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听清歌》文/寒衣 一   苏杭自古繁华。   人群簇拥成热闹市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小贩吆喝声音、行人询问和讨价还价声,合著枝头蝉鸣,织成一片喧闹。阳光照在街上,青石路闪著光,并著珠光宝气和绸缎锦绣的光泽,晃了人的眼。脂粉香和瓜果香气混杂一起,更加上食物香气,成了一种奇特的味道。   普通百姓也好,富家公子哥儿也罢,都来凑这市集的热闹。连富家小姐都戴了头纱,来挑选集市上的稀罕玩意儿。自然也就少不了耀武扬威的家丁,拨开人群护著自家公子小姐逛集市。   “小乞丐,给我滚远点!”一名家丁抬脚踢开街角蹲著的小乞丐,恶狠狠道。   乞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满身脏兮兮破破烂烂,一张脸也黑得看不出颜色来,眼睛倒是大而灵动,此刻这眼中充满愤怒,盯著那家丁。   家丁们身後保护的是苏州城宁家的三少和二姑娘。宁家老爷做过御史中丞,是被当今“请”致仕的,因为他官做得滴水不漏,御史台向来不轻弹位高权重或有背景之人。对於一力求变的当今皇上而言,这是无法容忍的。偏生他向来不授人以柄,圣上只有劝他自行致仕。因此宁老爷在朝中极有背景,甚至随时有可能重出。   宰相门前七品官,御史中丞距离相位也不过一步两步,这里又不是京城,宁府家丁基本就能嚣张一方了。对於这胆敢拦他们去路的小乞丐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几脚把人踢到一边。   小乞丐挣扎几下,但他人小力薄,哪里是练过武的家丁对手。家丁见他居然敢反抗,怒从心头起,又狠狠踹了他几脚,嘴上还不干不净骂著。   “宁福,算了,不要跟这种鄙贱之人计较。”宁家三少也就十岁出头,小小年纪已是倨傲无比,轻蔑扫了乞丐一眼,回头责怪家丁,“二妹在後面,你这张嘴说什麽呢!”   家丁连忙住口,还不到十岁的宁二小姐瞪著圆圆的眼睛,童稚声音问道:“三哥,那个人为什麽那麽脏啊,他不换衣服不洗澡吗?”手指著小乞丐。   “曦儿,那种出生下贱的人都是好吃懒做,就会伸手要钱,根本不洗──”   宁三少正说著,角落里的小乞丐忽然猫著身向他急速冲过来,直直撞到他身上。他哪里遇到过这种事,一时竟然傻了。半天反应过来,他一脚踢开小乞丐,大叫著家丁:“宁福、宁寿,你们都眼瞎了吗?这混蛋竟然撞我,啊!好臭!”   一众人上来拳打脚踢,市集上大多数人眼光都被吸引过来,包括在稍远处房檐下站著的两个老头。   “那小子就是宁家给你的徒孙?小小年纪就这麽狠毒……”个儿高些的老头皱眉看著,道。   矮个老头沈默著,半晌吐出三个字:“五师妹。”   高老头显然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方式:“三师兄啊,紫云山里,现在数你这支人最少了吧?静勉师侄十年来只收了四个徒弟,其余都被你推给我们。石头那小子还小又笨,每年大比你们三齐都没有人出来……我看那姓宁的小子根骨也还不错,收了又怎样。”   矮个老头静默不答,径自看著混成一团的打架现场──与其说是打架,还不如说是群殴。一群家丁把那乞丐围在当中殴打,乞丐很快抵抗不住,趴在地上任人踢打。   高老头眼底露出些不忍:“三师兄,我们去把那小子救出来吧?”   矮个老头却摇头:“以後?”   高老头明白他的意思──身为一个乞丐,必须有谋生的方法和准则,有许多恶霸和宁家这样的“贵人”,如果那小子不懂低眉顺目,以後会惹来更大的麻烦。那时,就未必有人救他了。   如果他一直是这样倔强,并且不打算改变的话,那他必须有支撑他倔强的实力。在这一次为他出头是完全不明智的,除非他二人打算带他回紫云山,或者教他一些武功。   生活是要自己过的,一时的善心可能反而有害。   他想著,那乞丐被打得连衣服都破碎开来,他双臂护著头,後背右侧刺著一朵青色荷花,隔了一段距离仍清晰可见。   那三师兄脸色忽地一变,随即也不见他运功,只是身体一动,旋即飘出去。众家丁只觉眼前一花,片刻呆怔之後看向地上,刚刚那乞丐竟已不见。   一时大乱,叫闹鬼的有之,神仙的有之。家丁中倒有有见识的,对著宁三少的责骂回答:“少爷,这恐怕是武林高手,而且是超一流的……”   宁三少小小的脸板起来,想起过两天自己就要去紫云山学武,恨恨低骂了句,然後一扬手:“就知道不能指望你们这帮废物,哼,以後小爷我学好武功,一定要把这小子大卸八块!”   一行人失了玩乐之心,但小女孩不肯罢休,闹著溜达了会儿,买了点杂碎玩物。宁三少掏银子的时候,脸色忽然大变:“我的荷包!”   他额上汗出,荷包里其它物品也就罢了,可娘给他的玉镯……   家丁们忙各处去找,宁福小心翼翼道:“三少爷,会不会是刚才那小乞丐撞你的时候……”   宁三少脸色变得更难看,踢了宁福一脚:“去找那小乞丐!就算把苏州翻遍,也要把那小子挖出来!” 二   就算把苏州城翻遍,宁三少也翻不出小乞丐来。   因为他现在根本不在苏州城,那个矮个三师兄带走他之後,直接出了城。找了个僻静地方把他一放,给他伤口上了药,然後找了件衫子,松松垮垮盖在他身上,拎著他就要继续走。   “老头,你要做什麽?”乞丐没有半点感激样子,斜眼看他,挥舞著满是青紫痕迹的小胳膊小腿儿,叫道,“放我下来!我要回去!”   矮老头没有说话,只是查看他右背上图样,又捏他骨头按他脉搏,直把他的反抗视为无物。乞丐心下惊怒,张口便骂。   “哎呦,这小孩嘴里还真不怎麽干净呢。”高老头不知从什麽地方钻出来,也伸手摸摸乞丐,“根骨好像不错……啊!不会吧!”   三师兄淡淡看他一眼:“奇才。”   高老头啧啧出声:“静勉师侄能收新徒弟了?”   三师兄摇头:“是我。”   高老头眼珠差点迸出来:“三师兄你收了那石头,还要再收一个关门弟子?这辈分也太离谱了吧?我们徒孙都比他大多了……”   小乞丐听到他的话,开始不太清楚他们在说什麽,渐渐也明白过来。拳打脚踢:“小爷才不要当什麽徒弟,放开我!”   三师兄不理他,任他喊著,转头对高老头说:“我先回去,你接人。”   高老头一张老脸皱成橘子干:“三师兄,你这不是偷懒吗?本来让静勉下山就行了,你非说什麽出来散心看看热闹,现在又自己跑了……我怎麽这麽命苦?”   三师兄不搭理他,抓起小乞丐,运轻功飘走。高老头无奈,慢腾腾走回苏州城。   可怜他四象一宗弟子众多,居然还要他这宗主做跑腿,领一个盛气凌人的小孩回山。   做师弟命苦哦!      紫云山开紫云门,紫云散开分七宗。一开二分并三齐,四象五霖与六重。七破七宗掌风烈,紫云剑气意纵横。竹箭一没不留行,流风步发影无踪。   紫云门是当今武林中一大门派,建派虽只有百余年,发展却极快,甚至这些年间渐渐有超过峨眉昆仑等派,和少林武当别苗头的趋势。   紫云门内分为七宗,各占据紫云山一块地方,相距不远,却也不算太近。各宗武学略有不同,但总得来说都是紫云一脉。由於生活都在一处,关系一般都很不错,一年一度的全门比武也是交流为主,顺便竞争。   一开田瑞华,二分严空南,三齐莫铸冷,四象韩淳风,五霖阮湖珊,六重南溪州,七破岳惊蜇。这七人是现在紫云门宗主,都是师兄弟,门主则是严空南。   紫云门择徒甚严,一旦违反门规,执法堂也是严惩不贷。现下诸宗主中,以三齐莫铸冷挑徒弟最凶,一共只有三名。大徒弟厉静勉在紫云山上,是惟一一个收了徒弟的。二徒弟江文方三十出头,还在江湖闯荡。三徒弟颜石是莫铸冷捡来的,今年才十岁,比厉静勉徒弟们还小。   莫铸冷这一次下山,是宁家托了人情,想让三子入紫云门学艺。几位宗主都说三齐门下人太少,於是要把这孩子给厉静勉。四象韩淳风年纪虽大,性子仍是活泼,在山上待著烦了,干脆撺掇莫铸冷下山把那孩子接上来。   结果,下山是两个人,回来虽也是两人,却是一大一小。   “这就是宁家那孩子?”严空南见不到韩淳风,有些奇怪,问道。   ……看这衣服和这样子,实在不像是富家少爷啊。   莫铸冷顺手点开小乞丐哑穴:“四师弟带。我新收的徒弟。”   “小爷才不要当你徒弟,死老头……”小乞丐嘴得了空,便开始成串大骂。   严空南愕然:“这孩子?做你徒弟?他叫什麽名字?”   莫铸冷没回答,小乞丐仰起头:“哼,小爷就叫小爷。”   严空南看他一眼,也想到乞丐一般是没有什麽大名,有的话可能也是什麽二狗大牛之类的名字。莫铸冷却开口:“连戈飞。”   “臭老头,谁要你给我乱起名?”小乞丐骂著,但想到自己居然有了名字,又有些高兴,骂得也不再那麽凶了。   严空南交代把连戈飞名字计入二代弟子列,然後目送莫铸冷拎著连戈飞离开,严肃脸上忍不住浮现一抹笑。   他这三师弟,好像不弄出些惊人的事就对不起人一样。 惯听清歌 三   三齐宗人少,占据地方倒不小,三齐峰头上整整一片房舍,林木葱郁笼在四周。   莫铸冷把连戈飞拉到祠堂,直接按倒,对著上面一堆牌位叩头:“拜师。”   连戈飞在反应过来之前拜师礼已经完成,莫铸冷拉著他出祠堂,向院落走去。   “老头,我不想做你徒弟,你放我走吧。”骂了这麽久,连戈飞也实在累了。他其实很机灵,只是性格太过倔强,经常因此吃亏。但牛脾气过了,又觉得眼前老头也不是那些装善良的恶心人,於是尝试使用和缓一点的语气说话。   莫铸冷看他一眼,平静看不出情绪的眼神带了些激赏,开口说了句话:“回去受人欺负?”   连戈飞被他这一句话说得怔住了。   有记忆以来他就是乞丐,做乞丐本不该有什麽傲气的,可他天生不肯求人。没饭吃就去城外弄点东西,或者干脆偷鸡摸狗。受气自然也少不了,像宁三少这样还算是轻了的。   他见过武林人士动手的场面,城里出名的恶霸被人家一只手打翻,连还手能力都没有。   要是他学会武功……   “为什麽?”连戈飞抬脸看莫铸冷。   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帮助另一个人,没有什麽东西是不付出就能得到的。连戈飞深深明白这两点。   没有人是不带著目的的,这老头当然不会例外。   莫铸冷看他:“你陪颜石。”   “岩石是什麽?”难道让他陪石头?   两人已经走到大厅,穿过大厅是一群屋子,莫铸冷推开一扇门,把连戈飞推进去。   房间很简朴,两间屋子一个小厅。厅内地面是结实土制,当中站著一个小孩,看年纪比连戈飞大两三岁,长得却是浓眉大眼,有几分粗壮。他正半低身体蹲著马步,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滴落,沿著脸颊滴在身上地上。赤裸的上身布满汗珠,脚下周围地面有些润湿。   “师父,你回来了?”男孩看到莫铸冷,脸上马上现出笑容,道。   莫铸冷点点头:“今天功课结束,你师弟,陪他,讲。”   男孩方才收了马步,一时站立不稳几乎要栽倒,连忙挺身站好。莫铸冷指了指:“连戈飞,四。颜石,三。”   颜石对连戈飞笑著,多少有点腼腆的傻气:“师弟,师父门下有四名弟子,我是老三,你叫我三师兄就好。”   “傻大个。”连戈飞翻个白眼,道。   颜石真的傻了,他在紫云门中年纪虽小辈分却高,从来没有人对他不敬过。虽说并没有养成骄纵性格,但过分朴实,根本没接触过连戈飞这样不讲礼貌的人。   莫铸冷并不打算训斥连戈飞,说了句:“你们同住。”随即离开。   颜石摸摸头,伸手拉连戈飞:“我住在右边的房间,左边那间就是你的,我带你去看……”   连戈飞把手飞速抽回,一脸戒备看著颜石。   “啊,我刚刚在练功,手很脏。”颜石不好意思在裤子上擦擦手,在前面走,进入空房。   紫云门极为富有,左近田地都是门中产业,更有专门打理生意的弟子。尽管如此,由於莫铸冷的浑不在意,三齐这一带房舍应该是七宗里最朴素的,一切以干净简洁耐用为主。   当然对於从来幕天席地的连戈飞而言,这麽一间屋子,已经是超出他想象中的华丽了。   属於他的屋子,有床可以睡,可以在桌子上吃饭,架子上还有书,挂著画,一旁放著一把琴……虽然连戈飞大字不识几个,六七岁学字也不算太晚。   毕竟还是孩子,连戈飞心神很快被屋内种种分去,开心鼓捣起来。   “师弟,我带你在附近走走,认一下路。”颜石露出憨憨的笑,道。   紫云山风景很美,七峰入云,白雾绕著郁郁葱绿,倒似仙境一般。平日紫云门弟子不能擅入其它宗的地方,因此颜石只是带著连戈飞在三齐峰上走动,指点一下厉静勉门下生活之处,告诉他活动范围以及有野兽出没的危险地点。   “这林子这里可以砍柴,往深里去就会有野兽,千万不要进去。”颜石指著後山森林深处,提醒连戈飞。   连戈飞向内看去,林木掩映下根本看不到深处情景,他哼了一声:“你师父不是武功高强吗?怎麽自家山上还有野兽?”   “师弟,师父也是你师父。”颜石很认真地纠正他,“师父说有野兽就一定有,他老人家说的一定是对的。”   连戈飞翻了个白眼。   小孩子的心中很看不起乖乖听话的人,觉得眼前这傻大个白长了这麽大个子,还师父师父地挂在嘴边,真没出息。   转了一圈,走回住处。屋外有几亩耕地,还种著一些果树,现在是夏天,果实尚青,累累垂著。   连戈飞顺手摘下青青李子,放到口中。极度的酸涩让他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又吃掉一个。   颜石看到,连忙阻止:“师弟,这是杜婆婆种的,还没熟不能吃……啊!”   他见连戈飞又去揪瓜的蔓秧,急忙低下身拦他:“师弟,这也不能吃……杜婆婆马上就送饭来,她看到会生气的!”   就是没熟的时候才好偷啊,等到熟了就看得严了。   连戈飞心里这麽想著,忽然听到脚步声逼近,眼角余光一看,远远有人走过来。   他忙站起身,手中自然干干净净什麽都没有。偷眼再看,走近来的是个老婆婆,手里拎著两个食盒,应该是来送饭的。   连戈飞眼珠一转,开口道:“师兄,我知道你饿,可是瓜还没熟,你不要摘……”   说话间杜婆婆已经走过来,伸脚一脚踢在颜石屁股上:“石头,你小子居然糟蹋我的瓜!”   颜石功夫入门,其实比连戈飞早很多听到脚步声,但他完全反应不过来,直到现在还讷讷不知该说什麽。   “婆婆,不是……”他张口正欲辩解,一旁站著的连戈飞马上插话:“婆婆,我师兄太饿了,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婆婆你不要生气……”   杜婆婆看看他,笑了起来。   “你就是新来的?真可爱,让婆婆看看。”说著把人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   连戈飞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想挣脱的同时,看到旁边颜石一副被冤枉之後的委屈状,不由心情大好,倒也不觉别扭了。   厉静勉收徒并不很多,但莫铸冷也嫌太闹,把他们赶到前山去。後山平日只有莫铸冷和颜石,再就是杜婆婆做饭打扫。杜婆婆无儿无女,对小孩格外喜爱。偏生颜石真就像块石头,一点都不可爱,让杜婆婆疼不起来。   而连戈飞,洗净了的小脸白白净净,一双眼圆滚滚亮晶晶,小嘴红嘟嘟的煞是漂亮,粉红脸颊让人怎麽看怎麽想咬一口。杜婆婆一见他就忍不住疼到心里去,当然完全偏向他。   连戈飞从没受过这样的待遇,他的倔强其实是遇硬则硬遇软便软,对著杜婆婆便嘴甜,几句话就把她逗得高高兴兴。她带来的两个食盒里面的菜,倒有一多半进了连戈飞的肚子──作为乞丐,能吃到嘴里的东西,绝对不会剩下一点。颜石饭量再大,也吃不过他。   可怜的颜石还不知道,他一生的苦难,刚刚开始。 惯听清歌 四   连戈飞发现,在紫云山的生活实际非常美妙。   吃饱穿暖是每一个乞丐的最高追求,而在这里,这追求当然不成问题。   连戈飞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属於孩童的天分在发现周围实际没有危险之後,一股脑儿地迸发出来。   三齐峰上的人畜,可就糟了秧。家禽自不必说,连颜石养的一只丑猫都倒了霉,身上的毛几乎被连戈飞揪光。至於厉静勉那些徒弟,更是被他们的“四师叔”折腾得闻之变色──没办法,谁叫连戈飞是这三齐峰上辈分第四的人呢?而且前两人一个基本不说话,更不管这些事。另一个忙於授徒,又让著小师弟,也不会插手做什麽。至於那个“三师兄”,简直是让人蹂躏玩的,被欺负了无数次啊无数次。   由於莫铸冷不爱说话,入门口诀都是颜石口述给连戈飞的,颜石口诀背的很熟,但是完全不会讲解,只把师父的话原封不动复述出来。所幸连戈飞很是聪明,自己连唬带蒙,也多少入了门。   “笨蛋!舞余歌罢这招到断肠芳草远这招手是这样变下来的,你那算什麽!”当了几天师弟之後,连戈飞翻身来做师兄,教导起颜石来了。   “师父说……”   “张口闭口师父师父的,你真没用。”白眼一枚送给他,连戈飞继续练这套紫云掌法基础。   “要是我识字的话,就可以直接看书,省得听你不清不楚的说法了。”连戈飞不悦道,一个翻身出一掌,虽然还没有掌风,倒也似模似样。   “再过三天,十五的时候书墅开蒙课就开始了,你要去上学,我没说吗?”颜石摸摸头,问道。   “当然没说。”连戈飞拍去一掌,极为不爽。   紫云山收徒,很多都是几岁十几岁的小孩,因此干脆设了个学堂,供所有孩子读书。学堂在一开峰脚下,夫子都是紫云门门人。   学堂内只有夫子学生,不论师门排辈。即使是众多人的师叔颜石,在师侄兼夫子的眼下也只是愚钝学生一名。   其实颜石也并不是真的那麽笨,只是性格憨厚老实,和紫云门的清扬灵动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学得自然也就辛苦。他极高的辈分本就让其他人看不顺眼,极低的悟性又让他人看不起,孩子还不懂掩饰,不友善都表现在脸上。   因此当又一位“小师叔”甚至“小师祖”进来时,其他宗的弟子都沸腾了,尤其是那些在学堂内形成势力的小霸王们,在连戈飞到来第一天,就特意跑来示威。   为首的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胖墩儿,是六重南溪州的孙子南文契。他坐在连戈飞对面,胖乎乎的脸上泛著笑:“喂,你就是那个傻石头的师弟?”   遇强则强,连戈飞握著毛笔在纸上划著刚刚学过的字,给他一白眼:“没礼貌,叫师叔。”   南文契见这小子这麽,忍不住大怒:“小子,你别张狂,紫云学堂可不管你辈分!”   连戈飞努力思考张狂是什麽意思,於是看起来就像是高傲地不理南文契。南文契在紫云山除了自家父兄谁都不惧,小小年纪骄纵无比,见他如此,不由愈发按捺不住:“听著,你要是跟我混,我们也就不难为你。要是你敢接近二分那边……”   原来是抢夺势力来著,连戈飞见多了这种场面,冷哼了一声,继续练字。   ……居然这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南文契怒气冲天,一伸手把纸抢过来撕个稀烂。然後得意看著连戈飞,身後一群跟班围过来。   连戈飞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恐怖,死死盯著南文契,脸上表情实在不像是七八岁小孩子。   南文契心里打了个突,有些被吓到了。但他想起爹说的怎麽也不能丢气势,一梗脖子,倨傲看连戈飞。   连戈飞忽地上前,一把掐住他脖子,狠狠捏下去。   “咳咳咳咳……”南文契拼命咳嗽,想叫喊却哪里发得出声音来,一张白白胖胖的脸胀成了紫红色,特别可怕。   他那一挂人基本都是六重弟子,见师祖孙子被掐得快没气了,连忙一团围上来,拼命拉连戈飞,又踢又打,想让他放手。可连戈飞发起狠来,哪里是这些孩子能拉得开的,任他们在他身上打著,他是死也不放手。   “你们在做什麽?”忽然一个糯糯的声音响起,“你们不是这班上的吧?快回去你们堂里……”   连戈飞听这声音很是好听,忍不住扫了一眼,然後愣了一瞬。   ──好漂亮的小姑娘,比苏州那个什麽宁小姐漂亮多了。   小色狼的嘴脸表露一瞬,手不觉放松,已经被南文契挣开。他挣开後只能咳嗽,一句话说不出来,但手势还能做,夥同一众人打上来。   连戈飞才学几天武功,哪里是这帮人的对手,但他挨打的本事高,趁乱还手的水平也不错,下了不少黑手,让对方也吃了不少亏。   即使如此,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很快打得连戈飞动弹不得。他咬住牙,心中愈发愤恨。   夫子上课讲什麽人之初性本善,说什麽仁义什麽正道,都他娘的胡扯!谁拳头大谁势力大谁说了算,哪里都一样!   他大睁著眼,仔细看眼前的一个个人,记住他们的面孔,一个都不漏掉。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掉,一定要都报复!   “别打了别打了!”他听到刚刚那小姑娘的声音,急惶叫著,“你们再动手,我就去叫於师伯……”   南文契胖脸现出不屑神色,用破锣嗓子低声道:“於师伯?还不是讨好我拍爷爷马屁的家夥……”   连戈飞听到他声音,判断他的方向,忽地一口咬下去,咬在他肩头上。南文契杀猪一样大叫起来,拼命打连戈飞的脸。连戈飞死死咬著,怎麽也不肯放。   “给我揍死这小子!”南文契大叫,甩著身体。连戈飞咬得牙都疼了,却只是更加用力。   在这时候,忽然传来高声童音:“你们放开我师弟!”一个黑黑壮壮的孩子杀进来,身体挡住砸在连戈飞身上的拳脚,同时要把连戈飞和南文契分开。   连戈飞已经红了眼,见颜石竟然要救南文契,当即心中急怒,连同他一起恨了起来。   颜石并不想动手,但见周围人都在打师弟,忍不住急了,终於出手。他练武极重基础,倒不一定比得上这些讲究灵动的孩子──他们还没有到真正理解清灵含意的年纪,使出来的与其说是灵动不如说是轻浮。   他毕竟出生不久就到紫云山上跟著莫铸冷,底子比很多人都来的厚些,人又肯吃苦又执拗,身体好力气大,在这种小孩打架场合里优势非常明显,很快打得周围孩子都受了点伤,不敢上来。   当然,他受得伤更多就是了。不过毕竟比一般人身体壮,还撑得住。这时,只听得一声“住手”,一人翩翩而入,把众孩童分开。   来的人正是紫云学堂山长,六重宗的於冠杰。他见这一混乱场面後,浓眉一皱,竟然对颜石训斥起来:“颜师弟,他们都是小辈,你身为长辈的,怎麽可以仗著辈分高欺负人呢?”   颜石张口结舌。   於冠杰说了几句,讨好地告诉南文契不用继续听课,让他们回去治伤。至於颜连二人──接下来的课也不用上了,回去反省去。   反正他是师兄,当然可以管师弟。莫铸冷的性子全紫云门都知道,颜石更是木头疙瘩,不用怕他告状。   当然他还是忽略了一人,就是今天刚到学堂来的连戈飞。   满脸红肿血污的连戈飞因为不小心咬到自己舌头,此刻连话都说不出来。尽管如此,他收敛不住的凶狠眼神宣告著,这件事还没完。 惯听清歌 五   连戈飞受伤要比颜石重得多,连走都踉跄,是颜石把他背回三齐峰的。   下午後山无人,还好颜石知道药放在哪里,为连戈飞上药包好。连戈飞舌头疼不好说话,又记恨他不帮自己却救南文契。再想想其它宗势力庞大,连山长都要讨好那小子,反观三齐当真是没有到了顶点,颜石身为那帮小孩的“师叔”,一点用都没有,让小小的连戈飞很是鄙视。   因此颜石给他上药时,他脸臭臭的,绝不搭理颜石,只是想著怎麽报复那些人。   颜石自己也是一身伤,他正发愁怎麽给自己上药时,莫铸冷进来了。   颜石忙起身,行礼道:“师父。”   莫铸冷眼光在他二人身上扫过,脸色不太好:“打架了?”   紫云门中长辈并不太管小辈之事,但长辈欺负小辈的话,当然也可以“上告”。三齐宗门徒少,在门中也很少出头,於冠杰当然不怕得罪他们。只是面上总要有个交代,他干脆找莫铸冷“说明”了下情况。   颜石看到莫铸冷脸色,低下头道:“师父我错了,但是他们欺负师弟……”   “门规十四条。”莫铸冷冷冷道。   门规第十四条当然就是什麽不能以大欺小,虽然颜石和那些“师侄”比起来才是小的那一个,但他脑子直直一条线,当即真以为自己错了,垂著头一副认错状。   连戈飞虽然生气他刚刚帮那混蛋,但莫铸冷这麽不分青红皂白也让他很看不惯,开口要说话,结果一下子舌尖伤口碰到牙,疼得他眼泪汪汪,更说不出话来。   他在这厢疼痛,那边莫铸冷已经处置完颜石,让他去小黑屋反省一晚,不许吃饭。   颜石很老实地去关禁闭,房内剩下连戈飞和莫铸冷。   连戈飞抬起头,圆眼瞪著莫铸冷。虽然没说话,莫铸冷也知道他要说什麽。   “不够强。”他说了三个字,见连戈飞小小脸上都是疑惑,被迫补充了几个字,“错的地方。”   连戈飞瘪著嘴看他,继续询问。   “不够强就要聪明。”面对学问全无又不熟悉的连戈飞,莫铸冷也不得不多说几个字,“不强还逞强,该罚。”   连戈飞脸色变了变,短短手指指向自己。   “你不是颜石。”莫铸冷道,“内功口诀。”   连戈飞一愣之间,莫铸冷已经开始背诵口诀。连戈飞记心甚好,虽然都不明白,却很快背下来。莫铸冷随即给他挨句讲解,详细指点他穴位和经脉,直到晚上吃饭。   这一顿晚饭很丰盛,两个人分量的饭菜只有他一个人吃,他自然先把自己爱吃的都挑干净。   ──不过平时好像也是他把自己爱吃的都吃干净。   想起这几天吃饭,基本都是他在挑菜,颜石傻乎乎吃他不爱吃的,从没有半句抱怨。就算他吃得过多导致颜石的饭不够,他也从来没说过什麽。   真是个傻子,他怎麽会有这麽傻的师兄。   这麽想著,连戈飞吃了一小半就吃不下了,想想把饭菜收起来,对自己说:我是因为舌头疼吃不下,才不是为了那傻蛋!   晚上是休息时间,连戈飞打了会儿坐,练习了下莫铸冷传授的内功,膻中穴隐隐有充实感,应该是入了门径。看时辰还不到睡觉的点儿,平时这屋里有颜石,闷了就去耍耍他,倒也不会孤单。现在就剩他一人,怎麽都感觉……这房子有点大,且空旷。   躺下,伤口疼得他睡不著,瞪著眼望天篷望了半天,终於一个翻身起来,拎著食盒走出门去。   慢腾腾走到院落一角的小黑屋前,把食盒从高高门下塞进去,还敲了两下门,提醒小黑屋里的人。   劈里啪啦一阵声响,脚步声来到门边,连戈飞听到颜石咽了口口水,然後把食盒推出来:“是……师弟吗?我不能吃。”   连戈飞一脚踢在门上,疼得他小眉毛皱成一团。颜石知道他不高兴,忙道:“师父说我不能吃,师弟谢谢你,但是要听师父的话啊……”   连戈飞小爷气得又狠狠踢一脚门,这回疼得抽了一口气,颜石很紧张:“师弟,你快回屋里休息,好好养伤……啊,你一个人是不是会怕啊?要杜婆婆来陪你吧?”   “哼!”从鼻子里发出声音,连戈飞仰头转身回房。   他可是当乞丐当了好多年,怎麽会怕黑、怕一个人在房里?   真是傻大个。 惯听清歌 六   伤是伤,书还是要念的。第二天用过早饭,两个伤号痛苦地走在山间小路上,颜石搀扶著连戈飞,连戈飞虽然想甩开他,无奈他自身力气不足。   两人到了学堂,颜石要比连戈飞高一等,不在同间屋上课,颜石有些担心地嘱咐了连戈飞几句,便不得不离开。   其实南文契那主要几人也不在这里,他们比颜石还要高上一级,只有些师弟在这里。倒是那天阻止那些人的小姑娘也在这堂上,她竟然还是岳惊蜇的外孙女,凌紫楚。   不上课的时候凌紫楚跑过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著连戈飞:“小师叔,你没事吧?他们太过分了……”   连戈飞看著可爱小姑娘,当然摇头,却说不出话来。凌紫楚以为他是责怪自己,眼眶一红,眼泪差点掉下来:“我不知道於师伯那麽不讲道理嘛,小师叔你别生气,严师兄已经说了,以後二分宗会罩著你……”   连戈飞脸色一沈,小小的脸神色难看,眼底露出愤恨来。   凌紫楚是七破的小公主,哪里会看人脸色,更不会明白连戈飞这种人的心理。一低头看到他桌上纸张,大惊小怪叫道:“啊,小师叔你不是刚入门,以前要饭吗?怎麽学得这麽快啊,今天教的字都会写?”   小姑娘胸无城府,这话更是伤著连戈飞。他头歪到一边,不理会这叽叽喳喳小女生。这时,班上夫子进来,凌紫楚竟然拿著他的字蹦蹦跳跳去找夫子,惊奇叙述连戈飞的天分。   这开蒙夫子辈分上和连戈飞同辈,是四象宗的,跟三齐关系相对比较好。虽然莫铸冷并没有要求他关照连戈飞,但现在都到了眼前,也不可能不多照顾点。   在夫子帮助下,来找麻烦的总算是歇了下来。虽然也有人去找颜石的茬,无奈人家木木的根本没什麽反应,挑事都挑不起来。而连戈飞也是飞速进步,很快就升了一级,和颜石同班──当然,凌紫楚在上学堂之前就已经学了不少,因此也和连戈飞前後脚升班。   南文契那些“手下”,虽然在最低班基本没有,但到了这班上,就有不少了。   於是一向还算和平的紫云学堂,有了奇怪的混乱。   什麽椅子上木头毛刺竖起扎了人屁股啊,什麽桌椅莫名其妙少个脚以致一坐下去就跌倒啊,至於什麽书莫名其妙跑到别人桌上,夫子让临的字帖忽然消失,更是常见又常见的情况。   当然,受害者都是南文契那些手下。   虽然都是小孩,却也都不傻,很快想到嫌疑人。可恨的是连戈飞聪明了许多,下课时间就跑去跟夫子请教问题,让那些家夥堵不了人。学堂放学也是先去找原来的夫子,在护送之下离开学堂。   这些生活优越的孩子怎麽是连戈飞的对手,就算把他们裤子都偷光,他们都不会找到凶手。一时间鸡飞狗跳,连戈飞偏又不找夫子麻烦,夫子也不在意他们这些小孩子的争斗。   孩子毕竟没什麽城府,几天下来实在郁闷,干脆某天晚上直接来堵连戈飞。   一边缠著前夫子问问题,一边注意著学堂拐角处动静,小小的连戈飞眼底露出诡异笑容来。   问完问题夫子和连戈飞分开,等在一边被他们的话说得头昏脑胀的颜石和连戈飞一起离开,刚走出几步就被几个人当在前面。颜石一愣,连戈飞马上一推他:“去叫夫子。”   颜石怔了下,第一想法是留下来保护师弟,但已经被推开,失了重心,向前迈几步才站住,已脱离了几人包围圈。他见有几人专门防他,师父又不让自己跟他们动手,只好去搬救兵。   救兵搬来见一群人围著连戈飞,夫子大怒,忙把小孩们都分开,把人救了出来。见连戈飞身上挨了极圈,夫子愤怒看他们:“以下犯上,你们等著。”   几个小孩并没有反应,只是手在身上动著。夫子带连戈飞离开,隐约觉得他们样子有些奇怪,但是著急为连戈飞疗伤,也就飞快走了。等他走後,小孩们自己挠了会儿,终於忍不住互相挠起来,最後严重了,甚至把衣服脱下来,在地上磨蹭打滚。   被夫子带走的连戈飞脸上隐隐露出笑,对身後跟著的颜石道:“快一点,你怎麽走得这麽慢啊!”   老实孩子两条腿紧捣腾,跟著夫子。 惯听清歌 七   “师弟,对不起,我又没照顾好你。”回三齐峰的路上,颜石垂头丧气,道。   不过到底怎麽才能即保护师弟又不欺负师侄,颜石显然是想不出答案的。这两种相冲突的事情碰到一起,足使他单纯的脑袋一个变成十个大,完全不知所措。   或者只有努力练功才行,但是他从小在三齐峰,基本功是从懂事就开始练,到现在也没有进一步。内功只是自己有了点根基,谈不上领悟,连教人的本事都没有。   “如果轻功能好点就好了,至少可以带著你跑掉……”不知不觉中,颜石把脑袋里的话了出来。   带著伤漫步在山间路上的连戈飞不屑扫他一眼:“你就想著逃跑吗?”   “可是……我打不过他们……”颜石很羞愧低头,“也不能打。”   尽管练武不多日子,连戈飞所学的已经开始超出颜石能教的范畴了。连戈飞对於剑法拳脚以致内功的领悟远在颜石之上,很快就超过了颜石多年苦练的招式,改由莫铸冷亲自传授。   但论起底子,还是颜石的更深厚。只是他悟性不高,练功又是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踩下去,绝没有半分取巧,又不懂应变。其它“师侄”若是和他单打独斗还能一拼,但对方人太多。而且他不该大欺小。   连戈飞鄙夷地看他:“打不过有什麽关系?不会动脑吗?你这里……”他伸手捅了捅颜石脑袋,“难道装的都是石头?”   颜石呆呆道:“不是啊,脑袋里没有石头。”   连戈飞戳他脑门,翻个白眼:“真是石头,还咚咚响呢!”   颜石不解看他。连戈飞也懒得理他,短小腿努力爬山,走在颜石前面。   当然脑袋虽然重要,练功也是非常必要的。连戈飞回山之後专心练内功,而颜石继续扎他的马步,巩固外功。   练到吃饭时间,连戈飞有些好奇问他:“你不练内功吗?”   颜石很奇怪地看著他:“当然练,否则晚上做什麽?”   “晚上睡觉啊。”连戈飞更奇怪地看回去,大眼睛眨眨地甚是可爱。   “睡觉的时候可以顺便练功啊。”面对可爱师弟,颜石忍不住憨憨地笑,伸手摸他头顶,被他躲开。   “睡觉也可以?”   “当然可以啊,一边打坐一边练内功,我都是这样的。”颜石道。   连戈飞眼睛一亮,他拜师以来,剑法掌法学得还算很快,但内功只是刚刚开始,一直进展不快。   原来睡觉也可以练内功吗?这样的话就能快一些了吧?   练好功夫的话,就不用那些手段,直接下手就可以了。连戈飞可不管什麽大欺小的问题,那种门规,只有颜石这种石头脑袋才会死死遵守。   於是到了晚上,熄了油灯睡觉後,连戈飞盘腿坐在小床上,默念著内功心法,让体内刚刚生出的一点真气运转全身,然後闭著眼慢慢让意识沈寂。   好不容易真气转顺了,但这麽坐著真是难以睡觉啊,非常之不舒服。连戈飞非常怀疑颜石所说的睡觉也可以练功的真实性,但他咬咬牙,想著快点练好功夫,硬是停了下来。毕竟是孩子,困起来就一定要睡,周围条件再差也能沈入梦乡。   梦中真气变得无比强大,在经脉中游荡,经行无比通畅。连戈飞不由大喜,知道这是内功有成的表现,忍不住催动真气,直奔气海而去。但忽然间,真气变得不听使唤,在体内乱走起来。   连戈飞大惊,从梦中惊醒欲喊,全身动也不能动,连嘴都张不开。再查看一下体内真气,其实还是那些零碎的,却在四处奔走,混乱无比。   糟糕,难道这就是走火入魔?   虽然刚刚入门,莫铸冷也详细向他讲解什麽是走火入魔以及後果,他记得非常清楚。现在临到自己身上,饶是他胆大,此刻也吓得傻了。   过了半天才算醒过一点神,尽量按照莫铸冷传授的心法,理顺体内真气。但他本就是入门,浅浅一些练就也都是基础,哪里有能力收归乱走真气。这样下去,可能就是真气行岔经脉尽废的结果。   连戈飞大骇,把全部力气都用在身上,竟然发现自己能稍稍动弹,只是还不能开口说话。他想了想,整个人倒下去,从床上滚到地下,好大一声响。   过得一会儿,门被推开,只穿了单裤的颜石闯进来,看到连戈飞,开始大呼小叫。终於,在他意识昏迷之前,颜石带来了莫铸冷,站到他身前。   失去意识前的最後一个念头是狠狠看颜石一眼,发誓醒来之後一定要好好收拾他,让他胡乱说什麽睡觉可以练功。   就知道那石头说的话不能信! 八   好在连戈飞功力浅薄,莫铸冷没费多大事,就把他体内行岔真气理顺。   他一张脸扳得很是厉害:“入门,不能睡著练,谁教你的?”   连戈飞翻身起来,坐在床边,一眼扫向颜石。颜石头低得几乎能触到前胸:“师父,是我……”   “我说过什麽?”莫铸冷脸色难看,看著颜石,问道。   “我教师弟掌法和剑法,内功师父你教……”颜石嗫嚅著,“我不该多话……”   “明知故犯,一天。上学回来去。”莫铸冷道,是让他去蹲小黑屋。   颜石点头应是,连戈飞幸灾乐祸甩过去一眼,暗道活该。   於是从学堂回来後,颜石乖乖跑去小黑屋,进去便不出来。   这一次连戈飞可不会白好心地去送饭了,只是这一天多少也有点心神不定。虽然心里说那家夥是活该,但怎麽也知道其实也是自己太著急。   ──啊,怎麽居然帮那石头开脱,太没原则了吧?   连戈飞一面埋怨自己,一面继续练功,只是没事的时候去小黑屋门口溜达溜达,听里面响起肚子叫声,脸上表情有些奇怪。   他不明白莫铸冷为什麽对自己很松,对颜石却那麽严,让他怀疑颜石是不是捡来的──不对,他和颜石,应该都是捡来的吧?   天开始冷了,也不知道那傻石头冷不冷,他可不像自己,早习惯了大冬天也能一两件衣服撑过去。那家夥一看就没吃过什麽苦,肯定会觉得冷吧。平时也不见少吃点东西,这麽一饿可是两顿,受得了吗?   不知不觉地,连戈飞在为颜石担心。   小黑屋里的颜石完全不知道有人在屋外担心他,还规矩站著马步,练著功。   他一点都不觉得师弟做的有什麽不对,只觉得没照顾好连戈飞是自己不对,应该受罚。   那麽可爱的师弟,没照顾到,是他不好。   颜石从有记忆起一直是在紫云山上的,因为住在後山,辈分又太高,他一直很孤单。现在有了个需要他照顾疼爱的师弟,当然是尽量照顾。   不过,沮丧地垂头,颜石也知道自己没什麽用,师父让他传授连戈飞掌法剑法,短短时间连戈飞就已经全然记住,眼看就没什麽可传的了。至於内力,自己只会傻练,说都说不明白,还害得师弟走火入魔。   要努力,他是做师兄的人,不能太没用!      时间就这样过去,随著武功的逐步提高,连戈飞的学识也提升得很快,转眼就超过了颜石,可以进到上一个班去。   颜石向来知道,这世上有天资聪颖的人和笨蛋,就如有连戈飞和他颜石一般。   他只会羡慕,绝不会嫉妒,甚至连失落都很少──这是天生的,他天生就笨,有什麽可失落的呢?   只是这样一来,连戈飞就要高他一个班,而他也就不能就近照顾连戈飞了──虽然他好像也没什麽能力照顾。   重要的是,连戈飞升上那一班,有南文契。   虽然担心却无计可施,颜石只好嘱咐连戈飞不要招惹事端,看人家人多就快跑或者找夫子找自己,不要留著挨打。   连戈飞很不屑他的笨嘴笨舌嘱咐,横了个白眼,自顾自去了。   开始几天还算平和,连戈飞放得很聪明,并没有给南文契他们自己落单的机会。过了些日子,随著凌紫楚升入那个班之後,开始有了变化。   紫云山七峰间大体关系其实是竞争,当然也有联合,像是作为门主的二分和一开五霖都不错,莫铸冷和韩淳风私交甚好,而六重和七破这两个最小的向来一气。   因此对於南文契而言,凌紫楚小姑娘就是他几乎定下来的媳妇儿。虽说两人年纪尚小谈不上什麽男女之情,独占的心理已经存在。   而凌紫楚小姑娘,经常有问题问连戈飞,和他常常在一起。尽管那并不是连戈飞本人的意愿,对他而言,那个小姑娘很烦人。   忍无可忍的南文契终於在下课时跑到他桌前,趁著凌紫楚离开的短暂时间,对连戈飞下了威胁:“不许你再接近凌紫楚,听到没有?她是我媳妇儿!”   连戈飞抬头看他,眼底满是嘲笑。   明明是年纪大势力强的一方,南文契却忽然感觉到这眼在笑话自己,看不起自己。   他的年纪还不到能忍住这样的蔑视的水平,他倾身向前,揪住连戈飞:“你小子……”   “你做什麽?”回到屋内的凌紫楚一眼见到这场面,马上把人从他手里抢救下来,对著南文契大喊,“你居然还欺负连师叔,你不怕我告诉严师兄吗?”   她的出现让南文契愈发生气,但不能做什麽,只能哼几声,退回座位。   连戈飞扫了眼邀功一样的凌紫楚,带些不悦。      “师弟,你在做什麽?”   当晚,颜石看到在草丛间认真干著什麽的连戈飞,奇怪问道。   “不关你事,练你功去。”无视的语气。   颜石带著疑惑回房,努力练功。   他的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第二天上完课,他去隔壁接连戈飞的时候,发现南文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夫子申辩:“夫子,毛毛虫真的不是我放的,真的不是我。”   在旁边,是哭得更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凌紫楚:“你还说!明明就是你,呜呜呜……”   毛虫?   颜石想到了什麽,随即肩被拍了下,连戈飞走过来:“走啦,你看什麽看?”   走在山路上,颜石侧著头,终於想通:“师弟,那毛虫是你放的吧?我昨天看到你好像在捉……”   “怎麽会是我,我坐得离他们那麽远。”连戈飞哼了声,眼珠转了几转。   “可……”   “女孩子真是麻烦,居然那麽怕那种东西。”连戈飞不屑地岔开话题。   继续走了一会儿,颜石又开口:“师弟,这样做不好,你这是用不对的方法害人。”   “难道他们一群人上来打我就对了?”连戈飞仰头道,“小爷我才不管对不对,能对付他们就好。”   颜石迟疑道:“可是门规……”   “门规有说不许放毛毛虫吗?”连戈飞甩他一眼,加快几步,走在前面。   好像没有…… 惯听清歌 九   被害的人,总知道他到底得罪了谁。南文契虽然不聪明,也知道暗害自己的肯定是连戈飞。他并不是一个会忍的人,而且他多年孩童生涯也没有忍的教育。他只会凭藉自己势力向连戈飞报复,但学堂就是紫云山的缩影,紫云山上复杂的势力分布,在这针对开蒙孩童的学堂一样能体现出来。   虽说七宗各行其是,终究大节上还是要听门主调使,因此严空南的二分宗现下是紫云山最大势力。连戈飞并不想靠什麽人撑腰,但代表紫云门正义的二分宗一派不会放过行使正义的机会,使连戈飞在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处於安全当中。   漩涡中心是最安全的地方,虽然中心自己并不以为意。   连戈飞的生活太忙,他忙著学习,忙著练功。他没有空关注这些从小就生活优越因此把大部分时间放在无意义的事情上的孩子们,即使他其实比他们中的大多数还要小。   “云蒸霞蔚!”叫喊的同时剑已刺出,去势凌厉,点向颜石肩膀。   “紫气横霄。”颜石手中木剑挥出半个圆,速度并不十分快,却恰到好处,挡住连戈飞的剑。   又是这样,就差一点,可总是刺不中这家夥身体。   连戈飞丧气地坐在地上,心里非常郁闷。   已经来山上几个月了,他自信这紫云剑法基础他已经练得极熟,甚至凭借他极高的悟性,比练了很多年的颜石出剑还快、还漂亮。   但他就是打不过颜石,明明那家夥出招不快,动作又笨拙,还一板一眼地按照招式来……那家夥明明不是聪明地会灵活变招的人,为什麽打起架来变得这麽厉害?   “为什麽要用紫气横霄?这半个圈明明是虚招,是出招前的聚气才对。”   颜石摸摸头:“我就是觉得这样应该可以……”   “觉得……”   连戈飞气怒地踢他一脚,觉得很不平衡。   靠感觉就能赢的话,他的感觉又到哪里去找呢?   “对了,师父要我们明天开始去林里砍柴,一会儿我带你先去熟悉一下吧。”颜石忽然想起,道。   砍柴是很好的练功方式,在锻炼身体的同时还能省去杂务人工。一边念著莫铸冷真奸诈,连戈飞一边跟著颜石走向林子。   已是开春,森林中万物复苏,入目尽是美景。在林中东转转西转转,连戈飞毕竟还是小孩心性,越走越深。   “师弟,那里不能去……再过去就是五霖峰了,不能随便走动的。”颜石见他前进方向,连忙阻止。   紫云山七峰各自相连,只是山势不同,有些到了山脚才是另一座山峰,有些则在山腰相接。平时各宗自有严令,不许踏入其它宗峰峦内。   当然命令是命令,暗中越个界倒也没什麽大不了,尤其是三齐峰和五霖峰这样相近的地界儿。   只要不被发现,或者发现的一方不以为意……   树间出现人影,矮矮的,像也是孩子。颜石上前一步把连戈飞拉回来,看向对方。   看起来年纪和自己差不太多,穿著的是五霖的衣服,手里抱著柴,想来当然也是来练功的。他看到颜石,表情微微变了下。   “这位师侄……”从服饰上能看出辈分,颜石开口道,“你是五霖宗的吧,再往前就是三齐峰,你走错方向了。”   男孩低应了声:“知道了,谢……师叔……”一句谢不情不愿的,毕竟是差不多年纪,偏偏差了一辈,当然够他郁闷的。   转身要往回走,眼光无意扫过颜石身边连戈飞,忽然顿住了。   “小乞丐!”   虽然去了脸上污泥後的连戈飞已经让人认不出,但这眼睛是宁如潭怎麽也不会认错的。   他一步冲上来,伸手就要揪住连戈飞:“你个死乞丐,把我的东西还我!”   连戈飞哪里会让他抓住,一个错步闪开,然後指著地:“师侄,你越界了。”   “死乞丐,你不把东西交出来,小心小爷我宰了你──”   话语声忽然停住,连戈飞笑嘻嘻对他身後点了他哑穴的人道:“这位师兄,这人是你徒弟吗?”   三十多岁的男子对不到十岁的“师弟”打了招呼,点头道:“正是,我管束不力,竟然让他过了山界,请师弟见谅。”   “这位师侄是刚入门吧,居然以下犯上,实在太没规矩了。”连戈飞笑眯眯看著“师兄”,一礼道,“师兄还要好好管束才行,多辛苦些吧。”   嘿嘿,告黑状不是只有南文契会。   等到宁如潭师父带著他离开後,颜石才开口:“师弟,你拿了那位师侄什麽东西吗?”   连戈飞歪头看他:“我又不认识他,怎麽会拿他东西?”   “可是他知道你是……”乞丐两个字到嘴边,颜石又忙咽了回去,怕伤害他师弟脆弱的小心灵。   吃准颜石不会“揭伤疤”,连戈飞顺手摘了片草叶,含住,吹成悠扬一曲。等到曲毕,颜石已经忘了之前想要说什麽。   回去後,连戈飞忽然杀到颜石房间,抓起他左手,便把一个青翠欲滴的碧玉镯套在颜石手腕上。   “这是什麽?”颜石奇怪问道。   “师兄,我们同门这麽久了,做师弟的也没给你什麽。这个镯子是我唯一的东西,送给你,你不要弄丢了哦。”抬头,晶亮的眼眨呀咋。   颜石估不出镯子的价值,只觉得师弟这行为好像是完全接受自己一样,於是很高兴。他小心翼翼地戴著这镯子,生怕碰到什麽弄坏了。因为太小心了,直到七八年後,宁如潭才看到这镯子。   十   紫云门的弟子,很多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爹娘送到山上来学武的。到了山上後,不管来头多大,也不能随便下山,直到出师。   不过也总有网开一面的情况,那就是年节时分。山上的人仍然不能下山,但他们的家人可以在这时节上山,在会客厅和孩子团聚一番。   这一次来的,就有宁如潭的二哥和大姐。他大姐和他异母所生,已到了出阁的年纪,是想在出嫁之前来看看弟弟,才趁著中秋到紫云山来。   “小潭,我上山的时候听说,你们要参加一个什麽比试?”宁家二哥宁如水显然比较关心这件事,刚刚和弟弟见面,便问道。   坐在他身前的是十七岁的宁如潭,时间流逝,孩子的圆脸变尖,是一张极俊俏的少年面孔。眉宇间童稚之气几乎不见,属於年轻人的张狂和骄傲愈发明显。   他点点头:“是啊,就是下个月,现在山上都在准备呢。上一次比武我年纪和修为都不够,这一回总行了。”   宁如水问道:“有信心没?你学武也七年了,当年大家都说你是习武的奇才,比武能拿个好名次吧?”   “当然能,除了……二十以下这一组还没有能打得过我的呢,就是那些宗主孙子也不行。”宁如潭骄傲道,只是稍稍顿了下,脸色有些不自然。   “除了?”   宁如水疑惑问道,宁如潭正要回答,眼角余光看到会客厅进来两人,手里拿著一堆东西,显然是来帮忙的──中秋佳节,上山来的家眷太多,每一宗都要派人来帮忙。   “姓连的!你给我站住!”他高声喊道,一步窜出去,吓了宁如水一跳。   ──好快,简直像是飞起来一样。   虽然自家也有武师有护院,但是比起三弟来,实在差得太远了吧,至少他就从来没见过他们飞。   这就是武林第一门的武功吗?果然厉害。   这麽一走神,再回过神来,宁如水只见自家三弟和一少年战在一处。他看不清他们招式往来,只觉眼花缭乱。他心中担忧,出声道:“小潭,怎麽了?遇敌了吗?”   “他们经常这麽动手,没关系的。”和少年一起的另一名十七八岁男子走近他,道,“你不要担心。”   宁如水看向这男子,对方长得几乎可以说是五大三粗,只是五官和表情表现了些稚嫩,可见他不会比自家三弟大多少。老实的脸上露出憨憨笑容,微沈的声音好像天生带著安慰效果,让宁如水放下心来:“请问你是……”   “我叫颜石,我师弟连戈飞,是三齐宗弟子。”颜石回答道。   “你师弟和我三弟……经常打架?”   “呃……”颜石迟疑了下,羞愧道,“师弟总是违反门规,以大欺小……”   “大?”宁如水看著打架两人,另一个怎麽看都比自家弟弟小,“你师弟比较小吧?”   “论辈分,我们是宁师侄的师叔。”颜石不好意思伸手摸摸头,感觉有点占人便宜。   宁如水愕然,眼光无意识地瞄了一眼颜石的手,忽然愣住了。他伸出手去抓住颜石手腕:“这是我家的玉镯,怎麽在你手上?”   说到这件事,颜石就更加心虚,因此并没有挣脱宁如水的手,任宁如水拿著自己手腕看来看去:“那个……这是我师弟给我的……”   宁如水仔细看著,发现这玉镯只比颜石手腕大两三圈,而颜石骨节粗大,这两三圈的余地根本无法褪下镯子。他皱起眉来:“这镯子你是怎麽戴上的?拿不下来啊。”   这碧玉镯本是他家传媳的物事,女人纤手皓腕还可以套上,颜石这发育比一般少年还好的男子怎可能戴得上?   颜石更是尴尬,低头道:“这是七年前师弟给我的,我一直戴著没摘……”   连戈飞让他别摘下来,他就乖乖听话。谁知其实连戈飞自己都不太记得,只在每次宁如潭向他要玉镯时想起来下,然後很快忘掉,自然更不会想到颜石会长大这件事。後来他跟宁如潭作对成习惯,就更不会记得那镯子了。要不是前些日子宁如潭偶尔把注视目光放到颜石身上,这件事根本不会有人想起──颜石当然记得,但是他只有听话的习惯,没有乱问的爱好。   结果这镯子就长在颜石手腕上了,要不然把镯子弄碎,要不然把颜石手砍下来,否则估计这玉镯是无法离开颜石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颜石瘦到能摘下镯子的程度。不过这当然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宁如水都有些傻了,怎麽都想不到会有人愣到这种程度,竟然会造成这情形。他冲口一句:“可……这镯子,是娘给三弟,要他给他媳妇儿的!”   颜石吓得退了一步,宁如水看著他,说实话有种把他手剁下来的冲动。   “传媳的?好啊,那就把这石头娶进门好了。”两人说话间,连戈飞和宁如潭已经停了手。连戈飞听宁如水这麽说,眉毛一挑,插了一句,走到颜石身边,一把把他拉到身後。   宁如水终於看清连戈飞相貌,便是一惊。   他本以为他三弟长得就够俊俏了,没想到紫云山上还有这麽漂亮的男子──说漂亮或许不合适,但是他当真想不出其它辞句来。男生女相本不是好事,但在这少年身上,外表的俊美和身上英气浑然一体,只有炫目,没有娘娘腔的感觉。   颜石任连戈飞拉他,苦笑道:“师弟,我是男人,宁……师侄也是。”   “男人怎麽了,你没听说最近的武林传闻,据说独行侠萧粹白就有龙阳之好。”连戈飞半仰起头,看著颜石,道。   “啊,你又偷跑去前山了?”後山这几个人,就算武林天翻地覆,也不可能会知道。   “什麽叫偷跑?”连戈飞抗议,“我是正大光明地去听。”   ……   两人说著聊著笑著,浑然忘了眼前还有三个人。   “啊!耽误太多时间了,再不回去杜婆婆会骂的!”锺声打断两人,颜石蓦然发现已有些晚了,连忙道。   走到宁家兄弟姐妹面前,颜石有些不好意思:“那个玉镯,我会想办法拿下来,抱歉……”   “你这麽客气干嘛,要不是当年他欺负我,这玩意怎麽会落到你手上,哼!”连戈飞理直气壮道,拉走颜石,“回去啦!这里可没人招待你我午饭。”   两人一阵风一般跑掉,留下宁氏兄弟呆呆看著──还有一直没有出声,蒙著面纱在一旁看著的宁家大小姐。她痴痴看著连戈飞离去背影,眼前尽是那绝色少年张扬笑容。 惯听清歌 十一   吃过午饭,下午两人继续做事。虽然身为三齐宗里目前辈分前三四名,两人却不能逃避杂事,要和师侄们一样打杂。   两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同进同出,只是打杂毕竟不是能控制的,身高马大的颜石被派去扛东西,而长得讨喜的连戈飞则是做一些轻松活计。   连戈飞并不喜欢被这样特殊对待,不过看到颜石受苦,他还是颇为幸灾乐祸,也就接受了这差别待遇。   只是这样一来,两人就难免不在一起。杂事本就枯燥,身边少了个嘲笑逗弄对象,连戈飞便觉兴味索然起来。   除了在学堂的时间,连戈飞和颜石这些年来几乎是形影不离,很少分开。虽说连戈飞经常骂颜石,但人一旦不在身边,还真别扭。   总算到了晚上,颜石过来和连戈飞会合,两人一起回三齐峰。颜石还没走过来,连戈飞就看到他脸上淤青,一皱眉道:“怎麽弄成这样?”   颜石垂头:“我搬东西的时候遇到南师侄……”   “南文契?他是出脚绊你还是乱指路或者让你搬没弄好的东西或者……”连戈飞一口气说了数种可能,看著颜石道,脸上表情十分不善。   颜石很是羞愧,正要说话,便被连戈飞打断:“我不是说了,看到南文契要多加小心,他那麽笨,就算为难人都想不出新鲜招数来,你怎麽还能被他害到呢?”   “我也笨……”颜石小声道。   “知道自己笨还不放聪明点!你脑袋里都是石头啊!”连戈飞训斥道,从怀里拿出金创药,掀起颜石衣服,见他身上果然有大片擦伤,血液渗出,是鲜红颜色。   一边上药一边骂,颜石非常老实地听著,反正也习惯了。真要哪天不挨骂,他倒会觉得奇怪。   上完药後,两人方才动身回山。连戈飞脑子里都是怎麽收拾南文契的念头,只顾低头往前走。而木头脑袋的颜石也不知在想什麽,不时伸手摸摸头,终於忍不住出声问道:“师弟……那个,这镯子既然是宁家的家传,那我还是还给他的好……”   “怎麽还?把你手剁下来?”连戈飞斜瞪他一眼,“还是说你干脆娶他家女人?我记得他二妹比我还小。”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干脆你嫁过去?我看你对宁如潭那小子不错,他长得也一副女人相。”   ……好像连戈飞这长相,没有资格说这话吧?   当然颜石没敢说出口,只是道:“没有别的办法把这东西拿下来吗?”   “砸碎了它。”连戈飞道。   其实他也觉得碍眼,因为宁如水居然说什麽是给媳妇儿的传家之物,搞得他一看这镯子在颜石手腕上就觉得别扭。   师兄虽然傻了点,但是是他的“自己人”,和宁如潭那些敌人是绝对的两个阵营。某种程度而言,已经十四五的连戈飞心态上依然很小孩,独占欲非常强烈。   “哼,南文契宁如潭他们都盯准了这次的比试大会,我一定要在大会上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嚣张!”连戈飞嘟囔著,“对了,石头,你是不是跟南文契一组的?”   虽说二十岁一下都是一起,不过还细分好几组,连戈飞和颜石当然不是一组。南文契平时其实并不太理会颜石,主要都是找连戈飞的麻烦──当然,基本都没有成功过。现在来为难颜石,多半是赛前给个下马威。   三齐这一宗弟子不多,尤其是二代弟子,到现在也就四个。上一次三年前的比试莫铸冷不让他们师兄弟参加,这还是连戈飞和颜石第一次参赛。   连戈飞平常都跟颜石过招,虽说他现在已经把紫云内功练到了第三层,剑术掌法都练到顶级,依然无法在正常交手的前提下赢过颜石。   这一次他一定要在比试中好好表现,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水平。   两人走到三齐峰下,正要上山,迎面走来一名女子。女子一身三代弟子衣衫,显出窈窕,近看眉目如画,明眸盯著连戈飞,脸上微现几分喜色:“连……师叔。”   “凌师侄女。”连戈飞重重念著,对她一点头,不再理会她,径自上山。   颜石跟著连戈飞快走几步,不忍道:“师弟,其实岳师兄来警告你,也不是她的错,你们原来不是关系很好吗?”   “那是她缠著我,就算我跟她多说几句话,也不用她爹找上门来说什麽辈分不合,什麽逆伦……谁他叉要和她怎麽样了?他以为他女儿是什麽宝贝不成!”颜石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连戈飞又怒了,张口便是一串,“哼,肯定是南文契那小子在搞鬼,我要是在比试里能遇上他,一定要他下不来台!”   颜石没办法劝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凌紫楚伫立在山脚,纤细身影显得非常孤单。   其实他是明白的,这位凌师侄女确实是喜欢自家师弟。在颜石看来,门规里并没有这一条规定,而师父明显根本不在意什麽逆伦不逆伦的问题,所以师弟就算和凌紫楚在一起也没什麽不对。   凌姑娘人很好,又温柔,手艺又好。为什麽师弟要对她那麽凶呢?   完全不了解感情这回事的颜石疑惑著。   ====   呃,很前面有说一年一次   现在改成三年。。。 十二   宁如潭在努力练功。   不管怎样,他就是不想输给连戈飞,虽然说两人不一定会碰上。   可惜同门之间不能当真动手,要是能的话,他真想一剑把颜石那小子的手砍下来。   自家的镯子居然在那傻子手上,怎麽看怎麽想都觉得别扭。那个该死的连戈飞,竟然拿别人的东西乱给人!那傻子也是,怎麽那麽听话,手镯居然也能戴著不摘这麽多年。   一招“径须沽取”斜斜刺出,宁如潭眼前浮现连戈飞那张可恶笑脸,手不知怎地一抖,剑势去得偏了。   “宁师弟,你这样可不成……”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打断宁如潭思绪,南文契踏步走过来,“招式使成这样,你可怎麽打败连戈飞那臭小子?”   “南师兄,你怎麽有空来我们五霖峰上啊?”宁如潭见到是他,不由暗暗皱了下眉。虽然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宁如潭不知为何,就是很讨厌南文契。   南文契并没有感受到这份讨厌,得意地拿起手中牌子一晃:“通行令,在比试大会结束之前可以自由出入七峰。”   对他这麽一个六重太子而言,这种东西当然很好弄,相比之下,无权无势的宁如潭可弄不来这高级东西。宁如潭扫了一眼,哦了一声不多说话。   南文契从来不是低调的人,脸上带著恶意的笑,道:“宁师弟,我们都知道你跟连戈飞是死对头,你想不想在这次比试上让他难堪,甚至……嘿嘿……”他比了个斩的动作,狞笑著。   紫云门门规极为严格,若是下犯上伤到连戈飞,就算是南文契可能也会被逐出师门。不过比试大会上麽……刀剑无眼,刀剑无眼啊。   宁如潭心猛烈跳了下,看向他:“南师兄,你来就是对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我是给你送这玩意的。”南文契从怀里拿出一个通行令,扔给宁如潭,“三齐宗的人向来很少在外面动手,也不知道他们宗内紫云功法和其它宗有什麽差别,你拿著这令牌上去看看,把握更大一些。”   虽说紫云门七宗学的都是紫云功,但每一宗对功法理解都不同,百余年下来,也就有了不小分歧。其它宗平时互有来往,在比试大会上也可看到其它宗弟子动手。只有三齐宗,因为太低调了,其它宗的人很少能知道他们的实力。   宁如潭接著通行令,道:“七宗本同源,三齐又能高明到哪里去。”   “这不是有备无患吗。”南文契伸手要拍宁如潭肩膀,被宁如潭一侧身闪过去。他眼底掠过一丝愠色,表面上没有太显露出来,“厉静勉的弟子不多,比试之前又经常找理由不参加……三齐如果不是太弱不敢参加,就是太强!”   宁如潭心道这不是废话麽,却把通行令收好,跟南文契统一了下令牌用途的口径。   无论如何,能去三齐峰,总是好的。      水声潺潺。山瀑冲出碎玉飞溅,细细水丝间,有人如玉。比水汽还白的手挽起亮如缎的长发,一双明眸被水熏出些朦胧之意,秀气的眉微微皱起来,转头看向水潭另一侧,声音极厉:“什麽人?”同时纵身而起,跃到林木中。   宁如潭知道自己该出示通行令表明来意,但他就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一双眼不肯稍移,视线紧紧落在连戈飞身上。   “宁师侄?你怎麽到三齐峰上来了?”连戈飞站到他面前,皱眉问道。见宁如潭呆呆看著自己,虽不知原因,却极为不悦,瞪眼睛回视。   他相貌实在出众,这麽一瞪眼只显得更加精神,丝毫没有凶狠之色。宁如潭傻傻看著他,脸变得通红,好像全身血液上涌,脑子一热,竟要伸出手去。   连戈飞忽然明白了他眼神代表意义,飞速退後一步,勃然大怒。   他这几年生长环境太过单纯,是以虽然到了慕色而少艾的年纪,对这方面的了解,并不比七年前多多少。凌紫楚喜欢他他知道,但他知道的,实际只有“凌紫楚喜欢我”这件事而已。   他并不是当真了解什麽是喜欢,更不是很清楚欲望这码事。但他知道宁如潭的样子很脏,这就够了。   伸出一脚把人踢倒,连戈飞眉毛都竖了起来,嘴里就是一阵不干不净的骂。   “师弟,怎麽了?”他的骂声引来石头一块,颜石冲过来,担心问道。   连戈飞踹了地上人两脚:“有恶心东西,我不洗了,回去吧。”   颜石看清楚地上躺著的是宁如潭,吃了一惊,但没敢多问,去取衣服递给连戈飞穿上,两人一起离开。   颜石刚刚在采药,嘴里含著一片叶子,在走回去的路上吹著歌。连戈飞低头想心事,终於开口问道:“石头,你偷想过女人没?”   颜石脸一下红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没有就没有,你紧张什麽?”连戈飞横他一眼,“那男人呢?”   “山上不都是男人?”   “我是说像想女人那样想……不对,你也没想过女人……”连戈飞也有些不知所措,胡乱道,“我听说到了年纪都会想女人,但是你知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个想法?”   颜石心地纯良,向来少有绮思,在这方面从来不敢多想,比起连戈飞还是不如。他听到这话题,一张脸红得什麽似的,声音也很小:“大概是想成亲吧?”   “成亲要做什麽呢?你知不知道娃娃是怎麽生出来的?”连戈飞追问,明显感觉一切疑惑都和刚刚那一幕有关系,“想女人……是不是就想没穿衣服的女人?”   他这话说得颜石这老实头忽然起了心思,颜石并不知这样的遐想是正常的,当即只觉天塌下来一般,拼命摇头,试图把不良景象从脑中摇掉。   连戈飞并没有笑话他的举动,因为他自己有太多的疑惑。   凌紫楚喜欢他,凌紫楚是女人。   身体常常会有奇怪的欲望,憋得很难受,但是可以用手让自己舒服。只是渐渐地,舒服的过程中总要想著什麽。   连戈飞隐约感觉应该是想女人,但是实际上出现在脑海里的身影,是他怎麽也不能承认的。   ──“师侄”们提起那个萧粹白都是一副不屑语气,那麽男人和男人肯定是不好的。他自己看到宁如潭的眼神也会觉得非常恶心,那按理来说他不是师侄们说的龙阳之好的人。   不过,龙阳之好是不是说男人喜欢男人,像凌紫楚喜欢他一样,并不代表动手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麽吧?   连戈飞脑子里不停涌出各种各样念头,有时候把喜欢和欲望搅到一块,有时候又觉得是完全两码事吧。开解自己说,被男人想,和脑袋里想到男人,应该是不一样的。   恩,应该是两码事。他如果要喜欢,一定会喜欢一个特别漂亮特别完美的人。所以动手纾解的时候,脑中那傻子应该只是想不出其他人,生出来的代替品。   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惯听清歌 十三   但是这样的自我安慰并没有维持很久,莫铸冷不会说这种事情,颜石不懂,但三齐峰上并不是只有这几个人。   从一位稍微熟悉些的“师侄”那里问来稍微正确些的知识後,连戈飞傻了。   “那如果……呃,就是说那时候一直想著具体一个人的话,是不是就想和他那个?”   师侄笑了:“怎麽,有心上人了?”   “才不是!”连戈飞反驳得很快,太快了。   师侄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眯眯看他:“恭喜师叔,你情窦初开了。”   “根本不是!我平时又没有对他多好,那种笨蛋……”   虽然并不是很清楚喜欢的意义,但总该是情意绵绵的吧,或者牵挂想念,至少也像凌紫楚那样见到人就脸红……不对,他一个大男人,脸红个头。   至少也该是想著讨好对方吧,总不该像他这样,以欺负那家夥为乐。   而且……“就算喜欢也要找个漂亮点的吧,那麽难看的家夥……”   师侄笑著看他,觉得这师叔其实很可爱:“不好看又有欲望,更证明你喜欢对方了。像你这年纪有了欲望,也可能只是因为慕色。但要是对方没什麽色好慕,那就是当真喜欢。”   ……胡说,一定是胡说。   连戈飞不愿相信师侄的话,因为实在太难以接受。他走回後山,精神都有点恍惚。   他才不会喜欢那个傻大个,就算喜欢,也要喜欢凌紫楚那样的漂亮小姑娘嘛──虽然会怕毛虫又娇气的女人让他觉得很烦。呃,或者喜欢男人的话,就算喜欢宁如潭那小子都好过那傻子。至少那宁师侄长得好,人又不傻。   想著心事的连戈飞一抬头,好大一张脸出现在他眼前,正是他脑子里想著的人。   一巴掌呼上去,颜石和他拆招关了,马上後退躲开。连戈飞又是一脚踢过去,也被颜石躲开。   “不许躲!给我乖乖站著!”连戈飞喊道,竖起眉毛。   非常想揍他一顿,让他没事总跑到他脑袋里。   他才没有喜欢上这家夥,绝对没有!   某种程度而言,不到十五岁的连戈飞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两人打闹累了,连戈飞似乎顺口地问道:“你真的没做过那种事吗?”   “哪种?”   连戈飞比了个手势,颜石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   “没想过?”   “……这种事是不好的。”缺乏常识的颜石道。   连戈飞哼了一声:“这是很正常的,男人都要这样好不好……你完全没想过女人吗?从来没有?”   他仔细盯著颜石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端倪。   师侄说,就算是能控制住欲望,到了年纪,也不可能完全不想异性──当然连戈飞是例外,他想的是同性。虽然出於本能,他并没有跟师侄说这一点。   如果颜石真的完全没想过女人,是不是代表……   这麽想的时候,连戈飞在颜石脸上看到了一丝羞愧。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般,他只觉透心凉。   加快脚步,几步走到颜石前面,连戈飞脸沈得发黑,绝对不肯面对颜石。      连戈飞和颜石其实很少吵架,连戈飞是聪明人,他不会做那种自己气得半死而对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为什麽生气的事情。   但他这一次,是真的决定不理颜石了。   他还有个念头,就是只要离颜石远一点,就不会再想他──书上也有说嘛,两小无猜就容易日久生情。可能就是因为後山人太少,每天出来进去只对著颜石这张脸,他才会有了那种心思。   抱著这样的想法,连戈飞开始“亲女人远男人”起来。   他相貌极为出众,文采武功又都是一时之选,除了辈分太高外,只有性格差这一缺点。少女总怀春,不知有多少紫云山上的女孩儿,对他起过心思。   所以他这一不近女色到四处调戏女弟子之间的转变,满足了不少女孩心愿,也害了不少怀春少女。   他这麽一来,有两个人误会了。   一个是凌紫楚,她知道了她父亲曾经为难过连戈飞,不由怀疑连戈飞这行为是赌气。   而另一个就是宁如潭,他现在的情况其实比连戈飞还混乱,但也隐约感觉连戈飞现在的举动可能是源於那天他的表现,於是有不切实际的诸多想像。   也有人担忧,那就是颜石。   紫云门的门规虽然没说不可以乱 伦,但是有明示,不可以对女弟子不规矩──前提是,女弟子要主动揭发。   连戈飞的行为没有出格,顶多就是言语上轻佻了些。但颜石还是很担心,想找连戈飞劝他几句,结果根本截不到人。   而比试大会,一天天临近了。 惯听清歌 十四   握著通行令,宁如潭非常紧张地上山。   想找连戈飞说清楚,如果……如果真是因为那件事,也许能有什麽办法取得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例如两个人……在一起。   想到这里,宁如潭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心跳得厉害。   毕竟年纪不够大,在摆脱了自己的挣扎之後,对外界可能的反应并没有深切了解。宁如潭完全沈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甚至没有注意到周围情形。   “师弟,师弟……”一声叫喊打断他的入神,宁如潭下意识躲到树後,透过缝隙向声音处看去。   一片空地,该是三齐峰上的演武场,颜石追在连戈飞身後,手里一把木剑垂下,满头大汗:“师弟,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是一个不留神……”   “一不留神才会把我的剑打飞,故意的时候就会控制火候了是吗?”连戈飞背对著他,施展轻功向林子那边奔去,“姓颜的,我告诉你,小爷不用你让招!”   颜石挠挠头,心道你是我师弟,我不让你还能让谁。好在还没呆到直说的程度。   “不要往那边走了,师父说那里危险,师弟!”连戈飞跑著跑著跑到林子深处,颜石一见大惊,紧紧跟上,喊道。   颜石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在三齐峰上,练武时间比连戈飞长了许多,而他十分老实听话,功底也是跳脱的连戈飞比不上的。两人比武,颜石若不让著连戈飞,对方几乎是没有赢的可能的。   但是论起轻功,颜石就算拍马都追不上连戈飞。身体条件已经输了,又缺少这方面的天分和兴趣,连苦练都谈不上。他很快就被连戈飞甩下,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他追不上,不代表别人追不上。宁如潭偷偷摸摸追上去,由於颜连二人在吵架,竟然都没有发现他。   宁如潭一路跟下去,越走越偏。他多少有些胆怯,因为师父也多次说起紫云山每座峰的山林深处都不怎麽安全,千百年无人进入的密林,其中有些什麽谁也不知。   平时连戈飞和颜石吵架,跑几步把人甩开也就罢了。今天却听脚步声一直在身後,他情绪激动,也没听出来脚步声音比平常轻些,只觉窝气,径自往里跑。   等到身後终於没有脚步声了,他才得意一笑,打量周围情况。   四周林木郁郁,显然是进了山林深处。风吹著林叶沙沙响,其中还夹杂几分腥气。   有野兽?      颜石一路追下来,虽然人已经失了踪影,他还是沿著原来的方向继续。   两人经常如此,连戈飞把颜石远远甩开,然後过很久颜石才会找到人,然後赔个不是一般也就好了。   跑到较深的地方,颜石觉得连戈飞应该不会再深入了,正要回身去其它方向寻找,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师弟?”颜石急忙冲上去,正要握那人肩头,突然发觉不对,“宁师侄?”   宁如潭转过身看他,苦笑:“我刚才看到有人跑进林子,就追了下来,结果那人一直跑在我前面,我追到大概这里,就追丢了。”   颜石感觉不妙:“他一直往里跑?”   宁如潭点头:“恩,是什麽人啊?看轻功身法应该是山上的……”   “是师弟。”颜石丝毫没有察觉宁如潭明显的破绽,皱眉道,“糟糕,师父说林子里有大虫……”   宁如潭脸色微变,但还不至於慌张:“不会有事的,凭连……师叔的武功,还打不死一只老虎麽?”   颜石摸头:“也是……”   但还是很担心,於是道:“我去找找他,宁师侄你有事的话先去做……”   “我帮你一起找吧。”宁如潭其实就等他这句话,忙道。   颜石想了想,点头。两人分开,各自去找人。 惯听清歌 十五   “师弟!师弟!”   颜石高喊著,声音在山间回荡。   越喊越是焦急,他并不知道宁如潭实际上自己走了最有可能的方向,他走的这条路基本上是不会有连戈飞的痕迹的。   他只顾喊著,声音蔓延开去,却没有任何回响。   眼看林中愈发阴暗,接近了傍晚,还是连人影都看不到,颜石急了,更加努力地喊著。   “师……”声音已经嘶哑,颜石剧烈咳嗽几声,继续开口,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怎麽办?这样怎麽让师弟听到自己?   颜石急得满头汗,眼光在周围四下扫著,忽然想到什麽,忙俯下身拔下一片草叶,挑选一根放到嘴里。   悠然一曲发出,在山林中声音格外清晰,响彻林间。颜石一边吹著曲子一边四下张望,希望连戈飞能听到声音回应。   已经走到山林极深处,颜石极为担心,虽然不擅长联想,脑子里也不停涌出各种想像来。   “血腥气?”鼻子一抽,颜石闻到了不妙的味道,他无声惊叫,口中叶子发出尖锐声音。   “石头吗?”不知从何处响起声音,声音很沈,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一般。颜石先是一惊,然後想难道师弟已经没入地底?当即大骇。   奔到声音附近,操起破锣嗓子勉强出声:“师弟,你在哪里?”   山势不平,不时有凹下去的地方,他走的进了,听到地下传出声音,却非求救:“石头,你嗓子怎麽了?声音怪怪的。”   “你掉到下面去了?我救……”一句出口,嗓子实在经不起这样折腾,颜石剧烈咳嗽起来。   “嗓子不行就别出声!”下面的人飞快打断他,“你听我说话,照著办就行了……是就回一声,不是就两声,听懂没?”   一片静默。   “白痴啊你!不懂不会吹两声?”骂完发现不对,连戈飞忙道,“听懂了就吹一声。”   叶子声音响起,一声。   “你小心点脚下,这里山下是空的,很容易掉下来。”连戈飞喊道,“你身上有绳子没?放下来把我绑上去……死老虎……”   最後语声渐低,很难听清。   响了两声。   “一猜你身上就没有……”连戈飞轻哼了一声,通过回音扩到很大,“把衣服脱下来,搓成一条绳子,结实点。”   颜石遵命照办。   “喂,还要多久啊?很无聊,吹首曲子吧。”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颜石乖乖吹叶子,一边把外衫搓成绳。   外衫、裤子,内衫……总要留点布在身上吧……   只剩一条衾裤的颜石终於结好绳子,按照连戈飞的吩咐把绳子垂下去。连戈飞绑好之後让他拉自己上去,颜石手忙脚乱地努力拉。   但是地形显然不太规则,拉上的过程中连戈飞不停撞到障碍物,他忍著不叫疼,眼看已经到了一半,绳子被一块突出来的石头卡住,颜石一用力,绳子从中间断开,连戈飞落了下去。   “师弟,你没事吧?”破锣声音焦急喊著,颜石迈出一步。   “啊──”他一脚踏空,掉了下去。   刚刚从半空掉落的连戈飞只觉全身摔散了一般疼痛,正要破口大骂,忽然听到破空风声。在他反应过来,什麽重重压到他身上,压得他根本无法开口说话,差点一口气顺不下来。   昏暗之中,只有触觉格外敏感。身上压著的人体并不是十分柔软,但是暖暖的非常舒服。手不自觉地摸上颜石身体,一时竟忘了疼痛和现下处境,发起呆来。 惯听清歌 十六   一呀摸二呀摸,手在这石头上轻轻摩挲,感受手下肌肤的弹性。   好舒服,感觉真好。   平滑如缎,让连戈飞摸得上瘾,不舍放开。   颜石虽然迟钝,还没有迟到被人摸这麽半天都没反应的程度。不过他心中自然没有″那方面″的慨念,也不会多想,只是动了动身体,问身下的人:“师弟,你没事吧?身上疼不疼?我是不是压痛你了?你……放开下手,让我起来……”   连戈飞有些不愿放弃这大好豆腐,手还粘在颜石身上。颜石有些慌张,想莫不是自己把连戈飞压傻了,他怎麽不说话呢。这麽一想,他连忙试图起来,在连戈飞身上挣了几下。   连戈飞猛地坐起来,把颜石弄倒,跌到地上。颜石反正被欺负惯了,还以为他是生气,於是也不抱怨,自己爬起来。   连戈飞一边庆幸岩洞内没有什麽光,一边整理著衣衫──尤其是下半身的某个部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眼前这人看出不对劲来。   男人的欲望,真可悲。   尤其是这家夥分明没什麽魅力,比起凌师侄女实在是差得远了,偏偏那千娇百媚的凌紫楚无论怎样也引不来连戈飞的多一眼,而颜石现下可以说什麽都没做。   ……不过,刚才要是让他把衣服全脱下就好了……   正在遗憾著,耳边响起颜石的声音:“师弟,你说句话啊!不会真摔傻了吧?”   连戈飞翻了个白眼,极其不屑:“你以为我是你?”   听到连戈飞的声音,颜石才放下心来,走到他身边,借著上方射下的微弱光亮,打量起四周。   这里是一处洞穴,离上方天光入处大概有三四丈。说高不高,若说矮却也实在矮不到哪里去。若非连戈飞掉下来的时候伤了脚,这种高度他施展起轻功,却也不为难。   颜石不擅轻功,估量了下,觉得很难跳上去。他有些失了主意,转头问连戈飞:“你看到别……”   “那边好像通往别处,你别用那破锣嗓子说话了,听著难受。你听我说,然後照办就好。”连戈飞道。   颜石点头应是。   “你背我起来,往那边走。”连戈飞摔下来伤到脚,但他也不可能在下面坐以待毙,刚刚也四下都看过,大体知道了这边地形。   颜石乖乖俯下身,把人背到背上,按照连戈飞指的方向走下去。   这地下洞穴竟然连绵成一片,也不知有多大。所幸颜石多得是力气,倒也不觉得累。   眼看走到石壁,竟然有一个洞,也不知通向什麽地方。在连戈飞的指引下,颜石背著他钻进洞里。   沿著山洞一路走下去,从潮湿程度中推断走到什麽地方,感觉上应该是向著後山林外走去,地势却越来越低。   “石头,你有没有感觉到这山洞有点不太正常?”连戈飞趴在颜石背上,手有意无意地在颜石身上乱动。   颜石下意识想回答,嘴被一只手捂住,连戈飞道:“不许出声,摇头或点头。”   他挠挠头,摇了下。   “果然迟钝……你就不觉得这山洞正好容一到两人经行,而且石壁极为平整,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吗?”连戈飞问道。   颜石歪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所以说有问题。该不会是什麽藏宝的地方吧,前山讲的那些闯荡江湖的大侠,不都是什麽掉落山崖钻进山洞,然後得到奇遇吗?”连戈飞显然是那些故事的长期支持者,“这里搞不好有什麽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得到就可以冲破任督二脉,然後成为天下第一……”   颜石震了下,努力回头看连戈飞,想看看他是否正常。   连戈飞也觉自己的话实在是有些离谱,住了口,只是在脑袋里发挥著他不错的想象力。   三齐峰并不很大,山洞长度也有限,颜石走著走著,眼前忽然开朗,竟是一片空旷。   “怎麽这麽暗……什麽都看不清!”连戈飞四下看著,心隐约有所感,却不知是什麽感觉。只是很想看清这空旷处的东西,却没有办法。   颜石摸摸脑袋,从怀里拿出一支火折子,“啪”地点燃。   “有火折居然不早拿出来,你猪啊你!”愤怒的连戈飞打了他脑袋一下,斥道。   颜石正要回话,连戈飞眼神已经看向其它地方:“那是什麽?”   这里显然是大一些的山洞,山洞中间突兀地立起一块墓碑。颜石背著连戈飞走过去,离得近了,看到碑上的字。   “连玉庭埋在此。”   连戈飞读著这几个字,愣了一会儿,低下头去。   连玉庭……连……   “石头,你知道这个人吗?”他问道。   颜石想了想,沙哑著声音道:“好像听过……”   连戈飞摆摆手,阻止他继续摧毁嗓子:“算了,出去再说,师父可能知道……”   说完见颜石没有反应,踢他一脚:“走吧,你还愣著做什麽?”   “找秘笈……”颜石低声道。   “找什麽秘笈,这里就个墓碑,你还要挖坟不成?”连戈飞高声道,“走啦!过一会儿嚷嚷饿,可没有人管你。”   颜石遵命,继续前行。连戈飞回头看著那墓碑,有些出神。   ──他是没有名字的。师父给他取名字时非常利落,似乎想都没想就说出“连戈飞”三个字。   他曾用两块铜镜看过,後背凹凸不平处,是一朵莲花。   这种情况下,他若能去挖这坟,也就实在太厉害了。   伏在颜石背上,两人向外走著。      十七   已经看得到房檐,连戈飞忽然开口:“石头。”   颜石应了声:“嗯?”   连戈飞对著他後背,轻轻开口:“如果……再过五年我还不变的话,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颜石很奇怪地回答:“我会一直在山上,难道你打算五年後就下山?”   ……他根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算了,往好里估计,也许这只是一时迷茫,再过几年甚至会觉得好笑。   毕竟他没有任何道理会喜欢上这样一块石头。   两个伤号回到房中,颜石为连戈飞上药,让他在床上静养。连戈飞也帮他把身上那些伤都包扎好,算是可以放得下心。   “对了,我掉下来之前应该打死了一只老虎,你看到没?”连戈飞忽然想起自己忘掉的事情,忙问。   颜石摇头。   “等脚好了再去找找。”连戈飞道,“老虎一身都是宝,可以拿去卖……”   他是穷怕了,在山上几年,存下不少私房钱。   要是无奈,拍拍他:“我帮你去找,你安心养伤就好。”   “糟糕,不知道比试前会不会好,要是脚还坏著就糟了。”连戈飞忽然想起,道。   “所以说要好好养伤,我出去看看杜婆婆有没有留饭。”折腾大半天,早就饿得不行,颜石出去找食物。   连戈飞想心事之时,门外进来一人。   “连戈飞,你回来了?没事吧?”来的是宁如潭,一脸兴奋看著他,很是高兴。   连戈飞扫他一眼,奇怪於他怎麽会出现在这里,道:“没事。”   “你伤到了脚?”宁如潭大惊道,便要凑上来,“我这里有药……”   连戈飞伸手阻止他:“不用,我上过了。”   宁如潭见他如此态度,多少有些伤心:“我见你进入林子深处,追不上你,便和颜师叔找了一下午……”   “原来是你害我跑那麽远的啊。”连戈飞找到凶手,没好气地说,“真是,多事。”   宁如潭被他打击,跟他说话他又不理会,只好郁闷离开。      听话的颜石第二天果然跑去後山搜寻老虎尸体,结果并没带回尸体,而是带了一只小老虎。   “这是什麽玩艺?”床上躺著养伤的连戈飞瞪大眼睛看著这奇怪动物,问道。   “小老虎,很可爱吧?”颜石低头,在小小动物皮毛上蹭了蹭,“你杀死那只大概是它的娘,它牙都没长出来,饿得不行倒在路边,我就把它捡回来了。”   连戈飞一皱眉:“养虎遗患,扔掉它。”   “不要!”颜石退一步,“不管小虎的话,它会死的!”   连名字都取好了……   小虎蹭回去,伸出舌头舔颜石的脸,十分亲密状。   “随便你。”眼睛有些红了的连戈飞哼了声,转过头去。   随著小虎长出牙齿,连戈飞的脚也好了,而比试大会,也到了。   按照年龄,众人分为七组,每组各有八小组,最後决出胜者,会奖励一把兵刃。   连戈飞和凌紫楚分在同个小组之内,颜石倒还好,组内没有太熟悉的人,也没有特别突出的弟子。   比试之前,莫铸冷跑到两人房内,多说了几句话。   “努力。不要紧张。你们只是缺少动手经验。输了也没设麽大不了。”   连戈飞斜眼看他:“我才不会输。”   莫铸冷点点头:“小心别受伤,该认输就认输。”   “你这态度,难怪三齐峰总被人看扁。”连戈飞哼道,“我定会拿个第一回来,让他们再不敢小觑我们!”   莫铸冷定定看他,在把连戈飞看毛了之後,吐出两个字:“很好。”然後转身离开。   一旁的颜石也很欣慰点头:“师弟,平时你都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你是很关心三齐峰的嘛……我们一起努力吧!”   他伸出手,表示亲近。连戈飞横他一眼,骂声:“笨蛋!”   十八   剑刺出,点在对面人喉间。   对面少年脸色惨白,低下头,手中剑“当”一声落地:“我输了。”   连戈飞唇角微微翘起,将得意之情掩饰了些:“承让。”   还有两个人,这一小组就结束了。连戈飞这一次在比试大会上也算露了脸, 三齐峰本是紫云山上最不起眼的一支,这一次这两名二代弟子的表现,让很多人都觉惊讶。   是的,两名。颜石的表现也让很多人惊叹。   他不是像连戈飞这样,上台几回合就把对方打下台。颜石动作中规中矩,是标准的同门过招,平实的一招一式,总要到时间快尽时才能分出胜负。   但是他没有输过,每一次必然打到对方心服口服。   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毕竟他赢得都比较辛苦,不像连戈飞那样漂亮。   可渐渐,有人发现,不管对手是谁,颜石的表现都差不多。他这年龄高手不少,颇有些被看好的,竟然也败在他手下。   无论对手强弱,颜石出招的架势都相同,都是规规矩矩见招拆招,连赢的时间都差别不大,遇弱就弱遇强则强。   像是现在,连戈飞都比完半天了,颜石还在台上认真比划。连戈飞在台下看著,不由一阵“笨蛋”“石头”之类的骂了出来。   “明明这招上就能胜,怎麽不多递半分?真是,做什麽这麽规矩!”连戈飞没好气地道,眼瞬也不瞬地看著擂台,整个人的心思都沈浸在台上一招一式上。   他身边过来一人,站定凝视他,低声道:“恭喜你又胜一场,下一场……是我对你。”   女子语气多少有些凄婉,连戈飞却浑然不觉,看也不看凌紫楚,草草应了声:“是啊。”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哀怨看著他:“你不能多说句话?”   “嗯?”连戈飞依然不看她。   “颜师叔下一场的对手是南文契……如果他能赢这场的话。”凌紫楚忽然转了话题,竟然赢得连戈飞一瞬的注意。她苦苦一笑,续道:“我听说南文契做了很多准备,专门对付你们二人。你们……小心些。”   连戈飞一惊,转头盯著她:“你怎麽知道?他会怎麽做?”   问完发现愚蠢,六重七破关系良好,南文契又总在凌紫楚身边打转,她想知道些什麽,并不为难。   连戈飞自己倒不在意什麽阴谋,但颜石那头脑简单的家夥就不行。因此他对凌紫楚这话表现出格外关注,甚至忽略了比武。   “啊──”周围人群忽然发出一声惊呼,连戈飞忙向台上看过去,只见颜石手捂著左手上臂,殷红鲜血从指缝间滴下。   他顿时眼都红了,几乎就要冲上台去。却见台上剑气纵横,颜石的剑本被击飞,插在一旁地上,颜石极快地拾起剑,上挑一下,直刺对方胸前。   胜负已分,连戈飞松了口气,站在台下等颜石下来。   “你个笨蛋,怎麽会受伤?”见到人,连戈飞便开始连声埋怨,手下动作倒是很快,几下为颜石包好伤处,“你明明比那家夥武功高得多好不好?我就说你不能这麽拆招……喂,你有没有在听?”   两人说著说著走开,竟把一旁的凌紫楚完全忘记。凌紫楚看著他们离去背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十九   颜石的伤并不十分严重,包一包也就好了。下一场是在第二日上午,连戈飞把伤药不要钱似的往颜石胳膊上涂,就是希望能快些好。   晚上甚至莫铸冷都来了,看著颜石道:“小心。”   “喂,你不觉得你这个师父当得很不称职吗?”连戈飞斜眼看颜石,问道,“人家其它宗都会传授什麽秘籍,给徒弟一大堆好东西……我和这石头学的却都是紫云门最基本的招式,要不是练得熟,根本不可能赢到现在。石头今天受伤,你都不会多说两句。要不是他的剑太轻,也不会被对手一下子砸飞……你好歹得给把好点的剑吧!”   莫铸冷看他,向来默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不为你自己要?”   “小爷我是什麽人,兵器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就算我拿把木剑,一样能夺第一。”连戈飞梗梗脖,道。   他天生聪明,小时候在市井之间打架打出来的,对战经验也可说极为丰富──虽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丰富法。基本上也能算小一辈人中没有对手,只要不对上以不变应万变的颜石。   真是看不惯颜石的规矩打法,偏偏那最最规矩的打法,也是他最难应对的。   当然,是规矩作战的难以应对,如果动些脑筋,用些不那麽光明正大的方法,却也不是难事。只是师兄弟动手,有些手段不可能使出来,而且连戈飞实际上也不舍得。   “好,一会儿杜婆婆会送剑来。”莫铸冷点头,又看了看颜石的伤,眼中笑意更彰,随即离去。   杜婆婆非常辛苦,以前只做两个小孩的饭就好,现在竟然还要帮他们养活那只小虎。她手里拎著提篮,腰间别著把剑到後山,累得气喘吁吁。   连戈飞心急,马上抢过佩剑,查看起来。颜石并不在意这种事,在一旁耐心喂小虎喝奶,跟它玩得还算开心。   剑是好剑,对连戈飞而言微有些重,但应该很适合颜石。剑身修长,一泓碧水尽处,铭刻著两个字:莫言。   “这剑名一看就是师父专用。”连戈飞翻个白眼,“真是什麽人用什麽剑……石头,将来我会送你把剑,名字就叫石头,怎样?”   和小虎玩得开心的颜石闻言回头看他:“啊?”   “这把剑是莫师父年轻时候的佩剑。”杜婆婆忽然开口道,“想当年,莫师父一把莫言剑纵横江湖,迷倒多少少女……”   连戈飞闻言,手一抖,差点把剑扔到地上:“就他那样,还迷倒少女?”   “那是当然,莫师父长得可是很好,人又善良,话少所以显得很神秘……他夺过好几次比试大会的第一呢,刚下山的时候,又破了几次邪派阴谋,可以说名动江湖。”杜婆婆说到往事,脸上似乎发出光芒,和平时那副苍老模样殊不相同。   连戈飞和颜石对视,连戈飞笑问:“杜婆婆,该不会你也是师父年轻时的爱慕者之一吧?”   杜婆婆脸红了下:“臭小子!拿婆婆寻开心!”   连戈飞又看了颜石一眼,忽然转换话题道:“婆婆你刚才说师父下山?”   “是啊,过了二十,只要师父同意,就可以下山试炼了……如果未满二十,但在两次比试大会都获得前三名的成绩,或情况特殊,也可以下山。毕竟总在山上,对手也都是和同门,对进一步的习武没好处。”杜婆婆解释道。   这些话总要等弟子到一定年纪时师父才交代,怕他们想著下山而乱了习武的心思。杜婆婆现在说,也是因为颜石年纪不小性格稳重,而连戈飞在比试大会上表现突出,极有可能夺冠。让他知道这件事,可能会激励他更努力练武。   连戈飞算了算,颜石可以下山的时候,应该是下一次比试大会。如果他在两次比试大会都赢的话,应该可以可颜石一起下山。   虽说他可以要求颜石等他,但连戈飞那性格,当然不会甘心如此。最好还是自己有足够能力和他一同下山才好。   所以第二天连戈飞起了个早,神采奕奕地准备在比试大会上大展雄风,即使对手是美丽柔弱的凌紫楚,也不能阻止他拿第一的决心。   天才的存在,是用来打击普通人的。   虽然凌紫楚也算得上良质美才,也要看跟谁比。   尽管入门较晚,学武时间不长,但他是绝对的习武天才。 惯听清歌 二十   “连……师叔,请赐教!”凌紫楚面对著连戈飞一拱手,哀怨道。   “凌师侄女,请。”顶著美女眼神,连戈飞只想著快点结束战斗,然後去看颜石的比武。因此一上来也没跟她客气,行过礼之後马上拔剑,对著凌紫楚。   两人动起手来,凌紫楚出生在紫云山上,其实练功比连戈飞不知早了多少年。只是论起实力,凌紫楚还差了很多。而且两人气势相差甚远,凌紫楚是犹豫著弱势,连戈飞却是想要快速取胜的气势如虹。更不要说经验上的差异了,凌紫楚是少见的女弟子,又是七破小公主,平时就算和同门动手,又能有谁当真对她下狠手?   一向文雅的她,真的动起手来又哪里是死缠烂打惯常无赖的连戈飞的对手,很快被心急的连戈飞打得只能後退不能还手。   台下一片嘘声,紫云门男多女少,何况凌紫楚这样相貌既美,背景又硬实的天女。连戈飞居然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下手重又咄咄逼人,当然让台下众人看不惯。   连戈飞向台下瞪了眼,冷哼一声。   这是比武,他们当是选紫云山美女呢?   再一剑刺出,凌紫楚一闪身,剑尖贴著她衣服过去,划破她襟前衣服。凌紫楚愕然,“啪”的一声,一件小小物事掉出。   连戈飞扫了一眼,忽然愣住了:“这不是我赔给石头的弹弓吗?怎麽在你那里?”   凌紫楚更是愣了:“这是你赔给颜石的?”   连戈飞眯起眼:“是啊,我弄坏了他的弹弓,然後做了一个赔给他……怎麽会在你这里?”   凌紫楚深深看他一眼,转头对判定胜负的师叔道:“我认输。”随即低下头,向台边走去。   走开两步,迟疑了下,还是俯下身去,把弹弓拾起来。然後在走经连戈飞身边时,低声道:“你弄坏的弹弓,其实是我的。”   原来自作多情的起源,只是一场误会。   凌紫楚下台,再回望,只见连戈飞急匆匆地跑去颜石那一台,完全没有停下来关注一下自己的意思。   她苦笑,离开,不想再看下去。   连戈飞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输给自己的师侄女的心理活动,他现在在意的只有颜石这一场比试。   颜石依然稳扎稳打,全然不显败象。倒是他对面的南文契,怎麽看都有些心浮气躁,招式已经有些乱了。   两人用的都是紫云剑法,事实上这套剑法每宗都是一样的,差别只是不同宗的理解。南文契明显把紫云剑法七套都学全了,颜石其实才学会了四套半,因为他性格太一板一眼,不把每一招练到完美,他是不会学下一招的。   南文契只觉得焦躁,明明颜石用的每一招他都学过而且熟知,偏偏在他手中总是那麽精准,变招之间也总是那样流畅,让他出的招无法奏效。   颜石专心出招,南文契却因为焦躁而乱看,眼角余光看到凌紫楚离开连戈飞走过来。他脑子一热,忽然脚下一踉跄,似是要跌倒。   颜石一怔,直觉就要伸手拉他。谁知南文契脚步一整,半跃起身,一剑刺向颜石。   二十一   千钧一发之际,颜石及时偏了下身,躲开当胸的剑,剑刺在他手臂上,正好刺到昨日伤处。颜石一震,脸上显出痛苦神情。   南文契迟疑了片刻,瞬间过後,他脸上现出几分狠厉,一咬牙,竟然抽剑再出,冲著颜石身上又是一剑。   颜石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完全反应不过来,呆呆站著看他。   “混蛋!你在做什麽!”一个人影飞快冲上台子,一脚踢开南文契,大喊道。   连戈飞的身形,甚至在赶上来的裁定胜负的师兄之前。他一脚踢开南文契还不罢休,上前一步踩住他,几掌轰出去:“你想找死是不是?竟然耍心机出黑招……我就让你知道什麽叫厉害……”   他眼睛都红了,又打又踹,简直恨不得把南文契踩死。打了几下,才想起来自己居然没有拿凶器,於是停了一下,回手拔剑。   “连师弟,连师弟!”终於赶上来的仲裁忙阻止他,“这是比试,你不能擅自上台的!”   连戈飞闻言顿了下,随即大怒:“你放什麽屁!刚才要不是我上来,石头就被这混蛋宰了!你是干什麽吃的?该上来救人的时候不救,现在动作倒快得很……”   他冷笑:“我知道你们都认为三齐人少,受了欺负也没关系……这姓南的王八蛋的命就是命,石头的命就不是命……哼,他现在赢了是吗?我要打倒他下一场对手不战而胜!”   他说著,乘著那师兄不注意,俯下身去拾起颜石落在地上的莫言剑。剑握在手,他狠狠刺出,直向南文契。   “师弟,算了。”颜石声音响起,阻住了连戈飞动作,连戈飞转头去看他,只见他捂住手臂上伤处,站起来说道,“我确实是输了一招,如果不服的话应该是去负责的师叔师兄那里上告,而不是在这里打人。”   连戈飞冷哼:“指望他们?那搞不好你刚才被南文契一剑刺死,那边还说他是比武收不住手呢!”他轻蔑看向这一台仲裁的师兄, “就像这位师兄,早不上晚不上,我对南文契下手他才上,早干嘛去了?”   那位师兄脸微微红了下:“连师弟,之前事情发生太快,我也来不及赶上来……”   “你是哪一宗的?”连戈飞根本不理会他,直接问道。   那师兄迟疑了下:“七破……”   连戈飞冷笑:“很好很好,六重七破,同气连枝,是不是眼看连儿女亲家都快结了?恭喜!”   颜石拉拉他,意思是别生事。连戈飞见他手臂还在流血,知道现在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拉过颜石,对七破宗那师兄道:“我师父从来不管这些事情,也不会鼓励我们争强斗胜……但同样,他也不会反对!回去告诉你们那些师伯师叔,小爷我以後,定然跟他们没完!”   “师弟……”颜石觉得他这样有些离谱,开口想阻止,连戈飞却已转头看向南文契:“至於你,这一场算你赢了对吧?你接下来多加小心,在遇到小爷我之前,可别输给别人!”   “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什麽叫做‘收不住手’!”   说完,他拉著颜石下台,回去包扎。七破那二代弟子和南文契对看一眼,除了些许恐惧之外,还有些诧异。   ──不过是伤了颜石而已,连戈飞这反应,是不是有点过度了? 惯听清歌 二十二   “哼,这藏污纳垢仗势欺人以强凌弱的地方,我总有一天要把他们全收拾了!”   回到三齐峰,一边为颜石包扎,连戈飞一边恨恨道。   “别这麽生气,紫云山还是很好的,其它宗也不都是这样。”颜石被他包扎,疼得不停抽气,嘴里还是道,“而且南师侄可能确实是没收住招……啊!”   连戈飞猛地用力,颜石疼得叫出来,身体也直觉跳起向後。   “什麽确实没收住招,他分明就是故意的好不好?要不是我冲上去,你这条小命、你这条小命可能就没了!”   “其实……我能躲开。”颜石低声道,“他那一剑刺来必然无法改变剑势,我用一招‘雪後平芜春尚浅’,正好能封住他一瞬间,然後就能退开。”   连戈飞瞪大眼睛看他:“那你怎麽早不躲?”   “我当时有点愣了,而且我也不太相信他真的会那麽刺下来啊。不过如果他真的继续,我应该也能及时闪开,你不用那麽担心。”颜石自己包了包伤口,道。   “你能躲开是一回事,他不收手是另一回事!”连戈飞怒道,虽然听颜石说他能躲开,多少放了点心,“那家夥就是存心要害你,居然还有人包庇他,哼……”   不跟这块石头辩论了,他受著伤,连戈飞也不希望惹他不高兴。反正报复这种事情是要慢慢来的,他也不想让颜石看到他心狠手辣的一面。   他连戈飞可不是什麽好人,当年做乞丐,坑蒙拐骗什麽不会做?对他不好的,他必然百倍回赠。   何况是对颜石不好。      接下来的比试非常顺利,连戈飞在所属的组优胜。胜者打乱比试,连戈飞第二场就遇到南文契,他眼睛都红了,上去就一阵猛杀,杀到南文契连还手之力都无,直接落败。   他都承认落败,连戈飞还不肯罢休,硬是上去“收势不及”地刺了南文契一剑。要不是仲裁的师兄早有防备,及时上来拉住他,搞不好一剑就宰了南文契。   即使如此,南文契还是挨了连戈飞一剑,正在他手臂上。   在两人各自下台的时候,南文契分明看到连戈飞脸上笑容。他打了个寒战,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连戈飞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知道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杀死自己,所以他甚至连被阻止的招式都算好,故意让剑被击偏然後给自己一个警告?同样都刺在手臂上,是为了颜石报仇?   应该不可能吧?他一个入门还不到十年的孩子,怎麽会有这样的心思和实力?不可能的……   头上冒著汗,南文契踉跄下台,有了不详预感。   接下来气势满贯一路长虹,对手里不是没有比连戈飞武功高的,但这一众二十以下,基本也都没下过山的小辈弟子,就算练武时间远超过连戈飞,在动手时的卑鄙无耻也胜不过他。   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宁如潭一样输给他,恶劣的连戈飞甚至在他下台之前低声冷笑问他是不是和南文契相勾结,提醒他“要小心”。   宁如潭看向台下,颜石被包扎得厚厚的手臂上,挂著一个翠绿镯子。他低下头,眼底掠过几分黯然。   连戈飞拿到第一次比试大会第一,什麽门内奖励之类的他都不在乎,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下一次也要赢,这样才能和颜石一起下山。   因此他更加勤奋练武,颜石也是。两人慢慢成长,小虎也从小猫样大长成一只大老虎。 惯听清歌 二十三   有白道就有黑道,有黑白就有对抗。武林之中,非白即黑,你总要有个立场。   当然,世上永远也不缺少亦正亦邪的灰色人物,例如连玉庭。   连玉庭是上一代的人,到现在也有个二三十年了。最近这名字却被提出来,原因无非是宝藏。   连玉庭当年在江湖的时候,行事但凭他自己所好,完全按照他自己的道理。真正的邪道固然不入他的眼,所谓正道,也没多少他喜欢的。   恣意妄为的前提是足够的实力,连玉庭显然有。武功灵药钱财,他都有。江湖传言,甚至把他拥有的武功秘籍说得天花乱坠。於是便有很多心怀正义或邪恶的人,以各种途径各种方法向他挑战,或直接下手试图“不告而取”,直到他消失。   消失多年後,江湖上却忽然又出了他的消息──据说,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他死前把武功秘籍什麽的埋在一个地方,据说已经有了线索。   藏宝永远动人心。   苏州城外茶馆里,来来往往江湖人莫不在说这件事。   茶馆一角坐著两个少年,秀丽那个听著周围人议论,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高大微黑的少年倒是想到什麽,低声对秀丽那个道:“师弟,那个连玉庭,是不是後山山洞的……”   “真是块石头,你才想到?”秀丽少年自然就是连戈飞,他瞪了颜石一眼,道。   颜石惯常地傻笑了下,转了个话题:“还没到苏州城里就这麽热闹,苏州里一定很多人,很漂亮吧?”   “没下过山的土包子。”连戈飞哼了声,放下茶杯,“歇够了没?进城吧。”   他一起身引起周围众多视线,很多人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还坐著这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又这样的英俊和……漂亮。众人当即都停下纷纷议论,看著他。   连戈飞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伸手拉颜石,结账,出去。   他们离开後,茶馆内的讨论话题不由得换了一个。其中臆测羡慕嫉妒以及龌龊,不一而足。   同样在角落,坐著两名女子,对看一眼。其中带著面纱的一个忍不住道:“好俊的人。”   另名看上去就是丫鬟的女子嘻嘻笑道:“二小姐,你不会是动心了吧?”   隔著面纱看不到脸色,只能见到那二小姐眼中露出羞涩,啐道:“你胡说些什麽!”   丫鬟揶揄笑著:“好好,我胡说……我们可以结账回去了吗?出来为老爷准备寿礼,结果在茶馆里待了这麽久……”   小姐起身:“就你话多,走吧。”      “这里就是你以前生活的地方?”走在进城的路上,颜石好奇地左看右看,看什麽都新鲜,“很热闹啊……”   “苏州当然繁华。”连戈飞回一句,“别这麽东张西望的,土!”   颜石止住好奇打量,只用眼角余光看周围。   入城一路上来来往往无数人,大多行色匆匆,衣著朴素者也比二人华丽得多。颜石看看连戈飞再低头看看自己衣服:“师弟,我们是不是该去买两身衣服,再去祝寿?”   连戈飞仰头:“买衣服做什麽?下山的时候他们都没想到这一点,还要我们自己贴钱不成?”他哼了声,“而且宁老头还不值得一件新衣服……祝完寿我们还要去抓人,把贺礼送到也就行了。”   颜石稍微地吓一跳:“师弟,你怎麽可以叫宁大人宁老头……”   “哼,你以为他是什麽好人,我在苏州这麽多年,什麽不知道。”连戈飞不屑道,“要不是他不知怎麽的和师父攀上点关系,我才懒得过来给他祝寿,又不是武林人士。”   他言语中有些恨意,颜石想到他上山之前的情景,不觉一阵心疼:“你以前在这里,过得很辛苦吧……”   乞丐当然辛苦。连戈飞甩个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白眼,径自前行。往来人群虽衣著强出他不知多少倍,但相貌和气质相差实在太远,以致他依然显眼之极。   颜石挠头,偷偷算著盘缠还有多少,够不够为他作件新衣的。 惯听清歌 二十四   两人走在苏州城内。   颜石看什麽都是新鲜,身为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他的表现几乎让连戈飞觉得丢人。   迎面走来一个小乞丐,和颜石走个正著,“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连戈飞微微翘起唇角,迈一步走到乞丐身前,伸出手在他肩头轻拍一下。然後回到颜石身边,瞪他一眼,手张开,里面是一个荷包。   颜石一怔,看著他。连戈飞把荷包扔给他:“这麽多年武功白练了,居然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那里只有一钱银子,我看这小兄弟也挺可怜的……”颜石羞愧低头认错。他刚刚想动手阻止时碰到左手腕上的镯子,忽然想起连戈飞以前也是干这行的,就放了那乞丐一马。   连戈飞顿时气得七荤八素:“你以为你身上有几两银子?穷成那样还装好心……你以为银子落到他手里就是给他了吗?多半是上交给大头,他能拿到两三文就不错了!”   颜石脸露愧色,听他教训。   “能有多少乞丐是单干的,一般都是有人组织起来训练,偷来的钱财物品都要上缴,最多不过偷得多了能有点奖励,偷少了被教训。”连戈飞继续教育,“那些头目都比你有钱得多,你没事做什麽这麽好心?”   小乞丐脸色变了好几变,终於吓得要跑。连戈飞一伸手,拎著他脖领子把他抓回来:“喂,现在的头儿是不是还是王三霸?”   乞丐惊讶看他,连戈飞嘿嘿一笑,正要再说什麽,旁边一个声音响起:“什麽人?把这小子放下!”   身为地霸,在手下出事的时候也得及时出来,否则就会失去威信。那位王三霸总算是深知这道理,得知小乞丐行窃被抓,就赶快赶过来了。   颜石转头看,只见一形貌猥琐身材瘦小的人叉腰而立,瞪目怒道。他正要接话,身边连戈飞已经冷笑上前,话都不说,便是一拳砸下去。   “师弟你做什麽?”颜石惊问,连戈飞并不回答,只是一拳一拳砸著那王三霸。王三霸试图反抗,然则他一个街头流氓,哪里是连戈飞这种大流氓的对手,很快被打得不成人样。   颜石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试图上前分开二人,却在临近的时候放手。   他看到连戈飞眼神,两人多年一起长大,他对连戈飞的熟悉程度远远超出其他人。虽说连戈飞脸上还算平静,颜石也能看出他眼底的怨恨。   颜石只是老实,并不是笨蛋,也不是真的滥好人。这时已经想到这人多半在多年前欺负过他那位宝贝师弟,从连戈飞的恨意来看,应该还是很严重的欺负。   连戈飞向来恩仇分明睚眦必报,颜石知道自己其实阻止不了他,也就在一边看著,顺便解决扑上来试图偷袭的王三霸手下们。   反正连戈飞既然选择动手打人,就肯定不会把对方打死。看那家夥飞扬跋扈的样子,受点皮肉苦又有什麽关系。   打了半天,颜石估计连戈飞应该打得差不多了,正要走过去招呼他一声,便听一声高喊:“住手!什麽人竟然敢在苏州城内撒野?”   颜石转头,只见一名四十多岁男子策马而来,远远就见白衣白马,特别精神。他听那人声音中气十足,显然是练家子。心下警惕,站到连戈飞身边,提防这人。   连戈飞抬头看去,不由冷笑,低声对颜石道:“这家夥是宁府上的,做个小官,管著苏州治安。所谓管,就是小乞丐被打死都没事,王三霸被打死就要偿命。”   “师弟,我们是来祝寿的,能不能放过这人?”颜石小心翼翼问。他听出连戈飞对这男子的憎恨,但考虑到正事,还是不能坐视不管。   “我今天心情还可以,先放他一马。”连戈飞道,止住拳打脚踢,拉起颜石,“跟我走……”   当然,心情好的原因,是因为看到颜石刚刚眼底的心疼。 惯听清歌 二十五   连戈飞很不想跟宁家打交道,二人并没有直接去宁府,而是在客栈住下。   他二人下山除了来这里祝寿外,另一个主要目的就是除害。作为武林内声望卓著的名门,紫云门有责任和义务帮忙维持武林秩序。因此一些一般捕快对付不了的江洋大盗通缉要犯,紫云门都会派人下山协助处理。   这也就是对下山人年龄和武功做出限制的主要原因,若不是连续两次比试大会上都夺了第一,负责这些杂事的长老还真不太敢让连戈飞这顶多十七岁的小毛头下山。   连戈飞自己倒是很积极,一方面是这怎麽说也是跟颜石单独“约会”的机会,另一方面则是冲著江湖传言来的。   他打听过很多关於连玉庭的事情,也数次重回後山,心下早有了些计较。   他的积极完全不代表颜石。颜石一路上都很担心,最担心的当然是他那只小虎怎麽办。虽然小虎已经长成大虎,在紫云山上也能活得很自在,但它一向缠颜石缠得紧,现在颜石下山,估计它少不了兴风作浪。   早一天完成任务就能早点回山,因此到苏州当天,颜石就跑出去苏州府,查询交给他们的海捕公文。   所幸他长得还算成熟,紫云门和官府合作也非止一次,很快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同时也发现了另一件事。   “这个赏银是什麽意思?”没见过世面的颜石指著画像下面的字,奇怪问著苏州的捕头。   捕头笑了一声:“官府无法完成的抓捕,如果百姓抓到,当然要给一定的赏银,否则捕快哪里还有脸领俸?还有一些百姓,也会出於种种原因出一部分银钱悬赏犯人。如果抓到人的话,那部分银子也归你。”   这样也能挣钱?   颜石很高兴,捧了一大堆海捕文书回客栈,非常积极地准备抓人。   连戈飞有自己的目标要关注,而且也不希望太早返回紫云山,因此并没有对颜石的行动表现出太大关心,甚至颜石去抓人,他还表示出明显的不经意。   “再过十来天就是宁老头寿辰,那些马屁精还不把苏州搞得风声鹤唳,你我搞不好都会成怀疑对象,什麽大盗小贼,也不会趁这时候出现吧。”连戈飞原话如此,“我们先休息几天,苏州好看的地方多得是,我领你去逛逛,你也开开眼界。等那老头过寿当天去送个礼,然後再做事。”   “去逛逛?我们哪有那麽多盘缠啊。”朴实穷人颜石提出反对意见。   吝啬鬼连戈飞这一次却难得没有露出吝啬面孔,道:“我有,你乖乖跟我走就好,管那麽多做什麽。”   接下来几天,地头蛇确实带著颜石走了不少地方。苏州山水园林,城外虎丘剑池,都是胜景。颜石没什麽欣赏眼光,不过连戈飞显然也不在意他有没有,重要的本就只是两人携手同游这件事而已。   大概十七岁的连戈飞,正面对著感情上的苦恼。肇因是身边这块石头。   好像没有别恋的迹象啊,那麽是不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呢?虽然有时候想起来有点郁闷,但对这人的渴望,还是胜过其它情绪的。   已经这个年纪,情窦非止初开,简直是大开而特开。紫云山上美女俊男不少,他的视线却总是黏在颜石身上,移都移不开。   可更郁闷的是,颜石一点感觉都没有,对这方面简直迟钝到极点。当然这也有好的一面,至少他也没有显示对其他人有意思。   也许是该表现些什麽的,但连戈飞天不怕地不怕,在这种事上头,却有些胆怯了。   ……反正目前也没有什麽危险,先拖著吧。   反正颜石的便宜已经被他从里到外占了个干干净净,两人已是在一起,有没有……呃,名分都不那麽重要吧。   而且他现在连自己身世什麽的都不清楚,又没有足够能力保护那家夥,表白後被山上那帮老混蛋反对怎麽办。   正事最重要。   在几天的游玩中得知了许多比较重要的消息,连戈飞需要去查证,不想带著颜石,於是把他一人扔在客栈,自己出去。   当然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颜石乖乖在客栈等著就好,绝对不要出去。   颜石平时都很听话,这一次却没有遵从命令,而是偷偷跑了出去。连戈飞回来时他居然不在,吓得连戈飞心跳都要停了。   ──在连戈飞眼中,颜石是那麽笨笨又老实的家夥,到这骗子横行的俗世,还不被骗得连裤子都当掉?   著急的他完全意识不到,只有在他眼中,颜石才算一块宝。还有颜石虽然老实,其实并不是笨蛋,不会随便一个人一拐就跑的。而且颜石的武功,实际上只有他打别人的份,很少可能会输给别人。就算落败,想逃走也不算难。   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连戈飞一点都看不到。   在他找遍附近,已经开始爆发到快要把苏州城翻过来的时候,颜石回来了。   “你做什麽去了?我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嘛!”愤怒的连戈飞愤怒地直接喊道,把颜石拉回房就是一顿骂。   骂了一半忽然发觉不对,眼前人脸色越来越苍白,看起来有些吓人。连戈飞一惊住口,到他身边:“石头,你怎麽了?”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按他脉搏,真气游走经脉,被颜石体内紊乱气息吓了一大跳:“你受伤了?怎麽搞的?”   “我去捉人……那人杀了十数人,武功很高,又有很多手下。”颜石低声道,“我被他手下缠住,然後挨了他一掌,受了点伤。”   连戈飞手掌贴在他後背,两人武功相同内力也是一脉,互相疗伤非常容易。连戈飞内力并没有颜石深厚,灵活却胜之,倒也起了不小作用。   “你为什麽要一个人去捉人?明知道对方不好对付,你就不能等我吗?”他还是很生气,只是骂归骂,内息还是很稳的,“我说了不要著急,你就这麽想回山吗?难道是想见什麽人?”   颜石竟然点头!连戈飞一惊非小,却听他道:“小虎肯定很想我……”   ……那只死老虎!他哪天非宰了它不可!   ──至少,也要把它阉了吧……   “可是我想在山下多待会儿……”连戈飞抬头,看著颜石,“是我重要,还是你那只傻老虎重要?你听谁的?”   颜石迟疑了会儿:“下山的时候,师父让我听你的……”   连戈飞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头扭到一边,不想再跟这石头说话了。   其实颜石还有一点没说。他选择捉那杀人狂,主要是因为,那人是赏银最高的。 惯听清歌 二十六   连戈飞发现床上躺著一件衣服,是略显宝蓝色的外衫,看上去非常醒目。连戈飞拿起衣衫在身上一比,尺寸刚刚好。他看向铜镜,只觉镜里的人在这衣服衬托之下显得极漂亮。   客栈房间按理来说不会有外人进入,那这衣服……   连戈飞想到这几天冷战的另一方,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   ……不过那傻子怎麽会这麽机灵,还会买衣服讨好自己?不像他做的事情啊。   而且这衣服尺寸正好,又这样的漂亮。怎麽都不像是颜石能买出来的。   怀著疑惑,连戈飞想找颜石问问。但是两人这几天在吵架,他总是不理颜石,结果现在连那家夥去了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混蛋。苏州虽然是比较安全的地方,但他一个第一次下山的小傻瓜怎麽可以到处乱跑,万一出什麽事怎麽办?   吵架闲气一退,连戈飞马上就开始担心起来,便去喊小二。   “你问颜公子啊,他一早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小二回答。   连戈飞微微沮丧,有些埋怨自己的任性,便想出去找颜石。小二见他放下衣服,顺口问了句:“连公子,宁少爷送的这衣服还合身吗?”   连戈飞眼神一凝:“宁少爷?”   小二笑著点头:“是啊,这是宁家二少爷送来的衣服,说是宁府上已经准备好连公子住处,望公子过去住。”   原来是宁如潭那家夥。   连戈飞心中有说不出的失望,看了小二一眼,不悦转身回房。   宁如潭回苏州,他是作为主人的一方,和客人连戈飞他们当然不会一起。连戈飞和颜石这几日在苏州城内出来进去,作为地头蛇,宁如潭没理由不知道他们的行踪。   “小爷又不是缺银子也不是女人,他这麽殷勤做什麽?”连戈飞冷哼一声,想起刚才的喜悦,忍不住把衣服扔在地上踩两脚。   “混蛋石头,整天就知道乱跑……哼,我搬去宁府,让你找不到!”恨恨道,连戈飞心里想的是外面消息打探得差不多了,看来也应该去宁府了。   只是要面对宁如潭,想起来就觉讨厌。   ……那死石头怎麽还不回来?   想一会儿正事,思绪便跑到颜石身上一会儿。连戈飞做事向来讨厌拖泥带水,只有对颜石,当真是完全没法子。   出神之际,颜石推开门,进来了。   “你去哪里了?”连戈飞马上翻身起来,站到他面前,瞪著他,“你第一次下山,又不认识什麽人,又没什麽地方好去,怎麽天天都不在……”   他忽然闻到什麽,脸色微变,凑近颜石,用力嗅了几下,一张脸颜色变得煞是好看:“你去找女人了?”   颜石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你乱说些什麽──”   “想女人了?你也是到年纪了,不过……”连戈飞带著恶意的笑,“你这麽傻乎乎的,长得又不好看,也没什麽女人会看上你吧……”   老实人一张脸马上由红变白,颜石难堪低下头去,手一松,包袱落到地上。   醋坛子连戈飞低头俯身拾起包袱,打开,里面躺著一件蓝灰色的衣服。   “这是什麽?”连戈飞拿起衣服比量了下,好像不是颜石的尺寸啊。   老实头也会生气,颜石不理他。   穿到自己身上,尺寸竟然很合。但是……   连戈飞看著铜镜中人影,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也太奇怪了吧?虽然亮闪闪的绸缎看起来确实高贵,绣花也绣得华丽,但怎麽看怎麽像纨!子弟,或者暴发户。   再看看那件宝蓝袍子,真不是一个水平上的。   但是连戈飞心情蓦然变好,拉颜石坐下,笑嘻嘻问他:“这衣服你挑的?挑给我的?”   颜石点点头。   “你哪里来的那麽多银子?盘缠不是在我这里吗?”   颜石侧头:“朝廷抓犯人是有赏银的。”   “笨石头。”低声说了句,细心整好蓝灰色外衫,系好带子。连戈飞看著镜中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会儿一起上街去吧,给你也买一件新衫子,然後去宁府。”   也买一件蓝灰色的衫子好了,不知道这没品位的石头穿起来是什麽样子。 惯听清歌 二十七   “拿我这里的银子吧,我抓了好几个人,得了不少赏银。”   穿著新衣服的颜石为连戈飞的钱袋考虑,道。   “我送你的,当然要从我这里拿钱。”连戈飞瞪他一眼,“给我穿好,不要废话。”   其实这颜色倒还真比较适合颜石,穿上去显得精神了很多,也不是太土了。连戈飞看著他,眼底露出些喜悦来。   两人站在一起真是诡异。成衣店的夥计心里这麽想,嘴上依旧努力夸奖客人眼光好。   连戈飞明知他这是做生意的惯常词,依然很开心。同时四处寻觅,打算再给颜石买几件衣服。   “二小姐,这些花色你都不喜欢吗?”忽然一个细嫩声音从内堂响起,连戈飞听得倒是清楚,不过他只顾著看颜石,完全没有在意这声音。   “算了,喜儿,我们回府吧。”帘子一挑,内堂里走出两名女子。女子身上香气极好闻,伴著飘摇衣袂,显出身材窈窕。   那二小姐走出一步,视线落到连戈飞身上,忽然怔住了。樱口轻启,喊了声:“啊,是你……”随即悟到什麽,连忙住口,粉嫩脸上出现一丝红晕。   那叫喜儿的丫头也是愣了下,但醒神可比二小姐快,忙轻推了下小姐,拉她离开。   连戈飞并没有把这二人放在眼中,只是看到颜石眼神往她们那里瞟了下,禁不住皱眉。拉过人到旁边,拿起另一件衣服在他身上比:“石头,你看这件衣服如何?”   “啊!”那二小姐本已一只脚踏出成衣店,忽然眼光一扫,高声叫了出来。她转身几步走到两人面前,去抓颜石的手:“这、这是我家的镯子!”   连戈飞手刀劈出,阻住她:“这位姑娘请放尊重点……”   颜石却抬起手来摸摸头:“这镯子这麽好认吗?”   “这是我家传媳不传女的镯子,本是一对的……”二小姐高声道,“这是我三哥丢的那只对吧?你这个小偷,居然敢戴出来……”   她气派十足,转身吩咐店家报官。连戈飞冷哼一声,站出一步到颜石身前,盯著二小姐:“这是我给他的,你骂他这老实头做什麽?”   二小姐一愣。连戈飞拉著颜石向外走,理都不理她。   年轻的时候,由於不够成熟,难免犯很多错误,後来就会後悔。   连戈飞就很後悔,每一次提到这手镯,都被说成是给媳妇儿的东西。   可是它戴在颜石手上,而且摘不下来。   “师弟,刚刚那位是宁家的小姐吧,是宁师侄的妹妹?”颜石跟在他身後,问道,“我们一会儿就要去宁府吧,是不是跟她解释一下比较好?”   “不要。”连戈飞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盯著颜石,“石头,你觉得那个二小姐长得怎麽样?”   “嗯?”颜石没想到他问出这麽一句话,奇怪看他,“还好吧,我没留意。”   “去宁府之後不要把手镯露出来,要看也别给他们看……真想直接砸碎算了。”连戈飞叹气。   “这是宁师侄的,我们还是要找办法还给他。”颜石摇头否定。   “反正不要理会他们就是了,知道了吗?”   想象力丰富的醋缸连戈飞,已经开始在联想宁家怎麽通过联姻的方式来把手镯“传媳不传女”了。   ×的!要不是有些事必须去宁府,他绝对不会让这块石头进去那虎狼之地。   ──虽然连戈飞完全没有意识到,宁府的虎狼觊觎的对象,其实是他。   二十八   宁府上下一片热闹,老爷子大寿,官面上的、武林中的,总之能扯上关系的都派人来祝寿,一时间苏州城内人来人往,宁府府上热闹非常。   在这样的热闹当中,穿著蓝灰色衣衫的两人上了门。   人们的眼神瞬间被二人吸引过去,这二人,一个相貌俊美,偏偏穿著一件诡异的衣服;另一个一看就是老实头,打扮却很合适。而最诡异的是,两人的衣服除了大小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早有负责招待的门子迎上来:“请问二位……”   虽是少年,美貌那个气度非凡,强壮那个精光内敛,一看便是名门子弟。宁府来往人多,门子怎会看不出这二人非凡,态度自然恭敬。   “紫云门颜石、连戈飞,恭祝宁老爷大寿。”颜石向前一步,道。   连戈飞是师弟,这种场合自然是放颜石跟人寒暄──他也懒得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让颜石跟他们应付去吧。   听到是紫云门,家丁当然不敢怠慢,忙把人让进来,找三少爷招待。   连戈飞眼光在大厅内扫来扫去,大厅内倒是热闹,但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大概并不是太重要的人物,都是年轻一代。有些看起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概是什麽官员的太子爷之类。武林中人和官府毕竟没什麽联系,连戈飞也不太注意他们。   但是其他人都在注意他。尽管衣衫古怪,风华也是掩不去的。   著实是美人啊。   宁如潭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副场景。   大厅内大多数人都在看著他那位“连师叔”,只有连戈飞自己看著颜石,眼底露出一丝温柔。   宁如潭只觉心被撞了下,十分难受。   强笑迎上去:“颜师叔,连师叔……”   颜石忙上前祝寿,客套一番。连戈飞很是不耐,终於等到安排住处,他才精神起来。   宁府极大,来贺寿之人都被安排在客院内,文武分开。颜连二人是三少爷师门长辈,紫云门在江湖上隐隐有领头的架势,当然也被安排在最好的院落。同院尽是一流高手名门大派。   宁如潭当然要给他们介绍,其他武林人士得知这两个少年竟然是紫云门二代弟子,表情都有些惊异。   颜石有礼寒暄,连戈飞则在观察其他人,把相关信息记在心中。   “有什麽缺少的尽管找管家,晚上戌时进餐,如果白天出去,尽量早些回来。”宁如潭交待著,“明镜院是我负责,有事情随便吩咐,用膳时我会一起。”   他看著连戈飞,迟疑半晌,终於问道:“连师叔,你有收到我送你的……”   连戈飞压根不理会他,转身对颜石笑道:“石头,把行李收拾好我们就出去吧,你这新衣没有相配的头巾靴子,总是不好看……”   “师弟,你刚刚花了那麽多银子……”   “正好再到官府去领些海捕文书,你我一起抓捕犯人,肯定更快。”连戈飞道,“而且明镜院里住了不少高手,少林武当都有长老来到吧?江湖掌故他们一定知晓更多,我们还可以向他们请教。”   他拉起还有些迟疑的颜石:“走吧,正好我也挑一些饰品……”   颜石就这样被他拉走,独留宁如潭立在当地。 惯听清歌 二十九   颜石连戈飞两人住在一起,是明镜院中略偏两间房舍。连戈飞心中实际非常希望宁府房间不够,让他们二人一间,但这美好的愿望显然不易实现。   化悲愤为动力,他抓捕通缉人士非常积极,而且未必都是他们下山的任务。更诡异的是有些十几年前的江洋大盗,他也要来文书,仔细询问。   紫云门大名鼎鼎,和其它门派也算是亲善,因此那些前辈倒也愿意指点他。行侠仗义本我辈正道,那些前辈长老自己不好去四处蹲点抓人,让青年一辈的这俩佼佼者去吧。   但是被问多了,他们却也有些不安,少林慧明大师便找来武当远虚道长,说起此事。   “道长可觉那位连少侠……似乎在查什麽事情?”慧明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远虚迟疑了下,缓道:“连玉庭?”   慧明叹了口气:“说来正道确实对他不起,听说他已经死了,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有什麽对不起的,他行止淫 乱,逆了人伦……还有什麽可说的!”远虚恨恨道。   “道长著相了,连玉庭实际并未做出什麽大逆不道之事,勾结魔教妖人也非他所为。他所做的,不过是……”慧明和尚顿了一下,“不过是对邱大侠……呃……”   却是难以启齿。远虚冷哼:“不过?他的行为,哪里是‘不过’可以掩饰的!”   慧明见他压根说不通,也不愿再起争执,便住了口。   在他看来,男男女女皆是肉身,著实没什麽大不了。但对於大多数武林中人而言,那是罪无可恕的。   远虚见他不言语,也知自己话重,迟疑了会儿,道:“总之,那连戈飞相貌和连玉庭有几分相似,偏偏又姓连……”   “听说他本来是个乞丐,名字是莫宗主给他取的。”慧明提醒道。   “莫铸冷也未必不知,他当年和连玉庭关系可不坏,丑事暴露出来之後也没见他表示什麽。搞不好他……”远虚却不再说,多少也是觉得不好听吧。   “阿弥陀佛,道长慎言。”慧明打断他,颂了声佛号。   “邱大侠说连玉庭已死,大概是确有其事。但他死在什麽地方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留下後人也无人得知。如果他真是和莫铸冷有关系,那连戈飞极有可能是他後代,不是吗?”远虚道,“那连戈飞抓捕的人中,有几个颇有问题……”   “若是如此,莫铸冷不会让他表现得这麽明显。”慧明皱眉道,“他显然并不清楚个中曲折,问的问题也显示他几乎一无所知……应该并不是蓄意才是。”   “总之,还是派人去报信说一下吧。正好最近连玉庭藏宝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肯定有人想从邱大侠那把剑上入手,毕竟那是连玉庭原本佩剑。”远虚道,“对这个连戈飞,还是多加些小心的好……话说你注意到没,连戈飞对他师兄态度,可有些不对啊。”   慧明一凛:“可是……那连戈飞相貌虽美,气势著实很强。这样的人会居於人下吗?而且那颜施主老实忠厚,也著实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就算他们现在没有,以後也难免。忠厚……哼,被引诱的话,再老实也难当吧?美色当前……”远虚哼了几声,不再说话。   “贫僧和莫宗主算有数面之缘,晚上修书一封给他,提醒一下也就是了。”慧明双掌合十,“这等事情,未发生前不能定罪。”   “邱大侠那边我派人送信说明。”远虚便道,“那些心思不正的全跑到苏州来寻宝,这剑的关系,可不能让他们知道了。”   慧明点头,两人接下来商量信中措辞不提。      颜石练功回房,只见房内空荡荡,自己那宝贝师弟不知所踪。过了一会儿,连戈飞方才神思不属状从门外进来。   “师弟,你做什麽去了?”颜石见到他,脸上露出放心笑容来,问道。   “石头。”连戈飞走到他身前,半蹲下身,头躺在他膝盖上。颜石坐在椅上,当即一惊,差点下意识站起来。   “石头,你说这武林中,什麽叫做正义?”连戈飞在他膝盖上趴了半天,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颜石想了半天,回答,“大概不去害人就算了吧?”   “可是如果你不害人,别人还是看你不惯呢?”连戈飞问。   “那是别人不好吧?”颜石很自然答道。   “我是说……呃,例如如果静勉师兄喜欢上了……凌紫楚──”   “静勉师兄怎麽会喜欢凌师侄女?”颜石马上摇头。   “我是说例如!”连戈飞鄙视他一下,“假设你懂吗?”   “喜欢就喜欢啊。只要师兄他……呃,不去强迫就没什麽关系。”颜石回答。   “那如果静勉师兄喜欢……宁如潭呢?”连戈飞继续前进一步。   “他们都是男的啊。”颜石挠挠头。   “男的就不能喜欢了吗?”连戈飞问。   颜石想了一会儿:“可以吧……反正那是他们的事情,只要不强迫就没什麽吧?”   连戈飞微微笑了。   三齐宗的放任自流其实是非常好的方式,只告诉他们最基本的对和错,其余都靠自己判断。因此尽管学了一堆孔孟之道,三齐宗门下,并无古板卫道夫子。   人家欢喜,干卿底事? 三十   在宁府的日子并不能说是很好,连戈飞经常被骚扰,连颜石也不得闲。   紫云山上阳盛阴衰,因此弟子下山试炼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寻偶的过程──作为江湖名门,紫云门弟子也算是极受欢迎的。尤其当下并不太平,谁还不愿攀上这麽一个靠山,多一份保障呢?何况紫云门收徒严格,大部分弟子都是年轻一辈佼佼者。   宁家和紫云门的关系,实际就从姻亲中来。年轻一辈有入朝的有嫁於官宦子弟的,自然就会江湖上风光的,当然也可以嫁给江湖人,多一份安全。   虽说连戈飞辈分较高,毕竟不是真的师门论起,或血亲宗族。宁家二小姐和他,终是绕了两圈,不必那麽拘泥。   不过连戈飞一脸酷相,总是难以接近。相比之下,老实头就容易得多。尤其是老实头手腕上戴著的是绝对的宁家传家宝,只要打著“研究怎麽把镯子摘下来”的旗号,就可以制造“巧合”见面的机会。   宁二小姐并不是太标准的大家闺秀,上有兄姐撑了门面,下面的弟妹们就比较自由。加上又跟家里护院学了些把式,听了些江湖传闻,满脑袋都是江湖少侠如何如何。   偏偏又遇上了连戈飞。   这种大户人家小姐对江湖的热爱更多是叶公好龙式的,真的刀光剑影能把她们吓死,一个洛腮胡出现她们就得退避三舍。但是粗糙的江湖中,偶尔也会有连戈飞这样精致的人。   而姐儿爱俏,是改也改不了的。   或者说,宁家一家的爱好就是连戈飞这样的长相,男男女女谁也逃不掉。   总之,在几次接触後,宁二小姐已经发现颜石的老实本性。在自家哥哥无计可施的前提下,也就只好自食其力。频频在自家院子里和颜石“巧遇”,然後闲话家常,当然话题总是要扯到连戈飞身上的,顺便和颜石一起回院,拜见一下武林前辈,顺便看看他们师兄弟比划。   连戈飞和颜石每天都要一起练武,或曰比试。宁二小姐是主人,又年纪尚幼。颜石心中并没有太多男女之分,他不擅长拒绝人,也就经常地让她在一旁观看。反正他和连戈飞用的都是紫云门基本剑法,也不在乎什麽。   他不在乎,连戈飞可在乎得很──镇日只见那小姑娘跟前跟後,怎麽看都是对颜石图谋不轨。连戈飞占有欲向来强烈,哪里能忍受有别人在他所有物身边转悠。最不可原谅的是,那小姑娘居然每次都打扮得仔细,甚至有时会特意露出些妩媚……   所以说,宁二小姐这才叫做真正的“俏媚眼给瞎子看”。一切的努力,只落到一个呆子和一只醋缸眼中。   终於在一次讨论手镯的过程中,醋缸勃然大怒,拽了颜石就回房,把宁二小姐这主人扔到门外。   “师弟你做什麽?二小姐找我说事情……你这样有点不礼貌。”老实头被他拉回房,犹自在说著。   礼貌,再礼貌那女人就要扑上来了!连戈飞瞪他一眼:“你喜欢她?”   颜石傻了一下:“啊?”   “我说姓宁那女的,你……对她什麽感觉?”说起来也是小美女,这石头好像情窦还没开过,会不会被美色晃了眼然後就……   颜石挠挠头,觉得这一幕好像蛮熟悉的,从凌紫楚开始,似乎每次两人身边出现异性,连戈飞都会这麽问。   当然,出现在两人身边的女性,目标都是连戈飞。颜石虽然并不清楚这种情爱之事,好歹也不至於傻到不知道她们目的的程度。   “你放心好了。”师兄弟这麽久,他这师弟竟然还防著他,实在是令人伤心,“二小姐跟我说话问的都是你,没我什麽事的。”   “什麽叫我放心好了?”连戈飞并没有真的放心,反而竖起眉毛问道。   “凌师侄女毕竟是门里的,虽然师父不会介意,但师叔师伯恐怕不会同意。这位宁二小姐应该就没事──”   颜石话还没说完,连戈飞已经起立,漂亮的眸子瞪著他:“你、你就一点都不明白吗?”   颜石傻乎乎看著他。   “×的!就算喜欢,我也该挑个聪明点的啊!”   31   宁老爷生辰愈发近了,苏州上下治安清靖,一片和谐气氛。抓不到什麽人,颜连二人也就不往外跑,窝在院子里请长辈们指点,练练武打打架吵两句,也算是乐趣。连戈飞醋吃个不停,恨不得把所有靠近他的人都扫干净。   连戈飞知道那帮老头也不会告诉他什麽了,也就懒得和那些人打交道,把全心都放到颜石身上。   到底怎样才能让那家夥明白他的心思呢?呃……明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接受并且回应。   两人关系始终胶著的主要原因就是连戈飞内心的顾忌,他深知那块石头虽然很好说话,却也固执。万一他不能接受,落了负面印象,再想回到现在这种关系就难了,还不如这麽要死不活地拖著,一点点试探。   至少他现在没有任何可知的喜欢对象,对这种事也不反感。作为青梅竹马,自己的机会怎麽说也要比别人大一点点吧。   虽然说憋得难受,总还能待到机会吃点豆腐,忍了。   最怕的就是什麽时候颜石看到个美女,忽然一见锺情──一般说来,长时间相处是不可能的,一见锺情是防不胜防的。   真是不想让他下山啊,最好这一次能偷偷去找那个姓邱的,不过听说他在北面,一去一回怎麽也要个把月。   带著人也麻烦,偷跑的话颜石肯定要找他,万一遇到女人一路同行……   谁定的门规!为什麽一定要下山!山上还好防备一些,顶多就是几个人外加一只老虎。   他的石头,甚至连吃醋都不曾有过,怎麽看都是对自己一点这方面意思都没有的样子……   “连师叔,连师叔?”宁如潭看连戈飞揪头发看了半天,终於忍不住出声叫人,“连师叔,家父想见你……”   连戈飞微微皱眉:“有什麽事吗?”   宁如潭低下头,眼底掠过些狠厉:“只是想问一些闲话。”   他本性自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面不过是表象,宁家的传统是想要的就一定要到手,哪怕阻碍的是亲妹妹。   连戈飞不太想去:“石头在读书。”他们下山,功课还是要做的。颜石速度慢,这时候还在房里用功。   “只是你去。”宁如潭道。   虽然不愿,毕竟是长辈,也不好推辞。连戈飞跟著宁如潭到他家後厅,见了宁父。   寒暄客套了会儿,宁父把主要目的提出来,明知故问了一句:“连少侠人才出众,不知可有婚配?”   连戈飞一凛,忙道:“不曾。”   宁父微笑道:“听说少侠在拜师之前,曾和如潭还有二女有一面之缘。相见既是有缘,你又和如潭同门,和二女也相熟……”   宁如潭在一边坐著,脸色非常难看。   宁父又说了些话,进入中心:“少侠可有心上人?”   连戈飞想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笑:“有!”   宁父和宁如潭两人齐齐一惊,宁父随即露出些许失望,宁如潭却是怀疑神色。   “哦?那是哪一位呢?总不会是凌师妹吧?”宁如潭插口问道,“我们一直在山上,也没见你对哪名师姐妹特殊。”虽然有过经常接近的时候。   是用来拒绝的托辞吧。宁如潭让自己这麽相信。   连戈飞微微笑了,笑得有些甜蜜:“这我可以不说吧?”   宁如潭心中一震。他本来一直模模糊糊都有猜想,但总觉得也许只是师兄弟的感情。   可看他那表情……   宁父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其实从我堂妹那里算,你和二女倒也还是平辈……日後成亲可别忘了知会一声,宁家一定包个大礼。”   连戈飞自然应承,心道这辈子都不可能。   “对了,日後连少侠下山,可有什麽计划没?说来苏州城最近生意人越来越多,官府管理起来也不太容易……”宁府试探著。   紫云门弟子下山,大多投入本门的镖局啊酒楼啊之类的地方,有紫云门弟子,治安总是好管理许多。   “这我还没打算,看情况吧。”如果娶宁家女,连戈飞又是孤儿,多半就要入赘了。以他紫云门第三代武功第一的名头,恐怕宁府在苏州城里横著走都没关系。   一推干干净净,宁父却也无话可说,只好继续寒暄闲谈,然後把人放了。      回院子就看到颜石在等他,连戈飞心情好了点,上去拉他回房。   “我听家丁说是宁伯父找你,是什麽事?”土鳖的颜石总是觉得宁家会为那玉镯找连戈飞的麻烦,也不想隔了这麽多年,就算把人送到官府说偷盗,恐怕都没法治罪了。   “他想把女儿嫁给我,被我拒了。”连戈飞回答道,盯著颜石的脸。   一点嫉妒和失落都看不出来……诶?好像有点不高兴?   “你要是娶了她……以後不就要留在苏州了?”颜石脸色有些黯然,“那以後……後山就只有我了。”   “你也可以下山啊,娶个老婆生一堆萝卜头。”连戈飞故意道。   颜石摇头:“三齐峰是我的家,我不想去其它地方。师父不也一直没娶,一个人在山上吗?”   “你想像师父那样?”连戈飞问。   “是啊。偶尔下山,大多数时间在山上,收些徒弟……这世上那麽多孤儿,何必非要娶妻生子。”颜石道。   “你想我陪你?”连戈飞侧头问他。   颜石微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想想……你这麽能干,山上太寂寞了。”   “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希望我陪你。”连戈飞盯著他,一字一顿道。   老实头点点头:“是。”   “那好。”   “啊?”   “那我就在山上陪你,偶尔下山,大多数时间在山上。”连戈飞对他一笑,异常灿烂,“陪你一辈子,怎麽样?” 惯听清歌 三十二   终於到了宁老爷子寿辰,无数宾客来来往往,大厅之上甚是热闹。   颜石连戈飞拜完寿,把寿礼一献,连戈飞就拉著颜石躲到角落去。两人在角落嘀嘀咕咕,浑然不顾外界熙攘。   “还有两三个犯人,抓完就可以回山了。”连戈飞道,“石头,如果我有点事情要去办……”   “你有什麽事?一起去吧。”颜石对他笑道,“一起出来,当然要一起回去。”   果然。连戈飞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沮丧,便又道:“那我们先回去,我去禀告师父,再做定夺吧。”   两人说得热烈,却听一阵喧哗,向声音处看去,却是宁二小姐来为爷爷祝寿。小女孩明动人,引来无数觊觎目光。   “宁二小姐真是漂亮呢。”颜石无意中赞叹这麽一句。   连戈飞立时竖起眉毛:“难道我不漂亮?”   “你是男的,怎麽能和她比?”颜石老实地反驳。   这句话更加踩到连戈飞痛脚,他猛地站起来:“男女又有什麽关系,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颜石傻了一下,却听一片寂静中,宁二小姐的声音悠悠传来:“既然连少侠愿意舞剑祝寿,还请到场里来……”   诶?连戈飞呆住。再四下看,周围人都端坐席中,只他一人突兀站著。想来是这姓宁的小丫头刚刚说了什麽,正好自己站起来。   舞就舞,有什麽可怕的。伸手一拉颜石,走到人群中间,一拱手:“紫云门下连戈飞、颜石。虽说紫云剑法不是江湖卖艺骗钱的,但既然是宁老爷子寿辰,比划比划也……”   颜石使劲拉他,终於忍不住接过口来──再不接口,还不知道这家夥会说出什麽话:“末学後进,请诸位指教。”然後拔剑出鞘,和连戈飞战在一处。   既然是花架子的舞剑,当然就都是用花哨招式,主要为了好看。两人也不知动过多少次武,彼此极为熟悉,舞得也就极为好看。   两人舞毕,宁二小姐笑著走上来,正要开口说什麽。连戈飞一拉颜石,很嚣张地拱手:“宁老爷子寿比南山,我们师兄弟先退了。”   绝对不能给这女人任何机会,看她那样子,就是要做什麽暧昧事情造成声势,逼著自己成全人家姑娘名节。他才不成全呢。   贴到颜石身边,低声问他:“刚刚的话你还没回答,快说,到底谁好看?”   颜石很小声地回答了一个字:“你……”   连戈飞嘿嘿笑得很得意。   “连师叔。”没半点眼力的宁如潭插过来,“三齐宗宗内武学,果然不同。我想和师叔对舞,不知可否?”   “当然不可以。”连戈飞非常理直气壮回答,“紫云剑法全门都一样,有什麽不同的?我刚刚舞剑很累,要和师兄坐会儿休息。”   宁如潭怎麽也看不出连戈飞“很累”的迹象,但人家既然都这麽说了,他还能怎样。   颜连二人又回到角落桌子上,开宴了,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很是高兴。连戈飞很熟悉颜石的口味,不停给他夹菜。   宁如潭看著这二人,眼底掠过一丝厉色。 惯听清歌 三十三   最後一名悬赏人犯,据说杀了十余名平民百姓,武林中也是有这麽一号的。   其实武林斗殴本常见,死人满地都是,但武林人士怎麽也都是对著武林人士,牵扯到平民,还是不行的。   连戈飞也很看不起这样的人,有能耐找比自己更厉害的人使去,欺负不会武的普通人算什麽本事?   不过这廖南归武功著实不弱,有数名捕快都折在他手里,可以说是江湖上一流好手,而且据说擅长用毒。颜石和连戈飞这样的武林新人,实在是没多少优势。   当然还是要抓的,通过宁家的消息,得知那廖南归经常出没在离苏州城不远的一座小城里。颜连二人便辞别宁家,去了那小城。   在他们走後不久,宁府大门一开,宁如潭走了出来,沿著他们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到城里不可能马上找到人,颜连二人先住进客栈,打算慢慢找起。虽说抓了几名通辑犯人,两人口袋还算宽敞,但连戈飞说他们是来抓人的,万一对方有警觉来袭,两人分开太危险了,於是死活要求住同间。颜石完全没意识到他实际目的,觉得有道理,也就点了头。   虽说常年一起,但这样“同床共枕”还是难得的机会啊。连戈飞很兴奋,每天最大乐趣就是“天晚了就寝吧”,然後拉著人就往床上跑。晚上睡著睡著,由於姿势不好,就直接睡到人身上去了,顺便解开腰带手伸进去什麽的。   颜石人虽然迟钝,毕竟也是年轻男子,被这麽上下其手的,身体也常有反应,早上起来经常一柱擎天。他对於这种事了解不多,总觉得这样是不好的,也就经常慌张掩饰,甚至有意避开连戈飞。   虽然不满,这家夥好歹有些反应了,连戈飞多少还能忍住怒气,耐心逗他。   颜石却受不了了,他性子憨厚,觉得这种反应实在是对师弟的冒犯,便经常找机会独自一人出去,尤其是到晚上的时候,常常找个“寻找廖南归”的理由就出去。   连戈飞一个人躺在床上,了无睡意。   那块石头对自己到底是抱著怎样的想法呢,讨厌是肯定不讨厌的,喜欢麽……虽然说他逃避自己的接近,但身体是有感觉的,感情上麽……两人多年一直在一起,至少兄弟之情跑不掉。   希望还是蛮大的。   正在凝思,连戈飞忽然听到外面脚步声响。听步子沈稳,显然是武功好手。连戈飞忙回神,提防起来。   来人脚步小心,临得近了,却不见打门,而是站在门边做什麽。连戈飞奇怪看过去,却见门边什麽地方,一缕白烟嫋嫋飘入。   这时候再屏息实际已经来不及了。幸好由於这一次追捕的廖南归善於用毒,连戈飞早准备下大大小小解药若干,解迷 药的更是含在牙根。现在一咬咬碎,刚刚散去一些的内力马上又回来了。连戈飞也不睁眼,装作被迷昏状,等著外面人进来。   过了半天,似乎外面的人感觉到房内没动静了,小心翼翼推门进来。   连戈飞眼镜留一条缝,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进来的竟然不是陌生人,而是他那师侄:宁如潭!      宁如潭慢慢走到床边,看著床上静静躺著的连戈飞,眼里露出些歉疚,却有更多狂热。   已经安排好了,明天自然有比较开明的慧明大师到来。此事传回门里,被教训一顿是免不了的,但女人做宗主的好处是,只要说得情真意切,即使悖俗也未必会有太糟糕的下场。   虽然卑鄙无耻了点,而且以连戈飞的性格,就算强迫也未必有什麽用。但总是最後一线希望。颜石那家夥好下手,偷偷给他下个毒什麽的,然後再来威胁连戈飞,就简单得多了。   “这药应该足够撑到慧明大师来的时候,而且事後查不出来。”宁如潭微微笑著,手里拿著一包东西,“据说吃了药无论男女都会需要男人……连戈飞,你热情的时候,会是什麽样子呢?”   他脸上尽是爱慕和期待,接近连戈飞。拿出药来,正要给连戈飞吃下。   床上的人忽然动了,手指疾点几下,托住他下颌,手向下一拉,眼疾手快地把药抢下,直接灌到宁如潭嘴里。   宁如潭傻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连戈飞已经点住他穴道,嘿嘿冷笑:“想硬上老子?想得也太美了吧!”   把人怎麽办呢?听他的意思,那药喝下去就要男人来解,想必效果不错。连戈飞很开心地把宁如潭塞到床上盖好被子,慢慢踱出门锁上,告诉小二再开一间房,颜石回来让他直接到新房间里,千万不要去那间。绝对不要开那间房门,发生什麽都不开。   小二拿人钱财,自然也乖乖听命。   连戈飞到了新房,想到宁如潭用心,眼中掠过一丝狠厉。   ……不过这个主意其实好像是可以利用的。连戈飞在自己带来的药品中间翻腾,终於翻到想要的东西。他露出一个奸笑,把药丸分成两瓣,拿一瓣吃下去。然後跑到床上,满脸通红地等待某人回来。   反正那家夥确实要下药,脏水泼到他身上理直气壮,无迹可寻。   三十四   颜石回来得稍微晚了些,连戈飞猜想是有人特意阻碍他,这样更能圆谎。只是连戈飞吃的药发作起来实在不好受,幸好他只吃了一半,还能坚持住。   好难受啊……心里掠过的无不是那人形影,真希望人马上回到眼前,能把人整个吞下去。   门口脚步声,然後打门,颜石声音响起:“师弟,你在这里吗?”   “进来……”连戈飞压抑著欲望,高声道。   颜石听出连戈飞声音里带著痛楚,当即大惊,忙推门进来。他一眼扫见连戈飞躺在床上,整张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异常妖。颜石以为他是生了病,忙冲过来:“师弟,你怎麽了──”   连戈飞伸手一把把他拽住,拉著他胸前衣襟让他俯身下来,然後直接啃上颜石嘴唇。   颜石傻掉了,瞪大眼睛看著自己这位师弟,怎麽也不明白他在做什麽。   吻得无法呼吸,柔软的唇接触之後,连舌都进来纠缠。颜石傻愣愣的并不会回应,连戈飞其实也没什麽技巧,全靠本能掠夺。一直掠夺到呼吸不顺,才把这傻子放开。   “你好热……”颜石感觉到连戈飞灼热气息,担心道。   “刚刚……宁如潭来了,他对我下药……”连戈飞断断续续道,眼睛里一片氤氲。   “毒?有解药吗?宁如潭呢?”颜石一惊非常,就要起身去找人。   连戈飞拉住他:“他下的……是春 药……”   “春 药?春 药也要去找解药……呃?”颜石从慌乱中回了些神,才意识到连戈飞在说什麽,“春 药?”   “他对我……你知道吧?”连戈飞呼吸间尽是热气,通红小脸对著颜石,“他说……这药没有解药,一定要……要和人交合才行……”   颜石傻了:“那、那怎麽办?”   连戈飞也不说话,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眉毛紧锁著显示他的痛苦。颜石只觉心疼,但他本就反应慢的脑袋遇到这种有违常理的事情,一时什麽也想不起来,只能傻呆呆看著连戈飞。   连戈飞痛苦之色越来越明显,他似乎真是忍不住一般,伸出手来,按在颜石手臂上。   颜石一颤,想躲开他。但手臂上传来的炽热让他有些迟疑,连戈飞眉宇间紧颦的皱褶更让他动弹不得。连戈飞微微用力一拉,颜石便被他拉到床上,躺到他身边。   一翻身覆上,连戈飞的唇在颜石脸上脖颈上到处乱动,喷出热气尽数洒在颜石皮肤上。颜石心很慌,想逃开,但又怕连戈飞受不住。   他这种老实头,是连建议连戈飞去妓院找姑娘的念头都生不出来的。何况他内心深处,当真也不希望师弟去做那种事。不过对於他而言,两人这样的接触也著实太惊人了,让他完全手足无措。   “石头,石头……”连戈飞的声音,低低在他耳边响起,甜腻得能溺死人,“石头,我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是不是?”   声音顺地完全不像中了药,可见药效已经发作得七七八八。颜石感觉到下身什麽硬邦邦抵著自己,顿时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似的,哪里还有心思研究他现在状态,只低声回答:“是啊。”   “你喜欢我吗?”连戈飞在他身上蹭啊蹭的,衣襟已经蹭得开了,能看到里面大片白花花肌肤。   两人一起长大,颜石按理来说应该已经看得惯了,但现下情况又是不同。连戈飞殷红的脸和水汪汪的眼简直勾人魂魄,即使是不懂风情如颜石,也被这淫 糜气氛感染,说话都是呐呐。   “我……我……”白花花的地方两点润红,一个火热身体在身上蹭来蹭去。颜石鼻子有点发热,竟然流了点鼻血。   顺手从床边撕了条布擦去血迹,连戈飞嫣然一笑:“石头。”   颜石傻乎乎看著他:“啊?”   “我爱你。”   石头僵化成石,身上衣服在同一时间被扒了个干干净净,随即整个人被吞吃入腹。连戈飞很急,但在急切中,还算记得保留一些温柔──就算是吃药用强的,也不希望给这块石头留下不堪的回忆。  三十五   一觉睡到天亮。连戈飞连梦都是粉红色的,还冒著幸福的泡泡。   早上醒来,先不睁眼,而是伸手摸身边的人,摸到了才放心。然後觉得触感非常好,又搓又揉了半天,直到身边人耐不住他这样骚扰,半梦半醒地伸手去推。   连戈飞这才睁开眼,映入眼中是颜石半睁半闭的眼,那种很辛苦地要清醒偏偏又困得不行的样子。连戈飞觉得这样的石头好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捂住他的眼:“再睡一会儿……身上还好吗?疼不疼?”   某人麦色皮肤一下子变红,转个身把自己埋到被子里,不看连戈飞。   连戈飞心里满满的笑意,贴到颜石背上,啃他肩头,模糊不清道:“昨晚我著了道,有些粗暴,没伤到你吧?不过……我欢息你,是绝对认真的……”   怀中人体温越发高了,连耳根都是红的。   再咬了下他耳垂,连戈飞很是满足:“石头,等回山以後,我们搬到一间去吧……我一直陪你,直到我们都老去,如何?”   那块石头闭著眼,沈默好半天,挤出一句:“师父会生气……”   “他才不会。”连戈飞显然很了解莫铸冷,“又不是招摇撞骗作奸犯科,这种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事情,他才不会管呢。”   说完这话,连戈飞心悬在半空好一阵子,并没有听到颜石反驳。他放下了心,微微笑了。   这块石头,并没有反驳那句“你喜欢我”。   他正在尽力吃豆腐的时候,忽听门外过道脚步身,小二在不远的地方大喊一声:“大和尚,你怎麽躺在这里?”   手下身体一僵,连戈飞忙道:“我出去看看。”   过一会儿,连戈飞眼底带著奇怪的笑意回房。颜石正看著门口,见到他忙问:“什麽事?”   “宁如潭对我下药,大概是想让慧明和尚看到我俩在床上……所以让别人把他引来。结果……昨日他缠著我的时候,我生怕自己受药控制把持不住,就把他点了穴放到床上。慧明去那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宁如潭和一个男人做那事。”连戈飞这话当然不尽不实,但能瞒过颜石就成,“那男人点了慧明和尚的穴,把他放到门口,据说听了一夜的叫床声,真可怜。”   话里虽然说可怜,连戈飞面上哪有半分同情。反正和尚不妄语,这件事应该也不会传出去。   “那他们……”颜石张口欲问,想到什麽,脸上有些不自在。   “我刚刚进房看了,他们二人都不在,地上五花大绑著一个人,你猜是谁?”连戈飞笑问,见颜石摇头,方才公布答案,“廖南归。这下我们可以直接回山了。”   把那家夥昏睡穴解开一问,那家夥却是被昨夜那男人抓住的。连戈飞大概勾勒事情经过,应该是那男人抓了人不想自己出面,知道颜连二人也在追人,想把人交给他们,结果进了房间发现在床上憋得快暴体而亡的宁如潭。然後不上白不上,就上了。上得很愉快,就把人带走了。   “宁师侄不会有事吧?”颜石担心问道。   “他想对我下手咧,你还关心他?”连戈飞皱眉,然後摇头,“放心吧,应该没事。听廖南归的话,那人应该和紫云门有点关系,才想著把人交给我们。宁如潭那小子,顶多就是以後过少林不入罢了。”   连戈飞略有些遗憾,他其实也想造成个“既成事实”给世人看,不过想到颜石的性子和他对未来的期许,觉得还是不要公告天下比较好。   搬来水照顾人,眉开眼笑地把人从头擦到脚,却听他没大碍才和他一起出去和慧明和尚打招呼。连戈飞只觉志得意满,天都格外蓝。 三十六   颜石其实很苦恼。   莫名其妙,跟自己最疼爱的师弟床上翻滚了一趟,被他甜言蜜语灌输了一大堆,也被他讨去不少保证。但是对於这块石头而言,一切都如此的诡异,甚至让他手足无措。   他知道自己对师弟好,连戈飞几乎可以说是他从小惯大的,虽说两人之间是连戈飞比较强势,但主要也是因为颜石一直让著他。   他一个人在山上,虽然性格沈稳,也毕竟是个孩子。忽然有一天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师弟,当然疼到心里去。这种感情,也许是兄弟,也许是父子,或者是青梅竹马。他分不清楚。   但只要不违反门规的事情,只要连戈飞要求,颜石多半都会同意。   而两人偕老这件事,当然门规是不会禁止的。虽然江湖流言,对於这种男男之事皆出恶言。但三齐峰上,谁在乎江湖上怎麽说。   可颜石实际上并不十分清楚情爱是什麽,他总觉得自己那宝贝师弟,就该和一美丽女子共度一生,生一堆小萝卜头。而不是和自己这粗人相守一辈子。   而且那种事实在很奇怪。   从苏州回到紫云山,只要有机会,连戈飞总是不忘缠著颜石做那种事情。颜石觉得这种事很古怪,自己的身体更古怪,有点不是很想做。但被连戈飞一缠,便会马上忘了立场,乖乖被他压倒。   颜石觉得那样做是不好的,但也没有什麽法子阻止。一旦想抵抗,连戈飞就会用很无辜的眼神看他,直到他投降。   两人在山上的生活,其实还算性福,快活得让连戈飞几乎忘了正事。   把正事带来的,却是莫铸冷。   那日莫铸冷来後山,教完武之後,忽然来了一句:“这屋子老了。”   连戈飞点头:“是啊,我正想著要不要重修。”   他下山一趟,拿了不少份悬赏,正宽裕著。   “一间卧房?”莫铸冷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过,颜石一震,站起身来:“师父……”   莫铸冷一挥手:“我知道。无妨。”他看向连戈飞,“邱振翼在来。”   这回轮到连戈飞震动了,问道:“他来做什麽?”   “後山。”莫铸冷吐出两个字。连戈飞一震:“你知道。”   “这是三齐峰。”言下之意,我当然什麽都知道。   “你和连玉庭……是朋友?”连戈飞心悬起来,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会有答案。   “我收你为徒。”莫铸冷轻易不会收徒,故人之子除外。   “那他和那姓邱的……”   “落花有意,不知道流水。”不知道流水是否无情。   “那我娘是什麽人?”   “他丫鬟。”有问必答。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只剩……“他是怎麽死的?”   “杀死。杀他的都被他杀了。”莫铸冷难得回答了句非所问。   “他……很爱那个姓邱的吗?”连戈飞问。   虽然是未谋面的父亲,也没有什麽真挚感情,总是骨肉之亲。如果需要报仇的话,他不会介意出手一次。   莫铸冷甚至不说话,只是看了眼颜石。   他爱那人,一如你爱这人。   连戈飞低声笑了:“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麽?”   莫铸冷居然还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房间──原来连戈飞的屋子,现在两人住──颜石觉得连戈飞心情不大好,乖乖坐到他身边陪他。   “那个人,是我爹,那个姓连的。”连戈飞低声道。   “就是後山那个?”颜石问。   连戈飞点点头:“我後来去过那里很多次,他其实留下了些东西,包括所谓的藏宝。”   颜石摸摸他後背:“难怪你在苏州的时候经常打听那时候的事情。”   “他武功其实很高,石头,我打听出来围攻他的人,压根不可能杀了他。”连戈飞道,“他遗言里语焉不详,我总觉得是在维护什麽人。”   “你说邱大侠?”两人如此熟悉,当然一人说什麽另一人就能明白。   “我爹给他那把破水剑,其实才是宝。”连戈飞轻叹,“不过,怕是明珠投暗,白费了无尽心思。”   他向窗棂外看去,一时脸上黯淡。颜石一阵心疼,想了想,终於迟疑地凑到近前,在他脸颊上吻了下。   连戈飞大惊回神,见面前颜石脸红得像块纯色绸子一样,忍不住翘起唇角笑了。笑容越来越大,终於笑出声来。   颜石只觉尴尬无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连戈飞哪里会让他逃开,把人抱住,一个吻下去,天还亮著,就蹭著蹭著蹭上床。   就算什麽都没有。他还有这块石头。 三十七   後山,山洞,阴风习习。   一英俊中年男子站在山洞里,或者说,立在“连玉庭埋於此”的墓碑前面。   没有泪可以流下,没有半句话能说,男人只是呆呆看著墓碑,怎麽也不能转开眼似的。   手里的剑渐渐拿不稳,掉到地上。男人如梦初醒,拾起剑,把剑放到墓前,然後继续凝视。   “看够了没?”身後忽然响起一个清脆声音,男人一震,回过身去,蓦然发现身後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紫云身法果然名不虚传。”男人拱了拱手,“在下邱振翼,你是……连少侠?”   连戈飞轻功高明,颜石内力雄厚,都不是会被人轻易发现的潜伏好手。   “像吗?”   “什麽?”邱振翼被连戈飞的问题问得怔了一下。   “我和家父,像麽?”连戈飞看著他,问道。   邱振翼脸色白得纸一样,摇摇头:“你更像你娘。”   “我娘?”   “她跟在你爹身边,很多年……那一次、那一次我拒绝了他,他跑去买醉,然後……”邱振翼说得迟疑,轻声道。   连戈飞却不在意这些事情,人都生下来了,还在意做的时候的情况做什麽?他似笑非笑看著邱振翼:“你既然不喜欢他,这时候来这里,又是做什麽?”   邱振翼低下头,手紧握得如同要把自己生生撕开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却不是看连戈飞,而是看向墓碑:“我爱他。”   连戈飞瞪大眼。   “只是他活著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发现。他纠缠我被发现,我顾念名声,便不肯说半句好话……他寻死的念头,大概那时就定下了。”   “寻死?”连戈飞一惊。   “你当真以为,那些废物能让他受重伤,不得不找个地方等死吧?”邱振翼低头道,“那些人,是打著我的名号去杀他的。”   ──既然你要我死,我就死。如果你注定不会爱我,至少我可以死在你手里,让你记著。   少年喃喃著。邱振翼大惊抬头:“你怎麽知道?”   “什麽我怎麽知道?”连戈飞奇怪看他。   “他……他当初就是这麽说的……”可是他一直没有把那人的话当真。   “我是他儿子。”连戈飞明白了,淡淡说了句。   颜石忽然上前一步:“邱前辈,师弟,过去的事,多说总无益。邱前辈今日来拜祭连前辈,师弟你既然身为子辈,回礼也就是了。”   这番话他从刚刚开始到现在,琢磨好半天了,这时候说起来倒是非常顺溜。连戈飞看了眼邱振翼,道:“石头,最折磨他的,就是他自己。我才不会对他厮打辱骂,没得减轻了他的负疚。”   邱振翼苦苦一笑:“连……我并不是负疚。”爱人的儿子,一时竟然不知该怎麽称呼。   “那是什麽?”   邱振翼凝视墓碑:“只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连戈飞不知道是该恨这人,或是同情他多一些。颜石拉拉他的手,想要退出去。   “那把剑是他的,你是他儿子,我送给你。”邱振翼似乎看到他们往外退,便道。   连戈飞忽然笑了:“你知道吗?他的秘笈什麽的,并不在这里,而在那把剑中。在这里的,是藏宝图,教人怎麽把秘笈取出来。”   邱振翼看著墓碑:“他什麽都送了我,我却始终不懂。”   连戈飞上前把破水剑拿起,回看邱振翼,依旧失魂落魄。   你爱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也爱你。等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天涯海角,哪里都找不到了。   连戈飞微叹一口气,拉著颜石出去。   在穿山洞的最後一瞬,邱振翼忽然开口道:“颜少侠,你,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颜石在昏暗中点了点头。      出了山洞,月明星稀,已是晚上。一只老虎半睁著眼,四下看没找到自家主人,吼了一声又趴下睡觉,声音传出很远。   连戈飞看著天上星,低声道:“爹,你若全下有知,也当欣慰。”   颜石忽然拉住他的手。连戈飞有些奇怪,侧头看著他。   “无论如何,也不要像你爹那样做傻事,恩?”颜石轻道,“我总是欢喜你的,无论何时。”   连戈飞深深看他一眼:“我知道。”   三齐峰後山响起悠扬乐声,两个人手牵手,在星光下慢慢走回房。   尾声(贺魔宇四周年版庆^_^)   江湖依旧纷扰,正邪依然你来我往,谁也不肯休息。   宁府依旧在苏州不可一世,颜石和连戈飞这一次下山,主要目的是游山玩水,兼当送东西。   送的是锦盒中一支玉镯,晶莹碧透,正是宁家传媳不传女的家传宝贝。   东西指名送给宁如潭,看门的家丁并不认识颜连二人,只把东西送了进去,让二人在门房等下。连戈飞浑不在意,直接拉了颜石离开。   “若不是你不肯把这镯子砸了,又何必那麽辛苦去练秘笈上的锁骨功。如今东西交付,我们就跟宁家没半点关系,什麽媳妇之类的都不要管,我们去溜达才是最重要的。”   老实头被他拉走,嘴上犹道:“宁师侄和他妹妹明明是喜欢你,你乱吃什麽飞醋。”   连戈飞喜笑盈盈看著他:“你吃醋了?”   颜石不由无奈。眼前爱人眼中,什麽传家宝贝什麽武功秘籍,似乎都比不上对自己吃醋与否的探究。   被逼无奈,微微点点头。然後被身边这人抱起来几个圈圈,狠狠吻了几口。   “喂,光天化日的──”虽然是无人荒郊。   嘿嘿,荒郊野外,正好办事。   一只狐狸奸笑。      “我要出去道谢……不然你让我回山,就回一趟。”   宁府,三少爷房内,宁如潭苦苦哀求著。桌子上放著一锦盒,正是刚刚家丁送进来的。   “这镯子是你家传媳的宝贝?”房内另一男子挑眉问道,试图把镯子戴在手腕上,不果。他想了想,从脖子上拽下红线栓的长命锁,几下子把镯子穿到线上,戴回脖上。   “这是我家家传的……”宁如潭狠狠瞪著他,便要上前抢回。但他哪里是男子对手,被一挥就软倒,坐到男子身上。   恩,动手动脚。男子眉宇间略有几分不悦:“刚刚听你家家丁形容,应该是颜石和连戈飞吧……不能想著旧人忘了新人哦。”新人显然是他,“既然是家传的,虽然我不是媳妇儿,也就收下了。”   “你──”   “我什麽?不然去少林找慧明大师让他作证,问问他那天到底是谁主动热情献身的?”男子眼底带著笑,手不规矩地钻入宁如潭衣襟内。   “你疯了,光天化日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夫妻敦伦。”男子说著,吻了下去。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就算完了吧──      後记   一定要顶著锅盖跑了。。   於是我发现我确实是很不擅长写大点场面的人。。。而且很懒得背景和人设,结果是模糊的架构越写越懒,越狭窄,然後。。   其实也是起初构思的问题,这篇文实际上是看了一篇修真,对两小无猜的向往导致的。然则写出来发现人物其实沿袭了例如花柳的性格,故事更是乱七八糟。   於是变成了散文,写到哪里算哪里。   本来是不好意思拿这样的文当贺礼的,偏偏找一个人进度缓慢,爆发似乎也没有希望。而这篇字数差不多,结局更是随时可以。於是一刀切下去。。。呃。。下面没有了。。。   说明一下,这篇文暂时算是完了。不排除以後拿来写单元剧的可能,系列文也不排除。   不过最近实在没什麽热情就是了。话说我其实也欠债不少。。。   本文没交代的伏笔,如果还有的话,就是忘了。後来忽然不出场的人,是因为结局匆忙。後来忘了写的老虎,是真的忘了。   不过这篇文,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著要虐,或者感情波澜什麽的。倒不是匆忙所致。   纯洁地望,我最近越来越人品了。。。这两天在看一本玄幻看得兴高采烈,继续跑去看了。   那个,其实最被这篇文虐到的人,就是纯洁的我。。T____T   终於完结了,撒花,开心跑掉,顶著锅盖。。。   某衣   2007-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