梦到他受了伤求医,梦到那个清秀可爱的男孩,梦到他苦苦的追求,还有男孩答应他之後,两人那半年多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一生最大的幸福,莫过於此。   忽然男孩的脸在他面前放大,男孩的声音很清脆很好听,说的话却是他最怕听到的:“云青,我好像听说你有没过门的妻子,真的吗?”   他拼命摇头:“当然不是真的,子都,我只爱你一个。”   听了这样的情话,少年却没有开心起来,一双眉依然皱得很紧:“那……有个叫曲宝臻的女人,你认识吗?”   “当然不,子都,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恩?”穆云青喃喃出声,不停地说着梦话。才子都没有睡着,睁大眼睛看着他,目光黯淡。   果然是余毒未清啊,这时候还会起作用。明明是他把曲宝臻送来医治的,梦里却还在否认。   才子都低下头,又将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在心头回顾。   第一次见到这家夥的时候,他真的很狼狈,几乎成了一个血人。那时候才子都还是一个几乎来者不拒的大夫,虽然脾气怪了一点,不过总会出手救治的。   没想到治好了人之後,穆云青还不肯离去。後来竟然说什麽喜欢他,要和他在一起。不管才子都怎麽拒绝,穆云青都死皮赖脸地缠着。   才子都低叹一声。那一段日子是多麽幸福,他自小孤苦,跟着师父长大,哪里被那样地宠溺过?来求医的都是有求於他,各个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千恩万谢的感激,哪里有这样的爱意?   於是他一个不小心,点头同意。现在想起那时穆云青的欣喜若狂,当真讽刺。   ──可谁又知道,穆云青竟然会在无意中吞下他不知道塞到哪里的相思呢?才子都做相思的时候,只是想跟传说中的毒药刻骨铭心较劲,压根没有使用的念头。做出来之後顺手一丢,只记得丢到了架子上。直到後来曲宝臻找上门来骂,他回去架子上遍寻不到,才知道原来一切,不过是场误会。   爱着他的穆云青,本来就不曾存在过。   “不,子都,你听我说!”梦中的穆云青忽然伸手拉住他,脸上青筋爆出,看起来有些狰狞,“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不要离开,子都!”   才子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便伸出手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云青,你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就算是毒药,也不会彻底迷乱你的意识吧……等毒解了,你就不会这麽痛了,先忍一忍,恩?”   穆云青像是感觉到他的安慰,安静了些,但浓黑的眉始终是皱着的。才子都知道他头还在疼,他已经在准备相思了,这一次需要的分量不多,应该明天就能合好。这张脸到时也应该勉强能见人,就这样,用最好的一面,陪葬他即将消失的记忆吧。   “你对我的爱,是假的。可因此而生出的我对你的爱,是真的。”才子都吻着他的额头,眼泪滚落,“看在我把自己都搭进去的份上,不要恨我了,好吗?”   问完之後,他自己又笑起来:“我这话问得多傻……我到底怎样爱你,你永远也不会再记起来。就连我的样子,你也永远不会想起。你只知道我的名字,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真凄惨啊。靠在穆云青怀里,才子都苦苦笑着。   无药可医 六4   这样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穆云青依然没醒过来。才子都下床,继续忙着这张脸。中途回来两次,穆云青在床上疼得打滚,就是不清醒过来。   到了晚上,才子都拿着一个小瓷瓶,慢慢走进屋里。他走到床边,抬起手来,解开脸上布条。   月光并不算明亮,正好把才子都脸上的痕迹都淡化。少年有一张非常清秀的脸,唇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有几分委屈。但眼中坚毅,一副决然的样子。   穆云青在昏迷中似乎有些不安,翻了个身,手伸出来,想要抓住什麽似的。才子都迟疑了半晌,手伸了出去,又在半空撤回。   他梦到他的子都在哭,不停地哭,哭得他整颗心都揪起来。他努力地伸出手去,却什麽都抓不到。他心里慌张,喊着才子都的名字,用力睁眼,想看清楚他的小家夥。   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他终於把眼睛睁开一线。眼前淡淡月光,他的子都背对着窗子半低着头,正在看着他。他看到大滴大滴泪珠从才子都脸上滑落,心疼得不得了,想开口,嗓子干哑无比,竟然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尽量睁大眼睛,去安抚才子都。两人视线相触,才子都一震,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看着穆云青,缓缓开口。   “云青,这应该是我最後一次叫你。你我相识三年,但始终,都是我记得你,你忘了我。我并不希望陷入这样的苦恋,但也许这样,对我来说比较好。”   “范昭总说相思这样的毒,我一开始就不该研制出来。但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相思。控制人心是最危险的事情,刻骨铭心也不过是身体的毒罢了,我却出於好胜之心,弄出了这毒。受到报应,也是正常的。”   “如果说後悔的话,那就是我不该把相思随手一扔……不过那也无所谓了,有些事情,尝过总比从来没经历过的好。只是对你有些抱歉,但,谁叫你乱吃东西呢?至於尊夫人,她既然对我下毒手,我也未必要对她负疚。”   他说着,把手中瓷瓶打开,拿出很小一丸药。   “我们相识,是两年又十一个月之前。我当初给曲宝臻的相思,可能是分量不足,让你现在这麽痛苦。我想,我们发生关系,你对我莫名其妙的在乎,应该都是毒药余下的一些後果吧。云青,我从来不想让你对我负责,我不是女人,也不用你来娶我。”   “所以,忘了吧,都忘了吧。”   才子都闭了下眼睛,手里拿着那丸药,送到穆云青嘴边。   穆云青极力睁大眼睛,狠狠瞪着他,坚决不肯张嘴。   ──才子都,你这个小笨蛋,你敢让我忘了你?   “乖,吃了之後,三年前的相思毒对你就再也不会起作用了。张嘴,吞下它,恩?”才子都用哄孩子的语气说。他平生没接触过多少小孩,这语气其实是穆云青以前经常用来哄他的。   穆云青很想摇头,身体却没有力气。眼神凶狠,努力传达着心里的话。   ──笨蛋,我爱你啊!用了那麽多心思,费了那麽大力气才把你追到手,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拎起来打屁股!   “你生气了?恩,毕竟是被迫和男人发生了那样的关系,生气也是应该的。好了,把药吃下去,好好睡一觉,把一切都忘记吧。”才子都哄着,见他不肯张嘴,想了想,拿起药送到他自己嘴边。   穆云青一怔,随即大惊。   ──那是混了曲宝臻的血的相思,虽然只有一个月,但如果才子都吃下去,那、那……   他这一惊,便有些疏忽。才子都已经低下头,将唇覆在他唇上。   穆云青被他柔软的唇弄的一呆,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一个小小的圆球沿着喉咙滚了下去。他心知不好,使出全身力气推开才子都,极力喊道:“你这笨蛋──”   他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实际上却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就是这样的几个字,已使他全身力尽,脑中一片迷糊,一翻白眼,又倒在床上昏了过去。   ──笨蛋,我不要忘了你,你给我乖乖呆着,不许再胡思乱想!   无药可医 六5   小笨蛋借着月色再看了他几眼,抿起嘴唇,低低一叹,便转身离开。   走到木屋,倒霉的范昭正在外间床上呼呼大睡。才子都一脸泪水,此刻勉强勾起唇角:总说你毒术高明,这麽容易就被我迷倒,看你以後还敢夸口不。   ──如果,他还有“以後”的话。   里间是曲宝臻的住处,昏睡中的她看起来并没有醒时的娇蛮,只显得美丽。才子都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此後自己的情人,会是这女人的。   讨厌,眼泪流个不停。   看了一圈,觉得没什麽剩下的了。这房子本来也不是他的,那草屋也不过是个临时落脚地,他只是不愿回去他和穆云青同居过一年的地方,才在这里暂时住下而已。   所以要走的话,当真是挥挥袖子的事情。才子都没什麽打算,就想回去他的“家”里再看一眼,然後干脆从後山上跳下去。   天意弄人,不过如此而已。   才子都出了门,留恋再看一眼,回身前行,再不回头。   才子都离开後,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木屋里范昭一跃而起:“不好!”   他进里屋,见曲宝臻安详睡着,急忙又跑出去,到了草屋里。   穆云青也正在昏迷,范昭一把拽起他,见他不醒,很干脆地来回打了两个耳光:“穆云青,你给我起来!”   穆云青缓缓睁开眼:“啊?”   他脑中很是混乱,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为什麽会在这里。眼前这人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但仔细想去,却是一片空白。头并不疼,但不知道为什麽,有种空空的感觉,难受之极。   当年的事,范昭都是经过的。他一见穆云青这眼神,便知道发生了什麽,当即心下大急:“小才呢?他哪去了?”   “小才?”穆云青下意识反问,一脸迷茫。   范昭知道问他也没用,一甩袖子:“算了,他肯定离开了,我去找他!”   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才子都,甚至那少年看起来有点天真,平时也还算好说话,但性格中有种狠烈。当年知道了爱人可能是因为相思而爱上他这一点之後,他连夜熬出相思,毫不犹豫给穆云青服下。之後被人追杀,最後连脸和声音都毁了,他却根本不以为意。   这样的才子都,在经历过这一番反复之後,会做出什麽事?   范昭心急如焚,一转身冲出屋子,跑掉了。   穆云青呆呆发怔,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空荡荡的,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对,他好像是带宝臻来求医,宝臻呢?   穆云青猛地坐起,下地,走出屋子。记忆里明明没有那间木屋,他却走得很顺。   推开门,床上躺着的,是他的未婚妻子,他应该最爱的人。   “我们成亲吧。”他忽然开口,不知道说给谁听。   床上的女人忽然醒了,睁大眼睛,喜极而泣。她拼命点头:“好。”   穆云青傻住了,觉得什麽地方有点问题,下意识想摇头。但脑中忽然一阵疼痛,像是有什麽阻止他反悔一般。   穆云青靠在一边,怔怔落下泪来。   无药可医 七1   穆家在当地也算是豪门,势力不小。穆云青上面有两个哥哥,因此爹娘才同意让他去江湖闯荡。   曲宝臻也是大户娇娇女,相对而言,家世却差了不少。她今年已经十九,说起来属於少见的大龄未嫁女了。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穆云青,倒也没人来催她。   现在他们终於说要成亲了,两人的家人都松了一口气。曲宝臻年纪也不小了,两家都怕夜长梦多,干脆迅速办婚事,直接订在二十天後。   众人忙碌准备婚礼,穆云青却很沈默。他一点都不觉开心,反而隐隐的不安,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劲。   唇上似乎有着温度,喉咙中总噎着什麽,他想吐,什麽都吐不出来。脸上的掌印早消了,却总觉得热辣辣的疼。   身边的人都在忙碌,穆云青翻上房顶,默默看向远方。   胸口空了一块的感觉很不好,他觉得自己失去了生机,做什麽都打不起精神来。他觉得自己在那段求医的日子里失去的一段记忆一定非常重要,但他甚至连自己为什麽会忘记都不知道。   那种感觉,和两年前一样。   穆云青觉得烦躁,在屋顶来回折腾了几趟,恨不得把屋顶踩坏一般。   “谁?”忽然感觉到有人从外面跳进来,穆家虽然防卫并不算太严,却也有不少看家护院的。来人内力不凡,进来的时候甚至没有惊动那些武人,直接跳到房上。   穆云青远远看去,只见对方身形有几分熟悉。那人手中还拎着一个人,轻功依然潇洒,很快到了他身前。   “是你!”穆云青认出对方是那日打了他两个巴掌的人,心中反而大喜,一把拉住他,“你叫什麽?我们认识吗?”   范昭默默看着他,把手中的人拎高一点,送到穆云青眼前:“这个家夥,你还记得吗?”   穆云青怔了一下,移开视线,看向那人。对方正在昏迷,一张清秀小脸上有几道浅浅疤痕,秀气的眉蹙着,黛色显出皮肤苍白。明明是男人,却让他生出“楚楚可怜”的感觉来。   “他怎麽了?”穆云青心中一抽,不自主地开口问道。   “这傻瓜跑去跳崖,还好我赶到的及时。”范昭摇了摇手里的人,似乎很是生气,“被我逮到後居然还想自|杀,我慢了一步,险些让他成功。”   穆云青顺着范昭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少年脖颈间有一道殷红的伤疤,显然是新伤,伤口犹在狰狞着。他心中大痛,一伸手把人抢过来,低下头小心碰触着伤痕:“怎麽会这样?他怎麽这麽傻?”   穆云青只觉心疼得都要裂开一般,是为这少年,但他连对方叫什麽都不知道。他看着范昭,开口问道:“他是谁?我和他……究竟是什麽关系?”   “你不知道的话,我自然不会知道。”范昭耸耸肩,指了指自己,“在下范昭,听说你要成亲了,特意带朋友来访。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住下来到你成婚为止吗?”   穆云青一怔,手臂紧了紧,抱住怀里的少年:“你们?”   范昭点头:“如果不可以,我马上带着他一起离开。”   “我院子里就有空房,你们住下吧。”穆云青马上开口,“他……他什麽时候能醒过来?”   “谁知道?我怕出万一,把他打昏又下了迷|药,估计怎麽也得一两天吧。”范昭道,“如此这几天就叨扰了,我实在拿他没法子……”   穆云青低头看着怀里少年,只觉无限满足,又无尽怜惜。他吩咐家丁去安排住处,紧紧抱着人,半刻都不愿松手。   无药可医 七2   穆云青感觉自己这阵子的慌张空落都没了,只要抱着怀里的人,心中就满足的不得了。客房明明都收拾出来,他却不肯把人放下,还是在怀里抱着。范昭看不过去,敲了他一下:“喂,你这样抱着,他会不舒服吧?你不觉得让他去床上躺着,会比较好?”   穆云青怔了下,抱着人到了客房,把人放下,他自己守在床边看着,眼睛都不肯离开。范昭可以确定,如果自己不在,穆云青一定会直接上床抱着人睡。   他这麽想着,穆云青已经开口:“可不可以你在这里,我带着他回去我房间?”   范昭横了他一眼:“人是我带来的,凭什麽交给你?”   “你带他来,不就是为了要交给我?”穆云青反问。什麽都不记得,并不代表他真的傻了。   “我只是不希望他死。”范昭看着床上的人,淡淡道,“但我也不会把他交给你的,我会让他彻底对你死心,投入我怀里。”   穆云青沈下脸:“他才不会!”   “说得好像你很熟悉他一样,你知道他是谁吗?”范昭侧眼看他,脸上显出嘲讽。   “才子都,对吗?”穆云青低声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就失去一段记忆,我前阵子一定是遇到了他。这种感觉和两年前一样,也只能是他。”   “你不是恨他吗?”范昭挑眉问。   穆云青并不回答。这种很内心的事情,他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更不会跟范昭这“陌生人”倾诉。   他觉得这人很重要,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一句也想不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些怨恨,虽然不明白是在怨恨什麽。   於是他开口:“我……对他的感觉很奇怪,是因为以前的毒药吗?还是这次我见了他,他又给我下了毒?”   范昭脸色微变,正要开口,忽然一惊跳起来:“小才,你醒了?”   穆云青也一惊,低头看去,只见才子都缓缓睁开眼,眼里一片死寂。他视线和穆云青相对,只淡淡掠过,然後看向床边范昭:“小范,你带我来这里做什麽?我要回家。”   他说完怔了片刻,又摇了摇头:“不对,我已经没有家了……”   那个家,是他和穆云青一起生活的地方。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他缓缓坐起身来,手微微抬起,摸到颈间伤痕,不由微微勾起唇来。   范昭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时候一抬手抓住他:“小才,你身上的药物匕首我都收起来了,不许再做傻事,明白吗?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样。就算死,也等一个月之後再死嘛。”   “一个月?”才子都抬眼看他。   “哦,对,用不了一个月,还有半个月,穆大侠的婚事就举行完了嘛。”范昭微微笑道,“你好歹救过他,又救了新娘。来讨杯喜酒喝,应该不算过份吧?”   才子都一张小脸顿时煞白,微微颤抖地拉着范昭的手,可怜兮兮看着他:“小范……”   范昭有些心软,却马上转过头去不看他:“居然跑去自|杀,别求我,我这一次绝对不会心软!”   穆云青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局外人。现在抱不到人,两臂之间空空荡荡,十分难受。看到才子都的脸色,他又极是心疼,却没有立场去安慰他。   穆云青愈发焦躁起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麽。   不管怎麽说,范昭和才子都还是在穆云青的院中住下。这一阵子因为穆云青要成亲,穆家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客房本来就满了,穆云青在自己院子里安排进两个人也很正常。   穆家见过才子都的人并不多,对他最刻骨铭心的曲宝臻正当成亲之前,自然不能见穆云青。才子都住进之後,完全不出房间,倒也没几个人看到他的样子,自然不知道他就是穆家的禁忌话题鬼医才子都。   穆云青控制不住自己去看才子都的冲动,经常在门口偷偷摸摸走来走去。但少年完全不出屋,通常看到的都是范昭。对方通常也只是给他一个白眼,很少有友善一点的反应。   随着婚期临近,穆云青晚上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眼前就是少年的泪眼。他十足心疼,恨不得跑去安慰人,可又找不到理由和立场。   不过无论如何,婚期毕竟一天天近了。穆云青白天也忙碌起来,尽管心中总觉得不对劲,也抵抗不了周围人的摆布。再说,成亲这件事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到了晚上,他实在不想入梦看才子都的泪水,便拿一瓶酒晃荡出去,跳到才子都房间屋顶,一边喝一边体察着下面的动静。   范昭似乎很快回去睡了,房间里只剩才子都一人。穆云青仔细听着,才子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动静不太小。过了一会儿,竟然有隐隐的哭声传出来。   他心揪了起来,想也不想地一跃身,从窗户里跳进去:“子……”   几乎就要开口直接叫对方的名字,想想不对劲,怔了一下:“才、才子都……”   才子都愕然抬头看他,含着泪的眼睛水汪汪的,内里的黑色破碎成一潭:“你怎麽进来了?”   “我有些事情想问你。”穆云青一脸严肃看着他,“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我的过去,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才子都的脸唰一下白了,他低下头去:“这有什麽重要吗?你不是已经听说了吗?”   ──原来他跳窗进来,是为了审问自己。   在成亲之前搞清楚,才能坦坦荡荡地拜堂是吗?把过去扔在婚前,才能问心无愧地去完婚,是这样吗?   才子都的心抽紧,感觉到无比疼痛,却有些麻木了。   “既然是你我的事情,我还是希望从你嘴里听到。”穆云青这麽居高临下的,看不清楚他的脸,多少有些不安。他於是在床前蹲下来,抬起头看着才子都。泪水从对方脸上落下,滴在他手上。   穆云青抿了抿嘴唇,努力控制自己吻去对方脸上泪的冲动。   “没有什麽,就是当年你中了毒,和我在一起。後来毒解开,你就离开了。”才子都把头偏向一边,就是不肯看他,淡淡道,“前些日子尊夫人中毒,你找大夫的时候找到了我。大概是余毒未清吧,多少有些失常。我又给了你一些解药,你就好了。”   “是吗?”穆云青拉长了声音,“你是说,我现在身上的毒已经彻底清除了?你确定?”   才子都猛地转回头来,一双大大眼睛死盯着他:“你什麽意思?”   穆云青眼中多少有些怀疑之色:“我依然感觉很不对劲,你确定我身上的毒真的已经全解了?或者没有中什麽新的毒?”   才子都一震,一双眼瞪大,紧紧盯在他脸上。过了半晌,才子都张口要说些什麽。一开口,却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马上用手捂住嘴,不停咳嗽,血液从他指缝间渗出,落在他衣衫上,顿时斑斑点点。   穆云青当即吓得呼吸都要停了,立刻起身窜到床上去,一把抱住他:“子都、子都你怎麽了?有药吗?快止血……”   “你走开!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才子都拼命推他,血染上穆云青衣袖,斑斑点点尽是红痕,“姓穆的,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在你来求医的时候,竟然动手救了你!”   穆云青慌得手足无措:“子都,你别生气,你吐了好多血,先把血止住……是不是内功出了岔子,我看看……”   “我又不会武,你看什麽?”才子都挣扎着,“你给我滚开,穆云青,我是猪油蒙了心,才会答应你的追求,才会以为你真的爱我……我这一辈子,再不会恨谁,如恨你这般!”   穆云青傻了,看到才子都脸上恨意,顿时心痛如绞。他狠狠抱住才子都,任对方拳打脚踢,完全不肯放手。   才子都哪里打得过他,很快筋疲力尽,狠狠咬牙:“好,这是你家,本来就不该你走,我走!”   他咳了一声,便要高声喊范昭。穆云青眼明手快,急忙阻止他。他两只手按着才子都,此刻便只有用嘴,狠狠堵住才子都的。   口中尽是血腥气,穆云青一阵心疼,将这一吻放得很温柔。才子都还在不停挣扎,穆云青干脆用身体压住他,两人在床上缠成一团。   渐渐的,挣扎变成了迎合,禁锢更是成了侵吞。两人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彼此纠缠,直到天亮才沈沈睡去。   无药可医 七3   穆云青比才子都醒得早一点,不到中午就睁开了眼。枕边是少年的脸,梦中犹带着些泪痕,和血迹。   ──血?   穆云青怔了片刻,马上想起来到底发生过什麽事,当即背後一阵冷汗,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他能钻进去。   禽兽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麽禽兽,竟然对吐了血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此刻心里倒是无比满足,感觉记忆中从不曾这麽满足过,但才子都他……   穆云青小心地靠得近了些,为他把了下脉,似乎还算正常。他不敢惊动才子都,蹑手蹑脚下地,一推门倒是怔住了──门口地上摆着一个铜盆,里面的水还在嫋嫋冒着气。   他这才想起来范昭就在隔壁,脑中第一个念头是:糟糕,他不会听到甚至看到了吧?   那个人是他的,就连声音,都不能与人分享!   穆云青这麽想,飞快端起盆回房,为才子都清理去了。   这种事情他明明从来没做过,此刻做起来,却熟悉无比。才子都身体的每一处,他都像是非常熟悉。只要看在眼里,就不由生出多种联想,并着无尽欲|望。   当然现在不可能再去做什麽,他细心为对方擦拭。都弄完之後,见才子都依然熟睡,出去叫家丁去吩咐送粥来,然後回到床上,继续抱着人发呆。   怀里的身体柔软润滑,皮肤便如细瓷一般,光洁细腻,只是碰触就不舍放开。才子都的相貌实际上并不算十分美丽,只是非常清秀可爱,让人看了就说不出的喜欢。   本应该是温玉一般无瑕,他脸上的几道伤痕却破坏了这样的完美,脖间的殷红痕迹,更是令人触目惊心。穆云青低下头去轻轻吻着,一颗心疼得厉害。   他是不是真的很爱自己?爱到这种程度。   穆云青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心软的人,但这时候,对着才子都,他的心完全软成一团。恨不得付出他的一切,换才子都脸上身上这些痕迹尽数消失。   ──但,曲宝臻怎麽办?   脑中忽然闪过这句话,穆云青怔了一下,心里一阵刺痛,精神有些恍惚。似乎有个声音在警告他不能背叛曲宝臻,那是他所爱的女子。   心中有不同的声音在叫着,把他向两个方向拉扯。穆云青狠狠咬牙,一时头痛欲裂。   手臂却在不知不觉间环紧了。无论如何,他不想要放开这人,哪怕因此付出代价,他也甘愿。   穆云青这麽想着,竟然觉得脑袋的疼痛有些减轻了。   他盯着才子都,把对方容貌在脑中一遍一遍描画。他听说,是毒药的关系,让他爱上这少年,又忘了他。   他要把对方牢牢记在心里,这样,即使毒药再发挥作用,他也不会忘了他。   才子都直到下午才醒过来,睁开眼後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抱着他的手臂收得很紧,怀抱非常温暖,依稀有些幸福的感觉。才子都下意识在对方怀里蹭了蹭,感到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微微怔了下。   霎时间所有的记忆都回到脑海中,穆云青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深刺到心里。   他一个情绪激动,不由口中腥甜。才子都深知医理,心知自己是气血不顺,这口血还是吐出来的好。眼前也正好是穆云青胸口,他毫不犹豫,一口血吐上去,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   穆云青本来还在闭目养神顺便想心事,忽然感觉到他的动静,一惊睁眼:“子都,你醒了……”   他马上发现才子都吐的那一滩血,胸口上斑斑点点,尽是红迹。穆云青吓得几乎傻了:“我去叫大夫来……我昨晚不该对你那样的,你坚持住……”   他就要去叫人,才子都懒洋洋从床边拿起衣服披上:“叫什麽大夫?我自己就是鬼医。”   “那你快开药吃药啊!”穆云青提高声音喊道,“你知道你吐了多少血?我、我……”   穆云青深深後悔起来,这家夥本来就任性,他实在不该放着人不管,一早起来就应该出去找大夫才是。   不过若真的敢去的话,小家夥一定气死了,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穆云青脑中闪过这念头,他自己随即有些惊讶,感觉这种宠溺的念头很熟悉很自然,像是内心深处真正的感情一般。   原来那“虚假”的感情,竟然如此真实是吗?   那麽到底,虚假和真实的边界在哪里?   他从来不曾有过这麽强烈的怜惜,不管对谁,都不曾有过。包括他那位未婚妻子曲宝臻。   到底,毒药产生的感情和真实的感情,有什麽不同?难道只是因为虚假,所以反而更强烈?   穆云青不清楚,他只是伸出手,紧紧抱住才子都,心里疼得厉害,低声劝着他:“你自己身体最重要,就算生我的气,也要先把这吐血的症状治好再说其它,好吗?”   “你给我滚开!”才子都伸出手,用力推开穆云青,“穆云青,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你给我滚出去,找你的心上人去!”   穆云青不敢用力,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避开:“子都,我去叫大夫,我去找药……”   “当世的两名神医都在这里了,找什麽大夫?”门外忽然有声音传来,穆云青一怔,才发现范昭在外面站着,应该已经站了一段时间,只是他心绪纷乱,竟然没有察觉到。   才子都猛地脸红:“小范,你偷看!”   范昭翻身进来,走到床边摸摸才子都的头,忽然转过身,对着穆云青:“穆云青,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恩?”穆云青略微收敛满身醋意,问着。   “你,到底是什麽时候开始喜欢上曲宝臻的,为了什麽?你一直不和她完婚,又是出於什麽原因?你能很清楚地正视自己内心,然後回答我吗?”范昭看着他,表情很是严肃,问道。   穆云青怔了一下,开始回想。越想越是头疼,脑中像是有一把锯在不停拉着一般,钝钝的疼,几乎被切开。他脑中疼痛,只能靠在床上,用指尖按着太阳穴,脸色灰败。   范昭看着他,叹了一声,用很低的声音道:“穆云青,你不觉得你现在这样子,才像是被毒了吗?”   他这话声音很轻,穆云青内力深厚能听到,才子都却是不能。少年见穆云青脸色难看,不由略微心软,不再逼他怎样,转过头对着范昭:“小范,我写张药方,你去抓药。等我好了,我们就离开吧。”   “不行!”范昭和穆云青异口同声,穆云青一伸手抓住才子都:“不许走,我不许你再离开我!”   再?   穆云青一阵恍惚,实在头疼得厉害,软软倒下去,昏倒在才子都床上。   无药可医 八1   范昭觉得苦恼:大家好歹也都是作大夫的,为什麽他就得跑来跑去抓药熬药收拾残局,而那俩人却在床上舒舒服服地抱成一团?   好吧,他们是生病,两个痴人不是你病就是我病,现在终於两人一起生病了。   两人喝完药之後,范昭不打扰他们,自己退了出来。不过到了外面,他眼珠一转,顺手抓住一个家丁,告之他家三少爷生病了,目前正在客房静养。   他等在外面,一会儿就看到一群人奔了进去,出来之後脸色各异。穆云青已经醒来了,只是精神不太好,这些人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吵他。过了半个时辰後,忽然有名女子急匆匆跑过来,直接闯进门。   是曲宝臻,她听说情敌出现,也顾不得什麽婚前不能见面的说法,直接跑了过来。   范昭努力控制住自己进屋帮忙的冲动,只是在外面看着。曲宝臻进去的时候,穆云青正闭目养神,她完全没注意到他还在醒着,看到穆云青身边躺着才子都,当即大怒,竟然破口大骂。骂的很多话,是范昭这些年来游荡江湖都很少听过的。也不知道曲宝臻这麽一个深闺女子,到底是在什麽地方学来的。   “够了!”躺在床上精神萎靡的穆云青一拍床,猛地坐起,“宝臻,你这样子,哪有半点教养!”   曲宝臻见他起来,不由心虚变了下表情。随即却又成了理直气壮:“青哥,你还为他说话!他是对你下了毒你知道不知道?你对他的一切感觉,都是他用毒控制的,你快醒过来吧!”   才子都震动了下,一张小脸煞白。曲宝臻上来撕打辱骂,这样的情况让他想起两年多前,这女子也是泼妇一般欺负他。他那时不过是个孩子,当真被吓坏了。   有的时候他也奇怪,穆云青怎麽也是青年侠士,武林中多少女儿梦想中的对象,怎麽会喜欢上这麽一个女人。   当然这种想法,应该只是他的嫉妒心使然而已。才子都这麽认为。   “住口!”曲宝臻又说了一堆话,穆云青终於忍不住断喝一声,“宝臻,你这样子实在太难看了,你不觉得羞愧吗?子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侮辱他。”   朋友麽?   才子都轻声笑起来。两人床上过无数次,当年怎样的诺言没许过,怎样的山盟海誓没发过,现在呢?   原来是朋友。   曲宝臻显然也不以为然,更努力地叫喊着,用一切恶毒语言骂着才子都。终於,穆云青脸沈得锅底一样:“宝臻,关於我们成婚的事,我想我应该再考虑一下。”   “他这个送上门被男人──啊?”曲宝臻一句话没骂完,听到他这一声,傻住了,“青哥,你说什麽?”   “我说,成亲这件事,还是取消了吧。”穆云青道,脸上甚至有点笑容,是恶意的,“在下只是个凡人,娶只母老|虎还成,但若母老|虎同时还心思歹毒,就实在受不起了。”   他这麽说,手在下面握着才子都的,只觉说出每一个字,都用尽心力。心口处传来极度疼痛,像是有钉子订了进去,已经生了锈,和血肉融在一起。这时候却要生生把钉子拔出来,生锈的地方蹭着细嫩的肉,使他几乎昏过去。   但握住的手那样纤细那样柔软,手心冰冰凉,全是汗水。   身边的这个人,是他不久前还投|注所有热情侵吞的,是他一见到就会失去理智的。   与之相比,这样的疼痛又算得了什麽呢?   於是他看着曲宝臻,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曲宝臻整个人都傻了,过了半天才发出刺耳叫声:“什麽?青哥,我们婚礼日子都安排好了,也没有几天了,你、你竟然……”   穆云青忍着疼痛看着她:“所以说,现在还来得及……”   “我可以负你,不能负他。”   曲宝臻扑上来大喊:“我不信,青哥你一定是又被他下毒了,你个贱人,找不到男人是怎麽的,一定要下毒抢我的青哥──”   下毒二字出来,房中三人都怔了片刻。才子都是最早回过神来的,看着穆云青一脸怔忡,心中一痛。虽然心情很清楚,相思的毒是彻彻底底全解了,心中却还有些不自觉的怀疑。   这毒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他深知毒性,还会有怀疑,何况是别人。   才子都将手从穆云青手里抽出,声音极低:“穆云青,你成你的亲,不要拿我来做借口。我对你……已经完完全全没有兴趣了。”   “不行!”穆云青高声喊道,翻手把他抓住,心中疼痛,远胜过刚刚对曲宝臻说话的时候,“子都,你是我的,不许你没兴趣!”   曲宝臻顺着他的手看到才子都手臂,上面甚至有青紫痕迹。她呆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什麽,不由大哭出声,没头没脑往外面跑去,想来是要去搬救兵了。   穆云青抱着才子都,微微闭上眼。刚刚那段话对他损耗很大,心里像是打了一架一般,疲劳不堪。一会儿大概还有父母的关口,要好好休息。   无药可医 八2   其实父母在自家孩子和孩子伴侣之间,通常都会选择前者。穆家二老当年和曲家确实有口头上的婚约,但长大了的曲宝臻实在谈不上可爱,他们也着实不怎麽喜欢。因此穆云青当年以闯荡江湖为由躲避婚约,他们嘴上骂两句,心里实际还是赞成的。   後来出了才子都的事情,身为父母,确实不希望自己儿子和男人在一起。不过相比之下,好像曲宝臻也好不到哪里去。穆云青是家里老三,上面两名哥哥已经一堆孩子,二老对穆云青要求更松,他父亲进来之後只看了才子都一眼,甩下一句:“只要你自己不後悔,怎样都行。”就走了。   倒是穆妈妈话更多一些,什麽喜帖都发出去了怎麽收场啊,真的要和男人在一起吗以後会没有小孩在可以从你哥哪里过继一个……之类的话。可怜兮兮抹眼泪的曲宝臻一脸愕然:“娘……”   “伯母、伯母就好。”穆母挥了挥手道,“小三不到十岁就去拜师学艺,学成又闯荡江湖。这一次若要成亲,总该在家里留下了吧?”   穆云青看了眼才子都,少年转过头去,他便笑了笑:“我和子都,也总是要成亲的。不过不想邀请太多人,喜帖就取消了吧,回头把关系最近的人请几个,我和他完婚便是了。”   穆母点了点头,曲宝臻瞪大眼睛:“娘……伯母,你就这麽由着他们、他们成亲?婚礼是我和青哥的啊!而且那贱人,三年前他对青哥下了毒……”   穆母歪头看了看才子都,又看了眼她,再看向自己的儿子:“我觉得小三今天的情况比前几天看起来清醒得多。”   曲宝臻显示没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後,一张俏脸气得煞白,又不好对穆母发火,脸上极是难看。   不过穆母也没说太多,毕竟那位可能的“儿媳”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白着一张小脸瞪着自家儿子,怎麽看起来都像是在吵架的样子。吩咐了几句,她就离开了,顺便把曲宝臻带走。   等她们出去,穆云青才解开才子都的穴道:“子都,你没事吧?”   一直被点着的才子都穴道解开之後,马上踢了他一脚:“穆云青,我说了不要再见到你,放开我让我走啦!”   穆云青拉着他,低声道:“子都,你是不是说过,那个相思的药效只有三年?”   小脸煞白的才子都点头,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瞪着他。   “那麽很快,这药效就会过了吧?到时候我就应该是完完全全不受药的控制了吧?”穆云青道,“若是到那时候,我还选择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怀疑了?”   才子都冷哼一声:“你爱选不选,老子不要了。”   “不许不要。”穆云青瞪起眼睛凶他,才子都反瞪回去。穆云青先败下阵来,无奈柔声道,“你刚吐了血,还要养几天才能活动。乖乖在这里养病,我会看着你的,恩?”   才子都坚决反对,不过他自己倒也知道自己身体情况,而且范昭也坚持让他留下来。才子都郁闷地翻身向里,不理会他们,径自睡去。   婚礼就这样,在不声不响中结束。穆云青现在再想,甚至无法想起他说“成亲”时的心态──他甚至会有错觉,那句话,本来应该是对才子都说的。   不过现在,穆云青觉得很苦恼。   那天过去之後,才子都连他的面都不愿见。每一次穆云青都要偷偷从窗子跳进来,然後在床边说半天好话,哄着他吃药睡觉。   才子都并不理会他,不管他说什麽做什麽,都当他不存在。穆云青也不知道为什麽,就是很清楚这少年的任性,和倔强。因此决计不敢轻易招惹他。   因此用尽心思,就为了让才子都说几句话,笑一笑,别那麽沈闷。在某些方面有点缺乏敏感度的穆云青怎麽也搞不清楚,才子都到底什麽气,又想要写什麽。自己都已经解除婚事,决定要和他在一起了,不是吗?三年前,才子都不也就是想要这个吗?甚至因此对自己下毒,一定要自己和他在一起。   那麽现在都给他了,他还不满什麽?   穆云青很困惑,更多苦恼。对这个孩子,他完全没有办法,却又不舍让他受半点委屈。   只好努力一些,尽量对他更好更温柔,让他用各种手段讨好他。才子都不应该是很难讨好的人,穆云青心里至少有这个把握。   就这样,时间慢慢过去,很快过了原定的婚期,再很快到了相识三年的日子。   两个人都很紧张,才子都倒是还好,毕竟已经被伤害成了习惯,就算穆云青再翻脸不认人,也只不过是回到一开始状态而已。   穆云青却一直很不安,他总觉得有什麽事情会发生,有什麽对方不对劲,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   前一日晚上,两人都没有睡着。穆云青又钻窗子去才子都,站在床边,看着少年的脸。   才子都缓缓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穆云青,你放心,我当年第一枚药的时间算得很准,绝对不会有错的。”   “子都,我是不是,已经忘了你两次?”穆云青不管他的话语,忽然问道。   才子都怔了一下:“是。”   穆云青忽然伸出手,握住他的:“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吗?明天一早,如果我忘了你,也请你告诉我你是谁,好不好?”   “不好。”才子都努力抽出手,没有成功。他一个翻身,背对着穆云青。身体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穆云青干脆从後面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肩头,声音很低,在他耳边绕着:“子都,如果让我自己来选择的话,我想,会是你。”   “我应该庆幸吗?”才子都冷哼一声,“穆云青,我不稀罕你了,你该干什麽干什麽去吧!”   穆云青低低叹息,紧紧抱着他,静静等着天亮。   过了大半夜,他感觉才子都也是醒着,便又开口:“子都,你能告诉我,我们当初到底是怎麽见面的吗?”   才子都微微一僵:“你应该记得一些吧?”   穆云青沈默片刻,似乎在回想:“我记得我受了伤,很重,然後有人指点……”   他随即皱紧眉头,脑中一阵疼痛,阻止他继续想下去。   但这样的疼痛,比之前一段日子,已经减轻许多。他感觉脑中好像有些模糊的影子,只是抓不住。   才子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心中一软,开了口:“你那天满身是血地冲进我住处,吓了我一跳。然後你居然对我笑了笑,很神气的样子,问我……”   “小弟弟,请问鬼医在吗?”穆云青脑中冒出一句话,便说了出来。才子都不悦,便如当日一般回道:“再这麽说我,小心你弟弟不保。”   语音落下,两个人都是一怔,便发起呆来。穆云青仿佛看到两人初见那一幕,一个略微鲁莽的青年,见到那个无比可爱的稚气少年。   青年当即便生出亲近之心,就算带着一身血迹,伤势极重。少年虽然不悦,却及时出手相救,将他从濒死情况拉回来。   两人就这样熟悉起来,才子都竭尽全力为他治疗,他的伤势渐渐好了,只是失血过多,怎麽补也补不回来。   於是那日才子都决意为他输血,正准备着呢,他忽然蹿过来问:“我今天的药呢?”   才子都於是随手一指:“那边的架子上,自己去拿吧。”   穆云青吃下药之後,才子都让他睡下,直接从自己身上放血,喂他喝下。   “就这样,你先吃了药,又喝了我的血,自然是混在一起。可叹我当时竟然忘得一干二净……”才子都说着,唇角微微勾起,是自我嘲讽。   穆云青再醒来之後,伤势就真的要彻底好了。才子都暗示他该离开,没想到他竟然死皮赖脸地留下来。过了些日子更是忽然提出,要和才子都“在一起”。   不满二十的少年,哪经得起他这一番追求。用了不到半年时间,才子都便抵抗不住,跟穆云青两人生活去了。   那段日子过得很幸福,太幸福了一些,完全忘了外界一般。穆云青不提家里如何,才子都心思单纯,却也从来不问。   就这样过了半年,两人相识将满一年之际,一名曾来求医的武林人士引来了穆云青的师弟,随即,曲宝臻找上门来,以穆云青未婚妻子的身份。   她并没有去见穆云青,而是直接找到才子都,破口大骂。才子都当时不过是个孩子,完全被她骂得傻了,直到听到“相思”二字从她口中吐出,他才猛然惊醒。   “不可能……”那样的两情缱绻,那样的倾心爱恋,怎麽可能是药物的作用?而且,还是他自己做出来的相思。   他一直把相思放好的……呃,放到哪里来着?   “我是青哥没过门的妻,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你和他不过相识一年,怎麽可能占得了我的位置,一定是你下了毒!”曲宝臻面目狰狞,便是痛骂。   才子都被骂得小脸煞白,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家。他跑回去之後,先去了药房去找相思。把架子从上到下翻了一遍,找不到当初的那个盒子。   他的心已经沈到谷底,偏偏穆云青进了来,和他玩笑着。才子都便问他,在家中可有什麽情人。   穆云青断然回答没有。才子都的心冰冰凉:“我听说有个叫曲宝臻的……”   “那是谁?”穆云青立刻问道,便又低笑吻过去,“小家夥又听什麽人胡说八道,开始吃醋了?”   才子都由他抱着,眼底一片凄然。   曲宝臻把穆云青的事情说得很清楚,有一些比较私密的习惯,她也一一道来。才子都还特意找混迹江湖的朋友问过,他们言道,确实听说穆云青在家里订过亲事。   将爱人尽数忘记,是相思的症状。   原来这一番相思,只是虚假。   那晚穆云青沈沈睡下,才子都用了点药,让他不至於醒来。他自己则起身到药房,熬夜把相思做出来。   两人已经相处过一年,那麽这一次再做两年分量就好。掺上那女人的血,等穆云青醒来,已经不再记得才子都是谁。只是经由别人告知,才知道他这一年间被一个卑鄙的大夫下了毒,被迫和对方在一起生活了一年。   至於其中种种,再不复追忆。   虚假的爱情,终於归为虚无。只留才子都一个人,在原地彷徨等待,却不敢寻找。因为很清楚,那个爱着他的人,已经不在了,哪里都没有了。   就连记忆,都只有他一个人还保有。   无药可医 八3   说完这些,看看窗外,时间好像差不多了。才子都转过身去看穆云青,做好了对方一脸茫然问“你是谁,怎麽在我床上”的心理准备。   回过头去,却是一张很专注的脸。那双眼内全是痛苦和怜惜,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才子都微微一怔,对方已经抱了下来,将他狠狠按在胸前,声音极沈地响起:“小笨蛋,你为什麽不能当场对质,为什麽那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是吃了相思?”   才子都瞪大眼睛,有些傻了:“你说什麽?”   “现在时间到了,药效应该解除了,那麽我的一切记忆都是真实的才是。”穆云青扶着他的头,低声道,“小笨蛋,你我的一年,我记得清清楚楚。近几个月的事情,我也都记在心里。但这之间的近两年,我一点对曲宝臻的印象,都没有。”   才子都表情剧变:“什麽?”   “而且即使在之前,我也不曾对她有过任何感情。我十几岁就一直在江湖闯荡,就是想躲避婚约。而那个婚约,本来也只是口头上的。”穆云青道,“而且子都,你那天问我曲宝臻的时候,我其实是记得她的,只是我怕你吃醋,不敢说而已。”   才子都傻了:“胡说!你明明从来没有提过……”   “没有提是因为我心虚。我一开始追求你的时候,就担心你会介意这麽一个口头婚约,因此一直不敢提。我那时候用了那麽多心思才把你追到手,哪里敢让你有胡思乱想的余地。”穆云青看着他,道,“我本来是想再过些日子,等你对我的感情再深一些,就把你带回家里,和他们说明。没想到……”   “不可能,那你为什麽忘了我?”才子都拼命摇头,“还有相思哪里去了?我的药房不是别人可以随便进的,我不信它会无缘无故消失……”   穆云青看着他,眼里带了些痛苦:“子都,你还不明白吗?”   “啊?”   “能解相思唯有相思,掺着曲宝臻的血的相思是你喂我服下的吧?你忘了麽?”   穆云青这一句话把才子都震得傻了,少年一张脸瞬间惨白无比:“我?”   穆云青微微闭了下眼,眼中满是心疼。他知道这些话会打击到爱人,但是不能不说:“至於你原来那丸药,我是没看到过。但是你那架子上放得那麽乱,又从来不整理,你确定没掉到什麽缝隙间去?你後来寻找,真的都找遍了?”   才子都瞪大眼睛,傻了。   无药可医 九1   才子都愣了很久,才算终於清醒过来。摆在眼前的事实太过恐怖,让他无法相信。   ──这两年的痛苦,一切的伤心,竟然都是误会?他根本就是故作了聪明,错用了大方?   原来事实是,穆云青本不曾中了毒,後来吃下曲宝臻给的相思,才是毒药而非解药?   他的痛苦,原来一直都是自找。   才子都只觉胸口烦闷,有什麽一直沸腾着。他心口疼得厉害,有什麽压在那里,让他呼吸都困难。   穆云青见他小脸煞白呼吸艰难,当即吓坏了:“子都你怎麽了?你说句话啊!”   才子都低下头,狠狠咬住嘴唇,眼泪缓缓落下。他觉得痛苦,难受得不得了。心一直在抽着,几乎缩成一团,他把身体缩起来,不肯看穆云青。   穆云青很惊慌,他努力抱着才子都,不停询问。才子都努力捂住嘴,过了很久才开口:“原来是我……自作聪明?”   “不,不是的……”穆云青连忙否认,在他後背轻轻拍着,“是因为我对你说谎,是误会,都是误会……”   “可是我让我自己那麽痛苦,让你也一直不对劲。还有那女人……”才子都喃喃,表情很不对。   “不要管她了,要不是她到处宣扬是我未婚妻子,到处挑拨,又怎麽会有这些事?我早就说了要取消婚约,是她硬是说我还没有找到爱人,一直抱着希望……”穆云青低头安慰他,“是我不好,我如果一开始跟你说清楚,不在听你提到她的时候骗你,就不会有这麽多波折了。”   他心疼地抚过才子都脸上伤疤,和脖颈上的红痕。直到现在,才子都的声音还是低沈沙哑,不复起初相识的清脆。   谁错?错过两年的时间,并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愿意的。才子都吃尽了苦头,他虽然什麽都不记得,但总会怅然若失。而且一旦想起来,强烈的心痛几乎能淹没了他,他用尽心思去疼爱的人啊,怎麽会被伤害成那样。   他抱住才子都,在对方耳边道:“子都,我们还都很年轻,日後我会对你加倍的好,把这段时日你所受的苦都补上,好不好?过去的事情我们也没办法,但以後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是吗?”   才子都慢慢地摇了下头:“不。”   “啊?”穆云青微惊,“子都,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或者你可以慢慢地生气,慢慢地报复回来……我会对你很好,再也不欺负你,恩?”   才子都低下头,轻轻摇着,并不说话。   穆云青有些急了:“你到底想怎样?既然都是误会,解开了不就好了?我这些日子对你是很不好,但那也是因为药效啊,我并不是有意的,你就原谅我吧……”   两人当初相处,穆云青总是惹才子都生气,然後好言相求,现在也不免恢复了老习惯。   才子都越发觉得心酸,把头歪到一边,沈声道:“我现在心很乱,给我点时间让我理顺,好不好?”   穆云青点头:“好。”   其实最需要理清的人是他,他是生生少了一段记忆,又生生发现自己的小爱人竟然在这一段时间里受了那麽多苦,很多还是他自己施为。在原来那段同居日子里,虽说穆云青经常逗才子都,小小地欺负他一下,但实际上将少年疼爱到了骨子里。   伤是在才子都身上,他却痛到了心里。   眼看天亮得很了,穆云青有些饿,想着才子都这孩子更不禁饿,便吩咐才子都在床上休息,他自己下床去找吃的。   出门之後就看到范昭,他靠在墙边,见他出来,吹了声口哨。   穆云青下意识竖眉毛,随即却想起这情敌也算是帮过自己一些忙的,倒不能太恶劣了。虽说他和才子都的那两年,说来也是因为范昭多嘴的关系。   “你在这里做什麽?”穆云青挑眉问道,倒也没表现出太明显的敌意。   “你果然没吃。”范昭看他表情,耸耸肩,“我早该想到,你对他那麽紧张,怎麽会是药物作用?倒是你对那女人,像足了被下毒。”   穆云青微微苦笑:“你们在做事之前,都该问我一声的。再怎麽说,我也是当事人。”   “我和你又不熟,那时候挑拨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想着问你。”范昭叹了一声,“谁知後来,会把那孩子逼到那程度。”   穆云青表情也黯淡下来:“我先去给他找吃的,等回来再向你详细询问,他这些年里到底遭遇了些什麽。”   他的小孩,碰一碰都会觉得心疼,皱下眉都让他难受的不得了。他居然让他受了那麽多苦,简直不可原谅。   心里这麽想着,穆云青快速跑去厨房,弄饭吃去。   等他回来,他的子都已经跑掉。范昭很好心地留下一张纸条,让他跟着记号走。   穆云青苦笑,连忙出了门,一路追下去。   无药可医 九2   这一追就是两天,实际他两个时辰後就追上了人,但才子都不肯理他,低着头自顾自赶路。穆云青生怕把人逼急了反而出了岔子,便不声不响跟在後面,和范昭一起。   他放心让才子都自己跑,也是因为看清楚了对方的目的地──他们当初一起住的地方。   自从他恢复记忆、推断出事实後,才子都就一直很不对劲。穆云青自恃了解他,但这种细微心理活动实在不是他擅长的。好话说尽後,也只能看看才子都的下一步举动,再来想办法。   幸好他一路走着,情绪看起来还算稳定,没有做出什麽失控表情。穆云青小心翼翼跟在後面,直到两人旧时住处。   那也是一处较偏僻的所在,才子都不喜欢太多人,有些药又需要自己在药圃里栽种,因此总是住在靠近山崖的偏远地方。不过这一处是他住了很久的,倒比前阵子的草屋强出许多。   才子都进了屋子,直奔药房而去。药房内东西放得很乱,架子上更是满满的各种药材成药,即使两年没回来,大多数依然散发着隐约药香,和才子都身上的味道一样。   才子都扑到架子前,一个个药瓶翻过去,打开看看又扔到一边,很快把架子上的药瓶都看过。他微微停手,想了一想,站起身来,努力搬开架子。   他力气并不大,实际上又不会什麽武功,很难搬动那麽沈的东西。穆云青见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连忙上前去帮他,一伸手抬起架子。   架下有数个药瓶和数丸药,大概是平时没放好掉下来的,才子都眼睛都红了,低下身去捡起其中一个,手有些颤抖,缓缓打开瓶口,看了一眼。   穆云青担心地看着他,伸出手要搭在他肩上。才子都身体忽然一矮,整个坐了下去,忽然发出一声大叫,泪如雨下。   穆云青也连忙跟着坐下,伸手去抱他:“子都……”   才子都没有反应,不迎合也不躲闪,只是不停地哭。他嗓子本来就是哑的,这一来大声哭号,很快就嘶哑得不能听了。穆云青很是心疼,但也知道必须要让才子都哭出来发泄出来才成,也只是抱着人缓缓拍着,并不阻止他。   不知道哭了多久,才子都才抽噎着哭累了,倒在穆云青怀里。穆云青抱着他,要开口说什麽,却发现才子都已经沈沈睡去。他苦笑一下,低头看着小爱人,心中无尽温柔。   才子都再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怔忡。   房间是很熟悉的房间,周围睡着的人也是熟悉的人,好像什麽都不曾发生过,他还幸福地睡在情人身边,抱着他撒娇耍赖。   穆云青见他睁开眼,便一阵欣喜:“子都,你总算醒了,来吃点饭吧。”   才子都一副愣愣的样子:“云青?”   他想太好了,是场噩梦。但随即一抬手,感觉到脸上细细伤痕,方才清醒过来。   并不是梦啊。那白白痛苦的两年,那样的挣扎,都不是梦。   面对穆云青关切眼神,才子都开口,很是平静:“云青,我们,还是算了吧。”   “什麽?”穆云青一下子抓住他,有些用力,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指痕,“子都,你胡说些什麽!”   才子都静静看着他,目光很清澈,清得有些过分了:“云青,你我的事,是我对你不起。你既然已经忘了我,就还是不要想起的好。我误了你这麽多,真是对不住。”   穆云青看到自己的手留下青淤,一惊收手,表情却仍是不善:“你不要胡思乱想。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今天开始,我们重新再来过,不是很好吗?”   才子都摇摇头,沈默片刻,又道:“云青,有一段时间,我是非常恨你的。”   穆云青一震,伸手拉住才子都的手,直视着他双眼:“子都,我确实做错了很多,你怨我恨我,也是应当。”   “我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我几次寻死,又把身体弄得伤痕处处……”才子都侧过头去,声音很轻,“原本我还可以怨的,可现在你又告诉我,一切烦恼,不过是我自找。一切痛苦,都是我在跟自己过不去……”   他闭上眼,一脸的疲倦:“云青,我已经不行了。和你在一起的话,我会一直觉得累。你不该和这样的我在一起,我也无法和你相配……”   “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们还是算了吧。”才子都一转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不去看穆云青。   “什麽配不配的!”穆云青不容他逃避,拉他转过来,“子都,你说那麽多,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但是我爱你,你也爱我,不是吗?过去因为一些误会,我们没能在一起,现在不是已经解开了吗?我会全力补偿你的,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才子都摇了摇头:“我不是生气。”   “我只是太累了,累到不想再纠缠了。”他看着穆云青,满眼悲伤,“云青,就算是我爱你你爱我,也未必一定会在一起。发生了那麽多的事情,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了。”   “我会经常想起你对我的种种,尽管知道不是你的错,还是会在心里怨恨。你则会觉得我太难应付,明明不是你的错,还对你任性……”才子都闭上眼,“云青,经过那麽多反覆之後,你我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你在说些什麽,笨蛋,我怎麽会嫌你。你可以随便任性,我完全没关系的。”穆云青抱住他,轻轻抚着他,“乖,不要胡思乱想了。相思的事情我们都有错,你原谅我,我也原谅你,好不好?”   “可我终究不能原谅我自己。”才子都苦笑一声,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何况你日後真的能始终相信你爱我是出自本心吗?你不会怀疑那是药物作用吗?就算你自己不想,别人也会这麽认为吧。”   “他们说什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明白。”穆云青提高声音,“就算过去那段日子,我也是有些感觉的,不是吗?我对你并不是没有感觉,还几次说要娶你,你忘了吗?”   “我记得。”才子都把自己埋起来,抱头不想再听,“可你还是去娶了她。”   “胡说,我不是临时取消了婚事吗?”穆云青觉得自家小爱人越来越拗了,不由有些焦躁,“我当时什麽都不记得,还中了相思,你还想让我怎样?”   “你看,你果然是怨我的。”才子都说了句,小脸煞白,用被子捂住自己,泪水打在枕头上。   穆云青傻住,感觉自己怎麽说都不对,不由郁闷下地,跑去弄早饭。范昭就在外间住着,这一次穆云青特意叮嘱他,应该不会把人放跑了。   无药可医 九3   两人又陷入胶着状态,穆云青实际上甚至不知道才子都到底是在在意些什麽,自然也没办法解决。他这方面说起来很是迟钝,本来就处理不好。这时候面对任性情人,更是无措。   他只能尽量讨好,当年追求的招数都用出来,重新用在情人身上。这屋舍原本就是他们一起住过的地方,穆云青现在恢复记忆,把房子按照原来的样子打理出来,每天下厨做饭做菜,又四处张罗新鲜物事,只为博得情人一笑。   可才子都极少言笑,每天只是白着一张小脸,在药房里鼓捣。穆云青百般讨好,甚至难以得到才子都一句话。   他想着爱人应该是一时转不过圈来,因此虽然心下着急,也不敢过分紧逼。才子都表面和顺,实际上性子极为倔强,穆云青怕逼得急了,又让对方吐血昏倒,他可不舍得。   他像以前一般住在外间,范昭在这里甚至有专门的客房,他那外间却是从前求诊之人临时住的房间,简陋得很。   穆云青倒不太在意,他当年就在这房间里居住,不停纠缠才子都,最後终於抱得美人归。现在住回去,也是熟门熟路。   这日他端着菜送过去的时候,才子都态度忽然好了许多,和他多说了两句话。穆云青还以为他想通了,当即大喜,忙前忙後喂人吃饭哄人开心。   吃完之後才子都让他回房去睡,穆云青还很高兴地回去,充满了对明日的向往。   半夜睡得正熟的时候,身边忽然有了动静。他微微一怔,想着难道小情人想通了,半夜来玩夜袭?   这也很好。他很是开心地装睡,等待小情人的袭击。   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反应,穆云青有些焦急,睁开一线眼,看着身前的人。   睁开眼就看到才子都坐在他身前,不停流泪。穆云青一阵心疼,正要起来说什麽,却见才子都低下头来,脸颊随即感觉到了温热柔软。   他心中一热,却也不好睁开眼了。才子都双唇轻触,片刻离开,小情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开始低低说话:“云青,我是真的不舍得啊……”   不舍得就不要舍嘛,有什麽要紧。   “但我真是错了太多了,错到我自己也无法原谅的程度。云青,我无法再平静面对你,像以前那样撒娇耍赖,对着你任性。我也害怕再见到你那样疏远甚至怀恨的眼神,我怕有一天,你终究要说你恨我……”   “所以就这样吧,小范没说错,那种会控制人感情的药物,一开始就不该存在。我算是得到教训了,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   “不对,吃下这枚药之後,你应该会把我彻底忘掉吧,那就无所谓生不生气了,反正你也不会记得。你总是忘了我会比较好,也免得你的家人师兄弟之类的想太多。”   才子都拿起手中一枚药丸,含在嘴里,俯身下去,便要喂穆云青吃下。   穆云青猛地睁开眼,一把拉过他,把人拉到床上,然後自己翻个身,狠狠压住他:“小笨蛋,你要做什麽?”   才子都吓了一跳:“你怎麽醒了?我不是给你下了──”   “下了迷|药是吧?”穆云青想到他晚上诡异的示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怕你迷倒我然後逃跑,特意向范昭要来防迷|药的药,每天都吃一丸。”   才子都傻了,在他傻傻发呆的时候,穆云青吻上他,从他口中把药丸渡过来。随即马上吐出,把药丸捏成碎末。   “让我忘了你?”他的脸紧紧贴着才子都,吐出的气息灼热,表情凶狠,“你个小笨蛋,到底都在想些什麽?”   才子都努力躲着,指责道:“你装睡!”   “我还没骂你,你居然敢说我!”穆云青狠狠瞪他,“说,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竟然干出这种事?难道你还嫌我被你下药下的不够吗?”   “你看,你果然是怨我。”才子都眼泪汪汪看着他,小孩子也有脾气,“你怨我,你的家人也会怀疑我,我跟你在一起也只会痛苦……”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怨我!”穆云青极为生气,压住人提高了声音,“说来说去,你都是怕日後会辛苦,两人感情会不和……子都,这麽多年的波折下来,你怎麽还不肯放心?”   “才不是,你那时候对我那麽凶,我才不要……”才子都冲口而出,随即觉得确实有点小家子气了,连忙住口。   穆云青皱紧眉头,还是放柔声音:“乖,不要这麽任性,我那时候对你凶,是我不好,日後不敢了,恩?”   才子都努力摇头:“不要,我不要和你一起……”   穆云青翻来覆去地劝,才子都只是摇头。穆云青最後终於恼了,一把揪起才子都,让他趴在自己腿上,手掌直接落下:“你再任性,小心我罚你!”   打了几下屁股,才子都“哇”一声哭出来,努力反抗扑打:“你做什麽说我任性?我被那女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流落街头被人打骂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绝望着望脸上划刀子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就会欺负我……”   “你以为我不心疼吗?听你说起来,看到你的样子,难道我不难过吗?”穆云青加大了几分力气,“但是就算难过就算心疼,也不能因此就做这种蠢事啊!我爱你,就算你给我下药让我忘了你,难道我真的就不会有感觉吗?一辈子都会怅然若失,就像过去的两年一样,那种感觉你尝过吗?”   才子都被打得很疼,不过更多是心里委屈,他摇着身体挣扎着,满脸眼泪哑着声音:“我觉得那样对你比较好……”   “胡扯!好不好是由我来决定的!你个笨蛋小傻瓜,以後家里有什麽大事都交给我,不许你自己胡思乱想作决定!”穆云青扬起巴掌重重落下,“明白不?”   才子都倔强摇头:“不明白。”   居然还敢顶嘴,穆云青就继续打下去。他是练武之人,手劲自然很大,不过这种行为两人也不是第一次,他收敛了些力气,臀部肉又多,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打了半天,才子都又羞又恼,但终於委委屈屈地回答“明白”。穆云青松口气:“不许离开,恩?”   才子都嘟着嘴点头。   “不许闲着没事给我下药,恩?”   点头。   “要一直很爱我,恩?”   才子都眼睛红红瞪他:“你打得我好疼,我才不要爱你。”   穆云青这时候已经停手,掀起他裤子一看,只见白嫩皮肤上一片通红。打的时候倒是狠心,这时候看到这样,他又忍不住心疼,连忙伸手去揉。   这干|柴|烈|火的,揉一揉还能有什麽结果,很快便缠成一团,你侬我侬去了。穆云青解除了心理负担,便格外卖力,把小孩折腾得不停求饶。穆云青只觉他无比可爱,却是停不下来,折腾到天亮。   无药可医 十1   才子都这一次是被饿醒的,醒来的时候眼前是穆云青微笑的脸,和热腾腾的饭菜。穆云青极是温柔哄着他,把饭菜端到他面前喂他:“子都,来吃点东西吧。”   才子都揉揉眼睛坐起来,後面一阵疼痛,让他又倒了下去。他狠狠地瞪着穆云青,对方却一脸傻笑回视,全然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   “你欺负我。”才子都控诉,穆云青伸手抱住他,低声哄着:“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欺负你……日後随便你怎麽罚我,今天先吃饭,恩?”   小孩控诉了半天,最终看情人殷勤状,还是低下头,郁闷兮兮地吃了口饭:“你就会欺负我。”   “我喜欢你啊。”穆云青点了点他鼻尖,很一副宠溺样子,“所以不能放任你要离开的任性决定,日後还敢这麽胡思乱想,还是一样的结果,明白吗?”   才子都哼了一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就着他的手吃东西:“还不错,手艺没退步太多,味道不错。”   “恩,我会继续努力学习的。”穆云青道,“这两年都没怎麽做过,手生了。”   “哦?”才子都斜眼看他,“你那位宝贝未婚妻子呢?你没给她做吗?”   “就算中了毒,我也没当真把她当作爱人。”穆云青叹口气,摸摸他的偷,“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对你做的一切,绝不会给其他任何人。”   才子都嘴角微微上翘,却啐了一口:“说得好听!那你那位曲姑娘为什麽跑来说你和她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当初你那些师兄弟也各个支持她,你的家人好像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他们都是那麽相信的。”穆云青道,“曲宝臻一直认为我应该爱她,不管我怎麽明示暗示,她都不理会。就算我为了躲她离家,她也说要我为了她保重,但好男儿就是要闯出一番事业……你还要我怎麽办?”   “人家和你有婚约,自然会把你看成她自己的。你们不是现在还没彻底了断?搞不好人家现在还这麽想呢。”才子都酸溜溜道,那一股醋意毫不遮掩。   “子都,我们回家吧。”穆云青顿了一下,便道,“我回去对家里说明,正式迎娶你,你说好不好?”   “不好,谁要嫁你?”才子都斜他一眼。   “那我嫁你也好啊。”穆云青微微笑道。   才子都撇嘴,过了一会儿道:“他们恐怕不会相信我的事情,相思的毒性太过奇怪,怕是没人会真的相信。”   “那又有什麽关系?是我和你在一起,又不是他们。”穆云青道,“我爹娘那边不会有问题,其他人随便他们说去,管他们做什麽?如果惹到头上,我去揍一顿也就罢了。你完全不必在意的。”   他心疼看着才子都脸上痕迹,伸手去摸:“很疼吧?现在有我在你身边也就罢了,他们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你,着实不可原谅。等回头你指出来,我们挨家‘拜访’。”   才子都仰头:“还用等你?我那点毒术难道是白混的?”   说到毒术,两人忽然“啊”一声:“范昭(小范)还在外面!”   虽然脸皮很厚,不过才子都毕竟和范昭关系甚好,对方对他又是带着些特殊意思的,这样毕竟不太好意思。他推了穆云青一把,从床上跳下去,疼得一皱眉。穆云青连忙上前扶住他,帮他穿上衣服,再你侬我侬了一阵子,两人才出门。   门外反正看到他们,对着微微一笑:“起来了?”   才子都闹了个大红脸,躲到穆云青身後,踢他一脚。   穆云青笑得甚至有些小小得意,对范昭一拱手:“见笑了。”   范昭低低叹息一声,上前去看着才子都:“子都,那我先走了。日後如果这家夥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   穆云青丢过一个白眼:“你放心,永远不会的。”   “那我就放心了。”范昭正视着他,一字一顿道。   两个情敌搭成默契,范昭便是离开,留穆云青陪着才子都,回家。   无药可医 十2   才子都这一次来穆家,和上一次的身份完全不同,基本是被当做当作上门娇客对待的。尽管有过那一段绝对谈不上愉快,不过现在毕竟穆云青坚持,他的家人也不好再把才子都当万恶坏人。穆云青做了解释,毕竟是自家人,大家也都信了。   对穆云青而言,才子都是他辛辛苦苦才追上的老婆,可不能被慢待了。当晚他亲自下厨,吃得全家人都很讶异。   其乐融融吃完後,穆云青拐着人回到自己院落,向才子都出示自己长大的一些有趣玩意儿。还有这两年他虽然失去记忆,却经常在外面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或是把少见的草药带回来。他自己当时都不知道是为什麽、要给谁,现在却很明白了。   两人正打打闹闹开心的时候,忽然外面当地闯进来一人,正是曲宝臻。她见两人亲密样子,眼睛顿时红了:“青哥,你、你……”   才子都藏到穆云青身後去。这种实在谈不上情敌较量的场面,还是让当事人去解决,他躲在後面看热闹就好。   穆云青见到她倒很高兴:“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恩?”曲宝臻见穆云青脸上露出喜悦,还以为是针对她的,当即心中大喜,“青哥,你要问什麽?”   “我娘当初提起订婚的时候,我好像都七八岁了,那时正在我娘身边。我当场马上说不要,还被我娘骂了一顿,你听说过吗?”穆云青开口问。   曲宝臻的脸一下子沈下来,答道:“那时候你我都还小。”   “你很小,我不算太小了。後来你五六岁了,天天跟在我後面。我嫌烦,就跑去拜师学艺,这你总记得吧?”穆云青继续问道。   “小孩子闹些别扭,总是很正常的嘛。”曲宝臻回答。   这姑娘信心良好的让人不寒而栗,穆云青转头看了看小情人,叹了口气:“後来你满十六,那年过年我回家,令堂来过,努力‘暗示’我,我回绝了,你知道吗?”   “你那时候还小嘛,大丈夫未能建功立业,何以家为?”曲宝臻一副体贴状,道。   “我当时对你说让你去嫁人,不要等我。你还点了点头说你明白,我以为你是真的明白。”穆云青道。   “你不想我为你耗费青春,但是我不怕。青哥,只要你心里有我,多久我都等。”   “我心里没有你──”穆云青觉得头疼,道。   “那是因为这贱人给你下了毒,青哥,你我一起长大,你怎麽会不爱我?”曲宝臻怀恨看着才子都,道。   穆云青翻白眼,转身抱着目瞪口呆的小情人:“子都,你明白了吧?”   才子都都傻了,无法想象世上竟然还有这麽一厢情愿且自我感觉良好的人,话都说得那麽清楚了,她居然还能够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接话。   他低低笑了,声音越来越大,穆云青有些慌张,伸手抱住他:“子都,你不要生气,不要伤心……”   才子都把自己的头埋在穆云青怀里,低声道:“云青,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居然为了这样一个人,浪费了两年时光……”   “是我不好,我应该早对你说的,只是一直觉得麻烦。”穆云青摸着他的头,安慰着,“没关系,我们还这麽年轻,还有无数的时间来相守。我们慢慢地把这段日子弥补过来,好不好?”   才子都点了点头。   曲宝臻一张脸惨白一片,高声喊道:“青哥,他都在骗你,他不是好人!他对你下毒,他骗你和他在一起……”   “一直都是我拐他啊。”穆云青打断她,微微笑道,“从一开始我见到他,就觉得这麽可爱的孩子,一定要拐到身边才好。後来和他相处久了,更是下决心把人拐骗到手。那段日子真是辛苦,但也很快乐,很值得。那种满足,是什麽毒药都无法达成的。”   “如果说有毒,那也是子都本身。我中了那叫才子都的毒,并且,无药可医。”   穆云青这麽说着,对才子都一笑,温柔无限。   无药可医 尾声   这几年的武林很是热闹,先是寒门门主发了神经,为了一个男人搞得死不死活不活的,好像最後跑出去和那男人共游天下了。又有个鬼医,为了得到青云剑居然对他下毒,把对方迷得神志不清跟他生活了一年,最终被青云剑家人和未婚妻子把人抢回去。   按理来说到这一步就该结束了吧,可两年之後,两人居然再次相见,最後竟然搞出个小小的婚礼来。青云剑抛弃据说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跟着鬼医过上半隐居生活。   谁也不知道青云剑这行为到底是出於他本心,或者还是原来的那什麽毒药。但已经没人敢议论了,因为青云剑是个非常非常护短的人,那些曾经羞辱过欺负过鬼医的人,後来一个个被踢门,若不向鬼医道歉,便折腾到食宿不安的程度。至於其它议论,如果被穆云青听到,那人也便没了安宁。就算不下手杀人,穆云青和鬼医联手,也足以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况鬼医说到底也是名大夫,而且是江湖中医术顶尖的大夫。中间那两年他销声匿迹,不知多少人求治不得死去。男男相恋也许有违伦常,用毒药控制人的感情更是令人不齿。但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和外人何干?自己那条小命,可比人家家里的纠葛重要多了。   於是渐渐议论得少了,江湖上一代新人换旧人,几年光景,便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大家只知道如果求医,要到一处幽静山谷,由青云剑审查完毕,才转到鬼医手下治病。   诡异的是,有时还会有人来求药,求鬼医当年下给青云剑的毒药。   那些人基本都被穆云青赶回去了,有时候逼得急了,穆云青就竖起眉毛:“那药没什麽大用,我吃过,效果不大。”   “胡说,你不是一直陪在鬼医身边吗?”有个求药的女子一脸幽怨,道。   “我吃的药,药效不是对他的。我忘了他两年,但我应该爱的那个人,我也并没有真的去爱。”穆云青摇头道,“那药顶多能搞乱一下感情方向,但实际上并不能真的把爱情转给一个本来不爱的人。”   “我听说……”女子迟疑了下,“我听说你对他这样,都是因为药物的关系……”   穆云青撇撇嘴:“你以为当年一个从不知情为何物的小孩,能弄出什麽有用的药来?要不是他胡乱弄这些,我们又怎麽会生出波折?要是那药真的好用,我早就娶了别人,孩子都一大堆了……”   穆云青说得热闹,完全没注意身後过来一个影子,清脆的声音在身後阴测测响起:“你很遗憾是吗?”   穆云青惊跳,转身一看,自家小情人正站在背後,清秀眉毛挑起。他连连摆手,讪笑道:“子都,你怎麽出来了?中午睡得好吗?”   “我再不出来,名声估计都被你败坏了。”才子都嘟起嘴,转向女子,“这位姐姐,相思那种药我已经不做了。感情这种事情,还是自己努力吧。”   女子秀眉微蹙,一脸羡慕地看着他们:“我只是想像你们这样,一天两天也好……”   才子都摇头:“这种事情,有了开始再停止,会比什麽都没发生更痛苦。云青说的对,这种事靠药物,是不成的。”   女子黯然离去,才子都转过头,想跟情人算账。穆云青却已经伸手抱住他,微微笑道:“看美女?还叫人家姐姐,很亲密吗?”   他这是转移话题,才子都却乖乖上当,翻个白眼给他:“哼,我看是你看呆了吧?那麽和颜悦色的……”   “我只看你会看呆。”穆云青道,低下头,轻轻吻住自家小情人。把人吻得迷迷糊糊,就直接带回去睡午觉,顺便滚床单。   就这样,一辈子沈迷下去,无药可医。才是最幸福的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