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生 (下) by 恩顾   29   也不知道是超市确实不收货运员了还是栋天不想让憾生干体力活,最后栋天还是介绍憾生去做服务员。   憾生第一天上班时换上白色工作服,朝着镜子对自己苦笑。   在超市做了三、四天,憾生觉得工作确实也不会那么辛苦,而且超市里的其他员工对自己都十分照顾。憾生以为是别人看着栋天的面子才照顾自己的,其实是因为他本人的缘故。他让超市里的人养足了眼,他在饼干零食那些货架旁忙碌的时候,场景就像在拍电影,别人穿不出个形来的白色工作服他穿起来就像个在超市客串演出的明星。超市附近的一些公司里的白领美女们很快发现了这个超市里有宝藏,三五成群地跑到超市没东西买找东西买,顺便找机会问憾生些什么:"小弟,棉签在哪里啊?""小弟,洗手间在哪里啊?""哎,这种饼干吃了会不会发胖啊?"之类之类。还有些女学生也闻风而来了,要不然就羞羞涩涩地躲在货架旁偷看,要不然就装可爱地来找憾生搭讪。敢情憾生这样漂浮在上流阶层的浪荡公子哥掉到大众阶层还是摆脱不了与生俱来的风流气质,况且他游戏花丛那么多年,早就练就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附加一些审时度势的调情高招,别说顾客因为他在超市流连忘返,就连几个超市经理也被他给摆平了。   憾生也不是傻子,再说他本来就自信心爆满,很快就发现是自己有能耐,差点没得意死了。栋天和他的班是一个时间段的,下了班后他就到仓库后门的车棚去等栋天,其他员工问:"咦,栋天,你和憾生同路啊?"   憾生插嘴说:"我们同居。"   其他员工一笑置之,只当他们是合租房子的朋友,而且憾生说话时嬉皮笑脸,谁会把他说的话当真?一些女员工的口气就更是羡慕的不得了,好像和憾生住在一起他林栋天占了多少便宜似的。   憾生到超市里工作没几天栋天就再也不敢提自己人缘好了,因为憾生俨然成了那家大型超市里的明星职工,他只在二楼上班,连五楼的人都知道陆憾生这个人了。   秦贺三天两头会给憾生带来些耀宗那边的好消息,憾生把好心情都放在脸上了。一次秦贺的车刚好到超市附近,便在停车场和憾生说了几句话,憾生从楼上下来时秦贺看着他身上的工作服,笑得满脸是牙,开口便调侃他。憾生突然觉得很没趣:谁能料到当初在茉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陆憾生如今只能在超市当个服务员?   秦贺多少还是会察言观色的,立刻不笑了,赶紧向憾生汇报陆耀宗那边搞关系搞得差不多了,毕竟这是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世道。   憾生感谢得不知道该怎么感谢,秦贺笑了笑,说:"没事,以前你哥也常关照我,我也不止是卖面子给你。"   两个人分手的时候,秦贺拉住憾生说:"憾生,你工作累不累?累的话就不要干了。"   憾生乐了,脱口就说:"不干了你包养我?"   话说出口,憾生看着秦贺难看的脸色,恨手边怎么没根绳子?不然真想上吊算了。   秦贺憋了许久,说:"憾生,我给你找个别的工作吧。"   憾生说:"不用了,我也是男人,总不能靠别的男人过日子,你帮我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再说我在这上班挺开心的。"   "开心?"秦贺苦笑:以前众人追捧的东圣集团继承人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只能在超市上班还会开心?他问:"憾生,你真要和林栋天过日子?"   憾生本来出口就要反问他"难不成还和你过?"幸好及时打住没说出口,堵得差点咳嗽。   秦贺沉沉地问:"憾生,我如果真的喜欢你,我们有没有可能?"   憾生大气都不敢出,他不知道秦贺和他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若是以前他要不然是大大耻笑一番说我懒得理你,要不然就爽爽快快地先上了床再说。可是现在他不敢轻举妄动,噤若寒蝉地盯着秦贺不吭气了。   秦贺无奈,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和你开玩笑的。对了,以前我怂恿你试白粉,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憾生干笑两声说:"不怪你,我早就忘了。"   秦贺又笑了,带着一丝苦涩,淡淡地说:"那就好。"憾生以为他还会有什么言行让自己不知所措,没想到秦贺说:"我走了,有事再联系你。"   憾生点头如捣蒜,秦贺开车径直出了停车场。   秦贺矛盾得几乎抓狂,一方面他庆幸自己离那个悬崖远了。另一方面,他对林栋天的出现耿耿于怀,他甚至咒骂自己在憾生来向他求助那天装个鸟的君子!如果那时自己把憾生带回家去会怎样?自己就不会在半夜想憾生想得睡不着觉,就不会三天两头更换床伴,更不会让憾生睡在别人的怀里。   秦贺把车停到了一边,趴在方向盘上,湿了眼眶。   没有了尉浩阳,却多了个林栋天,自己苦恋那么多年,憾生却从来都不多瞧他一眼。   他不是一个喜欢颓废生活的纨绔子弟,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为了追寻憾生的身影,在灯红酒绿中徘徊,只为了等憾生对他多说几句话。他眼睁睁地看着憾生由一个青涩的乡下小孩一步步蜕变成在上流社会所向披靡的情场高手,除了隐忍,还能怎样?连尉浩阳都束手无策了,更何况他?他只能扮演一个不入流的跟屁虫。   他几度狠下心来不要再去自讨没趣了,可是成熟后的憾生多了一些让他疑惑的阳刚之气,又多了许多让他销魂的风流入骨。他发现自己是如此如此的没有自制力,他像吸了毒一样一段时间没有看到憾生就全身不舒服。   尉浩阳死了后,秦贺发现自己的脑神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了,他想不折手段地套牢憾生,他愚蠢地想到了白粉,后果就是憾生更加懒得理会他了。   他死皮赖脸地纠缠着憾生,终于豁出去了。在他和憾生到酒店去开房时他叫憾生先上去,完全是因为自己快要神经紊乱了,他想一个人先冷静一下,可憾生却误会他了。他在楼下猛吸了几根烟,还是没有平抚下自己狂热的思绪,他急不可耐地上楼去找憾生,而且一再提醒自己要用安全套,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长期滥性有没有留下什么后果,他怕伤了憾生。这事后来想起来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那晚憾生点燃了他的欲望后毫不客气的走了,他徒劳地想挽回,在他拉住憾生时突然想起了那句阴魂不散的话--   苦了终生。   他松了手,一个人考虑了很多很多,最后决定要狠狠地戒掉这个毒,他要离那个悬崖远远的!   远远的。   又能有多远呢?   秦贺吐了口气,对自己说:不要再脑袋发热了,爱不起总还躲得起。   30   吃午饭的时候,憾生到仓库里找到栋天,和他聊了聊耀宗那边的情况。有人经过调侃他们说:"你们感情真好啊还一起吃饭。"   憾生一手拿着面包啃,一手故意勾住栋天,露出一副天生的赖皮相说:"都和你说我们是同居爱人了。"   别人大笑着走了,全当憾生在放屁。   栋天欲哭无泪,说:"你正经点,小心别人告我们私生活不检点把我们都开了。"   憾生满不在乎地说:"切,我越不正经别人越不相信我们有奸情。"   栋天笑着转开话题,问:"今天下早班,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哥?"   "看啊,反正我两天不去看他就不安心,听秦贺说他大概再过一个多礼拜就能出来,出来就直接飞到美国去。"   "去了美国就不回来了?"   "当然不回来了,回来找死啊?"   "我看念宣也没有舍不得的样子嘛。"   "我大哥放在美国的资产也有不少,而且朋友又多,他到那又成了一条龙,把念宣搞过去轻而易举。"   栋天不说话了,憾生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乐开了花,问:"你担心我也去?"   栋天直言不讳:"担心。"   憾生见旁边没人,就靠过去啃了他一口,柔声说:"我不去的,你放心。"说完见栋天没应,又转了转眼珠,说:"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栋天被逗笑了,骂他:"操,你哪搞的词都用上了?"   "我没文化不行啊?"憾生蹲在一边嘬着牛奶,嘿嘿傻乐。   憾生知道自己能这么快就从低谷中走出来都是因为栋天在身边的缘故,所以他用心去学习呵护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他告诫自己不能再想杨远了,他要对栋天比以前更温柔,比以前更体贴。   31   念宣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憾生听到老师挂来的电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孩子也打架?他急匆匆地赶到学校,念宣一头乱发,衣服也被拉扯得乱七八糟,脸上还有些抓痕。憾生第一反应就是心都揪起来了,祈祷那些抓痕千万别留下疤!念宣见他来了,"哇"地一声钻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含含糊糊地把事情经过说了遍,憾生大概听的出就是别的同学先欺负她了。   要是以前谁敢欺负她陆念宣?她是个骄傲得翘到天上去的公主,整个学校里没人有她显赫,连老师见了她都是赔笑,现在落难了谁还会吃她这一套?   憾生根本不想理会是念宣有错还是和她打架的同学有错,立刻冲老师破口大骂:"操!你怎么当老师的?"   那老师哭笑不得,说是念宣先动的手。   憾生暴吼:"废话!被人欺负了不动手还要等别人先动手?"   和念宣打架的那个同学的家长明显是个斯文人,刚开始还在假惺惺地教育自己的孩子不对,怎么能和别人打架呢?憾生赶来这么一骂一吼,那个家长也恼了,说:"唉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家孩子也被打了我有像你那样吗?你这样教育孩子是很不对的。"   憾生丢出一句话:"你家那什么鸟孩子能和我家的比吗?"   鸟孩子?   那个家长怒了,所幸斯文人是有涵养的,片刻便把怒火压下来冷笑着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角色,爸爸蹲监狱的就是好孩子了?"   这句话捅到了念宣的心窝里,她瞪着对方,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憾生心疼坏了,一边抹开念宣一脸的眼泪和鼻涕,一边恶毒地盯住那个家长,寒声说:"我警告你,我们陆家现在是倒了,不过你别忘了我陆憾生是什么人,我要你家永无宁日还是轻而易举的!"   憾生的威胁明显起到了很好的镇慑作用,那个家长不说话了,聚在窗口看热闹的孩子们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在电视上看过什么黑社会或流氓团伙的对白,一个个很聪明地在心里对自己说陆念宣是不能欺负的。   憾生小题大做地带着念宣到医院去开了点外用的药涂脸上的抓痕,还一个劲地问医生会不会留下疤,回家后也一直叮嘱念宣记得涂药。念宣都没他担心得那么多,嘀咕着说:"小叔叔,不就是几条抓印嘛,留了疤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憾生气得跳脚:"怎么没关系?你一个女孩子毁容了没关系还什么有关系?你要打架就要把别人打个半残,把自己弄伤了多亏?叫栋天教你几招以后谁都不敢欺负你。"   栋天说:"你别把念宣教坏了,女孩子打什么架?"   念宣低眉顺眼地不说话了,眼里又盈上了泪水,许久,颤颤地说:"小叔叔,我在学校过得很不开心,我想转学。"   憾生的心沉到了低谷,他搂了楼念宣,不知道该怎么应。   念宣又说:"曹阿姨叫我转到青絮的中学念,可是你和爸爸又在这里,我舍不得去。"   憾生皱着眉说:"青絮那个乡下的中学能念个毛的书,你还是在一中再熬半年吧,反正很快就毕业了。"   念宣乖乖地点了点头,搂着憾生的脖子不放,问:"小叔叔,我爸爸什么时候出来?"   憾生说:"很快。"   念宣笑了笑,一双大眼睛扑闪着期许的光芒,她说:"小叔叔,我最喜欢你了。"   32   很快到了元旦,在超市工作是越到假日越忙碌,忙到快凌晨才下班,憾生打着呵欠懒懒散散地出了大门,栋天骑着车停在路边冲他嚷嚷:"快点!"   憾生缩着脖子跑过去,嚎着:"冷死了!"   栋天盯住他手里的塑料袋,问:"买了什么?"   "给念宣的围巾。"   栋天乐了,憾生被笑得莫名其妙,正要发问,就见摩托车把头上也挂着个塑料袋,于是一边扒开张望一边问:"这是什么?"   栋天说:"给你的围巾。"   这怎么像一些白痴偶像剧的场景?   憾生有点口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容易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是在害羞,登时连行动都木讷起来。   栋天见憾生一声不吭地把包装袋拆得乱七八糟然后掏出围巾裹到脖子上去连脸都包起来了,便问:"也不谢一声?"   憾生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脸热热的?幸好有围巾包着脸栋天一定看不到。憾生在心里琢磨要用什么口气可以自然点说声谢谢,是不是还要添上句"我爱你"?呃......会不会太肉麻了?   栋天一笑,抬手帮他把松散的围巾扎了个结。   这个举动竟是这么出乎意料的暧昧甜蜜,憾生全身都热起来了,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手脚并用地爬上车后座,嘟囔了句:"快回家!"   秦贺打通了所有关系,只差再等两、三天做些手续就可以把陆耀宗搞出来了,憾生激动得晚上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吵得栋天也睡不着,栋天说:"你一转身那摇椅就嘎嘎叫,吵死人了。"   "我不翻就成僵尸了。"   "过来。"   憾生低声坏笑着爬下摇椅,挤到沙发上去了,栋天搂紧他说:"幸好现在是冬天,不然我们俩会捂出痱子。"   憾生往栋天脸上亲了又亲,说:"你抱得这么紧想诱惑我?"   "嗤,这句话应该我说吧?"   憾生挪到了栋天的嘴唇上,栋天抚摸着他的脸,温柔地回应他,两个人绵绵粘粘地厮磨着,栋天轻轻说:"憾生,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憾生应着:"我知道。"   "你不知道。"栋天突然想起了那个秋季的雨天,他一个人立在雨中,眼睁睁地看着憾生离开。   憾生知道他在伤感什么,内疚得不知道该怎么劝。   栋天问:"憾生,如果杨远回来找你,你还和我在一起吗?"   憾生一愣,说:"他不会回来了。"   "如果回来呢?"   "他不会回来了。"   "如果呢?"栋天执着地问下去。   憾生默然许久,说:"栋天,我答应永远不离开你,你相信我。"   栋天的心松了松。   憾生又靠上去吻他,柔柔地说:"栋天,我真的很爱你,真的,真的。"   33   在这场暴风骤雨般的肃剿运动中,茉舟无数显贵富商和政府官员纷纷落马,憾生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谁都不想管,只想留住陆耀宗的命。   陆耀宗这个名字在茉舟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幸而憾生只是个小打小闹的败家子,没过多牵扯进集团的生意中。秦贺尽量压低了媒体的报导,让陆耀宗的案件保持低调,监狱法院包括机场安检全部买通,假护照也做好了,只等陆耀宗一出来就直扑机场。   憾生那双熊猫眼总是泛着亮晶晶的光芒,心情好得人都快飘起来了。和他一起当班的服务员小田笑着问:"憾生,你的眼圈怎么黑成这样了?晚上不睡觉都干嘛去了?"   憾生魅惑一笑,笑得人家年轻的女孩子心跳加速,"想你呗。"   小田顿时飞红了脸,嗔道:"乱讲话,被你女朋友听到可不好。"   憾生做无辜状,说:"我没女朋友啊,苍天可鉴啊!"   幸亏人家小田和男朋友感情坚固,不然就要决堤了。她"嗤"地一笑,说:"你和我嚎什么?没有就快正经谈一个吧,不然姐姐帮你介绍?"   憾生没脸没皮地嬉笑着说:"我在很正经地和栋天谈啊。"   小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就贫吧!懒得理你。"   旁边有人喊:"憾生,有你电话。"   憾生到了柜台,柜台小姐冲他乐,也问:"这两天眼圈怎么黑成这样了?晚上没睡好吗?"   憾生还是笑,说:"想你啊。"   柜台小姐轻捶了他一下,媚眼一横,"就会没正经,快接电话。"   憾生拿起话筒,听到了秦贺的声音,秦贺说:"憾生,我在停车场,你快点出来。"   憾生乐呵呵地问:"什么事呀?"   "下来再说!"   憾生摸摸脑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赶紧下了楼跑到停车场,一进秦贺的丰田,就发现秦贺一脸的阴沉。   "怎么了?"憾生疑惑地望着秦贺。   秦贺发动了车,说:"我带你去看看你哥,出大事了。"   憾生懵了半天才问出句:"到底什么事?"   "你没看最近的新闻吗?由东圣牵扯出来的几个公司和企业没有一个干净,都倒了,宇华的陈若兰也落网了。"   "那又怎样?关我哥什么事?"   秦贺苦笑,"我也说不关你哥的事嘛,他明天就可以出来了为什么还淌这浑水啊?他把陈若兰的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了!这下警方又有一堆事要审讯他,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我们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憾生全身都僵了,颤声问:"陈若兰搞的是什么被抓进去了?"   "......"   "贪污?"   "......"   "行贿?"   秦贺憋了许久,说:"她光走私白粉这条就是死罪。"   憾生如遭了一记闷棍,眼前一黑,差点没昏过去。   秦贺慌忙说:"憾生,你先别急!我一听消息就赶来找你了!还有时间!你快去劝劝你哥别这么想不开,赶快和陈若兰撇清关系,这次走不了的话他就死定了!"   隔着冰冷的铁栅栏,憾生直勾勾地盯住耀宗,眼睛都充血了。   耀宗反倒一脸释然,说:"憾生,你今天怎么没带念宣过来?"   铁门一开,憾生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低吼:"你疯了吧?你真想死啊?明天就可以出去了你知不知道?"   耀宗默不吭声。   憾生的嗓音带上了哭腔,"大哥,你到底是想干嘛啊?明天走不了你就完蛋了!大哥!"   耀宗重重的叹了口气,说:"憾生,你不用劝我了,我本来就该死,能多担就多担点。"   憾生咬牙切齿地说:"大哥!你给我留条命吧,我求你了!你要念宣和我们一样当孤儿吗?大哥,你为她想想啊!你死了她怎么办?"   耀宗死咬着牙关,吐出句:"憾生,念宣拜托你了,你想孝顺我的话就帮我照顾她。"   憾生摇晃着他的衣领,急得快疯了,眼泪止不住倾泻下来,"大哥,那陈若兰是人家的老婆!她不配你为她不要命,舍不得你的人不是她,是我和念宣啊!大哥,你醒醒啊,只要你现在和她撇清关系,把她那些鸟罪名丢给她,你明天就可以走了!要不然我和念宣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耀宗把头扭到一边去不理会他。   憾生狠狠地抱住耀宗哀求道:"哥,我不能没有你,我求你,你不要死!我求你了!"   可是,不管他怎么求,耀宗都不肯答应,憾生跪了下来,抱着耀宗的腿失声痛哭:"哥,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我给你磕头,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你要我怎么做啊?大哥,我不能让你死啊!哥,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啊!"   耀宗颓然地坐倒在一边,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挂满了清泪,他颤抖着嘴唇,许久许久才说出话来,他说:"憾生,你不会懂的,我这辈子只爱过她一个人,宁愿我自己死也不愿看着她死。"   憾生彻底绝望了,他盯着在自己心中像父亲一样的兄长,眼泪源源不止地流淌,他知道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没过几天,陆耀宗定罪了,虽然判死刑是毫无悬念的,但是听到"死刑"这两个字从法官嘴里吐出来,憾生只觉得全身都瘫软了,仿佛判死刑的不是他哥哥,是他自己。   法院里闹成一片,念宣歇斯底里地尖声哭喊:"爸爸!爸--爸爸--"   曹阿姨死抱着发狂地想冲上去的念宣,最终还是没有拦住,念宣扑上去抱着耀宗哭得喘不过气,她说:"爸爸,小叔叔说你不会有事的,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耀宗泪雨纵横,哽咽着说:"你小叔叔尽力了,你别怪他,你......你以后要听他的话。"   憾生跪倒在他脚下,哭得说不出话。   耀宗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摸了摸憾生的脑袋,嘴唇动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34   陆耀宗的后事都是栋天忙着去打点的,憾生像抽走了精气一样悲伤,不是因为要在念宣面前强撑着的话,他也要倒下去了。念宣怎么哭也哭不完,整个人都呆滞起来,憾生心疼的不得了,搂着她又是安慰又是自责,眼泪掉个不停。   憾生还没学会叫爸爸妈妈就只剩陆耀宗一个亲人了,所以他从来不知道父母意味着什么,他的天空都是陆耀宗撑起来的。自从兄长死了后,他才万分悲痛地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儿,没有了陆耀宗,他就没有家了。   栋天会在晚上念宣睡下后坐在憾生身边抹去他的脸上的眼泪,或者俯身搂着他轻轻安慰。憾生发现栋天是那么那么珍贵,根本就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栋天,自己该怎样去承受这一切。   没有了庇护他的兄长,没有了显赫的地位,也没有了花不完的钞票,憾生有事没事就将脑袋搭拉在栋天的肩头,用掌心去细数栋天的心跳。他庆幸老天爷给了他一个能够用整颗心去依赖的林栋天,替他赶走阴霾和畏惧,让他有信心从逆境中走出来,让他不再孤苦无依。他请了三天假就去上班,毕竟今后他还要养念宣,要像以前他大哥养他一样,不管多辛苦都得承担这个责任。   念宣在他千求万求下终于去学校上课了,可是才上了一天就回来搂着他哭,说今后再也不想去上课了。   憾生急坏了,问她是不是又有人欺负她?   念宣摇头,却什么话都不说。   憾生知道了:没有人欺负她,但是所有人都会冷落她,这才是可怕的。   憾生过于溺爱地摸摸念宣的头,说:"不去就算了,反正也快放假了,等明年开学给你办转学手续。不过这段时间你要好好自习功课,别落下太多。"   念宣点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憾生很快适应了这种平淡生活,甚至有点麻木了。只是念宣变得整天郁郁寡欢的,憾生哄也不行,逗也不行,为她伤透了脑筋。   栋天说小孩子整天呆家里会憋出病来,于是就问念宣想不想出去玩玩?念宣说想去学学画画,栋天就花了半个月的工资给她报了个寒假培训班。   念宣去培训班上课后多少也学会了低调平和地为人,交了几个新朋友后家里电话也多起来,她的新朋友会找她聊聊天或者叫她一块去写生,小丫头的心情明显好很多。   憾生欣慰之余更是对栋天感激万分,两个人常常下夜班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相拥亲吻,憾生自嘲地形容自己就像在偷情一样。   栋天一笑置之,用尽柔情深深地吻他。   这一整个冬天憾生都像条小尾巴一样粘着栋天。栋天淘米做饭时,憾生就在背后抱着他,栋天走到半自动的双缸洗衣机那儿去,憾生跟过去勾着他的脖子,栋天拿着衣服出去晒,憾生也寸步都不离地跟了过去......   栋天笑着回手搂了憾生一把,或者摸摸他的脸,或者在他额头上啄一口。   这样的日子虽然有点潦倒,却什么都不缺。栋天反倒觉得更安心了,因为憾生不再是腰缠万贯的纨绔子弟,他变得平凡而又简单,让栋天觉得更有信心能和他相爱相守。   千禧年的钟声敲响,念宣站在露台上望着漫天的烟花,对憾生说:"小叔叔,新年快乐。"   憾生什么都听不到,他喊着问念宣:"什么?"   念宣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喊:"我最喜欢你了。"   憾生听到了,他搂紧了念宣,眼里蒙上一层湿气,他说:"我也最喜欢你了。"   栋天说:"我怎么没人喜欢了?"   念宣笑着牵住栋天的手说:"我也最喜欢栋天哥哥了。"   憾生十分不满地嚷道:"喂!都最了怎么还有两个最啊?"   念宣撅嘴瞥他一眼,说:"就你毛病多!别废话!"   憾生扑到栋天身上做号啕大哭状,一手指着念宣对栋天诉苦:"你听啊!她叫我别废话!呜呜......"   念宣被逗得笑岔了气,笑着笑着不笑了,眼里灌满了亮闪闪的泪水,许久许久,幽幽地叹口气,说:"爸爸没过千禧年呢。"   憾生也不笑了,他望着天上炫耀缤纷的烟花,默默无语。   过完年后憾生开始奔波念宣转学的事,学杂费书簿费加一些转学手续费和托关系的见面礼加起来要两千多,憾生却拿不出来,他一个月工资才一千多,况且又花掉了不少。憾生想到以前自己玩女人开间酒店套房都要好几千了,他抓抓脑袋,苦笑,第一次感到过去那种挥金如土的生活实在是太奢侈了。   栋天拿了一张五万多的存折给憾生,告诉他密码叫他要用多少去取多少。   憾生问这些钱是你的储蓄?   栋天说一部分是,大部分是他爸的抚恤金。   憾生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问:"你把密码告诉我干嘛啊?不怕我大手大脚花钱习惯了把你的老底都浪费掉?"   栋天乐了,说:"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自己安排好怎么过日子就行了。"   憾生在他脸上亲了亲,拿着存折取钱去了。   35   念宣转学手续都办好了,到了二月开始要到青絮岛去上课。曹阿姨在陆家做保姆的几年家里人受陆家数不清的照顾,现在陆家虽然倒了,他们家的人却还是对陆家十分感恩,况且曹阿姨从来就把念宣当自己女儿般疼爱,憾生非常放心地把念宣留在青絮岛念书,但是他多少还是知道人情世故的,他每个月给曹阿姨七百块钱当是念宣的伙食费,曹阿姨推托着说不要,憾生就转手把钱交给她的儿媳妇了。   憾生离开时对送他到码头的念宣说:"你好好念书,交些新朋友。"   念宣抽抽嗒嗒地点头,搂着他不肯松手。   曹阿姨笑着说:"念宣啊,你怎么像没断奶的孩子一样啊?都几岁了别老是粘着憾生,也不害臊!"   栋天说:"别哭了丫头,坐船一个多小时就到茉舟了,你周末放了学自己坐轮渡回来,我到码头接你。"   念宣撅了撅嘴说:"你看我成全你们的两人世界了吧?"   憾生差点气绝,咆哮起来:"死丫头自己在一中混不下去了还找借口!"   栋天笑开了花,他说:"好,好,我谢死你了,周末做你最爱吃的犒劳你。"   念宣也乐呵呵地拍起马屁来:"栋天哥哥真好,最喜欢你了!如果绘画班的同学挂电话找我,你叫他们周末再挂来。"   栋天点头不迭,顺便调侃了句:"是男孩子我就多盘问盘问他。"   "切!"念宣锤了他一下,伶牙俐齿的功夫毕露无遗,"你还是别盘问了,免得小叔叔吃醋。"   栋天顿时语塞,憾生哇哇叫:"吃你的头啊!"   念宣掩着嘴直乐。   念宣还真是成全了他们的两人世界了,当天晚上回去沙发和摇椅就被遗弃了,憾生趴在床上幸福得乱滚,嚎着:"总算可以睡床了!"   栋天望着他的傻样笑个不停,憾生笑骂:"猪啊傻笑什么!还不快干正事!"   栋天装傻,问:"什么正事?"   憾生一骨碌爬起来把栋天按倒在床上,笑得十二万分色情。栋天也耐不住性子继续装傻,他吻住憾生的嘴唇再也松不开了。   几个月来两个人都只能互相抚摸对方,实在受不了了就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做一场然后草草了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两个人早就欲求不满了,好容易没有人约束他们,他们怎么能够不抓紧时间做个痛快?   昏暗的壁灯光芒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卧室,憾生死抱着栋天腾不出手来,提醒栋天还没有光灯。栋天说:"别关了,我就想一直看着你。"说着努力进入憾生的身体索取快感。   两个人交缠在一起,巴不得永远都不要分开,汹涌起伏的动作晃得床"嘎嘎"响,最后两个人都累得力尽筋舒,蜷进了被子里喘着气对望发笑。栋天意犹未尽,不住地吻一吻憾生,笑着问:"出了这么多汗,去不去洗个澡?"   "不去,累。"憾生紧贴着他的肌肤摩挲着,在他耳边喘热气,"明天洗被单和床单好了。"   "你别再勾引我了,我没力气了。"   憾生不依不饶地用身体在他身下揉蹭,贴着他的脸窃笑。栋天苦笑:"我总算懂了为什么古代那些皇帝被祸水纠缠得整天不务正业。"   憾生怪笑连连:"没错,我是皇帝,你是祸水。"   "好,好,"栋天应着,把憾生压住,又开始有了动作,一边狂吻一边说:"我是祸水,看我这祸水怎么上你这皇帝。"   憾生配合着他,嘟囔着问:"你不是没力气了吗?"   "我要拼死效劳嘛。"栋天调侃着又发起进攻。   憾生在他身下颤着扭动身躯,喘着气哑声问道:"明天好像是上早班吧?"   栋天抽送的动作越来越猛烈,应了声:"好像是。"   憾生说:"靠......"   36   柜台小姐看到憾生萎靡不振地来了,笑着逗他:"憾生,怎么没精打采的?晚上鬼混去了?"   憾生打着哈哈说:"做了一晚活血化淤的运动。"   几个柜台小姐尖叫着笑骂憾生下流胚。   憾生无辜地大喊:"俯卧撑不行啊?真是,是你们自己乱想!"   栋天运货到二楼来,把零食一箱箱从运货推车上搬下来,憾生一屁股坐在货运推车上低声对他说:"我困死了,你困不困?"   栋天也蹲了下来,说:"我腿软。"   憾生"嘎嘎嘎"地坏笑起来,小田在货架另一头嘲笑他们说:"你们俩蹲地上和猩猩一样傻笑什么?"   憾生说:"谈情说爱没见过啊?"逗得旁边几个货柜的服务员都乐了,栋天也习以为常了:反正他天天口无遮拦,说什么都没人信。   小田说:"憾生,这几天有个穿粉色衣服的女孩子常过来你有没注意?"   "我每天都注意到很多穿粉色衣服的美女,你说的是哪个?"   "唉,就是四楼美容院的一个女孩,制服粉红色的,还戴个小帽子。"   憾生点了点头夸张地说:"啊,记起来了,大美女啊。"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   小田笑嘻嘻地说:"那废话,追她的人不计其数。你小子走运了,她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问你有空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   "她请客我就去。"   小田顿脚骂他:"死小子,是男人嘛你?"   "我是穷人嘛,还要养小孩......"憾生撒娇地往栋天那边靠了靠,说:"人家都是栋天养的咧。"   "养小孩?"小田讶异地问:"谁的小孩?"   憾生拉长尾音说:"人家和栋天的嘛。"   栋天笑岔了气,旁边货架的服务员说:"小田,你贫不过憾生的,别理他!"   小田哭笑不得,只好说:"行了,你就没正经吧,反正我把话传到就是了,她还向你要个电话号码,快拿来。"   憾生用胳膊顶顶栋天,说:"亲爱的,把我们家电话告诉她。"   栋天乐呵呵地应着"好,好。"把电话号码报了出来,憾生添上句:"田田姐,你告诉她我不爱吃辣的不要请我去川菜馆噢。"   小田几乎气绝,憾生又嗲声嗲气地对栋天说:"亲爱的,你爱吃什么?我回来给你带哦。"   其余看笑话的服务员也都笑闪了腰:憾生真是有够活宝的。   除了栋天,没有人知道他陆憾生以前过得是怎样纸醉金迷的生活,为他着迷的是豪门闺秀款姐明星,他来者不拒,出手豪爽,整个茉舟的上流阶层没有任何人能抗拒得了他。当初尉浩阳带他出入各种灯红酒绿的场合,也绝没料到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尉浩阳苦笑,悔得肠子都青了。   憾生过着那种放荡不羁的生活纯粹是为了消磨时光,如今回忆起来当时是不是开心过得意过全部模糊了,他不留恋那种生活,只留恋一个人,那就是尉浩阳。   浩阳死了后憾生开始回忆以前的事,一点一滴的清晰起来,原来那几年自己一直都把浩阳当成了港湾,在这喧嚣繁闹的世界玩累了,他只有停泊在浩阳的怀里才能放松。他发觉自己一直都没有离开对男人的依赖,杨远,尉浩阳,杨远,尉浩阳,接着,是林栋天。   他对自己说不要再消磨时光,不要再死要面子了,不该爱的杨远不会再回来了,没有爱够的尉浩阳也不会回来了,今后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他要坦率地去爱和自己共患难的林栋天,不要再让自己的爱情留有什么遗憾了。   秦贺下班时喜欢开车经过那家超市,有一次刚好遇上憾生下早班,秦贺不自觉地把车停在路边,并叫住了憾生。   憾生正站在马路边啃羊肉串,看到他便乐颠颠地跑过来,开口就说:"咦?这么巧?"   秦贺望着他的笑脸有点发痴,心里苦笑:我天天往这条路走,碰到你一两次也是应该的。   憾生被瞧得莫名其妙,抬了抬手里的羊肉串,问:"你要吃?"   秦贺失笑,摇摇头说:"你才爱吃这种垃圾咧。"   憾生正要反驳,就听到有人叫他,回头看到栋天骑着摩托从后门的车棚里出来了。憾生应了声,然后对秦贺说:"我走了,拜。"   秦贺心里一阵抽痛,唤道:"憾生!"   "什么?"憾生一脸的笑意。   "你......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憾生干脆地说:"很好啊。"   其实秦贺也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憾生是一个会把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的单细胞动物,秦贺从憾生的笑容里看到的尽是幸福。   秦贺瞥了眼远处的林栋天,栋天礼貌性地朝他笑了笑,他也想大方点地笑一笑,脸上的表情却僵硬得自己控制不了。他对憾生说:"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找我,不要客气。"   憾生不时回头张望着栋天,敷衍着应道:"行啊,不会和你客气的。"   秦贺蓦地觉得眼眶酸痛,他急忙点头说:"好,那我走了。"然后发动车开走了,生怕迟了一步就会让憾生看到他转红的眼眶。   秦贺从很早很早以前就相信了那个算命先生的话,让他恐惧苦闷得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排除,自从经历过一次同性的性经验后,他就像所有有钱没处花的败家子一样花天酒地,滥性堕落。   自己想要什么,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可是他既怕又恨,怕自己戳破了那层底线却只能得到憾生的冷漠,恨自己没有骨气快刀斩乱麻绝了念想。   秦贺常常在思考自己忙碌操劳为的是什么?越来越繁多的生意和应酬让他累的喘不过气,当他一个安静地独处时,才发现自己其实很悲哀,自己好像什么都有,却是寂寞得没有人能理解,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到了憾生。他对自己说自己愿意用半生努力赚来的财富和地位去换自己心爱的人,可是就算他愿意换,也换不来。   他也不想像走马灯似的更换床伴,他想当自己疲倦时能有一个心爱的人能陪自己谈心,他想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第一眼就看到喜欢的人,他想要自己身边睡着的人是自己心灵的归宿,他只想要憾生,可是憾生却从来就没把他放在心里。   如果可以戒掉爱一个人的习惯,就不会任他相思成灾,   37   念宣每次周末回来都会报告乡下中学的人多土多蠢,却是一副喜滋滋的模样,敢情她这样漂亮洋气的丫头又成了公主。憾生取笑她说:"你不要在那念书了,人都念傻了,我要把你转回来。"   念宣撅着嘴说:"不要啦,其实同学们都对我很好,而且我感觉的出他们很真诚。不像一中的那些朋友都是因为我家有钱才和我好,我家没钱就没人理我了。"   栋天乐了,问她:"你不是说他们又土又蠢吗?"   念宣嚷嚷着说:"你不是也又土又蠢?"   憾生大笑不止,夸奖她说得好说得对说的妙。   栋天装出委屈的模样,酸溜溜地说:"亏我今天还特意买了你喜欢吃的桂花鱼!行!我是土人,我今天罢工,你们俩吃生的吧。"   "不要啊!"念宣扑过去搂着他的胳膊撒娇,"我最喜欢又土又蠢的人了,超级喜欢!"说着拼命冲憾生眨眼睛,"小叔叔也最喜欢又土又蠢的人了,是不是啊小叔叔?唉你别笑啊!唉,桂花鱼你别走啊!啊,小叔叔,桂花鱼跑啦!"   憾生摆摆手说:"你别管他,他下楼去买酱油了。"   念宣摇着头啧啧赞叹:"真是好男人啊,能生孩子就更完美了。"   憾生笑得在沙发上打滚,叫她等栋天回来再说一遍。   念宣尖叫着说:"那不行,他真的不给我做桂花鱼了!"说着凑上来搂着憾生,"再说,他生了个孩子岂不是会和我争宠?我才不要咧。"   憾生眼泪都笑出来了,心想这些话一定要和栋天说,非笑死他!   茉舟的春天一如既往地落雨纷纷,雨水深深地沁入泥土里,和泥土糅成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露台上的花丛抽出新芽,默默地望着个浪漫温馨的小阁楼,一天一天,柔情泛滥,流年似水。   栋天是不是忘了那个下雨的傍晚?冰冷的细雨刮着肌肤,寒入心骨。   是不是忘了那个撑着蓝黑色雨伞的人立在雨中,轻而易举地带走了憾生。   忘不了,想起来就提心吊胆。   憾生是不是忘了那个轻诺寡信的人?那个让自己第一次拥有爱情,第一次尝试禁果的人。   是不是忘了他向自己承诺过一辈子的幸福,然后又悄声无息地离开。   忘不了,想起来就让人窒息。   那个人回来了,他像离开时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   憾生有点眩晕,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他明显瘦了很多,脸上是青青的胡渣,目光中尽是深深的痴情。   他说:"憾生,我在到处找你!"这句话出口,他那汹涌的泪水不容憾生不相信他。   憾生全身都颤得厉害,没有一点力气向上次一样冲上去给他几拳。   他说他在渥太华那段时间挂憾生的手机和家里电话都没人接,他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他爸的病情太严重他实在走不开。   他说他也是回来以后才知道憾生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问憾生为什么再也不给他挂电话了?   憾生想退后,想逃跑,可是腿脚却软得一步都迈不开。   "憾生......"杨远摸了摸憾生被雨水浇透了的脸庞,说:"我回来后到处找你!我还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憾生崩溃了,嘶吼着:"滚你妈的!你又给我来这一套!你不是答应你爸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吗?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给老子滚远点!"   杨远扯住憾生一遍遍解释,说他爸根本没有醒过来,说他爸年前就病故了,家里事多都靠他一个男人撑着,他真的真的是走不开,他真的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误会,他真的不知道。   他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憾生的嘴唇抖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感到脸上温热的液体不是雨水,是泪水。回头看到另一个出现在雨中的人,憾生的脑袋顿时空白了。   憾生站在雨中,左右为难,他死咬着牙关,恨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最后,他推开了杨远,朝栋天走过去,向以往一样坐上车后坐,颤声说:"回家。"   38   这一晚两个人都默默相处,不敢与对方对视。   憾生听了一整晚的雨声,难以合眼。   栋天也睁了一整晚的眼,在猜度睡在身边的人想些什么。   天亮以后憾生穿上白色制服,坐在桌边埋头吃早饭,然后像以往一样去上班。两个人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栋天望着憾生肿着的眼,心底深处的苦寒不断往上涌动,他对自己说就算憾生还爱着杨远,就算憾生的心回到杨远那里去了,他都不在乎,他就是死缠烂打也要留住憾生,这一次绝对不放手,绝不妥协。   想要死缠烂打的不止是栋天,杨远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还是不依不饶地出现在憾生面前,他放弃一切自尊跪了下来苦苦哀求憾生再给他一次机会。   杨远憔悴得让憾生痛心不已,他仰视着憾生泪流不止,哑着嗓音说:"憾生,我为了你和家里人都闹翻了,我只剩你了,以前发生什么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求你了!憾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好不好啊?"   憾生想挣开杨远的手,可是自己的眼泪怎么止不住,他想努力去想栋天,可是杨远的一句一句都在剐心剐肺搅得不能呼吸。   杨远说:"憾生,我真的一天都没有停止想你,你明明还爱我的,你如果说你不爱我,我就离开你,我再也不找你了,你说啊。"   憾生开不了口。   那年少时镂心刻骨的痴情,那年深日久沁入每一根神经的往事,那天荒地老不顾一切的诺言,那七年日夜不停的思念......怎么忘得了啊?   憾生抗拒不了杨远,很小很小的时候,杨远开始要拥抱,接着要吻,要抚摸,再接着,是不该触及的性爱,年少稚嫩的他明明知道不该开始却还是听话地去迎合,因为他根本抗拒不了杨远。根本就不懂该怎么抗拒。   杨远总是带着一身阳光照亮了他灰暗的生活,杨远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爱,还是盲目的崇拜,是奢求的终点。   骗不了自己的心。   憾生忘了栋天的不离不弃,忘了栋天的无私付出,忘了在那阁楼上的诺言。   他跪下来,抱住了杨远。   中午的时候,栋天到了二楼,却不见熟悉的身影,他问小田:憾生呢?   憾生呢?这句话问出口,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小田说不知道啊,刚上班没多久他就被人叫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死小子又偷懒把经理当傻子糊弄呀,小心我告发他扣他奖金......   深夜的时候,憾生回到小阁楼,他望着在黑暗中坐着等他的栋天,还没有开口,眼眶就湿了,他问:"你怎么这么迟还没睡?"   "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   "你去哪里了?"   许久许久,憾生颤声说:"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栋天再也克制不住了,他一把抱住憾生,眼泪汹涌而出,"憾生,你答应不离开我的!我求你了憾生,你别走!"   憾生想挣扎,可是却怎么也挣不开,栋天用尽了力气搂紧他,一遍一遍地挽留他。   "憾生,你答应过我的......"   "憾生,我爱你,我比他爱你,我不想和你分手......"   "憾生,求你别走,求你了......"   "憾生......憾生......我求你了啊,你要我怎么做?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走啊......"   "你别走,你别走......"   憾生苦得揪心,任由栋天摇晃哀求痛哭。   憾生知道自己今天就是留下了也不会留一辈子,当栋天总算稍微冷静下来了等待他的回应时,他轻轻说:"栋天,对不起,你不会明白我有多爱他的。"   你不会明白的。   爱的是杨远,永远不会是你林栋天。   任你为他付出一切,任你爱的迷失自我,任你不惜尊严地哀求挽留,他都不会留下来的。   栋天松了手。   憾生在衣柜里找出尉浩阳送他的牛仔裤,然后离开了这个小阁楼。   没有带走栋天送他的围巾,也没有带走两人共同生活的一点一滴。   栋天用尽一晚劝服自己不要再为那个不值得他伤心的人流泪了,可是却依然泪雨不止......   他恨自己懦弱无能为什么不给憾生几拳;他恨自己优柔寡断失去了还抱有可笑的念想;他恨自己是那么没用如何努力都捆不住憾生的心。   他恨自己怎么会爱上憾生这样的人啊!   他恨自己在憾生的心里比不过杨远,比不过尉浩阳,永远都比不过。   永远都是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而他不知道,憾生坐在阁楼外的楼梯上,也哭了一晚。   隔了一层墙,心里的裂痕再也弥补不了了。   39   憾生不知道为什么和杨远在一起再也快乐不起来了,他每天上班前杨远会吻吻他,问他要不要送他?   憾生说不要。他怕被栋天看到。   他整天郁郁寡欢的,也懒得和其他服务员打闹贫嘴,时不时会无意识地发着呆。   小田取笑他想装深沉转变成忧郁气质型。   憾生淡淡一笑,不想再和她油嘴滑舌什么了。   每当有人送货到二楼来,憾生就非常害怕,他害怕见到栋天,要是别人送货上来,他又非常失望,失望没有见到栋天。   就是见到又怎么样呢?   栋天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把包装箱从货运推车上抬下来,签了字后掉头就走。   憾生什么都不敢说,每次从栋天手里接过签字单和圆珠笔,他的手就会不由自主地发颤,他很想叫栋天别这样了,可是栋天不这样又能怎样?难不成还能做朋友?   连憾生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幼稚可笑。   超市这天出现个很扎眼的气质型美女,一身国际名牌,齐腰的棕色卷发,戴着个盖住半张脸的墨镜也没能挡住她的身份。超市里的人很快认出她是茉舟市家喻户晓的娱乐节目主持人,她迅速窜红后活跃在广告界影视界和富商圈子里。   有人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搭讪说某某某我很喜欢你的节目。   她说你认错人了,敢情还怕她的粉丝扑来纠缠。   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明星想快点买完自己要买的东西然后开溜,却匆匆忙忙地和一个服务员撞了个满怀。   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讶得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她摘下墨镜盯住眼前这个一脸懒散的服务员,张了半天嘴才吐出两个字:"憾生?"   憾生漠然地望着她,说了声对不起。   "憾生!"大明星总算确认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和自己谈过恋爱上过床的人,激动得声音都抖了,她抓住憾生的手臂语无伦次地说我是某某某啊你个死没良心的不记得我了你家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一直挂念着你呢你过得好不好你都瘦了我看到你开心死了我很想你呢憾生我很想你呢......   憾生吓了一跳,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似乎有点印象自己和她是什么关系了。   大明星依然扯着他说:"憾生,我知道你家的事哭了好久,你怎么不来找我呢?"   找你?憾生苦笑:不是你说你叫什么我都忘记你的名字了。   "憾生!"大明星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不介意你什么都没有,我和你交往的时候就和你说过我不是爱你的钱,真的,我非常挂念你,我一直都很想你,我们重新开始吧。"   憾生紧张地扯开被她抱着的手臂,说:"你别这样,被人拍去你和我拉拉扯扯的不好,我早就和你说清楚了我不喜欢你。"   大明星跺着脚说:"你骗人,你忘了你以前天天说你爱我吗?你还给我买戒指,你还说会和我结婚!"   憾生不想再理会她,要掉头走人却又被她抱牢了,她说:"憾生,我一直都只喜欢你一个人,真的,我们重新开始吧!我求你了!"   憾生正是心烦意乱,毫不留情地推开她说:"你有完没完啊?我当初就叫你别再纠缠我了,我玩你的你怎么还不懂?我和谁交往都说爱她都给她买戒指都说和她结婚......"   大明星愣了愣,眼泪从漂亮的大眼睛里掉了出来,睫毛膏都糊在眼睛下了。   憾生住了嘴,内疚的不得了,憋了半天,说:"对不起。"   大明星给了他一个巴掌,扭头走了。   憾生捂着脸,窒了片刻,心下嘀咕今天真是倒霉一上班就被人打,还有这么多人围观,这下闹大了。   一回头,看到栋天站在货架的另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憾生的腿动不了了。   栋天笑了,笑得让憾生心慌。   栋天弯腰把推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从小田那要了签名单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憾生身边走过去。   憾生的眼底顿时湿了。   栋天回到仓库,坐在纸箱上发呆,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却让他更加痛苦了。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发誓!我发誓!"   "栋天,我真的很爱你,真的,真的。"   "我玩你的你怎么还不懂?我和谁交往都说爱她都给她买戒指都说和她结婚......"   林栋天,你怎么还没明白?你怎么还会去相信他的诺言?你怎么还会去回忆他的温柔?他玩你的!   栋天调了班,完全和憾生错开了时间段,栋天对自己说:这下再也不用看到他了,再也不要想他了,自己要快点恢复正常的生活,恢复从前没有他的生活。   40   周末念宣出现在码头时看到憾生身边的杨远,气得浑身发抖,她冲杨远骂骂咧咧的,然后根本不顾憾生的阻止立马买了回程船票要回青絮岛。   憾生急得要哭了,拉住她不停地求她别走,念宣狠狠地摔开憾生的手说:"小叔叔,我真看不起你!"   憾生怔住了,杨远终于忍不下去,开口说:"念宣,你怎么能这么和憾生说话!"   "关你屁事!"念宣冲他嚷嚷:"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家倒霉的时候你在哪里?人家栋天哥哥和小叔叔过的好好的你回来干什么?"   杨远被骂得不敢再吭声,憾生观察着杨远的脸色,连忙说:"念宣,行了......"   "行什么行?这人有什么好!你怎么可以就这么不要栋天哥哥了?栋天哥哥整天为你忙里忙外,为我们家做了那么多事,你现在不需要人家了就一脚把人家踢了,你没有感情我还有感情咧......"   "念宣,你别说了......"   念宣跳着脚继续朝杨远开骂:"你还好意思回来?换我是你跳到海里淹死算了,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陆念宣!"憾生大喝:"叫你闭嘴听到没有!"   念宣一愣,眼泪刷地流了出来。这是憾生第一次这样骂她。   憾生愧疚万分,不知道用什么话哄她。   念宣死咬着下唇,狠瞪了杨远一眼,甩头上轮渡回青絮岛去了。   过了一个礼拜,憾生又去青絮岛,念宣还在生他的气,一听说他要来就出门找同学玩去了。憾生没有办法,只好长吁短叹地一个人回茉舟。   本来心里就郁结着一堆事,杨远又一再劝憾生不要去超市上班了,一天吃饭时杨远又提起这事,憾生终于烦了,十分不满地反问一句:"不上班你养我啊?"   杨远说:"你换个地方上班也行。"   憾生傻乎乎地问:"为什么?"   杨远沉着一张脸,冷冷地说:"我不想让你再接触林栋天。"   杨远这么坦白让憾生顿时无所适从了,他有点脑羞成怒地吼道:"你认为他还能给我好脸色看啊?我和他分手后就再也没和他说过话了,你吃什么飞醋啊?"   这些话非但没有起到安慰作用,杨远还更加郁闷了,他问:"听你这口气还怨他对你太冷淡了?"   憾生一愣,他确实一想起栋天冷漠的眼神就忍不住想哭,杨远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伤,他为了避免让杨远看到自己微微转红的眼眶,立时丢下饭碗站起来转身就走。   杨远从后面追上来抱住他,几乎用哀求的口气在他耳边轻声说:"憾生,我去帮你办签证,我们一起去渥太华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憾生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绝:"我不去。"   杨远来了气,质问道:"你就这么舍不得林栋天吗?"   "不是!我真的舍不得他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那是什么?"   憾生丢出一个理由:"我不能丢下念宣。"   杨远急迫地说:"你放心,我会把念宣一起签过去的。"   憾生躲闪着杨远热切的目光,嘟囔着说:"她那么讨厌你,怎么可能会听你的话?"   "我去劝她,我去劝她。"杨远重复了两遍这话,凝视着憾生又问:"如果她答应了,你是不是也答应?"   憾生的心不停地抽痛,他想到栋天在停车场的电梯里将一无所有的他抱在怀里;想到栋天帮他料理陆耀宗的后事每晚都忙到深夜,回来后搂着他轻轻安慰;想到两个人在漆黑的楼梯口相拥亲吻;想到了栋天抱着他哭着挽留,泪湿了他的肩头......   憾生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掉下泪来,他点了点头,说:"我答应。"   杨远去了青絮岛两趟,碰了一鼻子灰,每次回来后都青着脸,憾生心虚地问:"念宣又骂你了?"   杨远苦笑着摇头,什么都不说。   周末的时候杨远又去了一趟青絮岛,还是被念宣骂得狗血淋头,只好一个人回来了。   憾生在阳台收衣服,见杨远一回来就坐进沙发里生闷气,忙陪笑着说:"想不到这小丫头脾气挺大,我还真低估了她。"   杨远一声不吭。   憾生把收进来的衣服丢在沙发上,想说些什么让杨远转移一下注意力,却说出一句让自己后悔得要死的话,他无意识地说了句:"栋天,把衣服叠一下。"   两个人都僵住了,憾生的嘴唇有点发抖,半天才说出几个字:"那个......你......那个......"   杨远望着憾生,望了很久,望得憾生心都颤了,最后杨远淡淡地说:"我去洗个澡。"然后站起来就进了浴室。   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遇到这种情况可以哭可以闹,可凡是有自尊的男人除了假装自己不介意,还能怎样?   憾生觉得自己的生活过得前所未有的憋闷,杨远也终日沉默寡言,而且杨远一接到渥太华挂来的电话脸色就垮得吓人。憾生想让自己做些什么事不要再想七想八,还有什么比做爱更合适的?可是杨远越来越让他不满意了,一次憾生说:"你小子是不是阳痿啊?要不然我上你。"   杨远的脸色让憾生什么兴致都没有了,他只好陪着笑说睡觉睡觉,暗地里却十分恼火:大家都是男人凭什么非得你上我?老子想当主攻手的时候林栋天和尉浩阳还不都是乖乖躺下了?就你娇贵!   想归想,憾生还是侧了侧身子抱紧杨远,吻吻他的肩,吻吻他的背,毕竟自己爱他爱得太深,什么都可以迁就他。   41   憾生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四处埋着地雷,随时会把他和杨远之间好不容易重新系起来的关系炸得尸骨无存。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开始小心翼翼的,就怕触及那导火索。憾生这种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性格快要熬不住了,他几次想吼出来又生生地忍回去,他太怕失去杨远了。   秦贺偏偏在这时又出现了,原本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动机,只不过是想和憾生说一下他快结婚了,可是他看到憾生一脸的颓废,就把他的好事隔在一边不说先问问憾生最近过得怎样。   憾生说不怎么样。   秦贺说你和林栋天怎么了?   憾生说别提了我早和他分了。   秦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两个人在丰田车里沉默,沉默,许久,憾生说:"我和别人好了,可是过得很难受。"   秦贺乐了,说:"你换女人神速换男人也挺快嘛,再换回来就是了。"话没说完,就看到憾生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水,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动人。   秦贺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憾生脸上的泪水,憾生没有拒绝。秦贺把手指滑到憾生的嘴唇上,憾生还是没有拒绝。   秦贺崩溃了,他一把抱住了憾生,憾生靠在他怀里,眼泪湿了他的衬衣。   秦贺用颤抖的手指不断抚摸着憾生的脸庞,最后,他吻住了憾生的嘴唇。   他答应了婚约时有些豁然地发现自己离那个悬崖越来越远了,可是憾生的一颗眼泪把他生生地拖了回来。他的防守之城沦陷了,他终于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在万丈深渊之下的沼泽里声嘶力竭地呐喊求助,却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了。   秦贺把车开到了最近的酒店,把订婚戒指丢在了车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这一次他再也没提什么安全套,他要用自己的肌肤接触憾生,他想到憾生身体里最深最深的地方,他期望憾生的身体里有别人没有到达过的地方,有只属于自己的地方。   套房里灯火通明得让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像在聚光灯下拍我该死,秦贺狂吻着憾生柔软的嘴唇,第一次如此贪恋一个人的舌头,憾生的反应让他发疯了,他从来就知道自己是个色情狂,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歇斯底里地色情过,就连第一次做爱都没有这么激动。   憾生很久没有这么发泄过了,秦贺让他想起了尉浩阳,让他舒服得几乎想哭。他任由秦贺三番四次地在在自己身体里射了一次又一次,任由秦贺狂摸滥咬弄得他一身红晕抱得他全身酸痛,他不知道为什么杨远会让他寂寞到这种地步,不止是身体寂寞,还有心,寂寞得无法言语,那才是让他豁出去了向秦贺寻求慰藉的真正原因。   秦贺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让憾生怀旧得不得了,这种香味和浩阳是同一种味道,混着男人身上的汗味,熟悉得让人感动,好闻得让人陶醉了,憾生贪婪地吮咬着秦贺的肌肤和嘴唇,随着激烈的撞击肆无忌惮地呻吟喘息。   秦贺说:"憾生,我一直在爱着你,你明明知道的。"   憾生在他身下泻得一塌糊涂,没有应他什么,也不想应。   秦贺不知疲倦反复搓揉抽送,他恨不得能一直做下去,能一直停留在憾生的身体里,永远不要结束。他猛然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过了今夜是不是还有下一夜,不知道有了这一次憾生还会不会给他下一次,不知道怀里的人对他动了多少情。他又一次达到高潮的时候,僵止了很久,他把目光从天花板上的水晶灯上转移到身下的人脸上,默默地与憾生对视。   秦贺曾经常和狐朋狗友们凑在一起谈论或比较自己的床伴,狂妄好高的男人都有这样的习惯,尉浩阳也一样,他很没口德地炫耀自己新搞到手的男人或女人皮肤如何身材如何床技如何,甚至细节到床伴达到到高潮时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以此来娱乐他的劣友们。   圈里有很多人都知道憾生和尉浩阳有一腿,可是如果问及憾生的滋味如何,浩阳就会突然翻脸,绝对不会透露一点和憾生的床事。   秦贺能理解浩阳的行为,因为他知道浩阳是想独占关于憾生的一切,换是他,他也舍不得拿出来和别人分享。   秦贺痴痴地望着憾生潮红湿润的嘴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朝思慕想很多年的人。他用不久前还戴着订婚戒指的手,放在憾生的额头上,缓缓下滑,指尖触及对方粘涩的肌肤,眉梢、脸颊、嘴唇、脖子、锁骨、胸口、肚脐、小腹......   最后,他抽身伏下来抱紧了憾生,用尽了他从来没有用过的深情,一字一字地说:"我爱你。"   憾生动了动嘴唇,思绪烦乱,千万情缠搅得自己开不了口。   秦贺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今后他该怎么办。是不是该叫未婚妻把孩子打掉然后取消刚刚定下的婚约?是不是该像尉浩阳一样向全天下宣布自己是同性恋?是不是该把憾生领回家向父母摊牌?是不是该顶着所有压力和这个让他迷失自我的人长相厮守?   憾生轻轻地唤了声:"秦贺......"   秦贺吻住他的嘴唇,吻得欲罢不能。   憾生含糊不清地又唤:"秦贺......"   秦贺稍稍松开了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柔声问:"什么?"   憾生说:"干都干完了,你就别肉麻了。"   秦贺颤了颤。   憾生又说:"大家开心完就算了,你别搞得这么严肃。"他推开秦贺,勉力爬起来往身上套衣服裤子,"你不用送我,我打的就行。"   秦贺望着憾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套房,觉得眼里有暖暖的东西在涌动。   自己怎么忘了?憾生也是个男人,是个和自己一样只求快活不负责任的男人。   42   憾生回到中圆小区,在黑暗中摸索着倒在杨远身边。   杨远隐约能闻到憾生身上遗留着别人的味道,他压抑着自己的所有情绪,尽量用淡淡的口气问:"去哪里了?"   憾生觉得自己就像个红杏出墙的女人,心虚得谎都不会撒了,他说:"我,超市加班。"   "我去超市等你了。"   "我就随便逛逛。"   "需要逛到一点多吗?"   憾生不说话了,杨远爬起来把壁灯打开,憾生看到他疲惫通红的眼睛,愧疚地移开了目光,转身背对着他。   杨远扫了眼憾生脖子后的吻痕,平静地说:"我有事和你说。"   "有什么事明天说吧。"   "我今天去找了个工作,在丁汇县。"   憾生一骨碌爬起来盯着他说:"你干吗跑到那么远的郊区去找个工作?从那里坐车回来要两个小时,会很累的。"   杨远说:"我不回来了,我就在那租房子住。"   憾生愣了半天,问:"那我呢?把超市工作辞了和你一起去丁汇县?"   "不用,"杨远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你留在这里吧。"   憾生总算明白了,他吼道:"你有没搞错!我不就是去和别人上床了嘛!你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好了给老子搞什么花样!你不是还想赶时髦来个大家都清醒一段时间吧?我没什么好清醒的我不让你去......"   "憾生!"杨远截断他的话头,"我已经清醒过了,我要和你分手。"   憾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久前还跪在地上落泪哀求自己再给他一次机会的人,就在离自己半米不到的地方,吐出"我要和你分手"这种话!   杨远又说:"我特意找了个离茉舟远远的地方就是想去个全新的环境重新生活......"   憾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倒,眼泪霎时发了疯似的落下来,"我又怎么你了!我不就和别人上床了嘛,你有必要这样吗?我不敢了还不行吗?你有必要这么小气吗?"   杨远瞥开目光,通红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憾生,算了吧,你喜欢林栋天,就去和他在一起吧,他对你那么好,你......"   "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憾生语无伦次地哀求道:"你别这样!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就喜欢你,我就只喜欢你!真的真的,我真的只喜欢你......"   杨远摇摇头,断断续续地说:"憾生......也许我真的没有他爱你,你去找他吧,这样我们都可以过的很好,我没有勇气再和你过了......我的压力很大,家里的压力,还有很多别的压力,我受不了了,希望你能谅解我。"   憾生的嗓音颤得连自己都怜悯自己,"我不听这些,你和我在一起就应该会预料到这些压力了,你说过你不怕的!我求你别这样,我不想和你分手......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和你一起去渥太华,我自己去劝念宣......"   杨远无动于衷,一脸的决绝。   "杨远......为什么啊?"   "......"   "杨远?"   "......"   "杨远!"   杨远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留情地说:"没什么理由,总之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憾生绝望了,他合了合眼,眼泪纷纷洒洒地落在杨远的脸上,"杨远,你从一开始......就是耍我的吧?"   杨远什么都不再应他,眼泪淌个不停。   憾生从床上爬起来,找到了浩阳给他的牛仔裤,然后像梦游一样离开了这个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放弃一切去追随去奢求的人。   他暗暗地觉得这就是报应,自己玩弄过那么多人的感情,最终自己也被人玩弄了。   憾生在春天湿冷的夜色中徘徊,冷得全身发抖却无处可去,就像只丧家犬。   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找林栋天,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拒之门外的。   当初栋天是怎样痛哭怎样绝望怎样哀求自己不要走的啊?   这辈子最没脸见的人就是林栋天了。   憾生按响了酒店套房的门铃,他不敢抬头去看秦贺脸上变幻的表情,打心底觉得自己贱透了。   秦贺什么都没有说,狠命抱紧了他,妄图吻干他脸上的泪水。   爱情这种东西,谁爱得深,谁就伤得深。   憾生早就明白了,自己离不开男人,一天都离不开,身体离不开,心也离不开,他的整个灵魂都是想要男人的。   秦贺说:"憾生,我们在一起吧。"   憾生爽快地回答他:"行啊。"   反正和谁在一起都撑不了多久,何必考虑那么多呢?   "憾生,我们好好爱一场吧。"   "憾生,你给我次机会吧,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憾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好不好啊?"   秦贺吻着他眼角源源不断的泪水,再也不想去弄明白为什么憾生总有一种很奇怪的诱惑力,诱惑自己去心疼他,去宠爱他,去为他沉沦。   43   秦贺第二天就给了憾生一串钥匙,他说我给你买了套房子精装修的拎包入住,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念宣的学费伙食费我也包了,你不愿去工作就不要去了......   憾生笑了,秦贺心慌,问他笑什么。   憾生说我真的给你包养起来了。   秦贺搂住他吻了又吻,沉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要你怎么开心怎么做。"   憾生照往常一样去超市上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想看到栋天,不得不承认自己还对栋天抱有一丝幻想,他想和栋天重新来过,重新相爱,重新在一起过日子。   可是只有在换班的时候才能偶尔遇到栋天,栋天看到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而且他发现栋天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他知道自己和栋天再也不可能了。   秦贺给他买的房子比以前他住的庭弯河别墅小得多,只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公寓,可是憾生还是觉得太大了,整个空间空得让他害怕,只有秦贺来了,他才觉得稍微能安心。   秦贺几乎每天都来,几乎每天都要和他做爱,好像性欲泛滥了一样,憾生也无所谓,反正自己也是个色情狂,两个色情狂凑在一起除了做爱还能做什么?   憾生调侃秦贺做爱时就像挺机关枪,够厉害!后来干脆就叫秦贺机关枪了。   秦贺十分满意这个外号,全当是夸奖。他在车行忙碌工作,回来却一点疲惫之态都没有,每晚打完肉搏战后第二天还能精神奕奕地去车行。憾生每天上班都摇摇晃晃面色萎靡,因此对他崇拜得要死,问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吃了什么补品。   秦贺说就吃了你。   憾生恨恨地说:"难不成你小子练了传说中的吸星大法?"   秦贺边笑着边神速地把憾生和自己都脱了个精光,开始他的机关枪攻势,完事后他抱着憾生说:"我爱死你的身体了,做的时候觉得怎么做都不够,不做的时候又老想着。"   憾生嘲笑他说你干脆找个摄像机把全过程拍下来拿到办公室去慢慢欣赏好了。   秦贺一笑,又蓄势待发地压在憾生身上了。   憾生挣扎着说:"不干了,你练了传世绝技老子没练,不陪你耗了!"   秦贺只好松了手,把床头灯关了,说:那就睡觉吧。   他话没说完憾生就像头死猪一样睡着了。秦贺籍着朦胧的夜色细细地欣赏着憾生的睡相,自己没有睡着就似乎陷入梦境,他抬手用指尖滑过憾生的脸颊,嘴唇,鼻梁,突然伤感起来。   他知道两个男人想长期相守,不是用性来维系,而是用爱。他毫不吝啬地付出了所有的爱,却对憾生一点把握都没有,憾生从没说过爱他。秦贺有种深深的隐痛:他和憾生维持不了多久,所以他没完没了地和憾生做爱,一天都不想浪费。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陷进了一个无底深渊再也出不来了,如果和憾生分开了日子该怎么过?他缩回手,望着憾生沉睡的脸孔开始冷静地打理自己狂热的思绪。   憾生合着眼,长长的睫毛盖下来,若有若无地晃动;柔软的嘴唇微微张着;皮肤光滑得如浸过牛奶一样......   秦贺失败了,他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从小腹下窜上一股无法抑制的炙热。他摇了摇憾生,然后就压了上去。憾生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侵入了,清醒后狂吼:"机关枪!你还要不要我活了?老子明天要上早班!"   "不要去了!"秦贺吼得比憾生还响,"一个破工作你还整天去上个鸟!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还不是想见林栋天!"   两个人下半身还如漆似胶,上半身已经反目成仇了,憾生恼羞成怒地嚷道:"操!你个王八蛋和杨远一个鸟样!老子爱见谁见谁你管得着吗?"   秦贺撞击的频率和强度一点都没有减缓,豁出去了似的低吼:"我不让你见他!我爱你!我爱你!他对你有多好,我可以加倍对你好!你明天就不许去超市了!不许去!我不让你去!"   "我偏要去--老子偏要去--"   "不许去!我不让你去!我连门都不让你出!不让你去见那王八蛋!"   "操!你才王八蛋--"   "......"   两个人在争吵和推扭中达到了高潮,累得直喘粗气,秦贺疲惫地退出憾生的身体,用生硬的口气命令道:"明天给我在家呆着,哪都不许去!"   憾生毫不示弱地咆哮道:"你以为你是哪根葱啊?我就是想见林栋天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就滚!"   秦贺怒极反笑,冷哼一声说:"凭什么要我滚?"   憾生一时傻住了。   秦贺后悔得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憾生很快反应过来了,他的嘴唇颤了一会儿,然后撑起身子爬起来,在凌乱的床上四下摸索自己的衣服。   秦贺一把抱住他将他按倒回去发了疯似的狂吻,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憾生,对不起,你别走,我错了,对不起,你别走啊,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憾生较劲地不断推开秦贺,纠缠了一会儿,憾生脸上都是泪水,不是自己的,而是秦贺的,憾生心软了,也没有体力了,只好任由秦贺摆布。   秦贺把脸埋进了憾生的肩头,他哽咽着说:"憾生......我真的很爱你,我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了,多少年了......我绞尽脑汁地乱献殷情,你却从来都懒得多理我一下,尉浩阳,林栋天,杨远,你可以爱他们,为什么偏偏不肯爱我......我到底哪点不好,你告诉我......我什么都可以改的......为什么你就不肯给我机会,求求你爱我吧,憾生,你爱我吧......"   憾生一句话都不应,全身像散了架一样。两个人的汗水混着泪水湿了床单,最后两个人都昏昏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憾生从床上爬起来,冲了个澡穿上超市的工作服,像往常一样上班去了。   秦贺坐在床上看着憾生有条不紊的一举一动,终于知道自己和憾生之间的关系只能用性伴侣这个可笑又可悲的词眼来形容。他就是如何的不甘愿也没有勇气再说"不许去"这种话,他怕使强反而会逼急了憾生,只要能留住憾生,受点委屈又有什么呢?   44   秦贺再也不提爱了,这让憾生松了好大一口气。   秦贺在床上更加气势汹涌,憾生觉得自己纵欲过度得都快阳痿了,两腿间的那东西被秦贺揉捏啃咬得快硬不起来了,他对秦贺说你去搞点药来玩玩吧。秦贺巴不得,第二天就弄来十分神效的药,两个人翻来覆去地做了个天昏地暗,憾生觉得爽毙了:谈什么恋爱啊?过这种有性无爱的生活多轻松。   秦贺却没有憾生想得那么轻松,他笃定地强迫自己相信只要长期和憾生相处下去,绝对会日久生情!反正憾生如今只能和他在一起,他要好好抓紧机会巩固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是事情并不像秦贺想得那么简单,一天憾生刚下班回去时,有人催命似的狂敲门。   憾生打开门看到门外的站着个怒气冲冲的陌生女人。   那女人看到憾生立刻没了气势,小心翼翼地又看了眼门牌,然后开口问:"请问这是秦贺的房子吗?"   憾生望着她隆起的肚子,什么都知道了,他说:"是啊,我是秦贺的朋友,最近生活上有点困难,听说他有套空房子就向他借来住一下。请问你是谁?"   那女人明显松了口气,可怜她的脑筋从来就没考虑过同性恋这种可能性,她说:"不好意思,我是秦贺的未婚妻......"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对秦贺感到很内疚,敢情她发现秦贺帐户上少了几十万在这买了套房子就立刻想到金屋藏娇都是误会了未婚夫。   感到可笑不止是她,憾生觉得更可笑,可是却笑不出来,只好说:"哦,秦贺不住这里呢,我找他都是去车行,不然你也去车行找他?"   那女人摆明了不是来找秦贺的,也摆明了比憾生更知道去哪找秦贺,她听憾生这么说也觉得不那么尴尬了,于是抱歉地笑了笑,说:"他不在这啊,那我走了,真是打搅你了。"   憾生说没事没事,秦贺那小子要结婚了也没和我说,真不够哥们。   秦贺的未婚妻说他最近很忙呢连我都看不到他几次,我们下个月结婚,到时你也来喝喜酒啊,那我走了,再见啊。   憾生说行行,你好走。   晚上秦贺回来时,憾生问他:"你要结婚了?"   秦贺一愣,"你听谁说的?"   "你老婆都怀孕了你还装什么傻。"   "你怎么知道?"   "你不要这么紧张,我没有怪你什么。"憾生一脸的疲惫和无奈,他说:"我们分手吧。"   秦贺激动地说:"憾生,我会尽快叫她把孩子打掉然后退婚。"   憾生勃然大怒,突然发现自己又像个男人了,他吼道:"你有没搞错!你不和她结婚难不成和我结婚啊?打掉?你会生还是我会生啊!结你的婚去吧老子不陪你玩了!"   秦贺一把抱住他颤声说:"憾生,你别这样!我不是和你玩的......"   憾生缓下了口气,"秦贺,我不配,你不要为了我自毁前程。"   秦贺把他抱得更紧了,"憾生,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做给你看,我可以像浩阳一样为了你付出一切的!"   憾生打了一个冷战,他推开秦贺,寒声说:"我不要你付出什么,我早就说过大家开心完就算了,你搞得这么认真让我很害怕。"   秦贺拉住他的手,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憾生,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   "......"   "我......我真的很爱你,可是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爱我,就算是骗我也行,求你说一次哄哄我......"   "......"   "憾生,求你了......"   憾生心里酸楚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动了情,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不爱你,不过我很爱和你上床。"   秦贺松开手,心空了。从认识憾生开始,他仿佛在望不到头的黑暗中蹉跎了很多年,他几乎要适应这种黑暗的时候,那一丝光明出现了,带来了所有期盼,他欣喜地追上去想要抓牢那丝光明,可是他每追一步,光明就退一步,最后,光明消失了,将他重新遗弃在深深的黑暗中,任他如何努力都走不出来了。   当晚憾生就回超市去向经理要了个职工宿舍的床位,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带,就带了那条牛仔裤。他觉得自己就像念念不忘亡夫遗物的古代妇女一样搞笑,可是他真的忘不了尉浩阳,谁能忘得了愿意为自己死的人?   憾生害怕秦贺像浩阳一样死不改悔,他知道爱这个字说出来,就算是哄的骗的,也不会绝了秦贺的念想。他后悔了和秦贺这一段纠缠,为伤害了秦贺痛心不已,他要让秦贺知道自己是多么多么绝情,要让秦贺不要再为自己掉眼泪了。   同宿舍的人问憾生你不是和栋天住在一起的吗?   憾生正准备回答,那人又怪笑着说:"我知道了,八成不想打搅栋天和他女朋友的两人世界吧?"   憾生含含糊糊地说是啊是啊,然后十二万分悲愤地爬到床上埋头就睡。   45   憾生住宿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超市,这下暗恋憾生的女孩子们可以没事找事直接跑到宿舍去约他一起吃饭或者献殷情帮他洗衣服顺便骂骂林栋天怎么这样有了女朋友就不顾朋友了。憾生也省了伙食费,反而还要考虑考虑中午吃的是三楼童装店服务员做的饭晚上是不是该尝尝五楼电器店服务员做的饭?嗯,一楼化妆品店的女孩子已经约了好几次去吃韩国料理了,可是三楼内衣店的女孩子炖的黄豆猪蹄味道最好,同宿舍的人提醒他:那是四楼专卖店的女孩子炖的。   憾生在心里一遍遍说服自己:你小子这么讨女人喜欢干嘛还犯贱去喜欢男人,这不是脑袋被猪给踢了吗?他林栋天都知道交个女朋友你怎么就不会正经做人正经生活?   可是每次看到栋天和他那女朋友,自己的理智又崩溃了,恨不得冲上去大吼大叫让他女朋友知道他林栋天和自己是什么关系让那讨厌的女人立刻从林栋天身边消失。   什么关系?   憾生苦笑,不管什么关系不也没关系了?而且还是自己把别人给甩了。   林栋天恐怕是整个超市最后一个知道陆憾生住宿舍的消息,他就奇怪别人为什么嘀咕他不讲义气,原来所有人都以为憾生一直都和他住在一起,谁叫他们以前那么高调。   栋天懒得解释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似乎有点郁闷悲哀,似乎有点什么自己不愿承认的东西在心里悸动。   他换班的时候在仓库后门看到憾生,开口说话了:"你又被杨远甩了?"   憾生的嘴唇动了动,心里狂喜,以为栋天会不计前嫌地像上回一样对他说:"和我回去吧。"   可是栋天什么都没有说,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然后径直走了。   憾生绝望了。   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个超市服务员的工作嘛?到哪里去不都找得到?   憾生早就知道为什么自己坚持要在这里工作,因为这里有栋天,杨远和秦贺说的都没有错,他就是想见到林栋天。   第二天栋天一上班就听到了整个超市都在流传的消息,憾生辞职了。   栋天心底蓦地拔起剧痛,他想起昨天憾生望着他的眼神,水汪汪的漫溢期待,像在路边流浪想要爱护的小土狗一样。   栋天掉头就去追,他知道憾生在哪里。   一定在码头!   在青絮岛的念宣是憾生唯一能用心去依赖的人了。   人来人往,拥挤繁闹的码头,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比任何人都扎眼。他修滑干净的脸颊被清晨潮湿的空气浸白了,他漆黑剔透的眸子里尽是让人承受不了的诱人涟漪。   到底要怎样才能不再为他着迷?如果不行,那么到底要怎样才能占有他的心?到底要怎样才能留他在身边?   栋天冲他大吼:"你小子玩什么花样!"   憾生冷冷地反问:"我玩什么花样关你屁事?"   栋天伸手用力地抓住他:"和我回去!"   "回去哪?"憾生凝视着他,长长的睫毛被泪光朦胧了。   栋天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骨气得让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他顿了顿,说:"回家。"   46   那个小阁楼里出人意料地平静,栋天像以前一样在厨房忙碌,憾生却没有勇气像以前一样跑到厨房去和他纠纠缠缠,只好蜷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埋头吃完后,憾生主动把碗筷收拾一下拿去洗,换栋天一声不吭地看电视。   再接着到了睡觉时间,憾生满心期待栋天会在黑暗中抱抱他,可是他等了一晚,睡在身边的人都没有动静。   憾生没脸没皮的又跑到超市去上班了,所幸经理巴不得百年一见的明星职工回来,立刻主动和他谈了加薪。憾生十分意外:敢情被炒鱿鱼就是低贱,炒人家鱿鱼就高贵起来了。   小田半开玩笑地说:"你小子一天到晚搞出那么多事累不累啊?是不是怕占了别人太多便宜还不起就想跑路了?"   憾生翻了翻白眼问:"我占谁便宜了?"   "你整天吃东家蹭西家的想当花花公子啊?你倒好,想拍拍屁股走人了,切。"   憾生顿时语塞,心想:不好,要和这些女人撇清关系不要再粘粘糊糊的了,免得栋天生气。转念一想:他*的,我不就吃人家几顿饭嘛?那小子还有个女朋友呢,今天回去质问下他什么时候和那讨厌的女人分手。   可是回去后憾生又不敢问了,因为栋天的脸色根本不容他说话。   憾生主动调了班和栋天一起上下班,可是这样也不过是增添了沉默相处的时间,每天都是几乎不说话地吃饭,洗碗,看电视,睡觉,纯粹睡觉。   憾生刚开始几天还满心感动真心期待今后能回到过去的生活,可是栋天的态度冷淡得让他渐渐没有先前的喜悦了。他猛然回忆起去年这时被栋天抓进派出所的事,于是想搞个周年纪念什么的来缓和缓和关系。他还没下班就脚底抹油跑到仓库去找栋天,可是栋天不在,别的员工对他说:"憾生,栋天和他女朋友去吃饭了,他说他把摩托车骑走了你自己坐公车回去吧。"   憾生憋了一肚子火回家倒在床上,等到深夜栋天才回来。   憾生想要压住怒火装出无所谓的口气把话说得自然一点,却发现自己真是没有涵养到极点了,他终于坐起来摇晃背对着他准备睡觉的栋天,质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栋天头都不回,"关你什么事?"*自*由*自*在*   憾生使了蛮劲将他按倒过来吼道:"你和那女人做什么了?"   栋天也是满腹怨气,没好气地说:"你有毛病吧?她是我女朋友,我和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憾生愣了愣,问:"那我是什么?"   栋天说:"这句话应该我问。"   憾生惶恐得不知所措,他呆了一瞬,伏下去搂着栋天劈头盖脸地狂吻,栋天挣开他冷冷地说:"走开!"   憾生也顾不得脸面问题了,只要能挽回两个人的感情,什么自尊都先滚一边去!   只要做了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憾生不依不饶地贴了上去,开始解对方的衣服,栋天不断避开憾生靠近过来的嘴唇,吼道:"走开!"   "你不要假正经了......"憾生赔笑着勾紧栋天的脖子,一手往对方身下摸去,喃喃着撒娇说:"你这么久没和我做了,不想我吗?你......"   栋天狠狠地推开他,怒喝道:"你给我滚远点!再动手动脚就滚到沙发上去睡!"   憾生被他推出老远,差点摔下床去。   栋天又丢出一句:"你有需要自己解决。"然后转过身子,用背对着憾生继续闷头睡觉。   憾生觉得眼睛酸痛得受不了,他合了合眼,忍气吞声地倒了下来。   他对自己说:都是自找的,以前栋天是怎样对他的?他又是怎样回报的?   憾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念宣了,虽然挂念,但却不知道怎么和念宣说他又回到小阁楼来住的事,他很怕念宣看不起他。   栋天什么都不说,但看透了他的心思,于是到青絮岛把念宣接了回来,又给了曹阿姨家三个月念宣的伙食费。   念宣学乖了不再挖苦憾生,刚开始有些疙瘩,没过一天就又搂着憾生撒娇,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栋天做了念宣最爱吃的桂花鱼,憾生像以前一样把薄薄的鱼皮剥干净再把鱼肉夹到她碗里,两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骄惯小公主,可是念宣很快发现了憾生和栋天不再像以前一样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了,两个大人只和她说话,几乎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念宣小大人似的叹气,却不懂该怎么劝。周天晚上回青絮岛的时候,栋天去帮她买船票,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亲了亲憾生的脸,说:"小叔叔,你老是伤栋天哥哥的心,他当然会生气,不过他不是小气的人,你们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憾生点点头,眼圈有点红。   47   栋天的女朋友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憾生心里窃喜了两天,可是栋天三天两头都和同事去喝酒,憾生到仓库去找他,他就说:"你坐公车回去吧我要和同事一起吃饭。"   憾生说:"你怎么有事没事就和同事吃饭?"   栋天说:"你管得着吗?"   憾生不吭气了,旁边的同事说:"憾生,一起去吧。"   "不去。"憾生气鼓鼓地丢下这话,转头往马路对面的公车站走。   憾生觉得自己真是变态了,栋天和女人在一起他吃醋,和男人在一起他看了也不舒服。   站在公车站上等了一会儿,公车没有等到,倒是来了辆丰田,车里的人若有若无地勾起了嘴角,说:"憾生,去哪?送你一段?"   憾生毫不犹豫地钻车里去了,他巴不得栋天看到。   栋天如他所愿地看到他进了秦贺的丰田,气不打一处来,也觉得自己变态了。同事说:"栋天,走吧。"栋天闷声闷气地说:"不去了。"   秦贺问憾生送他到哪去,憾生说:"机关枪,吃过饭没有?"   秦贺有些犹豫,憾生瞥他一眼,乐了,"我又没勾引你你紧张什么?"   秦贺说:"我哪有紧张。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又是这句话,你的台词也太少了吧?"   "那我要怎么问?"秦贺一笑,车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点。   憾生问:"你结婚了?"   秦贺答:"是啊。"   "老婆怎么样?"   "好女人,不然怎么会受得了我?"   憾生怪笑,"哪方面受得了你?"   秦贺的目光有点飘忽,半天才吐出句话:"憾生,你打算就这么耗一辈子?"   憾生也不回答他,自顾自地说:"我和林栋天又好了。"   "......"   "可是我觉得......他已经不爱我了。"憾生望着窗外,声音有点发颤。   秦贺说:"憾生,我求你,你别哭。你一哭我就受不了。"   憾生"嗤"地一笑,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两个人都是没有自制力的人,也不想考虑过了这一刻下一刻该怎么办,过了今天明天该怎么办。还是像以前一样去酒店开房间,不过这一回真的算是通奸了。秦贺的脑袋里根本没想到挺着大肚子在家里等他回去的新婚妻子,憾生倒是想到了林栋天,可是那混蛋一喝酒就要三更半夜才回去而且倒头就睡,自己几点回去和谁上床他会知道个屁。   憾生在水晶灯下赤身裸体地抱着秦贺交缠粘合的时候,记起上回从酒店回去后,杨远对他说:"我要和你分手。"   憾生的眼泪再也停不了了,这次和上次一样,他知道他和林栋天完蛋了,就像他和杨远分手时一样,其实早就察觉彼此之间的隔阂了,可是却不愿承认,舍不得放手。   秦贺紧锁着眉头,像以前一样吻他眼角脸颊上的泪水,却怎么吻也吻不干净。   谁不想和喜欢的人厮守一生?谁愿意留着遗憾就这么耗一辈子?   憾生侧了侧身子,把脸埋在枕头里,哽咽着说:"秦贺,你明天带我去陵园看看浩阳,好不好?"   "......好。"   不要再期待那个小阁楼上的浪漫了,不要再对林栋天抱什么幻想了,明天回去拿走浩阳的牛仔裤,从此以后不要再爱别人了。   48   广界倒了,那些原本假模假样地围在墓碑边的人群都到哪里去了?谁还会来看望浩阳?谁还会来给他送花?谁还会来陪他说话?   墓碑上的照片布满了灰尘,憾生摸了摸,眼泪顺着脸颊,源源流淌下来。   刚认识浩阳的时候,有一点害怕,因为有人提醒说:"憾生,尉浩阳可是茉舟头号地痞,你千万别得罪他。"   以前浩阳坐在自己背后手把手的教自己骑摩托车,一加油门车就窜到沟里去了,浩阳说:"我的妈啊,你小子有点分寸行不行?"   第一次和浩阳做爱的时候,浩阳深情地望着自己问:"你小子是第一次?"回答他说不是,浩阳的目光暗下去了,似乎有失望,似乎有无奈,似乎还有不甘心。   "憾生,我们好好爱一场吧。"   "憾生,把它戴上。"   "憾生,我很爱你。"   罢了,被人这样爱过,还想奢求什么呢?   出了陵园后,憾生对秦贺说:"不要送我了。"   秦贺拉住他的手,欲言又止。   憾生释然地笑了,"回去好好对你老婆,把她气出病来可是一尸两命。我们见到面也假装不认识好了,免得你又被我勾引了。"   秦贺说:"憾生,也许我没有浩阳爱得那么深,可是你是我这辈子最用心的一个人。"   憾生抽回手,淡淡地说:"对不起,我不配,以后对你老婆和孩子去用心吧。"   秦贺猛地心痛,他克制住抱紧憾生的冲动,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怎么挽留,都不能留住那个人。   在感情方面,男人比女人更狠心,更自私,更绝情,如果你留不住一个男人的心,那么你想留住他的人,绝对是痴心妄想。   憾生回到小阁楼,打定主意和栋天摊牌:反正也是分手定了,还不如自己说出口。可是当他打开门望着醉成烂泥一样倒在沙发上的栋天,又胆怯了。   "你和秦贺到哪去呆了一天一夜?"栋天用通红的眼瞪着他问。   憾生没有应,径直去了卧室,不一会儿又出来了。   栋天看到他又拿出了尉浩阳的牛仔裤,什么都明白了。   憾生站在栋天面前,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栋天一巴掌扫开一茶几的啤酒瓶,"你想干什么?"   憾生默默无语。   栋天立起来抓住憾生,眼冒怒火,"你又要走!你把老子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憾生想挣扎,栋天像头发狂的野兽一样把他掀倒在沙发上。   憾生也是怒火中烧,破口骂道:"***的林栋天你到底想怎样!你要我怎样!老子忍了很久了......"   栋天不由分说,粗暴地撕扯憾生身上的衣服。   憾生趴在沙发上动不了,完全处于被动,他不是讨厌做爱,但是这叫什么做爱啊?他气得发抖,嚷道:"林栋天,你强奸啊?你马上给我住手!"   栋天看到憾生一身深浅不一的吻痕,更是气得几乎喘不过气,他按着憾生的背吼道:"我就强奸你怎么了?你这王八蛋就是犯贱!我不干你你也要找别人干,你不就是想要我干你吗?"   憾生狂怒地挣扎,力气又没有栋天大,挣了半天非但没挣开,栋天还更用劲了,憾生痛得大喊:"林栋天,你这神经病,我跟谁干关你鸟事?你妈的王八蛋狗娘养的......"   栋天剥下憾生的裤子恶狠狠地往他身体里捅,一下比一下猛烈,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道:"我叫你走!我叫你走!我是怎么求你的?我是怎样对你的?你想走就走,你就这么玩弄我!我就是神经病,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王八蛋?我神经病!我对你好有什么用?我怎么爱你都没用!我怎么宠你都没用!你就是犯贱!我当初是怎样求你别离开我的......"   憾生不挣扎了,因为他感到栋天的眼泪一颗颗地掉在自己背上,他紧紧皱着眉,咬着嘴唇忍痛任由栋天发泄似的用力狂捅。   栋天无望得几乎崩溃,有没有快感都不介意了,他几次想把按着憾生背部的手挪到憾生脖子上去,他冲动得恨不得掐死憾生。   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耗了好一会儿,栋天陡地收住了势头,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憾生知道他射了,于是稍微想撑起身子来,却又被栋天压回去。   栋天伏下来咬牙切齿地对憾生说:"我警告你,陆憾生,你别想离开我,你想和谁在一起我都不准!我不准!你不信可以试试看!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当缩头乌龟,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把你抓回来,绝对不会让你有安稳日子过!"   栋天说完,抬手抹了把脸上糊成一片的泪水,爬起来到浴室里洗了个澡,然后倒回卧室里去睡大头觉。   憾生在沙发角落蜷了一晚,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耻辱和气愤的同时,居然还有一丝庆幸,毕竟栋天用这种野蛮的方式留他总比不留他好。   憾生觉得栋天骂得对极了,自己就是贱!   49   日子过得平静如水,两个人只说必要的话,如果是下早班就回去做饭,吃饭,洗碗,看电视,睡觉;如果是下晚班,晚饭就各吃各的,回家后洗个澡倒头就睡。   不牵手,不拥抱,不接吻,但多了一项,就是做爱。   栋天还是常和同事一起去喝酒,喝晚了回来不顾憾生睡着没有,就爬上床一声不吭地剥掉憾生的裤子乱捅一气,衣服都懒得脱,更不会顾及对方是不是也满足了。   栋天做爱再也不像以前一样抚摸对方,不再像以前一样时不时伏下去吻一吻对方,不再像以前一样呼唤憾生。他就是在泄欲,他不想再爱了。   憾生总是希望他做完后能像以前一样抱着自己说说话,可是他没有,他爽快完了一点也不留恋憾生的身体,立刻倒到一边去背对着憾生呼呼大睡。   憾生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是他拼命劝自己忍气吞声,毕竟是自己欠了栋天太多,伤得栋天太深。   念宣周末回来看到那两个人的脸色比以前还要阴沉,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令人窒息得手足无措,她以前总是粘粘糊糊地舍不得去学校上课,现在跑都来不及,过了个周六就溜到青絮岛去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得让人的心堵得难受,憾生绞尽脑汁地想用什么方式来缓和,他突然记起来自己的生日到了,他想自己生日这天对栋天说说好话或者放下脸面撒撒娇,栋天应该不会太不给面子吧?   憾生下了班就满怀期待地跑到仓库去找栋天,可是栋天又早退去喝酒了。   憾生的心沉到的底谷,他转身离开了超市,自己到大排档去什么都没吃,光点啤酒喝,喝着喝着伏在桌上默默地落泪。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觉得自己的期望和耐心都要消磨殆尽了。   晚上回去,小阁楼里还是空荡荡的让人寒心。   憾生倒在床上,有点胃痛,越来越痛,痛得冒虚汗。他知道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没好好吃饭的缘故,于是爬起来吃了点胃药,又倒回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   睡着睡着觉得有人压在自己身下,憾生不耐烦地推开栋天说:"走开,我不舒服。"   栋天一身的酒气,闷声闷气地说:"不舒服个鸟,你以为你是女人还来例假啊?"   憾生不说话了,他抓紧床单,任由栋天摆布。   栋天在他身体里窜进窜出,爽得欲仙欲死,射了后立刻离开他,喘着粗气倒头就睡。   憾生再也受不了了,他望倾斜的天花板。眼泪汹涌不止。。   以前的日子回不来了,栋天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疼爱他了。   憾生勉力撑起身子摇了摇栋天,说:"栋天,我......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栋天睡得迷迷糊糊,他推开憾生的手,什么都没回应。   憾生绝望了,他静静地躺回去,泪湿了脸颊下的一大片枕头。   栋天不知道,憾生抱着仅存的一丝指望,鼓起了所有勇气才能说出这句话。   第二天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栋天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他的憾生不见了。   栋天的心蓦地空了,他摸了摸憾生潮湿的枕头,想起了昨晚憾生带着哭腔的那句:"栋天,我......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栋天后悔得揪心,他爬起来直扑码头,可是在拥挤的人潮中,到处都找不到憾生。   栋天买了船票赶到青絮岛,却依然没有找到憾生,望着念宣惶恐的目光,栋天的眼泪霎时涌了出来,他心中绷紧的弦松了:只要念宣还在,就能找的到憾生。他对念宣说:"如果憾生来了就给我挂电话,你一定要帮我留住他。"   栋天冲到秦贺的车行,闯进办公室揪着秦贺大吼:"憾生在哪里?"   可是当他看到秦贺错愕的表情,马上就知道秦贺不知道憾生的下落,他松了秦贺,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秦贺回过神来,也猜到了什么,于是恼火地推开栋天,顺势给了他一拳,低吼道:"你又怎么他了?憾生怎么会喜欢你这窝囊废!"   栋天没有还手,他埋着头离开车行,然后骑着摩托车赶到流长县,一整天没有吃饭,在小得只有巴掌大的县城转了好几个小时,可还是找不到憾生,憾生也没有回他的出生地。   天黑后栋天回到小阁楼,给念宣挂电话。   念宣抽泣着说:"小叔叔没有来呢,栋天哥哥,你们到底怎么了?"   栋天深深地吸了口气,忍着眼眶中的泪水,说:"你别担心,他回来就给你挂电话。"   50   栋天开始回忆这段时间憾生的一点一滴,他想起了每天下班憾生站在仓库门口局促不安地等待他,如果自己说要和同事一起吃饭,憾生就低下头一个人离开;他想起了自己喝得烂醉后回来压在憾生身上发泄,憾生是那么迁就他,有时候会用手扶着他的胸膛,深深地,一句句地呼唤他,可是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回应;他想起了昨天早上上班时憾生一脸期待地说:"今天下完班回家吃饭吧。"他说:"不一定。"憾生陪着笑问:"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回答:"不知道。"其实他知道,昨天是憾生的生日。   栋天在洗脸池里浸湿了脑袋,泪水一颗颗落在了池子里。他拿了条毛巾随手擦了一把脸,然后准备再出门去找憾生。   这时候楼梯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是钥匙碰撞的叮铃当啷声。   门开了,憾生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   栋天怔在原地,问:"你一整天去哪里了?"   憾生说:"上班啊,还能去哪?倒是你,旷了一天班经理说要扣你奖金。"   栋天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是却笑不出来。   憾生还是往沙发上一坐,打开电视看起来,根本不知道有人为找他奔波了一整天。   两个人相处了一会儿,憾生见栋天钉子一样一动不动,以为他脾气又上来了,于是自己起身到厨房去做饭。   栋天望着憾生的背影,心里无尽的苦涩涌了上来。   憾生一边淘米一边考虑着要怎么和栋天心平气和地谈谈分手的事,既然以前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又何必要互相折磨?   突然有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抱紧了他。   憾生僵住了。   栋天亲了亲他的脸,声音有些沙哑,"憾生,对不起,对不起......"   憾生回过头望着栋天,泪珠大颗大颗地从漂亮的眼睛里奔逃出来。   栋天的理智防线决了堤,他抚摸着憾生挂满泪水的脸颊,只觉得有一只很温柔的手在自己心里搅动,搅得自己神志恍惚,搅得自己忘了所有埋怨,搅得自己封存的爱蜂拥而出。   栋天靠过去深深地吻着憾生,他终于有种豁然的感觉,他终于明白了憾生没有骗他,他终于相信了憾生是爱他的。   谁会为了不爱的人一再忍受委屈,一再去了又来,一再泪湿眼眶?   就算比不过杨远,就算比不过尉浩阳,都无所谓了,至少憾生是爱他的,爱得有多深,爱得有没有他多,他都不想计较了。   是不是还记得第一次确认彼此间的爱,两人是那么甜蜜,那么热烈,有时会靠在洗碗池边交缠难分,然后转到浴室里,最后倒在那张为两人相恋而准备的双人床上......   一切都可以回到过去,两个人籍着窗外朦胧的夜色,重复以前那些让自己怀念的温柔和激情。不要再让对方受委屈,不要再让对方受伤害,不要再让对方烧尽相思了。   憾生幸福得不知该怎么去珍惜他失而复得的爱情,他有些惭愧地发现自己在栋天怀里居然像个初夜的少女一样羞涩,他依顺地迎合着栋天的搓揉求欢,尽情地销魂蚀骨......   栋天靠近他的耳朵柔声低语:"憾生,我很爱你,你懂不懂?"   憾生应着:"我懂。"   "你不懂,连自己都不懂了......"栋天自嘲地笑了笑,还是像以前一样,抱着心爱的人喘气,时不时吻一吻他肩胛,吻一吻他的耳根,吻一吻他的发鬓。   憾生倾心享受着这久违的温存,陶醉了。   栋天说:"憾生,我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就不懂自己是怎么了,我初三的时候转学到流长县中学,我爸领着我到办公室里和老师谈手续的事,你就在办公室的窗下罚站,眼里都是亮晶晶的泪光,你看到我看着你,就撅了撅嘴,目光像小狗一样可怜。"   憾生翻身对着栋天,粘着他的脸撒娇,"你那时怎么没像现在大胆?"   栋天乐了,说:"我是多乖的学生,而且我们才多大?"   憾生垂下眼帘不再说话,那时他和杨远早就什么都做了。   栋天继续说:"然后我就一直留意你,可是却不明白为什么班上的同学都不喜欢你,老师也讨厌你。"   "因为我书念得很差,同学都知道我小学留级,都认为我是弱智,我就更不想念书了。而且我家穷,穷得连校服都买不起,整天穿得脏兮兮的去上课,夏天的时候凉鞋坏了我就穿拖鞋去上课,老师不让我进教室,硬要我叫我哥来,我哥做一份苦工养我和念宣两个人,哪有钱给我买新的?我不想让我哥难受,就站在教室门口一个劲的哭,哭得大家都没法上课,老师受不了只好放我进去,这种事多了,同学们就更看不起我了......"憾生说着,想起了陆耀宗,心都颤了。   栋天不住地吻他眼角的泪水,小声安慰。   憾生搂紧栋天的脖子,哽咽着说:"我那时很孤独,你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   栋天想起以前的事,有点想笑,他说:"我已经尽力对你好了,你被老师调到后排来坐,看不到黑板上的字,我就认真做好笔记给你抄,可是你第二天就把我的笔记弄得皱巴巴的,上面也不知道是被谁歪七扭八地画了小猫小狗,更讨厌的是你还没抄。"   "那一定是念宣画的!"憾生泪还含在眼睛里,却笑了。   "管你是谁画的,总之你讨厌透了!我看你上课总是病怏怏的肚子还会叽里咕噜叫,问你怎么不吃早饭?你说没钱吃,我就从家里带了面包和鸡蛋放在抽屉里假装自己吃不下去,你偷吃也就罢了,还把鸡蛋壳放回我抽屉里!"   憾生傻乎乎地说:"我以为你看到鸡蛋壳就会以为是自己吃掉了。"   栋天一窒,"你真的是弱智吧?"   "你才弱智咧,你又不和我说,搞得我整天偷吃完就心惊胆战的。"   "我哪敢说啊?"栋天苦笑,"我也整天心惊胆战的,就怕你知道我喜欢你,我觉得自己都要变态了,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就想亲你,想得不得了,我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憾生笑个不停,有点惋惜七、八年前关于栋天的记忆怎么都消失了?   栋天笑着靠上去亲了亲他,"老师把你调开后我后悔的不得了,正不知道怎么和你再接触,你就跑来问我能不能教你打篮球,我巴不得,可是教了两天我发现你真是弱智啊,你动作不协调的像只猪。"   "所以你不耐烦了,你就撞我!"   "真是没天理!也不想想是你自己心不在焉地东跳西跳,正好和我撞在一起......"   "我不管,总之是我受伤了!"憾生耍赖。   栋天望着他,缓缓说:"憾生,你不会知道那时我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看到你痛得直掉眼泪,心都快碎了。我总算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你,我想等你回来了,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有多关心你,可是你再也没有回来了,直到中考你都没有回来,我白天想你,晚上也想你......我想你这白痴书念得这么差一定考不上一中,所以我中考乱考,一心只想到二中去陪你......"   憾生愣了愣,问:"你没考上一中?"   "当然没有,我爸气坏了,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栋天的神色有些黯然,"可是等我去二中后找遍了整个年段都没有找到你,整个流长县都没有你的身影了,你消失了......我的心都空了。"   憾生搂紧了栋天,眼眶又湿了,他说:"那时我哥突然发达了,我们全家人都到茉舟来了......你这......傻瓜,你真的神经有毛病,怎么能拿前途开玩笑......"   拿前途开玩笑?栋天在憾生怀里,笑得有点酸楚:我为了你,拿前途开尽了玩笑。   憾生吻着栋天的嘴唇,喃喃着说:"栋天,我再也不会消失了,我要和你过一辈子,管他该死的杨远还会不会再来纠缠,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了,我绝对不会再想着杨远了,你放心,我会好好补偿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栋天深情地回应着他,忘了所有失望痛苦的往事,心定了。   憾生是这样一个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光芒照人的绝世珍宝,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就是完美的让所有人着迷,让所有人痴狂,而自己能得到他,付出什么都值得。   51   茉舟的夏天又来了,小阁楼里热得让人受不了,憾生把夹在门缝里的电费通知单抽出来,算了半天才算出欠了多少钱,他冲栋天苦笑,"我们不要再一直开空调了,太费电。"   栋天乐了,说:"败家子也知道省钱了?"   憾生语塞,有些懊恼。   栋天摸摸他的脑袋,好声好气地说:"那我们晚上搬露台上去睡,屋子里太闷。"   "那不是被蚊子咬死啊?"   "买个蚊帐好了。"栋天还是不停地摸憾生的脑袋,"念宣回来的时候就一定要开,不然她呆屋子里中暑就麻烦了。"   憾生头发稍微长长点就嚎着说热,三天两头要去剃短,剃一次要十块钱,多剃几次就肉痛了,于是缠着要栋天帮他剃。栋天第一次修他的脑袋修得像狗啃,修了两三次后就熟练了,把他的脑袋修得圆滚滚的连自己看了都乐。   念宣回来大喊小叔叔你要点形象嘛你看你的头发短的像劳改犯你看明星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某的飘逸黑发多帅啊。   憾生翻着白眼顶她:"老子一超市服务员搞那么有型干嘛?再多嘴小心我叫栋天也把你的头发也剪了!"   念宣尖叫着:"人家栋天哥哥才没那么坏咧!"还是心有余悸地捂着自己的头发不敢再发表意见了。   栋天问:"猪蹄要炖还是要卤?"   憾生说:"炖!"   念宣说:"卤!"   栋天说:"那就卤吧。"   憾生趴在沙发上嚎哭:"啊......林栋天你给我记住!"   念宣叉着腰得意地放声大笑,栋天往她后脑勺一拍,说:"还看电视?都快中考了怎么不见你紧张?"   念宣蔫了下来,一边嘀咕着:"人家天才不用念也能考好。"一边拉上书包坐到卧室里做作业去了。   栋天望着在看第N遍《天龙八部》的憾生发笑,"念宣和你比真的算天才了,你要不要去测一下智商?"   憾生丢下遥控扑过来咬他,"叫你猪蹄不炖给我吃!咬死你!"   两个人正在厅里打闹,念宣在卧室里嚷嚷:"吵死啦!"   憾生撅着嘴把电视声音调小了,栋天搂着他的脖子耳语:"憾生,我们去买套房子吧?"   "钱在哪里?"   "不是有五万多吗?"   憾生两眼放光,"五万多就能买房子?买哪里的?"   栋天失笑,"买你的头啦,付个首付,分期付清。"   憾生嚎了声,问:"那要付多久啊?"   "十几二十年吧。"   憾生抓住他摇晃,"十几二十年?那我一辈子都要还钱?"   念宣从屋里跑出来兴奋地问:"什么什么?"   憾生恨恨地说:"什么什么什么?关你什么事?"   念宣挤进他们中间搂着憾生撒娇,"什么嘛?"   栋天说:"我们在商量买套房子,两室一厅,有个房间是你自己的。"   念宣眉开眼笑地说:"好哇好哇,栋天哥哥,什么时候买啊?"   "我们要买也是买期房呢,现房买不起。如果现在去定期房,估计要等明年才能住进去,"栋天温和地望着憾生说:"你说呢?这里太小,我们也不能一辈子住这里。"   憾生突然觉得这种场面有点像对方在向他求婚,他有点莫名其妙的羞涩。   栋天见他犹豫不定,又说:"憾生,我们俩一起还贷不会很辛苦的,房主写你的名字。"   憾生垂下眼帘,"首付都是你付的,当然写你的名字。"   栋天知道他答应了,立刻喜形于色,笑着说:"写我写你不都一样,还是写你好了。"   "写你啦。"憾生羞涩的把脸都埋下去了,暗骂自己怎么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了?   念宣说:"不要吵,写我好了。"   憾生拿眼睛瞪她,"写你的头!来这凑什么热闹?马上去做作业。"   念宣笑嘻嘻地应着,却不去卧室,而像馋猫一样溜进厨房偷吃去了。   栋天心里狂喜得难以言语,他承认自己是有想拿房子捆住憾生的念头,而憾生答应了,这就暗示他对方愿意让他捆着,愿意和他长长久久地过日子。   栋天拉住憾生的手,柔柔地说:"那过几天我们去看看房子?"   憾生温顺地应了声:"好。"   念宣舔着手指头跑了出来,"我马上要中考了,等我考完和你们一起去嘛。"   憾生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什么都要管啊?"   念宣做委屈状拉住栋天撒娇,栋天只好点头说:"都听你的,谁叫我们家你最大,那你要好好复习,中考别考砸了。"   念宣笑得满脸是牙,冲憾生大做鬼脸。   夏天的烈日照得露台地面的磁砖发烫,傍晚栋天浇花的时候就顺便拿水冲刷地面降降温。   憾生抱住晾在绳子上的衣服,深深地呼吸。男人总是偏爱阳光的,喜欢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的感觉,喜欢阳光洒满一切的明亮,还特别喜欢阳光的味道。   栋天催他:"快点把衣服收起来,你全身都是汗别抱着干净的衣服!"   憾生摸着那条洗白了的牛仔裤,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浩阳正拉着他的手牵那只藏獒绕着庭弯河散步。经过了这么多事,憾生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没有什么抱负和野心,他一旦有了依靠,就像个小女人一样安于现状,只想停泊在他的港湾里过安稳的日子。   他望着夕阳余辉覆盖下的西洲岛酒店,心里竟是那样平和,没有一点留恋,没有一点不甘。如今过这种简单,甚至贫穷的生活,却能令自己的心静如止水,幸福得不像在人间。   那个给他幸福的人从背后抱住他,轻轻问:"憾生,你在想什么?"   憾生一笑,"没什么,就想想以前的事。"   "想以前的什么事?"   "一个王八蛋把我抓进了派出所。"   栋天乐了,亲亲他的脸,说:"哪来那么多废话!"说完拉住他的手往屋里走。   两个男人的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要有几瓶啤酒,几根香烟,就可以满足了。憾生把香烟的过滤嘴掐掉,点燃后送到栋天嘴里,栋天抽一口,他再拿回来抽一口,栋天笑着骂他小气,一根烟还要两个人抽。   憾生说:"我愿意。"说着把烟雾都吐到栋天脸上。   栋天靠近过去细细碎碎地吻他的双唇和脸颊,一样的烟味,一样的温度,一样的柔情。   憾生搂紧栋天,沉醉了。   这样完美的生活,真想延续一辈子。   52   念宣中考考完了,虽然成绩要八月份才下来,但那小丫头自信满满地说:"不就是青絮高中嘛!我少考两科都能考过!"   憾生马上挖苦她:"那你怎么不少考两科?"   念宣掐了他一把,说:"以防万一不行啊?"   憾生嗷嗷叫,对栋天说:"这丫头造反了!不能再让她这么得意了,暑假她没事,叫她做饭。"   栋天还没开口,念宣嘻嘻笑着说:"我要上绘画夏令营呢。"   "啥?"憾生怪叫一声,质问栋天:"你把这个月省下来的钱给她交夏令营了?"   "嗯。"   "靠!那是我要买影碟机的啊!"   栋天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幸灾乐祸死了,"你看碟重要还是培养小孩子重要啊?"   "培养她?"憾生指着念宣的鼻子,"她能当画家不成?"   "你能当导演不成?"   念宣耀武扬威地连连点头。   憾生顿时蔫了,"呜......我还想看007咧......"   念宣问:"你看了多少遍啦?你有没智商啊?"   "有新的啦!"   栋天说:"到电影院去看嘛。"   憾生酸溜溜地说:"电影票要三十块呢......"   "影碟机还要七百块呢。"   憾生嘀咕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话,不吭气了。   下晚班的时候,栋天在乌漆抹黑的楼梯口拿了两张电影票给憾生。   憾生适应了好久黑暗,总算看清楚手里的是电影票,兴奋得两眼直冒亮光,让栋天想起了向主人讨肉骨头的小土狗。憾生见栋天乐个不停,拍了他一把笑骂:"你笑个屁!我们什么时候去看?"   栋天好容易止住笑,说:"你带念宣去看啦,我又不像你一副还没长大的样子。"   憾生撅了撅嘴,栋天柔声说:"以后我们做点什么生意,日子会好起来的。"   憾生撒娇说:"不要啦,等有钱了这些都不稀罕了。"   栋天一笑,贴上他的嘴唇狠亲了一通,然后磨蹭着他的耳垂说:"你小子要买影碟机就只想看007?"   憾生淫笑,"还有黄片,我们可以趁念宣上课的时候偷看嘛!"   "嗤。"栋天失笑,往他耳朵里吹暖风,"别看了,我们自己演,想多黄就多黄。"   憾生笑的嘴角抽痉,趁黑搂着栋天亲了几口,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房子?"   "我们下周二没班,就下周二去吧。北楼区那边有一片还在开发,我们定那里的好不好?"   "好,"憾生柔柔地说:"都听你的。"   周二两个人带着念宣到北楼区看了看房子,最后由念宣定下来选了套六楼的房子,因为那售楼小姐说可以从六楼的阳台看到海。   回去后憾生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诡异地问栋天:"你有没问问售楼小姐那房子隔音效果好不好?"   栋天立时知道他什么意思了,忍着笑说:"你住KTV包厢里隔音效果最好。"   憾生横过去一眼,正要开骂,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确实常和尉浩阳开了个小包厢在沙发上做爱,也想起了浩阳在北楼区那片观海胜地的高档度假别墅。   栋天摸了摸他的脸,问:"憾生,你又在想什么?"   他又想起了去年在北楼区的海滩上,栋天第一次向自己表白,想起了两个人在车后排翻云覆雨。憾生搂着栋天狂吻,嘟囔着:"念宣去夏令营了也好,我们快抓紧时间演黄片!"   栋天笑个不停,憾生猴急猴急地翻身骑在他腿上,手忙脚乱地解衣服裤子......水波般的阳光透过窗帘,屋子里尽是慵懒朦胧的光辉。   栋天抚摸憾生泛着红晕的细腻肌肤,吻着憾生柔软的嘴唇,享受憾生给他的巨大快感,全身都是用不完的激情。他知道这辈子只有憾生能引爆他所有的情欲,他不要出人头地,不要腰缠万贯,只要一个憾生,就是自己终极的追求,只要有憾生,自己的身体和理智全部都能心满意足。   这辈子只要一个憾生就够了。   53   憾生请了假准备去北楼区把房子的首付交了。两个人讨论了一晚,最后憾生妥协了,房主写自己的名字。栋天看得很开:如果有一天和憾生分手了,还要套空房子有什么意思?   念宣吃了早饭就蹦蹦跳跳地去绘画班了,栋天一再叮嘱憾生别忘了带这个证件那个证明,回来后别丢了那个发票这个合同,门铃突然响了。   栋天说:"小丫头和你一样丢三落四,八成又忘带什么了。"   门打开后栋天愣住了,外面站着的是两个他的老朋友--城南分局的同事。   而门外的两个人脸色十分难看。   栋天有些讶异地说:"咦,李城,老胡,好久不见了......"话还没说完,就有一种恐惧往心里涌,因为他看到两个同事的脸色就知道他们不是像以前一样来找他打牌喝酒。   老胡说:"栋天,我们是来找陆憾生的。"   栋天的哥们李城早就知道栋天和憾生的关系,于是尴尬地说:"栋天,我们也是工作,你别怪我们。"   栋天回头望着站在自己身后一脸凝重的憾生,问:"憾生,你又干了什么?"   憾生默默无语,李城说:"他也许和去年的一宗驾车肇事逃逸案有关,我们需要请他去协助调查。"   李城的话说得很婉转,栋天也曾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对话里的含义再明白不过了,他干笑两声说:"憾生不会开车,李城,你记不记得去年他撞到我们的车,后来他就再也没摸过方向盘了。"   李城苦笑着说:"栋天,你和我说也没用,医院里的受害者醒了,说那晚撞倒他的车是辆银色的......"   栋天慌忙解释说:"我看你们还是查清楚吧,那种车茉舟多得是......"   老胡截断他,严肃地说:"栋天,受害者看到车牌了,是五个六。"   栋天再一次回头望着憾生,许久许久,问:"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憾生垂下头,什么都不想解释。   念宣哭着喊着说憾生那次撞上警车后再也没有开过车了,曹阿姨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去年的事。去年刮了好几次台风,没有人记得杨远落汤鸡一样回到庭弯河的那个夜晚,只有憾生记得。他记得那晚杨远抱着他在浴室里缠绵,一遍一遍地说爱,他记得杨远恐惧万分地躲在渥太华几个月终日不敢见光,他还记得杨远从此以后患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常常在他的怀里彻夜难眠。   憾生进了拘留所后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栋天用通红的眼瞪着他说:"你别骗我了,那段时间你和杨远在一起,车是他开的吧?"   憾生一言不发地垂头望着地面。   栋天问:"他怎么对你的?你为什么要替他顶罪?"   "......"   栋天强硬地将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眼泪再也控制不了了,"憾生,我求你了,你别这样对我,你答应我不再想他的!"   "......"   栋天激动地抓住憾生摇晃,吼道:"这是刑事案件!要坐牢的你知道吗?这不是吃摇头丸收审教育那么简单的你知道吗?"   "......"   栋天拉住憾生的手,跪了下来,望着他泪流不止,"憾生,你答应和我好好过日子的,我求你了,我不想看着你坐牢。"   "......"   "憾生,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要和我好好过日子的......"   一起好好过日子,那些诺言,那些期待,那些幸福,全部灰飞烟灭。   "憾生,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对我......"   憾生的眼泪纷纷洒落在地上,他想起了当初自己也是跪在这铁笼子的地上求陆耀宗,他的嘴唇颤了半天,最后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栋天绝望了,他想起了憾生曾说过的一句话--   "栋天,对不起,你不会明白我有多爱他的。"   他松开憾生的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拘留所。   54   城南分局的队长十分无奈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捡起桌上的笔开始做笔录,照惯例问:"名字?"   "林栋天。"   "年龄?"   "二十三。"   站在队长旁边的老胡终于忍不住,劝道:"栋天,你发什么神经?要坐好几年牢的!"   队长也说:"栋天,你那段时间不是回来上班了吗?"   栋天把一串车钥匙放在桌上,说:"他给了我一串钥匙,叫我什么时候有用就拿去用。"   几个同事面面相觑,栋天淡淡地说:"陆憾生的牌照是尉浩阳给他买的,他没有考试也没有培训,只是尉浩阳教了他几手,所以旁边没有人陪着他他是不敢上路的,不然他也不会逼我去给他开车。还有......"栋天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继续说:"他是个色盲,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是我知道,他的眼睛认不出红绿的。他骑摩托车总是往人行道挤,因为人行道上的红绿灯还有人行和车行的图案,机动车道上的所有红绿灯他都分不清楚颜色,他根本就不敢开车,更不会在那种暴雨的天气开车。你们不信可以去测测他的眼睛。"   李城从档案室里冲出来,把一本档案扔在桌上,冷笑:"林栋天,你别编了,那天晚上你当班,有记录的。"   栋天愣了愣,说:"我有出去一会儿。"   李城大吼:"你脑子进水了特地出去撞个人啊?队长,你别信他!"   所有人都默默地望着栋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栋天又一次到车行找到秦贺,他对秦贺说:"我有件事求你。"   凭空把一个人从监狱里救出来难于登天,但要拿另一个人去交换易如反掌,更何况秦贺也不想让憾生坐牢。   憾生怎么也没料到栋天会给他来这一手,他后悔了,他想供出早就不知道人在何方的杨远,可是再也没有人听他的话了。   秦贺请了最资深的律师,还挖出憾生那时匿名捐了三十万的事,最后判了一年零八个月。   李城对栋天说:"你表现好一点,队长答应尽量帮你跑跑关系减点刑。"   栋天点头,其实减多少刑都无所谓了,他明白只要坐过牢,这辈子就抹不干净这个污点了,他下半生将失去很多很多机会,将面对更多更多困难。   憾生坐在对面,拉着他的手哭个不停。   栋天说:"憾生,你别哭了,反正我们都是要分开一段时间的。"   憾生摇摇头,把自己被泪水浸透了的脸庞放在栋天手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栋天给他的爱太沉重了,和尉浩阳一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承受。   用一年多的自由去换一个人的全心全意,栋天不想去计较这样值不值得。"你这么娇气,脾气又不好,进来一定受不了......"栋天用手指摩梭憾生的脸,笑得很释然。   憾生在深心里发誓一生一世都不再离开他。   55   买房子的计划搁浅了,接下来是平淡如水的生活。念宣过完暑假就回青絮岛去上高中,周末回来会和憾生一起去看看栋天,其余的时间都是憾生三天两头地抽下早班的时间去看栋天。   有念宣在的话,小丫头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逗得两个人都乐呵呵的。如果没有念宣在,两个人会拉拉对方的手,摸摸对方的脸。   一天一天,两个人真的算是在谈精神恋爱了,只是约会的地点不太对劲。栋天却很满足,因为憾生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属于他,就算是脱离了性生活的恋爱也无所谓。   快过元旦的时候,憾生给他带来了围巾,还带来了比铁窗子外的阳光还暖人心扉的笑容。   栋天说:"我减了半年刑。"   憾生俨然比栋天还要高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用指尖摩挲栋天被冷空气冻得有点发白的脸,说:"你快点出来,我一个人很寂寞呢。"   栋天笑了,"你寂寞不会是找秦贺解决的吧?"   憾生大翻白眼,"老子自己解决不行啊?倒是你,整天和别的男人住一起,别红杏出墙。"   栋天哭笑不得,旁顾左右确定没有人了后低声说:"你有毛病吧?你以为我和谁都能上啊?再说我住到女子监狱去你就放心了?"   憾生立刻挖苦说:"你有这本事消受吗?"   两个人对望发笑,栋天抬手摸摸憾生的脑袋说:"你头发长了。"   憾生抓抓脑袋,"最近忙,忘了。下次剃精神点来见你。"他没有告诉栋天他还兼了一份凌晨派送牛奶的工作。   栋天知道念宣上高中就不是义务教育,学费贵了一倍,于是说:"你不要过得太辛苦,我不是叫你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用吗?"   憾生有些扭捏地说:"我等你出来买房子呢......"   秦贺下班的时候还是喜欢选择那条经过超市的路,他有时会在那条路上遇到憾生,他会放慢车速叫住憾生。   憾生见到他会笑着开开玩笑,也不拒绝搭一段顺风车,毕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秦贺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他想退一万步和自己做朋友,自己又怎么能总是让他失望。不过两个人能不能做朋友,两个人心里都有数:两个男人做朋友勾肩搭背一起喝个酒最正常不过了,可是他们之间都不敢有任何身体接触,说话也小心翼翼。两个人有过无数次性关系,对彼此的身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怎么可能做朋友?憾生知道,可是不忍心去揭穿,秦贺也知道,却是舍不得去揭穿。   到了目的地后憾生只会冲他挥挥手,谢两声,然后转头上楼,绝对不会请他到那个小阁楼去坐一坐。   除了偶尔送憾生回家,秦贺好几次想劝憾生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就找他,可是犹豫了几次都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给憾生经济上的帮助,说出来只会让两个人更尴尬。他有时觉得自己脑袋里的某根筋搭错了居然偶尔会去看看林栋天,栋天对他也没有那么敌视了,他们两个人还更像朋友。   春节的时候茉舟下了雪,虽然雪花很薄,落在手上就化了,但是茉舟已经有十几年没有下过雪了,这场雪让所有茉舟人都十分欣喜。   念宣在露台上听到新年的钟声,对憾生说:"小叔叔,我们去年还和栋天哥哥一起过年呢,人家做的菜多好吃呀,你瞧你做的是什么?尽敷衍我。"   憾生也不介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明年就可以和他一起过年了,叫他明年做好吃的,我没那能耐,能喂饱你就不错了。"   念宣笑嘻嘻地搂着他说:"我骗你的哪,你现在做菜可好吃了,真的!"   憾生装模作样地抽抽手说:"你都多大了?过了年又老了一岁,别抱着我,被别人看到多难看。"   念宣"嗤"地一笑,还是粘着他不放。   56   每当憾生觉得生活很辛苦,总是劝自己说只要栋天出来就熬到头了,至少自己的心能有依靠。他熬过了一年,开始每天倒计栋天出来的日子,觉得自己可笑透了,像极了个怨妇。他总算能体会当年陆耀宗过着那种熬不到头的生活是怎样的艰辛以至于会铤而走险做些非法买卖。   念宣放了暑假回茉舟住,栋天还不忘问问憾生有没有给念宣报绘画班,憾生翻白眼说:"哪有闲钱?"   栋天说:"我的妈啊,你怎么变得这么小气?我记得以前有人还想要我当什么年度最高身价司机奖。"   "靠!"憾生往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恨恨地说:"那时老子财大气粗,拔根汗毛都比你腰粗!"   栋天有些黯然地说:"都叫你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用了,委屈了你自己也别委屈了念宣呢。"   憾生一笑,说:"你别操心了,我还能委屈了那丫头?我早就省钱给她报绘画班了。你这么疼小孩子真是可惜了自己不会生。"   栋天失笑,像往常一样抬手摸摸憾生的脑袋,"你头发又长了,你夏天不是很怕热吗?怎么还不去剃短点。"   "回去就去剃。"憾生嬉皮笑脸地说:"我老去剃头的那家店小姐八成是迷上我了,她说以后就算我五块钱,啊嘎嘎嘎......"   栋天也笑,笑得有点酸楚。   憾生知道他在心疼自己,于是拉住他的手,把自己的脸埋在他手里,许久许久,缓缓说:"栋天,苦日子我不怕,可是我很怕一个人,你快点出来吧......等你出来了,不管多苦我都愿意和你过一辈子。"   阁楼上的空调不知什么原因坏了,念宣很懂事地说:"小叔叔,你别找人来修了,我晚上把门窗都打开睡的,不会很热。"   憾生有些内疚,说:"修个空调又不会很贵,你就别操心了。"   他到电器店去问,上门维修都要三百多,在烈日下跑了几家总算找到家只要两百多,当然也多亏了他冲服务员笑得迷死人的功劳。空调修好后憾生吹着冷风得意洋洋地向念宣炫耀说:"你看,长得帅还省钱咧。"   念宣直翻白眼,丢出句:"得意什么?别人又不知道你是同性恋。"   憾生嚎叫:"找死!你厉害你去迷惑人家!死丫头,晚上别叫同性恋给你做饭吃!"   念宣捂着嘴笑个不停。门铃突然响了,屋里两个人不笑了,念宣奇怪地嘀咕:"谁呀?"   憾生耸耸肩:这一年从来没有任何人到阁楼来做客。   他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心里像去年栋天打开门后看到警察一样恐惧。   那是杨远的姐姐杨顺。   念宣问:"请问你找谁呀?"   杨顺勉强笑了笑,说:"你是念宣吧?我是杨顺姐,你还记得吗?"   念宣陡地收敛了笑容,紧张地扯了扯憾生。   憾生更紧张,转念一想:自己和杨远早就没有关系了,怕她什么?于是冷淡地问了句:"杨顺姐,你有什么事?"   杨顺眼一红,说:"憾生,你能不能去看看杨远?"   憾生愣了愣,念宣先开口了:"不去!"   憾生也点头,说:"杨顺姐,我早就和他没往来了,不正合你们的心意吗?我现在工作很忙,没空。"   杨顺眼泪掉了下来,颤声说:"憾生,以前我们家的人反对你们在一起,我也骗过你,可是杨远从来都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他到现在都不肯离开茉舟去渥太华......"   憾生冷笑,想关门,杨顺却扯住他继续说:"憾生,杨远是不想拖累你,他离开你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了肾衰竭,他可能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他一直过得很苦,你......你去看看他吧......他不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他很想你......"   憾生怔在原地,嘴唇颤了半天,眼眶湿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杨远要去丁汇县了,因为那里有个茉舟最大型的疗养院。   是不是还记得自己辨不清颜色的灰暗童年里,有一个人总是把阳光带到自己心里,那个人总是笑得那么有亲和力,总是那么温柔地拥抱自己,总是轻轻地在自己耳边说些暖人心扉的话。   憾生懊恼过以前那些关于栋天的记忆一片空白,他不敢告诉栋天,那是因为他所有年少时的回忆,只留下了关于杨远的,杨远一点一滴,和想念杨远的分分秒秒。   他想起了杨远曾经在黑暗中抱住他承诺过一生一世;想起了杨远跪在雨中泪流满面地哀求他再给一次机会;想起了杨远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他,最后吐出"我要和你分手。"   那一晚他和秦贺在酒店风流快活的时候,杨远立在超市门口等到所有灯光都暗了下来,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一晚他哭着离开的时候,伤心欲绝的又何止是他一个人?   杨远是怎样的惶恐无助,又是怎样下的狠心放开他的手,然后独自去面对无望的未来?   不是每一对相爱的人都有缘份在一起。   憾生用手背摩挲杨远瘦削的脸颊,眼泪一颗颗落在他脸上。   杨远的目光有点混沌,有点欣慰,剩下的是无穷无尽的悲伤和无奈。   爱情来过,走了,又来了,又走了......给他带来幸福,痛苦,幸福,痛苦......在生命将尽的时候,爱情又来了,幸福得他舍不得走了。   憾生伏下去搂着他的脸,泪湿了他的脸庞......   憾生觉得自己更苦了,他每次去看杨远都很心虚,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时还和杨远提及自己和栋天的事。他去看栋天就更心虚了,怕栋天知道自己和杨远还有来往会伤心。   念宣不再对杨远恶言相向,多了许多同情心,有时候憾生带她去看一看杨远,顺便看一看杨母。杨母整天以泪洗面,后悔当初还不如放手让儿子和憾生在一起,毕竟杨远死了的话,会留下很多很多遗憾。   杨远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好几次憾生过去看他的时候,他一直在睡,直到憾生走了他都没有醒。憾生就伏在他胸口上,静静地和他相处以前曾经有过的如水光阴。   憾生无数次地向念宣强调不能对栋天透露一句关于杨远的事,念宣很懂事地连连点头,因为她也知道杨远活不了多长了,而栋天和憾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憾生去看望栋天时,还是常常把脸靠在栋天的掌心,他要栋天给他温暖,给他力量,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算自己如何放不开杨远,也只能再拥有一段时间了,不要让栋天知道,不要让栋天伤心,度过这一段时间,自己就可以永远把杨远埋在心里,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和栋天过一辈子。   57   念宣开始上高二了,憾生死皮赖脸地求经理预付给他下一个月的工资,这才凑齐念宣的学费。念宣拿着装钱的信封,搂着憾生一个劲地掉眼泪。念宣去青絮岛后,憾生常常望着存折发呆,有时浅浅地笑一笑,有时红了眼眶。栋天给他的存折就是他的念想,他怎么也不想动这笔钱,好像他所有幸福的希望就是这张薄薄的存折。   露台上的桂花开始绽放幽香的时候,栋天终于刑满了,憾生在监狱门口望着栋天,却木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激动得有点手足无措。栋天抬手模了摸他的脑袋,说:"你发什么傻?"   憾生早好几天就一再告诫自己别像个婆婆妈妈的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丢死人,他垂下头忍了半天,眼泪还是掉了出来。   栋天用手背轻抚他的泪眼,也红了眼圈。   回到溢满桂花香味的小阁楼里,两个寂寞了一年多的人片刻都按奈不住了,他们脱下了对方的衣裤,一遍遍抚摸对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热烈地相拥接吻,尽情地释放被压抑很久很久的欲望。只要感触到对方的反应就能知道彼此间有多么相爱,两个人以前从没试过为等待而禁欲那么长时间,那段难熬的相思点燃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让他们焚烧了所有理智只残留本能互相索取慰藉......   憾生狠狠地抱着栋天,哭的歇斯底里,缓了很久很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再和我分开了。"   栋天吻着他眼角的泪水,回答说:"我都不知道怎么爱你才够,我从来都不想和你分开,都是你不要我的......"   憾生的泪水更加汹涌了,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很爱你,我每一次和你分开都很痛苦,比你还痛苦......我是骗过很多人的感情,可是从来没有骗过你,你相信我。"   栋天说:"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   憾生还是不敢告诉栋天关于杨远的事,因为他知道杨远在他和栋天的心里都是个永远解不开的疙瘩。   栋天开始出门去找工作,却几天都没有结果,一个刚刚出狱的人连超市货运员的工作都不能让人认可。受了多少委屈,他都不敢告诉憾生,他怕憾生内疚难过。他把所有事情闷在心里,夜里会抱紧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希望能以此来安稳下自己的心,可是没有任何人会遗忘让自己刻骨铭心的往事。栋天还是不安心,他这辈子最害怕的人就是杨远,因为那个人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抢走他的憾生,甚至在伤透了憾生后还能让憾生心甘情愿地去顶罪。他永远不明白憾生为什么会那么爱杨远,就像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爱憾生,他也不知道憾生还会为杨远付出什么,就像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为憾生付出什么。   憾生在他心里留下的一条条伤疤,永远都愈合不了。   栋天在不安些什么,憾生都不知道,他瞒着栋天去看望杨远只是和杨远牵牵手,说说话,没有接吻,更没有做爱,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一次有背叛栋天,他确实也没有背叛栋天。   念宣周末回来,激动地勾着栋天的手又蹦又跳,栋天问她期中考考得怎么样,她就垮下脸说:"不好。"   憾生怪笑着说:"你这丫头最近心不在焉啊,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念宣大喊冤枉,伸手掐憾生的胳膊。   憾生边躲边说:"我又没说不能你激动什么?"   念宣不屑地横他一眼,"我真要谈了你说不能我就不谈啊?美的你。"   栋天说:"那就是谈了?"   "没有!"念宣跳起来掐了栋天一把,嚎着说:"你们两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害得我老怕好男人都是同性恋!"   憾生拿勺子敲她的碗嚷嚷:"喂喂,你怎么不做一下自我检讨?你这副八婆的样子会有好男人找你吗?你臭美什么?"   念宣"哼"了声,说:"我还非找个天下第一帅附加茉舟首富的儿子。"   "你没指望了,天下第一帅就是我陆憾生!倒是茉舟首富的儿子啊?"憾生不怀好意地笑了,"这个好查,以前是浩阳,以后很有可能是秦贺的儿子,好像快一岁了吧,估计人家会嫌你老。"   栋天问:"他最近生意做大了?"   憾生漫不经心地说:"好像是呢,前几天听他说他现在垄断了茉舟的汽车市场,还收购了几家进出口公司和餐饮集团。这小子流氓归流氓,做生意还是蛮有头脑的。"   栋天应了句:"这样啊。"   憾生陪着笑说:"我就搭搭他的顺风车,他还说等你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呢。"   栋天笑了笑,说:"他帮了我不少,我也该找个机会感谢他。"   念宣摇着头说:"我就说嘛,秦贺哥哥那儿子长大八成也是同性恋,遗传他爸。"   憾生恼羞成怒地咆哮:"把饭吞下去再说话!喷到我这里来啦!"   栋天又说:"憾生,你明天下早班吧?不然你问问秦贺有没有空,还可以带念宣一起去。"   憾生支吾了片刻,说:"明天我有事,下周吧。"   栋天望着他,虽然没开口说什么,但在用眼神询问他明天有什么事。   憾生心虚了,都没发觉自己说话有点结巴,他说:"就是那个,嗯,我有个同学病了,我去医院看看他。"说完见栋天还是什么都没说,赶紧添上句:"一个高中同学,你不认识的。"   栋天点点头,瞧了念宣一眼,只见念宣刚才还眉飞色舞地说话,现在却突然乖乖地埋下头吃饭不吭一气,再回头看憾生时,憾生的目光慌张地瞥开了,一点也不像聊秦贺时那样释然。   栋天心里突然袭来一阵恐慌,他埋怨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了?他转开话题说:"憾生,我听说最近房子涨价了,我们有空一起去看看房子好不好?"   憾生皱了皱眉,说:"我最近很忙啊,过一段吧。"他确实很忙,他六点就要出门派送牛奶,然后去超市上班,如果下了早班还要搭近两个小时的公车去丁汇县疗养院看杨远。   念宣还是反常的安静。   栋天只好说:"行啊,那等我找到工作再说。"   他觉得心里那莫名其妙的恐慌越发让自己不安,可是却再也不敢往下追究了。   58   周六栋天又出去逛了一圈,但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傍晚回去的时候看到念宣在饭桌上留了张纸条:"栋天哥哥,我有一个绘画班的同学今天生日,我去给他过生日啦,晚一点回来,你自己吃吧。"下面画了个两三笔成型的Q版小人。   栋天笑了笑,正准备下点面条,电话就响了,是城南分局的几个老同事叫他一起去喝酒,毕竟他出狱了,大家也想聚聚。栋天觉得有点难堪:自己现在和警察一起吃饭还真说不清什么滋味。   但是他还是去了,几个老朋友见了他表示热烈欢迎,老胡拍着他的肩问他最近有没有找到工作?   栋天苦笑,说:"难。"   大家都是同行,深知栋天现在的处境艰难,于是长吁短叹地安慰了几句,队长说:"栋天,你过两天到局里来,我给你做个担保估计工作会好找一点。"   其他几人也说如果有遇到什么好工作一定替栋天介绍,顺便把栋天夸了一通说他居然愿替朋友顶罪坐牢这么重义气之类之类。其实大家都隐约地猜到了栋天和憾生的关系,只不过心照不宣罢了,说出来大家都尴尬。   栋天觉得十分窘迫,幸好李城替他解围说行了行了,别提那些衰事了,喝酒喝酒。   喝完酒散伙后,李城和他走了一段,问他:"栋天,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栋天说:"什么怎么办,赶快找个工作呗。"   李城带着嘲笑的口气问他:"你不是现在还和陆憾生一起过日子吧?"   栋天应了句:"是啊,不行吗?"   李城踌躇了片刻,说:"栋天,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不过我还是想劝劝你,我们当兵的时候就是兄弟,你各项成绩都比我好,工作能力也比我强,本来前途一片光明的,你看你自从和陆憾生搅和在一起后办过什么清楚的事了?本来都要结婚了又和女朋友分手,陆憾生再好也是个男人,还能比你那女朋友好了?你不知道你和那女孩子交往的时候局里有多少人羡慕你,人家又漂亮又温柔家里条件又好,你那时要结了婚现在小孩子都会说话了。哪,后来又把工作辞了,再接着又替陆憾生坐牢,我看你是神经出问题了!你现在搞得这么落魄,还想再堕落下去吗?"   栋天淡淡地说:"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李城干笑两声,说:"你喜欢男人我怎么能懂?我看你以前很正常的嘛。"   栋天不吭气了,李城有些愧疚地劝道:"我说错了什么你别放心上,我也是见你现在这样挺着急,你也不能再这样混混沌沌地过日子了,你说是不是?"   栋天还是一言不发,李城只好说:"我有看到什么适合你的工作就介绍给你,你也别太沮丧。"   栋天点点头,道了谢。   李城拍拍他的肩,说了些鼓励的话,然后搭了个的士走了。   初秋的夜风十分凉爽,栋天本来没喝多少酒,被风一吹就更清醒了。他从大排档一路走回去,仔细思考李城说的话。   他在想自己这样的盲目的迷恋憾生,这样不顾后果地为憾生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对自己说:他为了和憾生在一起。   可是真的能永远在一起吗?栋天怀疑了,他们没有法律约束,也没有爱情结晶的维系,有的只是年深日久的压力,来自自己本身,也来自外界舆论。而来自外界的压力再可怕都能承受,他对自己的信念也前所未有地坚定,可是他对憾生没有把握,憾生让他太不安心了,让他越想越心慌,越想越伤感。   他满怀心事地回到家,在上楼梯时听到上面传下熟悉的脚步声伴着说话声音,他想开口叫憾生,可是却突然打住了,因为他听到了一段很轻声的对话--   "小叔叔,我看你还是快一点和栋天哥哥谈谈杨远的事吧......"   "他现在刚出来,很多事都不顺心,过一段再说吧。"   接着是更小声的嘀咕:"你老瞒着他去见杨远,他知道了会生气的。"   "所以我叫你管住你的嘴巴嘛,以后我会找机会和他说......"   "......哦,知道了......"   随着一阵钥匙碰撞的声音,阁楼的门开了,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栋天退下了几层楼梯,然后转身往楼下走,没有气愤,是身心俱裂的悲哀,没有无奈,是无穷无尽的绝望。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像以前一样抱紧憾生哭着挽留;不知道是不是该像以前一样恶狠狠地威胁憾生;不知道是不是该像以前一样跪在憾生脚下苦苦哀求。可是软的硬的,他都试过,结果都是一样的。   "栋天,对不起,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他的。"   这句话,椎心刻骨。   他一个人毫无目的地游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痛哭一场,最终他狠命止了泪,装做什么都没有听到,若无其事地回到小阁楼,冲那个在黑暗中等他的人笑了笑,说:"城南分局里的同事叫我一起去喝酒,回来晚了。"   憾生低声抱怨了句:"怎么喝到这么迟?念宣早就睡了,我又不敢开电视吵她......"   栋天说:"你也早点睡嘛,明天还要那么早起来。"   憾生靠近他满是酒气的嘴唇吻了又吻,柔柔地说:"我不见你回来不是不安心嘛。"   栋天的眼泪又要掉出来了,他尽量不露声色地挣开憾生,说了句:"我去洗漱一下就睡了,你先睡吧,今天沙发让给你。"   憾生点点头,丝毫都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59   接下来的日子,栋天过得越来越压抑,装得越来越不自然。憾生星期一下早班,却到了晚上十点多才回来,栋天问:"你去哪里了?"   憾生说:"我去了趟牛奶直销部,问问他们批发价能不能再便宜点。"   栋天不想质问他怎么会谈到这么晚,只是淡淡地说:"那早点睡吧。"   杨远已经到了末期,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恶劣,憾生整日忧心如焚,也没有心思去猜度栋天在想什么。   星期三又是下早班,憾生还是到了晚上十点多才回来,栋天问:"你去哪里了?"   憾生说:"今天加班。"   栋天去超市找过,知道憾生准点下班了,可是他觉得拆穿这个不聪明的谎言没有意义,他想要憾生像以前一样坦白,于是说:"憾生,你没有必要觉得欠我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把自己弄得太为难。"   憾生一心苦闷杨远的病情,只是心不在焉地靠上去吻了吻栋天,说:"你这猪头说什么话啊?亲一个,早点睡吧。"   栋天摸了摸他的脸,忍着那声叹息,含糊地应了声:"嗯。"   星期四憾生下晚班,栋天没有再去外面找工作,他一个人在家呆了一天,吃晚饭的时候,他接到一个电话。   对方说:"喂,憾生,我是杨顺姐。"   栋天说:"我......不是憾生。"   "那,请叫一下憾生好吗?"   "他不在,他今天下晚班,要很晚才回来。"   "那您......"   "我是他朋友。"   "那您帮我传个口信吧,你告诉他他昨天从茉舟带过来的小黄瓜鱼挺好的,丁汇这里没卖这么新鲜的,叫他明天再买点过来吧。"   "行。"   栋天放下话筒,目光散了。他知道杨顺是谁,憾生和他提及过,那是杨远的姐姐。杨远家的人一向强烈反对杨远和憾生在一起,而自己坐牢这一年多里,他们两个人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总之,念宣不再排斥杨远,连杨远家人都承认他们俩了,他们还有什么阻碍呢?   唯一的阻碍,就是你林栋天了。   晚上憾生回来的时候,栋天已经倒在床上睡了。憾生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后爬上床睡在栋天身边,还不忘在他脸上小心翼翼地啄了一下,留下了一袭薄荷牙膏的清香。   其实栋天一晚都没有睡,憾生躺下后没多久他就转过身子,在黑暗中望着憾生,望了一晚。憾生累坏了,躺下后就睡得没有知觉,根本不知道身边的人伤了一晚的悲苦,流了一晚的泪水。   栋天想起了自己坐牢那段时间,还天真地以为憾生一直都属于自己一个人,其实那一年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憾生和杨远重新来过。   他抬手想摸摸憾生的脸,又缩了回去。   他曾经怀疑过憾生对他是爱情多一点还是感激多一点,可是现在毫无疑问了,憾生对杨远是爱情,对他林栋天,是感激。   他不想这样,可是改变不了,不属于自己的人,总有一天要离开的。还能在一起过多长时间?一周,一个月,还是半年?难不成还要等憾生受不了这左右为难的局面再哭着对自己说对不起?   栋天一大早就起床为憾生做早饭,他还记得憾生第一次在这个小阁楼过夜之后,他做了玉米粥给憾生吃。   憾生忘了,他稀哩呼噜地吃了两碗玉米粥,然后匆匆地开门要赶去上班。   栋天拉住他,鼓起勇气说:"憾生,今天你下早班,早点回来。"   憾生踌躇了片刻,搜肠刮肚地找出个理由,他说:"那个小田姐你还记得吧?她今天有事,叫我帮她顶一下班。"   栋天说:"可不可以拒绝她?我今天想要你早点回来。"   憾生干笑两声,"这不太好吧?"说完见栋天眼里闪过一丝自己怎么也无法形容清楚的情愫,憾生心虚了,想起这一整周都冷落了栋天,他吻了吻栋天,柔声劝道:"我尽量早点回来,好不好?"   栋天不再吭声了,憾生拉了拉他的手撒娇说:"那我下次拒绝她好不好嘛?"   栋天点点头。   憾生松了手,回头下了楼梯,在拐弯角的地方抬头温柔地看了眼栋天,说:"今天星期五呢,晚上我赶不及去码头接念宣,你记得去接她一下。"   栋天深深地望着憾生,又点了点头。   憾生一笑,又倒回头走上楼梯,靠近过来亲亲他的脸,问:"我晚上买点啤酒回来好不好?"   "......好。"   憾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说:"我一定早点回来。"   当憾生在楼梯口的拐弯角再一次回头时,门已经合上了。憾生勾起了嘴角,取笑自己像初恋一样和情人黏黏糊糊,真是有点肉麻。   可是他不知道,那扇门后面的人,已强忍不下悲伤,泪如泉涌。   晚上到了丁汇县疗养院,杨母落着泪对憾生说医生还在争取许多抢救杨远的方案,但是希望都很渺茫。   憾生坐在杨远旁边,摸摸他的脸,问:"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杨远动了动苍白的嘴唇,笑了笑,"看到你,就好了很多。"   憾生伏下来轻轻靠在他胸口上,握住他的手说:"杨远,你要有点信心,会好起来的。"   杨远苦笑,能不能好起来,他自己心里有数。   栋天在监狱里熬了一年多,他在疗养院里熬了一年多,栋天还能恢复自由,可是他从来没有指望自己能恢复健康。   憾生坐在他身边,聊起往事都是无尽悲凉。憾生发现自己一直沉浸于往事无法自拔,杨远对他来说就是整个童年和少年的幸福,他怎么也不能承认自己失去了,所以他想拼命地找回过去,想从始至终地和一个人相爱,结果失去更多。   他爱杨远,其实只是习惯,参杂的不仅仅是爱情,甚至有了那么一些亲情。   杨远察觉到他心不在焉,问道:"憾生,你有什么心事吗?"   憾生摇摇头,说:"没有。"其实却是忧心忡忡:自从栋天出狱后自己已经将能想到的谎言都编尽了,下一次来看杨远,要找什么理由呢?如实和栋天说,栋天应该不会计较吧?算了,今晚回去就坦白好了,再这样瞒下去也要露马脚的。   杨顺进来了,说:"憾生,你来了啊。"   憾生应了声:"嗯。"   杨顺问:"带黄瓜鱼了吗?"   "啊?"   "你上回带的黄瓜鱼杨远还吃了些,我不是叫你再带点来吗?"   憾生望住她,"你,没有叫我带呀。"   杨顺耐心地解释:"我昨天给你挂电话,你有个朋友接了电话说会转告你的啊。"   憾生怔住了,笑容僵在脸上。   他想起早上栋天拉住他,请求他早点回来。   杨远突然紧张地用尽力气握紧憾生的手,几乎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   杨顺觉得气氛十分僵硬,慌张地说:"怎么了?他没转告你就算了,你下次带也行。"   憾生陡地立起来,魂不守舍地对杨远说:"我要回去了。"   杨远不放手,想要抓牢他最后的精神寄托。   憾生低下头不敢看他,颤声说:"杨远,我,一直都和林栋天在一起,对不起,我不想失去他。"   杨远猛然觉得自己周身遍体崩紧的神经都松了,他苦心支撑的气息终于能毫无留恋地淡了,他释然地笑了笑,松开手说:"你去吧,不要再来了。"   望着憾生转身离开病房后,杨远的眼泪再也停不住了。   杨远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憾生在昏暗的楼梯口搂住他哭着问了一连串:"你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你不会喜欢别人的,是不是?你答应念完书就回来和我过一辈子的,你不会反悔,是不是?"   "杨远,你要记住,我所有的希望都是你,你一定回来,一定回来......"   原本只属于自己的人,却被自己一步一步推到了别人那里,能怪谁呢?   只能怪自己当年被繁华缤纷的世界迷惑了双眼,忘了厮守一生的诺言;怪自己懦弱自私,没有勇气承受压力放手去爱;怪命运的重重阻碍,自己明明后悔了看开了,却不再有机会了。   罢了,命都不长了,还想奢求什么呢?   不要再阻挡他追求幸福的步伐了,自己捆了他一辈子,应该松手了。   60   憾生心急火燎地赶回家,气喘吁吁地问念宣:"栋天呢?"   念宣惶恐地望着他说:"咦,栋天哥哥说他和你说过了呀......"   "他和我说过什么?"   "他说他有个朋友介绍他到北京去打工......"   憾生觉得自己的嘴唇在拼命发抖,他冲念宣大吼:"你干嘛不叫他等我回来?"   念宣被他吓哭了,哆嗦着说:"我,我和他说了啊,可是他吃完晚饭后说要搭七点多的火车,而且他说他和你说过了嘛......"   憾生打开电视柜的抽屉,栋天的证件和所有资料都不见了,只剩一张存折。   念宣结结巴巴地说:"小叔叔,你,你怎么了?栋天哥哥到了那里一定会挂电话和我们联系,你别急呀。"   憾生的手指触及到那张存折,眼泪顿时倾泻出来,他什么都听不进去,跑下楼去打了个的士赶到火车站。   火车站门口的滚动式火车时刻表不停地显示出红字:七点零五分有一趟车去深圳,七点二十四分有一趟车去上海,七点四十五分有一趟车去昆明......   可是,一整晚都没有车去北京。   憾生合了合眼,所有刚刚构建起来的幸福轰然坍塌了。   "憾生,你没有必要觉得欠我什么......"   憾生明白了,那个傻瓜居然以为自己是亏欠他才和他在一起的,他居然还想成全自己和杨远,他到了这一步居然还不想让自己为难。   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留意到?   憾生无助地坐在火车站门口,蜷起身子,将脸埋到臂下痛哭失声。   他能想得到栋天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一定是伤透了心,流尽了泪,没有信心再爱下去了。   这次像当年得知尉浩阳的死讯一样,任凭他如何痛心,如何绝望,如何后悔,都不能再抓牢他的幸福了。   那个他寄托着所有希望的人走了,一无所有地离开了这个城市,流浪到别的地方,他们一生一世都不会再相见了。   你知不知道,我路过窗帘店的时候,常常驻足发愣,我在想,我们以后的房子要挂什么颜色的窗帘?颜色太浅冬天会显冷,太深夏天会很闷......   还是等你出来了,再问问你吧......   算了,问也是白问,你一定会说:你喜欢什么颜色就挂什么颜色吧。   憾生没有再去派送牛奶,没有再去超市上班,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呆在小阁楼里望着那张存折泪流不止,心丧若死。   那原本是他的念想,栋天坐牢的时候,他想到今后能和栋天省吃俭用一起还贷,想到能和栋天清贫简单地过一辈子,他就不自觉地笑了笑;想到栋天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哀求他,想到栋天在监狱里消瘦了憔悴了,他红了眼眶;想到栋天很快就要出来了,他的等待要到头了,他的心有地方停泊了,他又笑了笑......   可是,一切都凭空消失了,那原本苦尽甘来的喜悦,如今想起来越发让人万念俱灰。   一天深夜的时候,有个人到了丁汇县疗养院,他摸了摸躺在床上的人合着的眼睛,默默无语。   杨顺轻声对他说:"自从你那天走了后,他就一直昏迷着没有醒过来......"   他伏下来靠在杨远胸口上,听着对方微弱的心跳,一边回忆,一边沉睡......   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睡着了。   这一生有过多少多少的期望,有过多少多少的幸福?   如果可以,不想拥有过那些期望和幸福,因为期望过后的失望更加深刻,幸福过后留下的痛苦更加绵长。   61   秦贺为他的新贸易公司剪彩的时候,他的秘书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立时丢下了所有嘉宾和记者,快步走到会客室去,念宣正局促不安地立在房里,一看到他,通红的眼眶里又涌出了泪水。   秦贺听着她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缓了许久才喘过气来。   镂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有一个穿着白色高中校服的少年,那样的青涩腼腆。   秦贺后来常想:其实从那一刻开始,自己的命运就被钉死了。   不要不相信命。   苦了终生。   这句话,不是给他秦贺一个人的。   他打开病房的门时,靠在床上的人望了他一眼,目光里尽是空洞和茫然。他走过去,摸了摸对方苍白的脸孔,然后,将这个把他害苦一辈子的人,抱在了怀里。   只有痴心不改的人,才会一再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松散的长发有条不紊地聚拢在一起,鬓边的碎发也能听话地伏贴在手指下,编了这么多年,不是憾生还记得编法,而是他的手指已经养成了习惯,再也戒不掉忘不了的习惯。   念宣说:"小叔叔,以后我念书很紧张了,我想把头发剪短,好不好?"   憾生答她:"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天天帮你编,你都留那么长了,剪掉多可惜。"   "可是,这要浪费你很多时间......"   "......是不是蝎子头过时了,你不喜欢了?那等我出院,就去学新的。"   念宣回身抱住他,眼泪一颗一颗落在他肩上,"小叔叔,我从来就没有不喜欢过,那你要给我编一辈子。"   憾生点点头,抱牢了他唯一的心灵支柱。   他对自己说,是自己曾经玩弄过太多人的感情,所以要用一辈子去偿还那些感情债。   2007年电影院重磅巨献新版的《变形金刚》,没有哪个男孩子不爱看这部片的,念宣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憾生非常爱看老版的《变形金刚》动画片,虽然看了很多遍,但是每次电视台重播,他还是不厌其烦地一直看。念宣笑了,她问憾生想不想去看电影?憾生也笑了,说以后和你老公去看吧。   念宣撅嘴说:"切,人家就只想和你一起看嘛。"   "少来,过了今天就别再指望了。"憾生一笑,低头认真地替她编头发。   念宣白眼一翻,说:"那家伙还能吃醋不成?"   憾生编好了,坐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化妆小姐给她化妆。   念宣抬手摸摸他的脸,心疼地说:"瞧你晒得这么黑,我不是叫你把快递公司的工作辞了吗?你身体又不好,跑上跑下的多累啊!你换个工作吧,要不然我养你。"   憾生乐坏了,笑得满脸是牙,"靠!结婚当天就想养小白脸。"   "你还小白脸啊?都成小黑脸了。"   憾生伸手把她额前的发丝撩开,淡淡地说:"念宣,我昨天就把工作辞了,我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   "你结完婚后我就走,我不想呆在上海了,这里太忙碌,我觉得很累。"   念宣蓦地心酸,她撇下化妆小姐,靠过去拉住憾生的手问:"走去哪里?"   "先到茉舟去看看大哥和浩阳,然后回流长县去。"   念宣的眼泪霎时涌了出来,冲花了脸上的粉妆,她搂住憾生说:"小叔叔,我不让你去,我现在赚很多钱了,我可以孝顺你了。"   憾生也湿了眼眶,他说:"念宣,我在这里过得很辛苦,你应该知道的。我订好了后天的车票,以后你过年过节去流长看看我就可以了。"   念宣摇头,说:"我不要,你要回去,我也和你一起回去!"   "念宣,"憾生严肃地望着她,缓缓说:"你要搞清楚今后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是谁。"   62   三个小孩子在客厅玩着玩着突然打了起来,两个年纪大的小孩抢走了弟弟手里的变形金刚,杨顺听到外面的哭声从厨房跑了出来,英文夹杂着汉语破口大骂,她的两个儿子垂着脑袋把玩具还给弟弟,恨恨地缩到沙发上去看电视了。   杨顺一边哄着坐在地上抹鼻涕的小孩子,一边冲自己的双胞胎儿子发牢骚,"你们都多大了?再欺负弟弟小心你们的皮!你们每次来都没干好事,以后舅妈不欢迎你们了!"   厨房里传出声音:"姐,你到楼上去叫杨远下来吃饭吧。"   杨顺到二楼书房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说:"吃饭了。"   面对电脑忙碌的人头也不回,应了声:"嗯。"   杨顺靠近过去劝道:"你身体又不好,别搞得太累。"   "嗯,这项工程的估算下周要用,我赶不完没法向公司交待。"   杨顺说:"我听西云说你最近情绪不太好,她怕你身体不舒服,你还是按时去医院检查一下,免得让她担心。"   杨远突然停下了手里工作,对杨顺说:"姐,我前几天看到憾生了。"   自从杨远病愈睁开眼睛开始,就再也没有提及陆憾生,几年来家里人都对此闭口不谈,杨顺几乎要忘记这个人了,突然听杨远吐出这个名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他现在在快递公司上班,前几天到我家来送快递。"   杨顺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恐慌,问道:"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有,他装作不认识我。"杨远说着,眼眶有些潮湿。   杨顺回头往门外看了看,低声说:"妈和西云都在呢......"   "你在担心什么?他和别人过得挺好,他都不想理会我了,我总不能再去纠缠他。"杨远回头继续忙碌。   杨顺松了好大一口气,姐弟俩一阵沉默,杨远又冒出一句让杨顺心惊肉跳的话,他说:"姐,我赶完这项工程有趟公差去茉舟。"   "嗯?"   "你们说的那个捐肾给我的死刑犯还有些家属吧?我刚好回去一次,总要去感谢感谢他们。"   杨顺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了吧。"   杨远望着局促不安的姐姐,有些讶异地问:"为什么不用了?人家给了我一条命,我带点钱去谢谢他的家属还不用了?"   杨顺撇开目光,说:"我都忘了他们的联系方式了。"   "那我一会儿去问问妈。"   杨顺干笑,"妈那么糊涂,哪里会记得?"   杨远凝视着姐姐说:"没关系,丁汇县疗养院应该有记录,我去查一下就行了。"   杨顺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她惶恐地抓住弟弟的手臂,急切地说:"杨远,你不要去查!"   "为什么?"杨远执拗地盯住她。   杨顺突然有一种暴风雨降临的预感,她觉得这个和睦的家庭会在瞬息之间分崩离析。   "为什么?"杨远又问,目光已不再平和,"姐,到底是谁给我一个肾?"   杨顺支吾着说不出话。   杨远喘不过气了,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粹然袭上心头,他握着鼠标的手颤得无法控制,许久许久,加重了语调又问了一遍:"姐,到底,是谁?"   杨远给快递公司挂电话,憾生好几天前就辞职不干了。   杨远放下电话后,眼里的泪水汹涌不止。   憾生用了多大的勇气做这样一个破釜沉舟的手术?而自己就这样从此音讯全无,憾生是如何熬过苦不堪言的术后伤痛?   杨远用手捂住自己腰部的术后伤疤,心里翻江倒海的撕痛。   杨母扯住儿子绝望地痛哭流涕,苦苦哀求道:"杨远,我都老了,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你好,你恨我就行了,求你看在你儿子的份上,别再干傻事了。"   杨远推开她悲愤地大吼:"你们就这么把憾生丢在丁汇县!你们!你们还不如让我死了!"   他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在自己耳边响起的稚嫩嗓音--"杨远,你要记住,我所有的希望都是你,你一定回来,一定回来......"   那天憾生站在这门口看着他的妻儿,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他毅然决然地离了婚,把房子的所有权和儿子的抚养权交给老婆,然后辞掉工作开始寻找他的憾生,他对自己说,就是流浪一辈子也要找到憾生,他要用一辈子去偿还亏欠憾生的,今生还不了,来世还。   尾声   茉舟市的慈善基金聚会上,副市长发表讲话后,请茉舟首富上台致词。   秦贺在台上念秘书给他写好的长篇大论时,看到贵宾席上坐着个非常眼熟的人。他走下台后径直往那个人走过去,副市长介绍说:"秦总,这位就是......"   对方笑了笑,笑容中多了许多世故圆滑,他截断副市长的话头,说:"副市长,你不用介绍了,我和秦总是老朋友。"然后,伸出手对秦贺说:"秦贺,好多年不见了。"   秦贺和他握了握手,说:"林栋天,想不到这几年你过得还不错。"   林栋天淡淡地说:"马马虎虎,不过,我不叫林栋天了。"   没有人知道更名换姓后的林栋天是靠什么在短短几年发的家,有多少非法资金也无从查证,他洗钱的手法做的天衣无缝,如今他的资产膨胀到连他自己都不能估算了。早期承包煤矿,炒地皮,炒期货,接着运营多家网络集团,全国各地都有他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他还拥有几所私人高等院校,垄断许多大中城市的数码产品和手机进出口业,甚至涉足到传媒界和娱乐界,毕竟二十一世纪是个钱滚钱利滚利的黄金时期。   相对而言,当初在他眼里是投机倒把的纨绔子弟秦贺的发展历程比他要脚踏实地的多。   两个成功人士避开成堆人群和闪烁不停的镁光灯,踱到聚会会场的侧厅阳台上,聊聊彼此的上市公司,聊聊近期的股票市场,聊聊茉舟这几年的变化,就是不聊陆憾生,林栋天不肯先开口,秦贺自然也不想主动提及。   当年杨远在昏迷中被家人送回渥太华做换肾手术后,是秦贺到疗养院把走投无路的憾生接到市一医院的高档特护病房,林栋天和杨远的不告而别让秦贺突然萌动了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狂热,他甚至自私地感谢杨远将只能躺在病床上的憾生让给了他。于是他瞒着憾生毫无理由地向老婆提出离婚,也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走火入魔了。憾生出院后知道这事和他大吵特吵了一架,然后开始重新找工作,不止找一个,而是找了两、三个,整天忙得焦头烂额,那种拼劲不是为了赚钱,好像就是为了折磨自己,让自己没有时间去回忆,没有精力去伤感。   憾生不再爱哭,不再爱笑,而是蜕变成了一个好强刚毅的男人,却让人越发心疼,越发怜悯。   秦贺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憾生要多少钱就尽管用他的,可是对方根本不愿动一分他的钱,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和他交往都向他要感情要前途要车子要房子,而他唯一爱的人却什么都不向他要,让他不知道要用什么去爱。   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是用性维持关系,秦贺不知道除了用性还能用什么来巩固彼此间的感情。几次分分合合,秦贺没有考虑到憾生的身体还在恢复期,也没有考虑憾生每天都操劳过度,两人见了面就是没完没了的做爱。一次秦贺意外地发现憾生尿血了,他问憾生什么时候开始的?憾生不回答,一脸的漠然。秦贺扑捉着憾生空洞的目光,什么都理解了:憾生在自暴自弃,因为生活里没有期盼和指望,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煎熬,和凌迟人心的往事,这样的人生,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什么可留恋呢?   秦贺不知该怜悯自己还是该怜悯憾生,那一晚没有做爱,他抱着憾生哭了一晚。第二天他丢掉所有生意强硬地逼迫憾生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和治疗。憾生再一次出院后也默许他留在那个小阁楼一起过日子,可是两个人只同居了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   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深爱的人心里想着别人,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委屈地当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秦贺怎么也不能将憾生带离那个小阁楼,他只能睡在林栋天睡过的床上,心里是那样自己从来没有承受过的酸楚。他常常在深夜抚摸着憾生身上那条手术后留下的疤痕难以入眠,最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是很残酷很不公平的东西,不是你付出了多少,就能得到多少。   憾生已经不敢再付出感情,不敢再去爱别人了。   秦贺自信了一辈子,滥情了一辈子,面对感情的纠葛都是一笑而过,他曾经铁石心肠,从不相信自己会为爱情流眼泪,可是他在憾生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为憾生流尽了眼泪,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再怎样舍不得都只能空手而去。   尉浩阳离开的时候,憾生是怎样的痛苦;林栋天离开的时候,憾生是怎样的痛苦;杨远离开的时候,憾生是怎样的痛苦,秦贺都看在眼里。可是他离开的时候,憾生平静得让他彻底寒了心。   憾生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他以为离开憾生后自己总有一天能摆脱那种无奈不甘的苦寒,可是日复一日,思念越多就痛得越深。他又去那个小阁楼找憾生的时候,却是人去楼空了。   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憾生向他提出分手时不断重复的话:"我不配,我不配......"可是却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不要再为那个永远不属于自己的人泪湿眼眶。   他沿着念宣这条线索去上海找憾生,可是找到了又怎样?憾生会问问他的生意,叮嘱他少喝酒,劝他再结婚,可是却从不说自己在上海吃了多少苦,从不向他要钱,不过会和他做爱,任他发泄个够,然后第二天送他去机场。   秦贺开始找林栋天,找杨远,不管是找到哪一个都行,哪一个都能解救他爱的人,可是当他遇到林栋天时,又踌躇了。他不想向林栋天谈及憾生给了杨远一个肾的事,也不想谈及自己有多嫉妒有多痛恨林栋天,更不想谈及自己遗憾而又失败的感情。   他知道他说出憾生的下落后,自己再怎么不甘愿也要戒掉多年来的这个毒了。   林栋天接过他递过去的烟,掐掉过滤嘴点起来吐出云雾。   秦贺愣了愣,因为那也是他的习惯,正确地说,那是憾生的习惯。   林栋天终于不想再没话找话聊了,他指着远处一栋高楼,对秦贺说:"我回来本来想把它买下来,可是你却比我早了一步,我看到它改回了原来的名字就知道不管我花多大价钱都不能买到手了。"   远处那栋楼,再一次易主后从里到外重新装修了一遍,如今是茉舟最顶级的西洲岛国际大酒店。   憾生就是这样一个奇妙的人,所有爱过他的人都被他带走了一块深心里最重要的东西,他让这些残缺的心再也容不下别人,再也没有能力去爱别人。   有钱有势后,林栋天的行头是波士、古奇、阿玛尼,但这些都是秘书给他操办的,他从来不知道这些衣服有什么价值;他的坐骑也换成了捷豹、悍马、凯迪拉克,但他自己再也没有开过车摸过方向盘了;他身边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换,结了两次婚又离了两次婚,和他同居过一夜情过的有女人也有男人,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一段感情长久过。   有一次他遇到一个还在音乐学院念书的大学生,像极了憾生,让他意乱情迷了。那个连接吻都不太熟悉的小家伙轻而易举地被他哄上床,之后又被他不惜血本地炒成了娱乐界新人王。小家伙像憾生一样有双灵透的大眼睛和水润肉感的嘴唇,还有些招人喜欢的孩子气,这些都让林栋天着实高兴了一把,他费了不少功夫避开媒体和小家伙同居了,可是却没有维持太久。他把卧室安排在别墅顶层的阁楼上,他常常在半夜醒来的时候望着倾斜的天花板,几乎以为回到了过去,他在黑暗中抱紧身边的人,一再骗自己怀里的人就是憾生。   小家伙有时候被他吵醒了,摸到他一脸的泪水,惊惶失措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说没有,没有。   其实只是梦到了身边睡着憾生时那段幸福的时光。   他梦到了他出狱的那天晚上,憾生在他的怀里落泪如雨,抽噎着对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再和我分开了。"   他原本不要出人头地,不要腰缠万贯,只要一个心爱的人,却没能得偿所愿。   小家伙比憾生更年轻,比憾生更有趣,比憾生更温柔,比憾生更有味道,也许比憾生更爱他,可是他却越比越灰心,他发觉小家伙越来越不像憾生了,他要一个不像憾生的人有什么意义?要一个像憾生的人又有什么意义?他觉得自己无聊透顶了,他提出分手后小家伙抱着他哭着喊着自己不想成名不想走红只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另结新欢去了。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对待爱情都是狠心绝情的,但其实每一个人都是专心痴情的,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让自己专心痴情的人。有的人一生都没有遇到,有的人遇到了,又失去了。   林栋天到了茉舟后买了许多许多地产,唯独没有买到自己想买的那个小阁楼,他开玩笑对秦贺说:"我也不和你争西洲岛了,你看在我捐了那么多钱给茉舟慈善基金会的份上,把市中心旧区的那片地产让给我吧。"   秦贺一笑,说:"你想把那里的房子都推掉重新开发房地产?憾生知道了会很伤心吧,他一直都舍不得那个地方呢。"   栋天怔住了,再开口时嗓音都颤了,他问:"憾生还住在那里?"   秦贺说:"没有,你走后他在那住了一、两年,后来念宣高考考取了一个上海的学校,他就到上海去打工了。"   栋天感觉有点喘不过气,缓了半天都没有说出话。   秦贺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对方脸上剧烈变幻的神情,有点兴灾乐祸的感觉,有点自怜自伤的感觉,还有点释然欣喜的感觉,他尽量用平淡的口气说:"那你以为呢?当年那个叫杨远的家伙得了肾衰竭快死了,憾生只是去疗养院看看他,可是你这小气的男人就这么走了,憾生都......"话没有说完,他看到那个在商界支手遮天的男人蓦地掉下一颗泪珠。   林栋天悔得难以言喻,痛心骤然肆虐而来,他想起了多年前他离开的那天早上,憾生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最后说了句:"我一定早点回来。"   那一念之差,生生地让彼此受尽折磨,让彼此遗恨终生。   栋天沉沉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掉头离开侧厅阳台,找到他的秘书,说:"你马上去给我订一张今晚飞上海的机票。"   秘书错愕地说:"明天还要......"   林栋天不耐烦地截断她说:"哪来这么多废话?我马上要走,越快越好!"   他对自己发狠誓:就是把上海翻个底朝天也把憾生找出来,不管还有哪个王八蛋要和他抢他的憾生,他都绝对不会再让步。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爱的看官~   《憾生》完结了~谢谢大家看到最后~   原谅我任性地写了个这样的结尾,大家要恨我就恨吧~   不过各位可以自己想象一下后续嘛~   喜欢栋天的可以认为最后栋天和憾生在一起了~   喜欢杨远的可以想象憾生还是和杨远在一起~~   这个~我自己最喜欢秦贺~我怕写着写着憾生最后的归宿就是秦贺了~~   = =!!!!纯粹是随便说说的~~表打我~   我是不打算改结局了~扯了你们好一段时间了我却给出个这样的结局,内疚的很~   如有什么不满可以尽情拍砖发泄你们的怨恨~~   伏地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