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下载于派派论坛,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www.paipaitxt.com】    桃花前度 楔子   楔子   宋嘉定十七年,宋宁宗赵扩薨。十八岁的太子赵竑继位,年号复定。同年,金宣宗三子完颜守绪继位,年号正大。   其时蒙古联宋,金国颓势已成。完颜守绪励精图治,重用太子府上汉人明非等臣子,使得金国重现兴旺之景。复定三年,完颜守绪封明非为相,趁蒙古与西夏战事关键之时大举南上。成吉思汗求援於宋,赵竑不应。复定四年,蒙古灭於金。宋朝方才出兵,直指金国。复定五年秋,大宋灭金。昔日金国、蒙古、西夏之地,尽入大宋领土。赵竑改年号弘兴,迁都重回开封。   昔年有靖康之难,弘兴帝即命金国君臣宗室入开封觐见,一雪前耻。时年,赵竑二十三岁,明非二十八岁。      少日都门路。听长亭、青山落日,不如归去。十八年间来往断,白首人间今古。又惊绝、五更一句。道是流离蜀天子,甚当初、一似吴儿语。臣再拜,泪如雨。   画堂客馆真无数。记画桥、黄竹歌声,桃花前度。风雨断魂苏季子,春梦家山何处?谁不愿、封侯万户?寂寞江南轮四角,问长安、道上无人住。啼尽血,向谁诉?   =========   注意:   一、本文自“赵扩薨”这几个字後面,所有的东西都和正史完全无关。我是小白,又不勤奋,硬伤勿怪。   二、这是一篇很渣的雷文,慎入。。。   三、传说中我是那种只爱或者只会写固定桥段滴废柴,所以,呃,如果有什麽地方看起来眼熟,那就对了。。虽然说性格要比之前吾家那些只差很多。。。   四、应该是会v吧,介意的话。。。   五、更新速度不快,大概两天更一次。。。 桃花前度 一1   上   一   开封城内旧皇宫在战火中已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弘兴帝赵竑不愿铺张,只将还算完好的东北角修葺了下,分成寝宫和正殿,就算是皇宫了。他是中兴之君,威望极重。短短五年间,已将朝中大权牢牢掌控在手,更是任命了满朝心腹。因此此事虽不合礼法,却也没什麽人在他耳边鼓噪──反正赵竑後宫并不充盈,就这样还嫌宫殿太大呢。   按理来说赵竑正当年,如今收复失地四海升平,大选秀女都是应该的。无奈这弘兴帝连後宫寥寥几人都很少宠幸,据曾皇後暗中透露,皇帝像是另有心上人的样子。原本在临安的皇宫里有片桃林,赵竑经常流连其中,有时甚至睡在桃花间。皇後曾听他在梦中叫著“小桃”二字,可翻检遍後宫女子,名字中带著“桃”字的没有半个符合条件。就算当年他身为太子时,府上也不曾有人听说过那样女子。   幸好赵竑虽不亲近後宫,却每亲近必有收获,如今也是三子二女,在宋朝历代皇帝中,也不算太少了。而且他年轻身体又好,子嗣之事更无须忧心。   赵竑既然不爱亲近後宫,自然管得也松了。这後宫和正殿距离不远,曾皇後一个管不到,偶尔也会出什麽侍卫宫女的丑闻。赵竑却很宽大,一概送做堆,换来一群人忠心耿耿。   後宫女子的正常生活是什麽?勾心斗角争宠,或者八卦。由於无宠可争,赵竑的後宫和气得很,一群後妃和宫女闲来无事,甚至连“女为悦己者容”都没有欣赏对象,自然只有闲聊天了。   这日後宫很是热闹,这些妃嫔在朝中也各有势力,虽说皇帝权重,臣子也不敢做什麽小动作,但通个消息递个话总没关系,因此她们也是消息灵通。   今日是有大事的:金国被掳来的皇帝完颜守绪和一众宗室降臣已入开封,今日便要上殿面圣,静候处置了。   “我说皇上一定把他们尽数杀了!”说话的是伍将军之女,她父亲是赵竑一路提拔上来的,她身为贵妃,却还带著些平民时的江湖气,“当日女直辱我大宋,连徽钦二帝都惨死他乡。皇上又不是什麽婆婆妈妈的书生,有仇必报才痛快!”   曾皇後瞪了她一眼:“这话也是你说得的?快些住口,日後休提。”   伍贵妃一张脸涨红,想分辩几句,一边江德妃连忙笑了声:“伍姐姐,金国在北地日久,且不提那些女直人,就是汉人,也有受惠的。若处置不当,很可能引起民众惊恐,却是不好。”   伍贵妃算是听明白了,嘟囔著:“那也不能让他们好过了……对了,皇上不是一直说什麽等抓到人那天,他必要将那明非好生折辱吗?这总不会不算吧?”   提起明非二字,连曾皇後都哼了一声:“这等数典忘祖的汉奸,死是不能让他死,可皇上定然不会让他安生活著。那完颜守绪多半还会封个侯,他麽……”   “不好了不好了!”忽然宫外传来一阵喧闹,一名十五六岁少女冲进来,“皇嫂,据说皇兄在殿上,封了那个明非侍卫呢……怎麽可以这样?”   宫内几名女子皆是一惊,伍贵妃几乎便要跳起来,倒是江德妃微微一笑:“皇上自有打算,侍卫又如何?”   曾皇後怔了一下,随即也明白过来,敲了下少女的头:“娴静,你是长公主,怎可这麽大呼小叫的?那个明非善文,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会武,倒是据说他身体不太好。皇上安排他做侍卫,自然有深意,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要打探了。”   赵娴静瞪大眼睛,不明白为什麽她是个姑娘家,就不能打探。   ==============   ps,日後更新直接放到文件夹里,懒得折腾了。。。 桃花前度 一2   “谢主隆恩。”   金殿之下微胖的身体拜了下去,这明非名气极大,没想到相貌却和他的才华恕不相称,竟是个满脸坑坑洼洼的小胖子。上殿之後,赵竑只见他眯成一条缝的眼,心中厌恶更甚。   不过这一开口却现出几分清亮,赵竑不由一颤,暗叹一声。   就凭这声音,若他不是明非,而是金国普通一名臣子,也许赵竑就赦了他也不一定。可惜谁叫他是那为虎作伥出卖故国的金相明非呢?大宋这两年打金国死了多少人,都是托了这“贤相”之福。甚至连他一向倚重的孟珙之父孟宗政,也是在嘉定末年死於明非的布置之下。若非考虑到北地汉人和女直人,赵竑恨不得立即将他碎尸万段。   可惜这声音了。   赵竑看明非领命离开,挥手招来身後领班太监吉容:“这人交给你们处置,你说能叫他生不如死,可是真的?”   吉容嘿嘿一笑:“皇上有所不知,宫里的奴才们常年不能出宫,又……折磨起人来,无论男女,都是一把好手。”   他虽然也是太监,却是赵竑从太子府上带过来的,和这些皇宫之中待的心理变态的太监们还是略有不同,因此说起话来并不忌讳。   赵竑点点他,吩咐道:“那就靠你们了,记得别把人弄死弄残,其余怎麽都随你们。还有,你们弄是弄,别带到後宫里让外臣说话。”   吉容连连点头:“那是当然……不过皇上,若是侍卫们有兴趣,可以让他们……碰麽?”   赵竑倒是吃了一惊:“那明非长成这样,这皇宫侍卫也太不挑了吧?”   他和吉容说笑惯了,吉容也知道这位万岁爷说起话来很随便,便笑道:“反正做的时候又不看脸,胖点摸起来还舒服呢。而且他长得是丑点,皮肤倒还真好,又细又嫩……”   赵竑失笑,扫了吉容一眼:“你跟朕这麽久,朕还是头次知道你还有这嗜好。”   吉容冷汗下来,连忙赔笑:“这不是平时听他们说多了,奴才可从来不好这口,再说我也得有啊……”   赵竑微一沈脸:“别自称奴才,朕告诉你多少次了!”   吉容忙赔罪,说了几句,又一声笑转回刚刚话题:“再说那明非不是读书人麽,他既然能卖了祖宗给金人舔……那个啥,现在让我们大宋兵士畅快一下,干个那个啥,也算是报应。”   赵竑听得明白,赞赏点头:“恩,这种侮辱法子,一般男人是难以承受。前殿东侧的莳年宫平时都空著,干脆让他到那里当侍卫,谁想去就尽管去好了。”   他这一句话,基本定了明非的遭遇。   降臣的觐见还在进行,为显示天朝宽大和君子,赵竑并没有完全效仿靖康之难,而是给完颜守绪封了个安乐侯,那些女直贵族和金国大臣也多少封了官,家眷也没有过分为难。只有些罪臣的家眷为奴为妓,算是对当年有点补偿。   毕竟靖康耻到如今已经百年,对现在的大宋来说,稳定才是眼前急需的。经历过多年战乱,百姓和臣子也都不愿意再生什麽乱子了。   战争,已经结束了。   赵竑靠在龙椅上,忽然觉得意味索然。懒得和这些人再虚应下去,让剩下的人留待听封,他便要退朝。   朝堂之下,刚刚被封了侯的完颜守绪忽然开口:“皇上,臣府上也应有侍卫,不知可否……让明侍卫来安乐侯府?”   他低著头,极为紧张地等待回答。赵竑一挑眉,眼中倒多了几分兴味:“安乐侯和明侍卫关系倒是很好啊?”   完颜守绪听他语气不对,额上汗下。   他其实比赵竑要大上几岁,也做过皇帝,可在赵竑面前,他总觉得自己低一头似的。   何况他现在也确实是低了一头。大宋如今国势已强,他却是亡国之君,能留下条命已是侥幸。   可他和明非相识九年,君臣之间极为相得。赵竑要安抚金人,不能拿他下手。但明非是汉人却做了金臣,恐怕这一去得不了好。完颜守绪几番挣扎,却还是不忍,冒险答道:“明侍卫和臣相交多年,实在……”   “若安乐侯这麽挂念,不妨常来宫里,也许还能和明侍卫切磋一二。”赵竑脸上带著笑,却是恶意的笑容。   完颜守绪震动了下,不再言语。众人散朝,各自离去。   赵竑只觉疲累,一直以来他都以兴复宋室、一洗前耻为目标。如今连敌国皇帝都成了阶下囚,他还有什麽目标?   “小陶……”他低低念著,从前殿回去後宫。後宫东侧是御花园,赵竑削减了宫中许多用度,这御花园却花了大力气去打理。现在刚刚开春,一园的桃树绽开绿芽,枝头已经有了花骨朵冒出。   赵竑拿起花锄,竟然亲自为桃树松起土来。只是他眼神恍惚,不知是在照顾著桃树,或是透过这些枝叶,在念著什麽人。 桃花前度 一3【慎】   以下为轮叉情节,过敏慎入。。。   rp崩坏T____T   ===============   在不远处的莳年宫,却是另一幅样子。   被“送”到这里的明非刚刚踏入宫门,身边几名侍卫便一拥而上,用绳子把他紧紧捆起来,嘴里也被塞了一块布。   明非并不十分惊讶,他低下头,等待传说中的酷刑。   身体被吊起来,手脚被拉开,呈一个大字悬在房中间。旁边过来几名太监,手里竹板鞭子一应具全。其中一人挥鞭就打,另一人则拉过明非的手,手轻巧一抖,细小如针的竹签便刺入明非指甲之间。   明非在喉间闷哼一声,身体僵直,疼得拼命挣扎。但他被绑得极紧,甚至不能稍动。   身体各处不停传来剧痛,明非支撑不住,数次昏倒,又被冷水浇醒。湿透的衣服已被鞭子打成碎布条,松松挂在身上。他意识已经陷入半昏迷,忽然感觉有人把他身上的衣服完全拿掉,接下来胸口和分身顶端忽地一阵尖锐刺痛,明非猛然睁大眼,发现胸前突起和下身铃口被插入了竹签,血珠从粉红色茱萸上流出,衬著他白皙皮肤,倒显出点淫靡。   明非隐隐感觉不好,再看向身前,太监已经退後,眼前是两名侍卫。一人拿著竹签在他身下比划,另一人却正在解裤带,很快露出已经勃起的下身来。   明非双目圆睁,发了疯一样挣扎。穿著衣服的侍卫嫌他乱动,手里一只竹签狠狠扎下去,几乎要穿透他分身。一旁太监皱眉:“皇上交代过,小心别把他弄残了。”   “知道。”那侍卫一把抓住明非下身,把竹签拔出来,又沿著铃口塞进去。而下身光光的侍卫此刻已经绕到明非身後,抓住他的腰,猛然向前一送──   明非眼睛睁到极致,几乎要流下血来。他想过会被折辱会受折磨,但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他此刻只觉喉间一阵腥甜,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为何不在金灭时便自尽?为何非要活著受这种折辱?   空气间尽是血腥气,打入体内的楔子要把他整个切开一般,动作极为猛烈。结实的手臂紧紧抓著他,那侍卫很是兴奋,狠狠咬他肩头,留下深深齿痕。   而前面那侍卫很有兴致地玩弄著明非身体,尤其是下面分身。在剧痛之中,被抚弄的欲望竟然挺起。明非狠狠咬著牙,却只能咬到布团。   身体已经麻木,下身大量出血,却渐渐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後面的侍卫一声叫,在他体内射出来。前面那人连忙走到後面,一把抓住他,狠狠闯进去。   他一边动著一边兴奋叫喊:“诶,这家夥真够紧,看著又丑又胖,干起来简直是极品啊!”   软瘫在一旁的侍卫搭茬:“那是,要不然我能干了那麽久嘛!多半还是个雏,老子算赚到了。”   他说完吐两口吐沫,转头对太监道:“周公公,你到外面喊他们一声,好这口的都来吧。×的,又紧又热,真是销魂啊。”   太监果然出去通知,一会儿四五名侍卫涌进来,正好接替完事的第二名。一时之间,莳年宫内呻吟撞击声不断,便是一副极尽淫靡的场面。   到了最後,卷土重来的侍卫们甚至两个人一起上。明非脚踝处的绳子被解开,他却已经连踢腿的力气都没了,任侍卫把他的腿高高抬起,一前一後捅进去,两人一起进出,满口污言秽语不断。   等到每个人都做了至少两次之後,心满意足的众侍卫才把人放下。绳子解开後,明非软软倒下,手腕已经被勒得出了血,下身更是一片狼藉。侍卫们踢了他几下,见他已是昏过去,也懒得处理,把人留在地上,就这麽扬长而去。   太监看了他一眼,正看到他还插著竹签的下体,不由眼红了下。想想皇宫防卫森严,这人就算扔这儿也不怕跑了,想来这种人也不会寻死,於是干脆也不管他,转身离去。   莳年宫内,只剩昏迷中的明非一人。空气中尽是精液和血的味道,明非气息微弱,在冰凉的地上,却发起热来。 桃花前度 一4   自那一日起,诺大的莳年宫,变成了军中红帐一样的去处。宫里侍卫们虽说可以出宫寻乐子,毕竟身负重任,大多时候也不敢在外面恣意。偏偏平时出来进去看到尽是美貌宫妃侍女,那煎熬可想而知。而现在有了发泄去处,就算只是个男子,也好过没有。更妙的是,这还是皇上鼓励的行为。   何况那人虽然貌不惊人,做起来却美妙得很。侍卫们也都是各种好手,尝了好滋味,竟然连出宫寻乐的心思都淡了,一个个在那里排号。倒是有个侍卫统领,叫包世宁的,提醒大家皇上可说了不要弄死弄残,每天限定人次,才让几乎被折磨死的明非得到一丝喘息空间。   这些日子下来,明非身上那点赘肉早消失殆尽,剩得一把骨头,倒更显得弱不禁风,激起不少人的虐待倾向。偏生这明非性子竟有几分烈,明明已是这般局面,每次仍然挣扎不休。即使被侵犯得有了反应,也只冷冷地将其当做身体正常反应,除了厌恶,从来不羞惭不求饶。一双瘦得桃花了的眼狠狠瞪著,让众人竟有些发虚。   不过通常而言,接下来是更重的折磨。侍卫们来作乐,公公们个个心狠手毒,虽说自己没有东西,工具可是不少。明非那瘦弱身体,变成了他们试验刑具和新鲜玩意儿的地方,身上伤痕是家常便饭,便是不被折磨的时候,後庭也一直塞著东西,胸口甚至分身穿著环,走一步都有细碎锁链之声发出。   他双手被锁著,脚为了方便,链子很长,手却是被紧紧锁在一起的,免得他总是自行拿掉身上的物事。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人看著他,後来发现他反抗是有的,寻死是不会的,便也没什麽人看著他了。   每天有一个太监来给他送饭,通常是拌在一起一个碗,直接丢在地上,让他像狗一样吃。明非起先是不吃的,後来被生生灌了几次,渐渐练著用两只手捧起碗,一点一点吃下去。   再大的折辱都受了,他还在乎这一点麽?何况他是想活下去的,他还想用他的眼,再多看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一些。而且……或者有人,至少应该有一个人,会来救他。虽然他甚至连那个人是谁、或存不存在,都不晓得。   反正身为男人,就算被这般,又能怎样?他也不是那种可杀不可辱的士──身为金国丞相,他在别人眼里早已遗臭万年,还说什麽气节呢?   明非唇角翘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春寒料峭,昨日有个侍卫偷偷送来一床被,嘴上恶狠狠道不想他被冻死了,在出门之前,却低声说了句:“我叫秦天鹏,你想要什麽,可以跟我说一下。”   他眼中光芒明非很是熟悉,一怔之下,当即大笑。秦天鹏表情变得极为羞恼,想要做什麽,却又没下得去手,最後发狠离去。   明非觉得好笑得很,自己如今已是这德行,这秦天鹏秦侍卫倒也看得上眼?话说他好像没说过什麽话做过什麽事吧,秦天鹏这心动得著实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还真是“日”久生情?   那床被竟然是新的,明非实在觉得很冷,但低头看看身上,却不愿过去躺在上面了──这些日子来,他就几乎没做过清洁,顶多是有些侍卫嫌脏,迎头盖脸倒一盆井水下来,然後该做什麽继续做。每天早上有太监过来倒马桶,也会帮他打开手上锁链,让他处理一些排泄需求,顺便拿一个古怪器具为他灌肠,省去侍卫们的麻烦。反正他吃饭也少,还大多是流质,这样已经足够。   明非生性爱洁,便在北地也每日沐浴。现在身上脏成这般,更有无数情欲痕迹,他实在无法忍受。想了想,他缓缓站起身,竟然向外走去。   门外半个人影皆无,明非勾起唇,果然,在他不“接客”的时候,这附近便是最冷清的地方,连个人影都没。   他向北走去,汴京被金国占领百年,他自然也是来过这旧时宋宫的。记得这附近是御花园,花园一角有一处清泉成的湖泊,以往人迹罕至,应该不会有侍卫把守才是。   拐了几个弯,记忆中的御花园出现在他眼前,周围果然半个人影都无。明非却忽然愣了下──这御花园明显刚刚经过一番浩劫,以往那些珍贵无比的花木都已不见,整座园子只有一片桃林,此刻已有几枝绽出粉色花苞,在风中微微颤动。   明非怔了会儿,随即醒悟到此刻不是发呆的时候,转身去寻那湖泊。   这御花园另一边通著後宫,按理来说肯定有侍卫,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他的记忆果然很靠得住,往前走了会儿,不大的湖泊出现在他眼前。那是人工挖出的湖泊,湖里原本种著层层荷花,如今倒一碧到底,可见这花园里除了桃花,是不容什麽花草生存的。   明非身上本来就不著片缕,现在更不犹豫,直接跳了下去。湖水冰凉,激得他一阵颤抖。   为防万一,这宫里的湖自然不会深,靠岸边的水只有半人深。明非双手不方便,清理起来速度极慢。寒冷的水触到伤处,便是痛彻。明非咬著唇,不让自己痛呼出来。   渐渐被冷得麻木了,明非站著,一点点清洁身前。忽然听到一阵水声,他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从後抱住,火热身体带著灼热气息,扑在他身上。   明非闭上眼,心下一片冰凉。   又……来了麽?   ===   网络有时小抽风,如果没更或者一次发好几个,那就是rp了。。 桃花前度 二1   二   明非等了很久,身後的人却只是抱著他,有些颤抖地抱著他,抱得紧紧的,却始终没有进一步动作。明非不耐烦起来,皱眉回头:“要上不上快点的,别拖拖拉拉!”   对方不动手,他也没办法突然反抗不是。   一回头却吓到了他,身後的人一身明黄,年轻的脸十分英俊,也十足威严,正是那位弘兴帝赵竑。   明非吓了一跳,赵竑脸色却变得更厉害。原本脸上的狂喜瞬间没去,浓黑的眉死死皱起来:“你是什麽人?怎麽在御花园里?”   明非一怔,张开口:“我……”   他这段日子都没开口说过话,就算疼得过了,嘴里通常也都有东西让他发不出声音来。因此这嗓子竟是又干又哑,发出的声音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咳嗽了下,他续道:“皇上不认得属下了麽?卑职明非。”   赵竑一惊,这才仔细打量起明非来。   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这种折磨人的事情交给下头,也就不再过问了。因此那日殿上一面之後,他再也没见过明非,自然也不曾见他消瘦如此的样子。   他仔细看去,明非身上大片淤青红紫,无数齿痕抓痕分布著,胸口两点粉红色凸起上各穿了个金环,环上细链垂下去,和他下体顶端的环系在一起。而他两手同样被细链系在一起,一个轻微动作,都会引起一阵细碎响声。   赵竑不由倒吸一口气,他是说让人去折磨明非,但、但这般,似乎有点不太人道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明非虽然人品卑下,又和他曾是死敌,但怎麽也是一号人物。据说金国和蒙古交战的时候,战略战术,均有许多出自这明丞相之手。虽说赵竑并没怎麽领教过其中高明,但明非在北地的名气,实在不下於他。若不论人品,明非也确实是值得尊重的人。   赵竑身为皇帝,一语便能决断他人生死,权力至高无上。但他平日极为审慎,只要不是必死之事,他很少处决臣子。至於宫中太监宫女,更是连杖责都少。他自己一直尽力废除私刑,但对这明非,是不是有些过了?   赵竑叹了口气:“明非,其实金国汉人不少,出仕为官的也有。但如你那般全心全力为异族,帮外族来攻打自己父母之邦的,也实在不算多见……”   这种论调明非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他微微一笑,侧过头去。   赵竑见他这态度,不由怒火中烧:“若你洗心革面好好做人,朕兴许还能放你一马。你这麽每天生张熟魏的,还觉得很爽吗?”   明非脸色微变,随即回道:“便是生张熟魏,也是皇上有命,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赵竑脸色锅底一般,一甩袖子:“那你就等著被干到死吧!”   明非看他离去,轻轻摇了摇头。   这小皇帝的性子,还真不怎麽皇帝,说起话来,倒有点像那个人……   他低下头,低低一笑。   ──不过那个人恐怕连什麽叫“生张熟魏”都不知道吧?而且以他对自己的爱护,又怎麽会说出这种话?事实上当著自己的面的时候,那人连个脏字都不敢往外冒,生怕冒犯了自己。   明非脸上笑容渐渐转为凄然,看著一身的痕迹,挤出一个嘲讽笑容来。   幸好那个人看不到,否则自己就可以教会他一句诗了。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   呃,顺便一说,这篇文大概有18万字。。。。   构成方式比较符合我的习惯,所以上如果感觉太不适应,可以直接从中开始看。。。   吾认为吾家这只不是圣母受啦。。不过既然结局是he,总还是要原谅的嘛。。   於是顶著锅盖飞奔。。      ps,有时候鲜网会闹点别扭,更新rp的话,我会在它好的时候过来弄的。。。 桃花前度 二2   回到後宫,赵竑还是一肚子气。   他本来想若明非诚心认错,他也可以下令,让下面的人停止这种强暴。但既然明非自己都不介意,他还操什麽心?   “自甘堕落,真是自甘堕落。”空有满腹才华,不思报效国家,还特意跑去当汉奸,简直是下贱之极。亏他在看到湖里背影时,竟有一瞬间的错认,简直是不可原谅。   吉容在一旁伺候著,这时候识趣送上瓜果:“皇上消消气,小心龙体。”   赵竑捻起一只梅子,这大开春的,也实在没多少水果。吃了几口,他想起刚刚满腹怒火,竟然忘了问明非是怎麽到得御花园的。   不过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了──莳年宫本来就处於内外宫之间,为怕明非跑了,前殿护卫得很是严密,後宫却不会有人把守。而莳年宫的当班侍卫,正是明非本人。   赵竑倒不怕明非闯入後宫造成什麽危险,自然更不怕他秽乱後宫,不过那桃林是他心头宝,他生怕被明非弄得脏了,於是开口:“吉容,你吩咐下去,找几名侍卫在御花园和莳年宫之间看著,别让不相干的人闯入御花园。”   吉容一怔,连忙应了。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便猜到赵竑这一肚子气必定是遇到了明非的缘故。他眼珠一转,笑道:“皇上若觉不解恨,其实朝中有不少大人都深恨这位金国明丞相。皇上要是不在意,也可以让他们到莳年宫……”   “好。不过做事要密,不要张扬出去。”赵竑一挥手,下了令。   他吃了些瓜果,又看了几本奏折,不知为何,刚刚在湖边看到的身体又跑进他脑中,让他身体不自觉地热了起来。   赵竑很是懊恼,他身为皇帝,又知道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见到心上人,倒也没说守身如玉。身为皇帝,尤其是中兴之君,他身边女人一点都不缺。但他一直都是用“交差”的态度应付的,目的只是後代,每一次甚至要想著某人的脸才能勃起。   但这一次,只是看了明非的身体,他竟然就有些控制不住。赵竑苦笑:难道一旦爱过男人,连身体都会自动变成完全同性恋?只有男人才能勾起欲望?   他甚至没和男人发生过关系,太过尊重对方的结果就是在心里想象都觉得亵渎,和其他人做又觉不忠。在他的小陶面前,哪怕对方只是抬头喝口水,他都能全身发热。   也不知道男人抱起来是什麽感觉,会不会和抱小陶的感觉一样?即使他那一次只是一个短暂拥抱,那感觉却深入心里,让他不时回味。   想到这里,赵竑几乎要站起身,让吉容宣明非过来。但他刚刚一动,马上一种背叛的愧疚涌上心头,让他又坐了下来。   ──他碰女人是迫不得已,如果碰了男人,那又算什麽?   他需要找人做小陶的替身吗?就算找,又有什麽人,能比得上他的小陶呢?他若那麽做,那才是侮辱小陶,侮辱他这些年的苦恋和相思。   赵竑靠在椅中,吉容看得清楚,对旁边宫女一作眼色。那名唤紫瑜的宫女便走上来,行了个宫礼,语笑嫣然:“皇上可是累了?民女会些松骨之法,愿为皇上纾解。”   按摩那一套?赵竑失笑,瞄了一眼一旁的吉容:“吉容,这种心思,你日後少打。”   吉容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皇上无所不知,奴……我怎敢乱打主意。只是太後多次提起,说是後宫全是朝臣之女,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在和亲呢!”   赵竑看他一眼:“朕就是和亲,那又怎样?”   话虽这麽说,吉容抬出杨太後,他却也不好违背。当初他从过继到养子到太子,这杨太後对他甚好。後来史弥远一直想废了他,让其他宗室来继位,就是杨太後不肯答应,才一直没有事成。宁宗快不行的那段日子,史弥远明显连替代他的人都选好了,也是杨太後挡著。最後史弥远莫名其妙被人行刺,很多人都怀疑是他,只有赵竑知道不是自己下的手。不过不管怎麽说,若没有杨太後,他恐怕熬不到史弥远和宁宗相继去世,而他登基为帝的日子。   赵竑於是起身:“我去皇後那里看看,真要选秀的话,和她商议过再说。”   话是这麽说,到了皇後宫中,美男计一出,曾皇後也不是什麽大度的人,便答应去跟太後说。反正赵竑三个儿子,虽然最大不过五岁,不过身体都是不错。曾皇後嫡子三岁,也算得上聪明伶俐,基本太子位已定。能少些人争宠,她也会开心些,毕竟这“恩宠”已经太少了。   赵竑自然免不了出工出力,但等到他离开的时候,还是觉得不满足。脑中始终是那纤细的腰身简单的线条,并不带妩媚,但有份清朗的神情──可惜丑了点。   就在几座宫殿之外,莳年宫灯火通明,明非被一群人围著,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一个中空的口塞,撑起明非上下颌,让他无法咬下去。这才有人将欲望直接塞进去,在明非口中进出。   明非被压在地上,心里想的竟然是:“又弄脏了,以後却要到哪里去洗?”   他只觉力气渐失,手脚变得冰凉,身体不由颤抖起来。压著他的人反而觉得这是迎合,兴奋地加大了抽送。明非眼前阵阵发黑,口中的物事忽然泻出,腥臭液体射在他口里。明非剧烈咳嗽,往外拼命吐著。   “他吐血了,大家停一停吧!”一个声音很紧张地叫著,明非听过,是秦天鹏。   其他几人把他的脸扳过来看了一眼:“就是血丝嘛,老四捅得太狠了,把他嘴里捅破了吧?”   几个人嘻嘻哈哈,完全不当作一回事。明非被他们按在地上,腰被抬起,从後面进攻著。明非的头贴著地,渐渐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失去了意识。 桃花前度 二3   再醒过来时,眼前是秦天鹏的脸。秦天鹏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也不过二十出头,青涩的脸上有些胡茬,浓眉大眼,也是个俊朗少年。只是此刻满脸焦急,正在摇著他。   明非微微皱眉,打开他的手,才发现手腕上锁链不知何时已经去了。他看到秦天鹏脸上关切,知道多半是对方帮忙,不由暗叹一声,抬眼看著他:“别晃了,我头昏。”   “你、你没事吧?”秦天鹏连忙把手放下,讷讷问了声。   “没事。”明非摇摇头,感觉身体像是不属於自己一般,连稍微的动作都十分吃力。他半阖了眼,以前就知道自己这身体不是很好,尤其这几年间殚精竭虑,对身体损害非轻。这阵子又这麽没日没夜地折磨,刚开春的天气,却无片缕遮身。能撑到今日,他自己都觉得是奇迹。   “我、我去求我爹,皇上不会这麽、这麽做的,他会放你走的!”秦天鹏一张脸涨得通红,“我刚刚要他们去叫太医,他们没有人去……”   明非不由笑了:“秦……你是秦方舟的儿子?”   “你怎麽知道──”秦天鹏刚刚问出来,忽然想起明非的身份,马上住了口。   “不要去求,没用的。”明非微笑看他,伸手拍了拍他,“不要管我的事情,凡我所得,是我应得。”   “皇上是个很宽容的人,明非,你只要说你悔过了,他一定会饶了你的!”秦天鹏著急道,却见明非脸色一沈,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明非!”秦天鹏没想到他说变脸就变脸,不由急了,“你刚刚吐了血,还昏了过去,我一定要留下来照顾你……”   明非的手在光裸身上一掠,眼微微勾起来,虽然是坑坑洼洼的脸,在秦天鹏眼中,却是从未曾见的风情。明非开口,半哑著声音道:“或者你是想做?今天好像还没轮过你吧?现在做也来得及。”   “我是关心你,我、我……”秦天鹏脸更红了,吞吞吐吐。   “你若真关心我,就出去吧。”明非阖上眼,“我累了。”   秦天鹏连连点头:“是啊,你该好好休息,我出去想想办法,尽量请太医过来……你好好养病。”   他为明非仔细盖上被子,明非长长叹口气:“你若真为我好,就不要去做这种事,我不想自取其辱。”   秦天鹏想劝慰他几句,但想到他那些同伴,和宫里那些公公,只能咬咬牙,狠狠点了下头。为明非掖好被角,他忽然低下头,在明非眼上吻了下:“你不会有事的,好好将养。”   明非半睁开眼,看到秦天鹏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和他变得通红的脖颈,不由苦笑。   ──他上过自己,也亲眼看到许多人上了自己,如今却为了这样一吻脸红成这样,还真是个诡异的家夥。   可惜了,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到底是怎麽产生的?   明非百思不得其解。   满脸通红地离开的秦天鹏完全没有这样的困惑,他想到刚刚那一吻,便觉满心柔情。而明非并没有拒绝的事实,更让他庆幸不已,心里多了许多期盼。   他是世家子弟,父亲在朝中不算重臣,但也还算实权人物。在赵竑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是赵竑的侍卫,一直到汴京。除了比不上包世宁这尚书儿子之外,他应该算是侍卫中的二号人物了。   由於这几年大宋不停征战,他还未成亲。平时极为挑剔的他更是没有进过青楼妓馆,年纪不小还是童子鸡一只。他实在很是纯情,一直想著和妻子洞房花烛才该是第一次,不管同僚怎麽怂恿,硬是不肯“乱来”。   前些日子有交好的侍卫拉他过来,说是让他“开开眼界”。秦天鹏也听说过明非这事,本来并不想来看,却扛不住好友架著。何况好友也说了,又没让他做,只是来看看,省得他什麽都不懂,入洞房也丢人。   被拉到莳年宫的秦天鹏,就看到那样一双眼。   在如此淫秽肮脏的环境下,身受了这般侮辱折磨,整个人被当做玩具弄成无数姿势,身体各处被不停侵犯,那个金相明非的眼,却不带多少痛苦,反是清澈得惊人。若不是知道他的过去,秦天鹏当真认为他是那种清正高傲的君子。   即使知道他是“那个明非”,秦天鹏还是在这一瞬间有了不该有的冲动:他想冲过去把人救出来,他想抱住这个人吻上那双眼,好好保护他。   秦天鹏冲过去抱住人,周围侍卫们发出一阵哄笑,恭喜他终於也“做了”。   秦天鹏并没想侵犯明非的,但抱住人之後,他只觉怀中身体软软的暖暖的,抱著舒服之极。那双清澈的眼正看著他,他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秦天鹏这未谙情欲的少年只觉脑中轰一声响,便失去了所有理智。   等他清醒过来,已经是在明非体内发泄出之後了。他身体带著欲望之後的余韵,脑子还有些不清楚。好友拉开他,笑著打趣了几句,秦天鹏却迷迷糊糊,感觉有什麽不对。   他很快明白过来:明非的眼总是那般清澈,在看他的时候,和看其他人一般无二。他明明是想救出明非保护他的,可刚刚他做的事情,和那些在明非身上蠕动的同僚,没有丝毫不同。   秦天鹏有些慌乱,同时有些挣扎。他不知道明非有什麽邪法,竟然让他一见不忘,理智全失。作为皇帝身边的侍卫,他对明非本来也极具恨意,现在却尽数不见。从来没有过的一腔柔情,竟然尽数倾在明非身上。   他後来又来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很想明非,每一次都决定要温柔一些厘清自己的心意,但每一次都是一抱住他就失了理智。直到前几日,他才忽然明白,原来他是喜欢上了明非。   可明非是什麽人?虽然小不了几岁,秦天鹏却每每感觉到自己在他面前总是手足无措。他尽量的讨好被明非视若不见,想把人救出来,却完全无能为力。他只能看著明非一点点憔悴消瘦,身体越来越虚弱,而他顶多能在抱他的时候,多一点温柔。   ──不然,他去求皇上?   秦天鹏是御前侍卫副统领,生了这个念头後,他马上就赶去上书房,去见赵竑。但刚刚接近上书房的时候,他便听到一声:“大胆!”   听声音正是皇上,秦天鹏拉过一名侍卫:“怎麽了?”   “刚刚祁侍郎进去,好像是给他儿子提亲,想要尚公主。”那名侍卫还真知道,回答道。   那祁侍郎之子秦天鹏却也知道,是个纨!子弟,身份虽然合适,不过以皇上的脾气,是绝对不会把公主许给他的。   果然上书房中继续传来怒吼,赵竑显然被气急了,连粗话都骂了出来。那祁侍郎吓得连连请罪,最後狼狈逃出上书房。   秦天鹏皱眉,他虽然单纯,却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是绝不能开口为明非求情的。   可明非那身体……   他正忧心忡忡,赵竑却从上书房出来,一眼看到他:“天鹏,你过来一下。”   秦天鹏进去上书房,赵竑从桌上拿起一封信:“你快马加鞭,务必在三天内把这封信送到刘参将处,记住,不能泄密。”   秦天鹏呆呆地接过信,心里很是犹豫。赵竑看出他的迟疑,挑起眉:“怎麽?你有事?”   赵竑这表情秦天鹏熟悉得很,正是发火前兆。他倒不怕皇上发怒,可万一把这怒火引到明非身上就糟了。他连忙摇头:“没、没有……”   “那还不快去!”赵竑瞪他一眼,十分不悦他的迟钝。   秦天鹏忙告退,出去领了令牌,一路换马狂奔。在路上,他心心念念,尽是明非。   他这麽一走,明非可怎麽办?   秦天鹏有些後悔,想著应该托人帮忙照顾他。但是转念一想,他那些同僚欺负明非还嫌不够,怎麽可能照顾人?是他最近送饭过来,明非才能多吃一点。现在人都开始咯血了,自己这麽离开,不知道人会怎样。   只是这麽想著明非可能受的罪,秦天鹏就心焦无比。等把信送到後,他片刻都没停留,掉转马头,一路狂奔回京。   他甚至等不及回宫交差,先跑去莳年宫。这时候正是下午,按理来说是明非休息的时间。秦天鹏心跳得厉害,推开宫门。   门内一阵沈重喘息声,秦天鹏心一沈,抬眼一看,猛地愣在当场。   ──压在明非身上,一边侵犯他一边鞭打他的人,正是他那端方正直的父亲,秦方舟!   秦天鹏大叫一声,一时间心仿佛被揪出来剁碎,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秦方舟回头看到他,方正的脸上显出几分尴尬:“那个……这人害死我大宋那麽多将士,你远方堂叔也是死在他手下,所以……”   秦天鹏见明非身上无数鞭痕,一张脸也肿得可怕,整个人都木了,开口道:“这、这里是皇宫……”   “皇上下令,朝臣们可以自由进出莳年宫……”秦方舟答道。   那这身上伤痕,脸上红肿,都是这些朝中大臣做的了?他们曾与明非为敌,在金灭蒙古之前也曾被明非压制得大输特输,想必恨意都是极深。   秦天鹏隐隐想得明白,一颗心难受得使他难以站稳。偏偏这时候明非半睁开眼看到他,似乎想说什麽,一张口却是一缕血丝流下。   秦天鹏狂叫一声,夺门而出,直奔上书房而去。   ===========   我发现炮灰写起来也可以很有爱。。。。囧。。   好吧。。这篇文是挺磨叽的。。   吾家小赵也是挺渣的。。。那个,其实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桃花前度 三1   三   赵竑正在处理政务,他确实是个很好的马上皇帝,可以开国可以中兴,但在国家安定,大体的政治框架也确定下来之後,处理那些无聊的公文便成了他脑袋上的紧箍咒,让他闷得要命。   可惜满朝臣子,真正可以用的却不够多。他一条政令下去,能够不走样已是邀天之幸。能看出他的深意、并在问题出现时自行调整的,竟然是一个都没有。   赵竑叹口气,捏捏额头──就连在身边红袖添香的,也是没有。   如果那个人在身边,他就算是从早到晚对著算盘打百子,应该也不会厌烦吧。   果然是春天到了,心也开始不安定起来。   赵竑无心再看奏疏,合上一本,怔怔发呆。他为什麽还活著呢?活在没有那个人的世界,每天睁眼闭眼,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活著做什麽呢?   忽然听到上书房外一阵喧哗,他眉头一皱,见到那位御前侍卫副统领一脸愤怒闯入。   “信出了什麽问题吗?”赵竑脸一沈:秦天鹏世家出身,算是文武双全。这些年做他的侍卫,更是曾随他征战四方,甚至讨命出征过。赵竑对他很是信任,现在见他这麽大呼小叫的,心下有了些担忧。   “没有。”秦天鹏马上否认,人立即跪下,“皇上,我求你放了他,他真的要受不了了……”   赵竑没听明白,喝了一声:“到底什麽事,你这麽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给朕站起来好好回话!”   秦天鹏却深深拜下去:“皇上,明非他就算犯过错,可、可也不该那麽折磨他。他现在都快不行了,都没有人去叫太医……”   赵竑在听到“明非”二字时,一张脸蓦地变得铁青。他盯著秦天鹏:“秦侍卫,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秦天鹏抬起头:“皇上向来宽宏,臣求皇上开恩。”   赵竑“啪”一声一拍桌子:“秦天鹏,我看你是发疯了!明非是什麽人,就算千刀万剐都不过分,你居然为他求情!你忘了在战场上,有多少大宋子民死在金人之手吗?”   “那是金兵,又不是明非。他一个弱质书生,怎麽能杀得了人!”秦天鹏反驳。   “用笔杀人,可比枪杀的多得多。”赵竑冷哼一声,忽然明白过来,盯著秦天鹏,“弱质书生……看来你和他接触不少啊。”   秦天鹏刷一下脸红了,有些扭捏。   赵竑眼睛眯起来,冷笑道:“果然是什麽都可以卖,先前卖国,如今连身体都拿出来用了吗?”   秦天鹏拼命摇头:“不是的,他没有勾引我,是我喜欢他──”   说出喜欢二字,秦天鹏自己也有些怔忡,瞬间却彻底明了了自己的心意。   那个人,他刚刚见到就觉心疼,却每次抱的时候都无法自制……这若都不是喜欢,什麽才算喜欢?   他表情变得很是认真,赵竑却怒火上冲,一甩袖起身:“朕倒要看看他明非到底有什麽能耐,竟然连朕的侍卫都勾得上手!”   他说完便推门出去,直奔莳年宫。秦天鹏想到刚刚那一幕,心中一惊,连忙跟了过去。   一会儿走到宫外,赵竑听到呻吟叫喊声不断,不由脸色更难看。秦天鹏跟在他身後,生怕宫里还是自己父亲,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都在想些什麽。   赵竑没有直接进去,把门推开一条缝,向里看去。   莳年宫里,明非正被几个人围著,四肢被他们拉得大开,一人正在他身後努力抽插,赵竑看到那人的脸,却是一怔。   ──什麽时候太监也有这功能了?那东西切断了长不出来吧?   脑袋里这年头一闪,赵竑随即发现那罗太监腰间系著像腰带一样的东西,在下体的位置上连著一个粗大的假性器,此刻完全没入明非体内。罗公公满脸兴奋之色,甚至显得有些狰狞,一边动著一边污言秽语不断,听得赵竑便是一皱眉。   再看明非,那初见时犹带著傲气、再见时依然硬气的青年,此刻半闭著眼,长发铺散在脸上,显得极为狼狈。他身体随著罗太监的动作抖动著,一旁架著他四肢的人手在他身上肆意,还有人一边挥著鞭子。明非整个人似乎没了知觉,连疼都不喊一声。   罗太监动著动著,忽然伸手到他身前,捏住他萎靡的欲望:“有这东西又怎麽样?还不是得趴著掰开屁股给老子操?来,给爷叫个听听!”   明非低著头,半声不吭。   罗太监似乎是觉得不够味,让前面那人使劲打。明非已经完全看不出皮肤颜色的身体上又加了无数鞭痕,他似乎是习惯了,除了身体下意识反应,竟连表情都没有改变。   罗太监有些恼了,架著明非右手的那人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些什麽。罗太监哈哈大笑:“好、好……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硬气!”   他调整著下身的角度,在某个位置上,明非忽然剧烈颤抖了下,前身欲望也抬起头来。罗太监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狞笑著对那处不停捅去。明非身体不断颤抖,四肢都抽搐起来。   他右手被放开,原本架著的人到一边拿来蜡烛,将烛泪滴在明非欲望顶端。明非身体猛地一抽,分身便缩下去,张口吐出半声痛呼,却马上剧烈咳嗽起来。   罗太监觉得不爽,喊一声:“给我打!”众人立刻出手,反复抽著巴掌。明非很快便咳不出来,唇角流下鲜红的血,眼睛完全睁不开,蜷缩在地上。   罗太监抓在他腰间,继续抽送。明非的身体开始还有反应地抽动几下,渐渐连这样的反应都没了。地上石板间鲜血流过,染红石缝。   赵竑眼睁睁看著,心下一阵发寒:眼前这一幕,真的是自己想要的?   身边的人却忽地发出一声惨呼:“住手!他要被你们弄死了,你们快住手!”   秦天鹏用力推开门,跑到明非身边,把罗太监一手推开,抱起明非。对方已经昏了过去,口中血还在冒出,染红他衣服。   他慌张以及,大声喊著:“大夫呢?御医不来,谁去宫外叫大夫?皇上、皇上求你开恩啊……”   听到皇上二字,原本一脸倨傲的罗太监才变了脸色,和其他人一起跪下去。门口的赵竑走进宫内,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和情欲气息,不由皱起眉。   那具瘦得似乎没了肉,又软得像是没有骨头的身体被秦天鹏牢牢抱著,青色的衣服竟然还不如明非皮肤上的淤青紫红的颜色重。明非的脸肿得厉害,又长又黑的睫毛盖住眼睛,整个人气息微弱,像是已经没了呼吸。   赵竑不知为何一阵心悸,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开了口:“叫太医过来,快!”   秦天鹏大喜谢恩,赵竑看著他脸上喜色,忽然觉得碍眼。 桃花前度 三2   太医最後没有到莳年宫,毕竟这里淫靡味道太重,在赵竑的同意下,秦天鹏把人抱去礼宣殿侧一间耳房内,里面有床供人休息。秦天鹏把人放在床上,脱下外衣遮住他身体,努力擦去他身上血迹。   赵竑在一旁冷冷看著,并不言语。   来的太医名为郭旭光,四十多岁。他看到明非的惨状,当即吃了一惊,眼底露出些恻然来。   不过做御医的,要诀之一就是少说少问,看到也做没见。他诊断一番,又为明非的伤口上了药──明非身上伤口无数,前些日子所受的伤也一直没得到包扎照料,许多已经发脓。有些齿痕鞭痕则是伤得极深,伤药涂下去明非便一阵抽搐,极难包扎。幸好郭旭光还算细心,没引起他太大反应。   便是这麽一阵折腾,明非依然没有醒过来。郭旭光处理完外伤,又开了药,不由有些迟疑。   “有什麽就说。”赵竑冷冷开口。   “回皇上,这人……原本身体底子就薄,似乎又心力交瘁过於劳损,若好生调理,还能恢复健康。但似乎这一两个月间太过折损,一条命已经去了大半。若现在还不好生将养,怕是活不过一年。”郭旭光道,脸上露出不忍。   秦天鹏跪倒地上:“皇上,请开恩将他赐予微臣,臣愿照顾他,不让他出现在皇上面前……”   赵竑眯起眼:“赐给你?他是侍卫,你也是侍卫,何言一个‘赐’字?何况就算让你把他带回家去,你拿什麽来养?你父亲若见了明非,怕是不会有你这般怜香惜玉吧?”   秦天鹏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身体抖了下:“我、我可以带他出去……”   “朕给你俸禄,可不是要你养这家夥的。”赵竑冷哼一声。   “那、那……”秦天鹏犹豫片刻,“臣请辞!”   赵竑眉毛竖起来,指著明非:“你看好了,这麽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下贱之人,也值得你这麽做?”   “我也觉得不值得。”被他指著的人已经变形的脸上忽然露出个笑容,明非勉强张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这麽一句。   秦天鹏大喜:“明非,你醒了?”   明非睁开眼,脸肿得只给眼睛剩一条缝,他目光却依然清澈而冷冽,声音低哑破碎却坚定:“我早说过,你不要给我找侮辱受,何必多事?”   “若没有他多事,你刚刚就被干死了!”赵竑听他这话,只觉愤怒,便道。   明非眼光看过来,眼波流转,竟然有丝笑意:“皇上刚刚不是在训诫他麽?”   赵竑一噎,半晌方道:“朕是嫌他多事,你死了才干净。”   明非挑眉,牵动脸上伤处,眼中露出痛苦之色,过了片刻才道:“我若死了干净,恐怕头疼的会是皇上吧?治理金国这麽多年,明丞相好歹也是有威望的……”   “一个卖国贼,也敢这般自矜,真是无耻之尤!”赵竑冷笑。   “你不懂。”明非道,慢慢闭上眼。他疲倦之极,但全身上下无处不痛极,让他连入睡都难。   “朕是不懂,汉奸一样可以曲线救国麽。对於已经没有礼义廉耻的人来说,亲手屠杀自己国人又算了什麽?卖国求荣,只要有荣可求,你就算把亲爹妈卖了都不会有感觉吧?”赵竑道。   明非忽地睁开眼,眼底有丝疑惑,正要开口说什麽,赵竑却一转身:“今後你就在此养伤,朕会派人来照顾你的。天鹏,你若踏入这门,进一步朕砍他一根手指头,进十步就轮到脚,明白吗?”   秦天鹏急忙跳著出门:“臣知道……”   郭旭光也跟著出来,秦天鹏拉著他不停嘱咐,郭旭光叹口气:“医者父母心,秦侍卫无需这麽担忧,我还是会尽量医治他的。”   “即使他是‘那个’金国丞相明非。” 桃花前度 三3   明非这一病著实不轻,之後几天都在床上发烧,人就没有清醒的时候。郭旭光每天过来诊断,赵竑派个还算规矩的小太监来照料他,也就算尽了心力。秦天鹏在屋外,时时想闯进来探看,只是不敢。   他的这件事赵竑瞒了下来,并没有和他父亲谈及。赵竑自然也就不知道秦方舟曾被儿子亲眼目睹这事,实际上,他准许大臣进莳年宫这点,他随即便忘得干干净净。毕竟多少国家大事在等著他处理,他哪里有闲心记挂这等琐事?   不过经历过这一茬事之後,赵竑便无法保持之前漠不关心的态度,一方面愤怒於秦天鹏的少不更事,另一方面却也常常想起在莳年宫外看到的景象。他其实并不是残暴之人,对那样的场面也著实反感,先前处置明非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是那样,心中也有点悔意。但每每想起明非那脆弱的身体,竟然不合时宜地全身发起热来。   那人,著实是个妖精!   心里这麽骂著,赵竑却实在压抑不住情欲。偏生这日有份奏折提到金国故地生了场小乱子,镇压的宋军死了几个人。赵竑一怒之下,直接离了上书房,冲去礼宣殿耳房,狠狠把门摔上。   床上的人依然半昏半睡,听到声音似乎有一丝清醒,眼睛睁了条缝,见到是他便怔了下,随即想挣扎爬起来,对他施礼。   赵竑却是一愣:明非之前见到自己的时候都是针锋相对,虽说一个是皇帝一个是降臣,在他而言却好像是地位平等的对手一般──甚至隐隐的,他对自己还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今天却怎麽这般礼貌?   赵竑一转眼,已经做了猜想:还是受不过折磨,想求饶了吧?   看著明非那副孱弱样子,赵竑得意道:“我大宋向来仁义,就算是你,只要诚心悔过,朕也可以给你个机会……不过你可别仗著这身体,到处勾引人才是。”   刚刚还在迟疑的明非眼神忽然凌厉起来:“你放什麽──”   他并不是说惯粗话的,这麽冲口而出,随即咳嗽起来。他抬起手捂住嘴,袖子垂下,袖口露出纤细手臂。白皙的手腕是触目惊心的勒痕,现在已变成绛紫色,手臂皮肤似乎透明了一般,显出红紫颜色。   顺著那手臂看上去,明非修长的手让他脑中生出无尽绮思,而指间露出些的粉嫩唇色更令他有咬上去的冲动。再往下,那秀气的喉结,清晰可见的锁骨……   赵竑很想去咬一口,而在反应过来之前,他也确实这麽做了。等他恢复了些理智,映入眼中的便是那一双惊讶睁大的眼。赵竑脑中忽然“嗡”的一声,猛地抱紧明非,狠狠对著他的唇吻下去。   明非只觉这一吻极痛,却有喜悦从唇间传来。赵竑的手急切探入他襟口,明非只罩了一件内衫,赵竑的手即刻抚在他身上,使他伤痕累累的前胸一阵剧痛。明非在嘴边的呼喊被疼痛淹没,身上衣服便在这瞬间被撕开,赵竑狂乱吻著,随即猴急闯入。   明非眼前一黑,几乎当即失了意识。   在半昏迷中,他似乎听到赵竑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叫著一个名字。明非只觉得疼,耳边嗡嗡作响,竟是什麽都听不清,他只胡乱应著,抓著赵竑肩头,希望对方停下来──虽然这段日子已经被侵犯太多次,赵竑并不是最粗暴的那个。但论及尺寸频率和时长,这位皇帝却可以称得上顶级。何况明非现在在养伤,身上伤口一部分在长合,另一部分在结疤。赵竑拼命挤压,使他疼痛无比却又奇痒彻心,身体很快到了极限。   抱著他的人发泄出来,明非瘫在床上,迷迷糊糊想著这就该结束了吧。不想身体很快被翻过去,赵竑在他肩头啃咬几下,欲望竟然又挺起,再度闯入。   这一折腾便是一夜,门外守著的吉容不停叫苦,心道这起居该怎麽记啊……   =======   吾放弃了。。小赵你就是个渣^_^ 桃花前度 三4   这间耳房算是寝房加书房,倒是有窗子的。一早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明非身上。   他觉得刺眼,一个翻身过去,背对阳光,却忽然感觉到触手处暖暖的,像是人体。   明非忽地一下瞪大眼睛,眼前赫然是赵竑熟睡的脸。他一阵吃惊,在床上撑起身来,却稍起便落下,身上酸痛无比,下体更是痛到麻木,更在动弹之间有粘稠液体缓缓流出。   明非脸色立时难看起来,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他紧紧咬住嘴唇,白得几乎透明的牙齿在粉色唇瓣上留下痕迹。   他觉得极为难堪,被那些侍卫大臣上来上去的,他都可以当作被狗咬一口又一口。但这皇帝……应该不会是的,不可能是的。   想到赵竑一直让他“认错”的话语,明非眼中掠过些傲气,便是冷冷一笑。   忽然床上另一人睁开眼,一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很是温柔地低声道:“很疼麽?多睡一会儿吧,小──怎麽是你?”   声音到了後面却提高,赵竑猛地推开明非,脸上尽是错愕。   明非一怔,随即冷笑:“皇上以为我是谁?”   他脸上本就坑坑洼洼,昨夜又被啃得发红,此刻已经有些肿起。赵竑看他这张脸,只觉一阵厌恶冲上头顶,险些呕出来。他匆忙起身下地,找衣服的时候才发现他昨晚激动时,脱衣动作过於激烈,已经把布都撕成了碎片。他狠狠骂了一句:“妖精!”走到门边:“吉容,给朕拿几件衣服来。”   幸好今日不是朝日,只是不知上书房内议事的臣子们会不会等急了。   想到这里,他轻蔑扫向床上,见明非一身狼藉,心中极为反感,冷哼道:“果然是惯於勾引人的,连朕都被你勾上床了。可惜朕不是汉哀帝,你用尽心思也是枉然。”   明非听他这话,不由气往上涌,咳了几声开口道:“反正我都被一群疯狗咬过了,多你一条也不嫌多。”   赵竑脸色难看,想要反驳,但总归是做了,他一时竟然找不出什麽话来自我解释。昨夜、昨夜却是发了什麽疯,竟然做了一夜……   总归,是他太想念那唯一的心上人的关系。   赵竑表情忽然变得温柔,带著绝望的温柔。   这一生再不可能见到他的小陶,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得了的,原本他以为自己不会做那种到处找替代品的事情的,没想到现在已经沦落到要抱著一个下贱男人寻找安慰的程度了。   但是天上地下,哪里都没有他的小陶,就连可以慰藉的物事也没有,连一点痕迹都不曾有过。若不是还有想代之完成的心愿,他要怎麽在这世上活著?而心愿已几乎完成的现在,只能靠找替身的方法来获得生机麽?   “你一点都不像他,半点都不像。”他喃喃道,“我只是,发了疯……”   明非看著他脸上表情,微微怔住,忽然觉得这个皇上,似乎也很可怜。   鸳鸯失侣,便是那般吧。   因为生了隐隐同情,明非便没有再回嘴。等吉容送来衣服,赵竑穿好离开,他还在发呆。   这大开春的,上午也凉得很。他这麽坐了一会儿,很快剧烈咳嗽起来,隐隐有血丝吐出。他低头查看,只见自己身上刚结疤的、还未愈合的伤口尽数裂开,除了赵竑留下的情欲痕迹外,更多的是血肉模糊,一片凄惨。後庭更是难受之极,血液和精液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他有些作呕。   郭旭光要下午才会过来看病,他这耳房整日整日都没有人来,清理也是不能。他这阵子饿惯了,吃食倒也不放在心上。但这身体如此,他并不希望被外人看到。   明非苦笑了下:这种无聊的坚持,还真是没意义啊。   幸好这屋里有备用的衣服,他起身披了一件,身上疼得厉害,但总该去试试。   这里离莳年宫很近,他沿著走过去,到御花园外沿。   远远便看到那里站著两名侍卫,当先一人还是那包世宁。明非心下一阵苦笑:果然上次闯入之後赵竑就加强了戒备,想去洗一下是不成了。   拖著快到极致的身体,明非慢慢转身往回走。包世宁却远远看到了他,快步跑过来,一把抓住他:“这不是丞相大人麽?怎麽今天有空,到这里来探望兄弟们啊?”   明非站定,心下知道不好,脸色却如常,冷冷看著他。   包世宁原本对明非没什麽在意,只是出於侍卫统领的责任来管理排号。但前阵子秦天鹏的冲冠一怒他也听说了,他是仗著家世爬上统领这职位的,真论起武功和人缘,秦天鹏都胜他良多。他并不知道明非这段日子不见是被皇帝下令养病去了,还当是秦天鹏把人藏起来。现在看到明非,心中不由大喜,便使了个眼色,让另一人离去喊人。   “啧啧,看看这一身,秦天鹏这小子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包世宁拉著明非右手,一用力把他手臂脱了臼,另一只手直接撕开他衣服,然後竟然直接掀起他有些变硬的伤疤来。   明非痛叫一声,额上大滴大滴汗流下,身体不停颤抖。包世宁也不多话,解开腰带掀起下摆,直接冲进去。感觉到内里滚烫润滑,他冷笑著扇了明非两个巴掌:“刚被人干完就迫不及待出来找干,还真是下贱。”   明非脸颊肿起,勉强睁眼,看到一群侍卫围了上来。他微微苦笑,心道这才是欲洁何曾洁。   这一身污秽,算是洗不掉了。 桃花前度 四1   四   今日朝中事情并不算很多,虽然赵竑去的晚了些,却还算是没耽误什麽。到了中午,臣子们各自散去,赵竑用过午膳闲下来,心绪又乱了。   在情欲上他并不是生手,当年没遇到心上人之前,他也是风流自诩。到了无望的现在,他後宫佳丽也有不少,虽说他把自己当种马对待,也总要隔段日子“雨露均沾”一下。   只是这麽多年来,勉强不愿的人,这还是第一次。   而这也是最狂野的一次。   赵竑苦笑起来:难道自己有施虐心理,要强的才兴奋?还是说自己在遇到小陶之前,其实就是个同?只是他一直没发现而已?   嘴上说的严厉,实际上赵竑对昨晚的事,实在是感觉歉疚的。如果明非不气他,他在迁怒过後,自然会道歉的。   ──好像早上走的时候没有嘱咐吉容找人照顾他,昨晚又做得厉害,不会有什麽影响吧?   想到这里,赵竑起身,便想向礼宣殿走去。不过迈开几步,他忽然想到这时候该是郭旭光来照顾病人的时间,又停了下来。   但既然已经起身,赵竑也不打算再回去桌前看奏疏,干脆在宫里随意走动起来。走著走著,便不觉走去御花园。   满园桃花已开了小半,粉红色花瓣嫩嫩在枝头轻颤。赵竑伸出手轻轻碰了下,只觉满腔怜惜,无处可去。   或者,不该就此迁怒明非的。他失去小陶,和别人半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他再迁怒,又能把人变来麽?   赵竑深深叹口气,想著回去对明非好一些。就算是他最讨厌的汉奸卖国贼,毕竟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不管别人怎麽做,他一向是个负责的人,   赵竑转身,忽然听到桃林一侧有喧哗声。   他眉头一皱,心道这御花园附近不许人出入,连侍卫都没派,却是谁这麽大胆?   随即想起声音传来处正是莳年宫方向,他确实是说过要侍卫来看守的。赵竑走过去,想告诉他们可以撤了,转过弯去,却见到一幕淫靡景象。   御花园外是几颗大树,此刻明非正被一名侍卫压在树上,胸口对著树干,双手在树後被缚住,身体随著侍卫进出而颤动,红白相杂的体液从他後庭流出。而在树边围著一圈人,眼看这名侍卫射出,下一人又上前,抱著明非的腰向後一拉,让他整个人几乎和地面平行,重重冲插进去。   一时之间淫声浪语不断,便有人笑著说他是“送上门来的”、“一个人满足不了”等等。赵竑脸色迅速变得铁青──明非本来在礼宣殿那里,侍卫们自然不会强行拉他出来。就算他外出被这些人抓住,只要说一声他是皇帝的人,这些侍卫又怎麽敢对他下手?   ──反正我都被一群疯狗咬过了,多你一条也不嫌多。   明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赵竑一挥袖,只觉愤怒:明非这分明就是自找的,用这样的行为来表示对他这个皇帝的蔑视。   赵竑本来也不是什麽好性子,既然有了这个念头,便连半点怜惜也没,冷冷扫了这群人一眼,转身便走。   他回到上书房,吉容正在找这位四处乱跑的皇帝呢,见他过来,连忙迎上:“皇上,郭太医刚刚来报……”   “不用管了!”赵竑知道他要说什麽,开口打断,“把秦天鹏调去外宫,告诉包世宁别整死人,随他怎麽处置!郭太医不用再去看,礼宣殿那耳房也关了吧。”   吉容愕然,偷眼看赵竑,只见皇帝一脸怒色。他诺诺应了,心里却在叫苦。   ──再怎麽说也是受过圣宠的,虽说自然不会有孕,但这麽处置……不太好吧?   他出去寻人,本来想要不要先把明非安置下来,也别让那些侍卫碰。毕竟皇上碰过的人,怎样也不该再被别人占著。没想到等他找到人的时候,明非已经回去莳年宫,包世宁正在门口排时间安排顺序,甚是热闹。   包世宁是宰相儿子,何况刚刚赵竑已经下令。吉容那点回护之意无从发挥,只点了包世宁几句。那青年张扬得很,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吉容无奈,把赵竑的话重复了下,还是告诉包世宁要多注意明非身体。   包世宁胡乱点头应了,回头继续排号。 桃花前度 四2   这天之後,莳年宫又恢复了“宫中红帐”这称呼,官员侍卫乃至太监,都可以来作乐。甚至有些大胆宫妇也约了专场,到底怎麽做就没人知道了。   这种事传得极快,宫中并不是能瞒住秘密的地方,何况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後宫一群女子在一起议论,叫好的有之,担忧的有之,要说同情的,则是半个皆无。   这事也只是小圈子讨论,即使传到後宫里,曾皇後也注意著别传过头。宫里还有位正准备许人的长公主,可千万别让这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听去了。   可传言哪里控制得住,没几天工夫,这位长公主赵娴静就听说了。偏生她对这种事半懂不懂又好奇,身边宫女一问三不知,她干脆跑去问了太後。   杨太後闻得此言顿时大惊:“明非?那个金国的丞相明非?”   赵娴静点头:“母後不知?”   杨太後沈默半晌,唤来贴身宫女:“告诉吉容,就说哀家的意思,让他把人给送进来。”   她一言既出,太後宫中所有人都傻了。只有赵娴静睁著圆滚滚的眼,还有些不太清楚出了什麽事。      吉容过来的时候,明非半睁著眼看顶梁,身上的人不停动著,他却半点反应都没。吉容看他眼神,只觉心中一凉,连忙喊道:“散开都散开,快来个人帮他清理一下……明非你能不能走动?我找个人扶你?”   他这一喊,周围人尽数散开。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皇上身边亲信太监,当下便以为是皇帝要见明非,自然不敢耽误。有几个跑了有几人留下来收拾。把伤处都用衣服盖上,明非脸上红的红白的白,他们又向宫女要来脂粉,给明非上匀了。明非根本无法走动,由两名侍卫架著,一路进去後宫。   那两名侍卫走著走著感觉到了不对劲,待得知道了是去太後宫里,一个个脸色大变。吉容只点了他们两句,两人便点头如鸡吃米:“绝不乱说,绝不乱说……”   明非微微睁开眼,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期盼。   杨太後,杨桂枝?也是位贤良太後,能和史弥远相抗数次,坚持不换太子,也算是人物。难得的是太子继位後不弄权,在後宫中也很少管事。赵竑并不是她的儿子,因此她这份回护和识趣,便显得极为难得了。   他被架进太後宫中,杨太後一挥手,宫内所有人识趣退下,只留明非和太後二人。   明非在金国是见过他们的太後的,不过比起来,著实相差许多。杨太後看上去像是只有三十多岁,一身雍容气度,只是此刻眼中露著惊诧,和她表面上的稳重有些不合。   她缓缓走过来,明非是被“放”在地上的,此刻便是半躺半跪。杨太後伸手轻轻一拉,明非便随之起来,竟没半分重量。杨太後一个弱质女流,竟然可以把他拉到一边坐下,可以想见这人轻到了什麽程度。   杨太後打量著明非,他身上脸上的情况是遮也遮不住的,杨太後看著看著,忽然叹了口气,开口道:“其实哀家应该谢你的。”   “什麽?”明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站了起来,一双眼睁大。   难道真的有?难道是她?   却听杨太後续道:“哀家知道,史弥远是你杀的,对不对?”   明非一怔,随即像是失了全身力气,颓然坐下:“那又怎样?”   “哀家不知道你为何杀他,也懒得去理会那些事情,但这件事上,哀家是要谢谢你的。”杨太後缓缓道,“若非你行刺他,哀家定然拗不过他的要求,最後恐怕一定会废竑儿另立太子……史弥远大权独揽,定然不肯立一个有为的皇帝。若是他不死,我大宋今日,恐怕就如蒙古一般。”   明非一挑眉,冷冷笑了:“若是不借杀他而立威,我也未必能得到完颜守绪全心信任,那到了现在,到底是金灭蒙古还是蒙古灭金都是一回事,至於大宋……哼哼。”   他这话很挑衅,杨太後却只苦笑:“都成了俘虏还这般强横的,大概也只是明相你了吧?”   明非脸微微沈下来,刚刚心情震动,身体也没来得及生出什麽不良反应。现下被她这麽一说,想到眼下境地,顿时所有难受一并发作。他猛烈咳嗽著,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似的。   杨太後眼中露出不忍,站起来给他拿了杯水。明非一饮而尽,唇边带著血迹,脸上却露出笑容:“能让太後端茶送水,怕是连现在的皇帝都没这荣幸,我倒是死了也甘愿了。”   他这性子当真没救了。杨太後没好气看他一眼,坐回桌边,提笔写了几行字,交给明非:“哀家欠你一个人情,便救你一命。你拿给皇上,他应该会放你一马。”   明非拿过来瞄了眼,随手把纸撕得粉碎:“我便是死了,也不会求他半句。”   杨太後柳眉一竖,随即又叹一声:“是哀家去求,又不是你。难道你过著这样的日子,就不觉得难过吗?”   “狗咬都咬了,多一口少一口还有什麽关系?”明非眉目间极冷,竟然起了身,“我如今已是这般,死了又怎样?得脱又如何?被人强迫,是别人的问题。我若开口服了软,却是我输了。”   杨太後看著他,目光中带著研究:“哀家以前听说,明相是个十分圆滑的人。”   “那时我有目标,现在……”明非眼神黯了下,在话语末尾居然也轻叹了声,“走到这一步,我还有什麽可期盼的?”   他缓缓站起身,对杨太後一揖:“你那声谢,我受了。不如意事常八九,有太後这一句,我也算是满足了。日後咽了这口气,太後若想起今日之事,能让人将我烧成飞灰,洒在中都,就算是答谢我了。”   “死了还不忘做汉奸,真是无耻以及!”随著这一声,赵竑大踏步走进来,面沈似水,对著杨太後道,“母後,你怎可让这人到宫里?还这般单独相见……”   杨太後看他,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霜:“竑儿,你看他这样子,难道还能跟为娘传出什麽麽?他明非再怎麽说也曾是金相,连完颜守绪你都给了个侯爷,为何对他这麽苛刻?”   她知道自己让吉容去喊人,定然会惊动赵竑。反正前面那番话赵竑并没听到,她倒也不担心他过来。而明非这人这性子,更不可能去私下说些什麽──事实上史弥远最後一次跟她提起废太子,她已经扛不住压力答应了。因此她对史弥远的死亡比谁都关注,若明非不是这性子,恐怕杀人灭口她也是做得出来的。毕竟赵竑是养子,对她极为尊重,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她坚持不废太子。   说到底,她还是为了自身荣华。   杨太後说完,看了眼勉强站著的明非,只见他脸上似笑非笑,表情竟带著一丝嘲讽。她心不由一翻,忽然想起这人是在金国的官场打滚出来的,若论心机,怕是自己和旁边的赵竑加一起,都不是明非的对手。自己这点心思,又岂能瞒得过他?   可杨太後并不是狠辣之人,即使察觉如此,却也不想真去灭口。何况虽然只是短暂交谈,她却觉得明非这人和她想象完全不同,更生出不少好感,是真心想解救他。   可她眼前的皇帝只轻蔑看一眼明非:“完颜守绪是女直人,他明非可是货真价实的汉人,而且本来还在宋境,主动送上门去求富贵,这能一样麽?”   明非却也不辩解,微微一笑,便向外走去。   “停步!”赵竑喊一声,见明非还不停,便一步上去,握住明非肩头。   ──这人怎麽单薄成这般?肩膀瘦得一手便握得来,像是稍用些力就会卸下来他这只手臂一般。   赵竑心中一颤,记得上次抱他的时候,还没有这样……   明非半眯著眼看著他,眼里没多少尊敬。赵竑被他看的有几分不安,便道:“朕寝宫旁有间书房,你住那里吧。”   明非睁大眼,赵竑这才发现他有双极漂亮的眼,在他这张难看的脸上显得十分突兀。   脑中这念头刚刚闪过,明非那双眼便又眯起来,勾成新月形:“寝宫?是说皇上想把我直接切了作公公麽?还是皇上也想……”   他刚要出口挖苦,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杨太後,连忙停住。和赵竑那一晚,他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虽说哪只狗咬不是咬,但这条显然身份比较特殊。   赵竑强忍著怒火道:“母後既然为你求情,朕也不希望再让这种事烦到她,而外面侍卫无人不认识你,也只有让你留在後宫。反正你这样子,也没什麽可担心的。”   明非强撑著站直,闻言一笑,竟然眼波流转:“不还有一群公公?”   赵竑脸色极为难看,对杨太後强笑了下:“母後,朕先去处理他的事情了,改日再来请安。”   杨太後无奈笑笑:“哀家算是欠过他一个人情,他性格倔强,竑儿,你就多体谅一些。”   赵竑点头告辞,拽著明非离去。杨太後送到门边,依稀听到赵竑问:“你又怎麽花言巧语骗母後欠你人情的?”   明非哼一声:“关你屁事。”   杨太後摇头苦笑,觉得她那点面子,未必真的能保全明非。 桃花前度 四3   明非在太後宫里是撑著一口气,等到出来,那股气一泄,他便再也走不动,连站著都是一种折磨。他抓著衣服前襟,袖子遮在嘴边,开始咳嗽起来。   赵竑一皱眉,伸手拉他:“别装得半死不活的,朕已经让你住进宫里了,你还要什麽?告诉你,朕是不会让你离开皇宫的。”   明非扫他一眼,继续咳嗽,竟不言语。   赵竑被他忽略好几次了,倒也不是很生气,只是拉著他:“快点走,你还想留在这里让人看到说闲话不成?”   他这一拽,明非脚步踉跄,几乎跌倒。赵竑只觉手中身体极轻,一只手就能举起来似的。他脸色多少变了,想问原因,却想起是自己把本来在静养的明非赶去莳年宫的,一时无言可说,有了隐隐的歉疚。   明非现在咳得厉害,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若是明非说些什麽,也许赵竑还会斗嘴下去。可他一旦不说话,赵竑那种理亏感就慢慢升上来。他拉过明非,把他打横抱起,直奔寝宫。   回到他的寝宫,赵竑直接吩咐吉容把旁边书房收拾出来,吓到了这名跟他良久的贴身太监。总算是他向来少问,把嘴边的话收回去,只是在退出去的时候忽然一阵大呼小叫:“皇上,你……流血了!”   赵竑低头一看,只见明黄色袍子上尽是红色血迹。他一怔,马上反应过来:“不是朕,是他。”   他把人放在龙床上,解开他身上披的外袍,不由倒抽一口气,忍不住懊悔起来。   上一次到现在,不过十几天,这人却被折磨到这程度。原本渐渐愈合的伤口现在重又裂开,血肉模糊著,叠加上青紫色的情欲痕迹。应该是因为见太後的关系,原本身上的金环锁链被取下,但乳头上甚至分身上还能看到扎出来的孔和红肿。下身更是狼狈不堪,後庭处颜色倒没什麽改变,但穴口撕裂开来,血液不停流出,看上去触目惊心。   如果说上一次看到明非,他还算是皮包骨头的话,那麽现在就连骨头都快不剩了。他在床上蜷缩著咳嗽,握著衣角的手看起来只有赵竑手的一半粗细。他的手也是青紫一片,十根手指头没有一根上带了指甲,指尖处是嫩肉的豔红色,和血色。   赵竑心里一阵难受,连忙到门口抓来一名宫女,让她去找郭太医。   郭旭光很快过来,看到明非,他脸上多少带了异色。等查看完对方情况後,他不由摇头:“再这样下去,这人都熬不过这春天。”   赵竑一震:“可、可以治吗?”   “治是可以的,但是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调养,不能再这麽折腾了。”郭旭光虽然不喜明非那金国丞相的身份,但看到他这惨状,也不由恻然,“他好像进食极不正常,而且长时间饿著,又受寒受伤,还……呃,将养的时候,那种事还是少做,最多三五天一次。”   人都在这里了,还有谁会侵犯他?   赵竑这麽想,心却不合时宜地一热,视线在明非身上扫过。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对他始终有致命的吸引力,是让他完全想不明白的。   郭旭光交代完开了药,赵竑自认不是能照顾人的,正好看到刚刚那名宫女在一旁关切看著,便问她:“你叫什麽?哪个宫里的?”   “奴婢观雪,是闲散宫人。”那宫女回道。闲散不代表真的是闲著的,只是不在固定宫殿之中,并不从属於某个妃子而已。   赵竑看她,见她相貌平平,浑身却透著股子温柔,觉得应该没问题,便把明非交给她照顾。观雪领命去煎药,赵竑坐在床边,竟然亲手为明非上起药来。   明非狠狠咬住牙,他对这小皇帝始终有些怨恨,因此这样的照顾在他看来,不过是打一巴掌给一红枣。只是他刚刚咳得厉害,现在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这些日子也实在是筋疲力尽,整个人几乎都在油尽灯枯的边缘,加上这一个月多都不曾好好进食,体力完全熬不过。最後实在熬不下去,便在赵竑上药的过程中昏睡过去。   赵竑上完之後才发现他睡去,低头看看下身肿胀起来的欲望,不由苦笑。   面对这样凄惨的身体也能有反应,赵竑实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方面兴趣。   而就在这时,熬好的药和御膳房做好的粥一并到达。赵竑叫了两声,明非都没有醒过来。赵竑没办法,低下头去喝一口药,直接口对口喂进去。   观雪在一旁看著,脸上表情有些吃惊,不过还算镇定。倒是过来送粥的小太监一脸极度震惊,眼珠转了几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好吧。。。这就是渣啊,泪奔。。。   话说虐十章是汉字的十,四3这种算小节。。   掩面而去。这篇文18万左右。。。 桃花前度 五1   五   观雪这小姑娘不过二十出头,在明非眼里就是小女生。不过她生性稳重,又极是细心。在她的照料之下,明非身体虽说问题过多,却是在逐步转好。   自然这种事也急不来,半个月间,他也不过是身上的伤结了疤,咯血的情况有所好转,咳嗽的次数也少了些──说来明非原来还怕是肺痨,不让观雪接近他。不过郭旭光狠狠笑过了他的这个念头:若真是肺痨,他还能住在皇帝寝宫之侧?早拉出去隔离了。   “我又不是大夫,就知道这病嘛。”明非嘟嘟囔囔,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观雪服侍明非久了,渐渐知道这前金丞相在生活上其实很多时候显得比较天真,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显出心机深沈的样子。但在这後宫与外界隔绝,而观雪又不是个多话的,明非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基本就什麽都不管了。   他也觉得无聊,幸好这里是书房,多少还有些书可看。据说赵竑这皇帝大人在某家书社也有份子,因此新出的书都直接送到宫里一份,明非也沾光。   “这位辨然先生真的不再出书了麽?好可惜。”观雪拿著一本新出的书,遗憾道,“他的书真的很好看,很多将士就是看了他的书,才去从军杀敌呢。”   明非挑眉:“你识字?”   他还以为很多宫女太监都是大字不识的呢,何况观雪也不像是什麽重要人物。   “皇上说宫女太监在後宫无聊,便选了些识字的姐妹来教大家。”观雪微微脸红,“我也认不全,文辞高深的就不成了。但辨然先生把高深道理写得浅显易懂,因此宫里姐妹很多都是看他的书来识字,自然也就熟悉得很了。”   明非笑了笑:“你要是有看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好了。虽说肯定不如政事堂那些宰相的才高八斗,但人家我们也见不到不是。”   观雪谢过。她也了解了明非的性子,知道这位最是面冷心热,绝不会让自己为难。不过出於谨慎习惯,她还只是问了一两个问题,而且并不太涉及政事。   “江南好……”明非捏著书卷,看著上面的字,微微出神,“可惜那桃红柳绿草长莺飞,我是看不到了。这大好河山、大好河山……”   观雪不敢接茬,偷眼看他,只觉明非表情很是奇怪,像是凄然,却又喜悦。   明非呆呆半晌,转头对她一笑,明明是很难看的脸,却显得明豔:“观雪,你不用担心,我不会逃的。金国已经覆灭了,我懒得再用我那点心机,来求得自己苟活下去。”   观雪打了个寒战,伸手拉起明非:“上药了,别胡说八道的。”   “没关系,我早知道,越是想死的人越是死不了,祸害活千年麽。”明非笑道,解开衣襟,表情多少有些扭捏。   观雪实际上也扭捏,她好歹是个姑娘家,後宫只有赵竑一个正宗男人,这阵子给明非换药,可是什麽地方都看了,她自然不自在。她曾想过找名公公来帮忙,但想到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又不敢提了。   现在天已经渐渐热起来,即使此刻已经傍晚,却也不怕著凉。明非和观雪两人都很是尴尬,他把该脱的都脱了,等观雪快手快脚地解绷带换药。   忽然门口一响,明非迅速抓起床单,却被门口的人吓到──赵竑一直不曾踏入这里,怎麽今天竟然来了?   观雪见到皇帝,连忙拜倒。赵竑一挥手:“你先出去。”   观雪怔了下,有片刻迟疑,看向明非。明非心中暗叹,连忙使个眼色,示意这傻丫头快离开,观雪方才起身告退。   赵竑浑身酒气,显然是喝多了,甚至没注意到这二人的眼色。他直勾勾看著明非,一步步走过去,眼里是明非很熟悉的情欲。   明非咬住牙,苦笑了下,闭上眼。   反抗?他这小身板,哪里是马上皇帝赵竑的对手?若惹恼了这人,伤势加重会让观雪和郭旭光更为难,何必做那些无用之事?   理智虽然这麽说,等赵竑压下来的时候,明非还是控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剧烈反抗。他向来不是被强奸就乖乖躺下,还自己找快感的那种人。便是死了,也不肯这般屈从。   但他这点力气怎麽抗得住赵竑,很快便被紧紧压住,完全动弹不得。明非将唇咬得出血,身上的醉鬼忽然眼色变柔,低声道:“别生气,我只是太想你了……”   说著便吻下来,将最後的话语没在纠缠唇间。明非被他吻得呼吸不畅,眼前阵阵发黑,陷入半昏迷之中。身体被不停索取,只是这一次多了许多温柔。他在不甚清醒的状态下,也有了些迎合。 桃花前度 五2   一觉睡醒,赵竑但觉神清气爽,这阵子以来的心头郁结不知怎地尽数消失,心情极好。   他虽然已经醒来,却连睁眼都不愿,更不起床。怀中抱著的身体温暖柔韧,触手所及更是舒服……等等?   赵竑惊讶睁开眼,身边躺著的人,赫然是明非!   他立时出了一头冷汗,记忆马上回到脑海里:昨晚他喝多了酒,在桃林里发了半天酒疯,不知为何便回到寝宫闯回这里,对明非下了手。   赵竑叹了口气,承认自己最近的心绪烦恼,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明非。明非其实并不像他的那名心上人,他也并不想找人代替他的小陶。但不知为了什麽,欲望就是停不下。   明明是这样令他厌恶的人。   而且不是什麽漂亮的人,身体也看不出哪里吸引人,除了伤还是伤,还都是其他男人留下的。   他是皇帝,只要他想要,怎样的人得不到?无论男女。   却著魔了一样想著这人身体,觉得对不起小陶,却隐隐觉得“小陶抱起来,也许也是这样子吧”,於是欲望完全无法磨消。   重要的是,如果是小陶,他会因为过於尊重和小心而不敢表示亵渎的意思,明非却不必。後者那跌落尘土的骄傲就算再明显,终究已经被碾成了碎尘,可以随意玩弄。   赵竑暗暗叹口气,但做都做了两次,就算想为自己辩解都无话可说。他索性不再挣扎,抱住明非,手轻轻在他身上抚著。心道从今以後对这人好一些,应该就算补偿了吧?   他这麽想著,心理负担一去,健康青年人早晨的正常生理现象便表现出来。他觉得自己当真便是急色鬼一般,却忍不住呼吸加重,手也渐渐向下。   他这麽一折腾,明非就算睡得熟了也要被他吵醒。在赵竑激动地狠了,便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明非忽然睁眼冷道:“我不知道皇上还有奸尸的爱好。”   赵竑激动时被他一吓,便像冷水淋头,当即欲望就去了小半:“你胡说些什麽?”   “我又没什麽反应,皇上还能兴致勃勃,和奸尸又有多大差别?”明非挑眉,眼里尽是嘲讽,“我之前听说宫里选秀,都要有极为严格的验身。皇上要宠幸什麽人,更是要对方仔细沐浴过後方才可以。难得皇上大度,真是一点都不嫌脏啊。”   赵竑就知道他不会有什麽好话,但也没想到会这麽连他自己都辱进去了,脸色不由阴沈下来:“明非,朕临幸於你,并不代表你就可以放肆……”   “我知道,侍卫上得,皇上自然也上得。千人骑是娼妓,一人压是妻妾,我应该感激才是。”明非嘴里说著感谢,可从表情到语气都没有半分感谢的样子,“多少人盼皇上这‘临幸’都不得,臣以卑贱之身受此宠幸,是否应该山呼万岁感恩戴德?”   “好一张利嘴。”赵竑表情渐渐冷下来,捏住他下颌,“败军之将不言勇,你知道你这样的卖国贼,该受到怎样的处置吗?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民愤。”   “於是就由侍卫们来代替万民?也许百姓是想将我千刀万剐,但也都会想将我轮暴?那你又算是怎麽回事?拿你的‘圣宠’来处置我?”明非冷哼,“自己变态就别找借口,理亏的时候更别想东拉西扯让人感激你。别人拿你当宝贝皇帝,我、我……”   他说到这里,竟然少有地打结起来。但赵竑已经被他气得七荤八素,便要一巴掌打下去。   却见明非带著嘲讽的清冷眼神,他的唇还是红肿的,赵竑知道是自己昨夜又吻又啃的结果,不由一滞。   两人僵持半天,最终赵竑放下手,低头说了句:“朕去政事堂,你……好好休息。”   他走得很狼狈,因为确实是内心不安的。最开始对明非的处置还能说是直接交给下面的人,他并没有特别授意,也没有参与,甚至一转眼都忘记了这点小事。但自从两人发生了关系之後,一切就都说不清楚了。   尤其是赵竑并不同於那些侍卫,仔细说来,他对明非的态度有些像秦天鹏,不是做完就算,而是要有些交流的。却偏偏,遇到明非这样不识好歹的家夥。   赵竑不知道,明非确实是宁愿死在那些人手上,也不愿和他有这般纠缠。那种假惺惺的伪善,向来被明非嗤之以鼻。   等他出去之後,明非从床上勉强坐起,咳了几声。   一直在门外等著的观雪冲进来:“明侍卫,你没事吧?”   她一进去便看到床上一片血迹,吓得脸变了颜色。明非却浑然无事甩甩手:“没事,这一次还好,你帮我烧些水来。”   ……这叫“还好”?   观雪抬不动木桶,烧好的水只有让太监帮忙送进来。明非看了眼观雪一脸忧心忡忡,不由笑了:“这种事本来也瞒不住,你保护好自己就好,不用担心我。”   他爬进桶里,下体伤处触到水,便是一阵剧痛。他反正也已经习惯了,自己清洁出那些体液,努力洗净身上污迹。   洗到一半,他实在累得很了,居然在桶里睡著。观雪努力把他往外抬,但现在明非已经长了些分量,观雪力弱,竟然抬不动。   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几声叩门,观雪遮住这边:“谁?”   她走到门边,从门缝里一看,外面竟然是名侍卫!她一皱眉,想这是後宫,怎麽会有男人在,还进到这里来。   门口侍卫敲了两下,低声道:“请问明非明侍卫在这里吗?我、我是奉命入宫,顺便来看看……”   观雪见他脸都红了,忽然想起传说中被明非“勾引”上的秦天鹏,心下了然,推开门:“是秦侍卫麽?”   她在宫中四年,从一个小女孩到现在,一直行事谨慎小心,从没做过这麽大胆的事情。   但她想,若为了那个声名狼藉、却肯耐心教她识字回答她问题的人,就算冒险这麽做,也是值得的。 桃花前度 五3   秦天鹏把明非抱到床上,一脸震惊状。   他听到传言的时候并不相信,毕竟皇上对明非的厌恶是他很明显感觉得到的,他跟赵竑时间很长,知道他并不是那种好淫残暴的人。那种事让别人去做已经很离谱了,要说赵竑会对明非做什麽,他是决计不信的。   但他实在是关心明非,终於找到这麽一个护送东西到後宫的机会,找人打掩护,偷偷往这边来。本来并没有抱太大把握,结果居然真的能进来看人。   他看多了明非这般样子,这一次并不算特别狼狈。但这後宫本来是不该有其他男人的,能造成这一身痕迹的人不用做他想,定然是弘兴帝本人无疑。   秦天鹏整个人傻傻呆呆的,把明非放在床上,他就坐在床边怔怔出神。观雪也不说话,在一旁拿起书来读,隔段时间不动声色地看一眼二人,然後继续读书。   既然已经把人放进来,她就不怕担了这干系。秦天鹏不急,她也不会开口催促。   倒是明非醒了过来,一睁眼看到秦天鹏,眉头不由皱起:“你来做什麽?”   他这话秦天鹏不觉得怎样,观雪却是一惊:她本以为这两人是有意的,结果明非对秦天鹏的态度,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来看看你。”秦天鹏盯著他,低声道,“你好像好得多了,那我、我就放心了……”   “冒著危险就为说这麽一句话?”明非奇怪看他,“秦天鹏,你有什麽话就快说,我一下回答了,也省得日後还要拖拖拉拉,给你我都带来麻烦和危险。”   观雪一闭眼,心道哪有这种人……   可怜秦天鹏一张脸涨得通红,半天憋出一句:“明非,你想出宫吗?我、我尽量去求皇上……”   明非冷冷扫他一眼,把他接下来的话扫没:“秦天鹏,你已经给我找了一次麻烦。若没有你,你那皇帝也未必注意得到我。我就算现在灰飞烟灭,也未必会比现在更糟。如果你还嫌不够的话,就尽管再去跟姓赵的求好了。我这条命我是不在乎,不知道你一家上下,是不是也不在乎他们的命。”   秦天鹏脸上表情更加难看:“明非,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想救你……”   “通往地狱的路,本来就是由善意铺成的。”明非冒出这麽一句,随即竟然对秦天鹏笑了笑,看得秦天鹏一阵发傻,他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很累了,在这後宫又怎样?不就是这麽苟延残喘麽?”   “可、可你不愿意……”秦天鹏看著他,眼里带著一丝温柔,“你那性子,皇上一定受不了的,我不想听到你的死讯。”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明非说著,从一旁拿起衣服,“我要更衣了,你也该出去了吧?日後就不要来了,我并不想靠著任何人,皇上如此,你也一样。”   秦天鹏低下头,不舍地看了明非一眼,告辞离开。   他走之後,观雪从明非手里夺走衣服:“昨晚药都没换,一早你又泡得睡著了,你真是不怕伤口恶化啊?”   明非苦笑:“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吧?”   观雪将药细细抹在他身上,见他皮肤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不由咬了下嘴唇。   她有很多话想说,她想劝明非不要那麽倔强,身体都那般了还处处逆著皇上,实在是太过危险。皇上实际上是个讲理的人,顺著他的话,明非会好过得多。   可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以明非的聪慧,这些关节,他又岂能不知?   她为明非包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引来明非一阵大呼小叫,她不觉好笑:“你要是真的怕疼,又怎会落得这满身伤──话说秦侍卫著实是一表人才……”   话才出口,观雪便知自己不该说,生硬转过去。明非失笑:“你也不用那麽小心……我确实是很怕疼,直到十几岁时,跌倒撞到还会哭,被人说了无数次没出息。”   观雪点头:“那是挺没出息的。”   “连你也这麽说!”明非佯怒坐起,动弹一下,只觉一阵疼痛,不由叫唤一声。   观雪连忙把他按倒:“别闹了,你本来就伤著,再不好好将养,谁知道皇上他会不会再来……”   明非闭上眼:“应该会的。”   他很熟悉赵竑那种眼神,虽然他曾经习惯的是蕴著深情的,而赵竑的眼内只有欲望。但那种“一定要得到”的意味,是一般无二。尽管他其实能看出来,这位小皇帝想要得到的,似乎是已经不在的人。   而糟糕的是,他大概有些像那个人。因此小皇帝才拿他来迁怒吧,这种心理真有点问题,自己真倒霉,这长相也能犯忌,赵竑的眼光比他的神经更诡异。 桃花前度 五4   赵竑并不知道明非在这样腹诽他,即使知道了,他也未必会停止这样“心理变态”的行为──第二天晚上,他又进了书房,再度把观雪打发出去,然後压上人,解开对方衣服。   明非想要开口,赵竑却直接吻下来,嘴里什麽度入他口中。等赵竑放开他的时候,明非努力咳嗽呕吐,想把那疑似丹药的东西吐出去,却哪里还吐得了。   “那是什麽?”既然吐不出,明非也不再费事,直接问赵竑。   “朕想看看,你欲火焚身的时候,是不是还这副混不在意的样子。”赵竑看著他,故意缓缓道。   明非一怔,随即大笑:“皇上,你几岁?”   “二……你问这个做什麽?”赵竑险些老实回答,忽然反应过来,不由著恼反问。   “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不知欲望这种事,情欲上头的时候什麽都可以说都可以做,等发泄过後就什麽都不是麽?就算我欲火焚身做出什麽淫荡举动露出什麽渴求表情又能怎样?那本来就是人的正常反应,只能证明我是健康人。”明非笑道,脸上慢慢泛上不正常的嫣红,话也格外多起来,“你会有这样的念头,实在是心智不成熟的表现。男人嘛,为了上床什麽不能说,穿上裤子还记得几句?”   “你……”赵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这却不能怪他,明非素来是文雅书生状,又极厌恶这种事,确实以此为辱。赵竑不明白明非那古怪的思考方式,自然不能理解他现下的反应。   明非只觉体内灼热升到身体上来,喉间逸出呻吟。他实际上确实感觉屈辱,不过那是被强迫喂药的屈辱感,并不是对自己身体反应感觉耻辱。他一向不介意打击赵竑,又道:“别说是吃了春药,就是我前阵子被轮来轮去,我也不是没有反应过。不过既然身体构造如此,每个人被碰触到那里都会有快感,为什麽我就要因此羞愧?你们这些人,脑子著实不太清楚……”   他嘴里说著,脑袋却已经开始不清楚了。身体软下来,衣服本就被扒下大半,此刻被他完全踢到一边。他张开腿,缠著绷带的手向下探,抓住自身欲望,摩挲起来。   赵竑看著这一副迤逦光景,只觉脑袋炸开一般,神智顿时半分不剩,直接扑了上去。   偏偏明非似乎自得其乐地挺开心,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识,他身体拼命扭动,就是不让赵竑压住他。赵竑根本已欲火焚身,伸手用力抓住明非手腕,在他耳边说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情话,粗重喘息喷在明非身上,空著的手覆著明非手背,和他一起动著。   这春药效果极为惊人,没几下明非已经泻出来。一双眼几乎滴得出水来,眸中尽是情欲,身体却软著,一动不动。   赵竑这才能拉开他的腿,迫不及待进入。明非软绵绵叫了一声,倒像是小猫在叫唤,让赵竑欲望更甚。   便又是一夜。   ===========   恩,小赵你是渣。。。 桃花前度 六1   六   第二天起来,赵竑其实是懊恼的──虽说昨晚明非也确实情动,但很明显的是,他这皇帝比明非还激动。甚至醒来的时候,他都能想起在明非耳边说的那些话,那些本该是对小陶的爱语。   他终於困惑起来。身为最大帝国的皇帝,他一直警惕著自己的权力欲,不让自己变成那种乾坤独断的独裁者。他对生命极为小心,就算所有人都把下人不当作一回事,他也处处尊重。   可他不明白,为什麽对这麽一个男子,他竟然会这麽渴求和……残暴。若是因为明非有那麽一点点的让他想起小陶,那他不是应该对他更好才对麽?   或许,正是因为明非有那麽一点点的像小陶,他才这麽残忍。   他不允许这样一个品格低下的人让他想起小陶,更不允许这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一辈子,他再也不可能见到小陶,甚至听到小陶的名字……   可偏偏,他就连逃脱都不能。见到面是憎恨,见不到时,又控制不住身体的欲望   赵竑想了许多,最後一咬牙:不要理会明非的那些话,後宫里总比外面被侍卫无休止折磨好。他是皇帝,就算收个脔宠又如何?何必委屈自己?   想通了这点,赵竑起身更衣,处理政务去也。   明非是过了中午才被观雪喊起来的,用过饭後,下午郭旭光常例检查,见到他身上那些痕迹,不由皱眉。   但郭旭光能成为太医,自然不会莽撞说话。只是提醒他不要太劳累,伤口千万不要再裂开了。明非一撇嘴:“直接说我不要反抗就是了,当死人我还是会的。”   他这口没遮拦得到观雪和郭旭光的一致指责,明非笑了笑,并不多说些什麽。   而这天之後,赵竑几乎每晚都夜宿寝宫。开始的时候还是挣扎一番再摸去书房,後来干脆把明非和观雪拉出来,让明非在寝宫住下,观雪还是服侍他。   赵竑不再主动和明非说话,明非更是从来不主动言语。两人见面就是上床,明非身体不好,一觉睡醒通常身边已经没了人,他也觉得清静。   明非的伤势在这样“不折腾”的前提下慢慢愈合,但好不容易长回来一点的肉又减下去,人重新回到皮包骨的状态。观雪很担心,却无能为力。   她自己现在也面临著麻烦局面。寝宫里的宫女本来是有数的,赵竑这把她叫进来,便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这寝宫事情不算多,观雪自己收拾收拾没问题。但这地方的意义非比寻常,开始还有传言说她如何如何,後来渐渐走漏了风声,後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们的皇帝收了一名脔宠,是已亡国的金相明非。   观雪完全拿那些上门来打探消息的人没办法,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连品轶都没有,这宫里几乎是个人就比她高。她能把人挡在寝宫之外,已是极难,面对那些层出不穷的问题,她几乎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只能保持沈默。   这样挡了几天,终究那日上午,长公主赵娴静闯了进来,把床上一身狼藉正在睡觉的明非看个正著。   和半路被收养的赵竑不同,赵娴静一直是皇女。南宋虽说内忧外患,却影响不到这位公主身上。她脾气本就娇纵,为人又略显单纯。偏生不知怎地投了新皇帝的缘,两人相处很好,她更是受宠。因此这後宫之内没什麽地方她不能去,除了杨太後之外,便是她的皇兄,她也不是很怕。   因此被人一撺掇,赵娴静便杀了过来,为嫂子们鸣不平的同时,也要给这个妖颜魅惑的无耻男人一个教训。   她进来寝宫後直接往床上看,龙床很大,明非只是缩在一个角落里,睡得正香。散乱的发遮住他大半边脸,但露出来的地方实在谈不上什麽好看。那一脸坑洼不平使五官都有些走形,过於瘦弱的身体更看不出有什麽魅力。   观雪连忙上前为明非拉好被子,把那些暧昧痕迹遮住,动作大了些,叫醒明非。   明非一睁眼便得到观雪的暗示,他笑了笑,任赵娴静骂著,一声不吭。   ──一个长在深宫的娇娇女,骂得再难听也著实有限,就连他当初所受的十分之一都不及。他这麽一个男人,何必跟她计较?   他看到一边观雪的脸色难看,微微一笑,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示意自己没事。   赵娴静把话颠来倒去骂,骂得累了也不见明非有反应,心下著恼。她见他居然还敢笑,一怒之下扬起巴掌,狠狠摔在明非脸上。   明非被她打得脸一偏,脸立刻红了起来,嘴里腥甜,唇角便流下血来。   赵娴静这小姑娘却是没见过血的,别看她骂得凶,此刻却变得不安起来,一转身跑掉了。   面对观雪关切目光,明非拿起湿巾擦了擦:“没事,这样牙不会掉,嘴里受点伤很容易好,没什麽大不了的。”   “只是她这一来,日後就未必清静了……”明非叹了口气,看著观雪,心下盘算。 桃花前度 六2   当晚赵竑回来的时候,明非脸上掌痕不但没有消去,反而变得又红又肿,让人触目惊心。   赵竑一看到这印子,脸便沈了下来:“谁做的?”   明非侧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专心看书。   赵竑眉头皱得紧,看向观雪:“你是怎麽照顾人的?朕不是说过不要放人进来,也不能让他外出吗?他怎麽会被打?被什麽人打?”   “你若真的不想让人进来,就不该让她来服侍我。”明非忽然放下书,斜著眼看赵竑,“她一个连品轶都没有的小宫女,家里又没有任何背景,你想让她拦人,她哪里拦得住?”   观雪瞬间傻住,随即低下头,看不到表情。   赵竑并不是细致的人,一怔之下便道:“朕上书房倒有个品轶高的,明天让她过来好了。”他看了眼观雪,“让观雪照顾你到伤势痊愈为止,到时你应该不需要什麽人照顾了,升她一阶,到时就去其它宫好了。”   明非点头,观雪猛地抬起头来:“皇上──”   “是公主。”明非忽然开口打断她,一双眼半眯起来,带著些恶作剧的颜色,看著赵竑,“怎麽,皇上难道想为了我处置公主不成?”   赵竑呆了一下,脸上现出怒色:“她一个姑娘家,来这里做什麽?”   “小姑娘不够稳重,正好给人利用来打探消息,顺便来个下马威麽。”明非的手在胸前一划,将赵竑的目光完全吸引到他敞开衣襟下的风景上,“再说这姑娘家也该成婚了吧,人家是好奇也不一定呢。”   赵竑目光完全凝固在他身上,见他露出的肌肤,不由咽了口口水,明非说了些什麽,他便再没听到。   挥手让观雪出去,赵竑直接扑过来,狠狠吻上,便是无尽缠绵。明非闭上眼,苦笑了下,心道人果然还是无牵无挂最好。      赵竑派来的人是紫瑜,她实际上算是太後选出来给赵竑的,定了个采女,只是因为她还没有受过宠幸罢了。   本来赵竑确实不愿在这种琐事上逆著杨太後的意思,送来一般也就收下,反正他去後宫的次数是一定的,人多就分薄,也没什麽大不了。但紫瑜来的时机实在不好,赵竑每天为明非烦心,哪里有空搭理她?便忽略到一边去了。   紫瑜自己是清楚这因果的,因此早把明非恨得牙根痒痒。她来当天,明非便笑著对观雪道:“看来姓赵的不把我折磨死就决不罢休,我偏偏不要称了他的意。”   观雪咬咬嘴唇:“我知道你是为我著想,但我受些气没什麽,你又何必……”   “不是受些气的问题。”明非摆摆手,“公主来了,皇後还会远吗?一群闲著无聊的女人本就可怕,何况我还占了她们的终极目标。不被大卸八块,连我都觉得对不住她们呢。”   观雪习惯了他这语气,此刻却忍不住黯然:“可我离开了,谁来照顾你?”   “要死就死该活就活,我其实并不需要照顾。”明非笑著,看她的眼神很柔和,“观雪,你是个好女孩。等到了出宫年纪,找个好人嫁了,千万不要参与我这档子破事,挺没意思的,知道吗?”   观雪看著他,慢慢点头。   明非的伤本来就在收疤,半个月後便完全好了。他身体的问题,本来并不是那些浮於表面的伤,但赵竑看到的只不过是表面。   “最後收拾完这些,我就该走了。”观雪整理著桌上的文件,有些不舍地看著明非,嘴里唠叨著,“我知道你听不进去,但我还是要说。皇上是个好人,你不要和他过分作对,少说几句触怒他的话……我还想再见到你,只要不是照顾你的伤。”   明非软软躺在偌大的床上,目光一扫,看站在一边的紫瑜眼中恨意,不由警惕,嘴上却笑道:“你放心,我才懒得说话,等你走了,我一定一言不发。”   观雪偷眼看紫瑜,这半个月来紫瑜的态度她看的清楚,心里颇为担忧。明非那性子,又是不情愿在这里的。紫瑜偏偏似乎真的对皇上有意,每次赵竑让她们退下时,观雪都能看到她充满恨意的表情。   这样的人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观雪想著,忽然手一偏,竟把桌上砚台打翻。而与此同时,床上的明非忽然跌了下来,掩盖住桌上的声音。   观雪连忙过去扶起人,紫瑜在一旁就像没事人一样,看看他们,竟然冷哼一声出了门。   在她离开後,明非忍著痛走到桌边,观雪这才想起刚刚打翻砚台,不由低低惊叫一声。   桌上还有赵竑留下的奏章,他其实并不是个马虎的人,却不知为何对明非没多少提防之心,经常在寝宫处理政事。明非平时从来不看一眼,今天才初见。   只见叠成一沓的奏章,最上面两份已经被墨染黑,赵竑的批示被糊成一团,极难辨认。观雪吓得脸色有些发白,明非忽然伸手握住她:“别慌,没事的。”   桌上还有空白的奏折纸张,明非把那两份污了的奏章拿起,仔细摊开放好。又拿起其它几份看了几眼,笑一声:“他的字还真难看,倒有点麻烦。”   观雪还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只见明非执笔蘸墨,在空白奏章上笔走龙蛇,竟和原本的字一模一样。她张大了嘴,却见明非换了只笔,就著朱砂,重重在下面点上批复。那字迹,竟然也和赵竑的笔迹一般无二。   可……皇上的批示已经被模糊了,他怎麽写的?   明非很快写完两份,把污了的奏折凑在蜡烛上烧了,一笑拍手:“放心,就算污了,也勉强能看出痕迹。何况这两份都是些简单事情,我多年丞相,料来还不至於猜错皇帝的处理方法。再说以姓赵的那性子,写过的东西,他自己恐怕也不会记得的。”   他没有听到观雪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小丫头不声不响地流了满脸泪,不由慌了:“你哭什麽?跟你说不是什麽大事,我十多年玩这玩意,还不至於失风被看出来。再说就算被看出来又怎样,对我来说,还有什麽关系……”   “太危险了……”观雪抽噎著冒出几个字,“你为了我这麽冒险,我不要。”   明非站起来,摸摸她的头,低声道:“我不会一直在宫里,观雪,你明年就可以被放出宫吧?你帮我在你老家找一间屋子,种上一棵桃树,我会去找你的。”   “好……”观雪拼命点头,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地名,“我等著你,你一定要来。” 桃花前度 六3   到下午观雪便离开了,明非倒觉得很好。   到了现在这时候,他不想再有半点牵挂,这样是死是活也干脆一些。万一到了该死的时候,却偏偏舍不下,却又怎生是好。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名声,他是不在意,却不想累到别人。观雪如此,那个莽撞的姓秦的,也一样。   观雪去了,紫瑜可是个不会照顾他的。不过明非伤势已好,他又不是什麽娇生惯养的孩子,什麽也都自己做得来。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爱说话的,现在甚至连和赵竑斗嘴的心思都没了,更不要说跟这宫女说什麽。便拿了一本书,坐在桌前看了起来。桌上没有废纸,他干脆拿那些空白奏章胡乱写著,全然没有顾忌。   紫瑜在一旁看著,表情多少有些诧异。   到了晚间赵竑回来,紫瑜便想开口向他说些什麽。谁知道这位皇帝一回来便挥退她,一双眼丝毫没有往她身上看半点,就那麽直勾勾盯著明非,好像这一个相貌平常的男人,倒比千娇百媚的她吸引力大得多。   紫瑜当真是咬碎银牙,总算忍了下来,退了出去。她没有把门关严,片刻之间,只听寝宫之内暧昧声不断,而且大多是赵竑的声音。   她脸上恨意大盛,一转身走开,向皇後宫中走去。   第二日一早明非醒来,身体依然是酸痛不已,却已经没了人扶他起来给他送早饭,甚至连惯例的热水都没有送过来。明非皱起眉,披了层单衣下地。这身体已经习惯了性事,虽然难受,却也不至於下不了床。他前後找了找,总算是看到太监送来的一盆水,此刻还有些温热。他端起盆往屏风後走,打算就这麽凑合了。   刚刚放下盆,门外忽然一阵响动。明非不想理会,但也停了动作,免得他人冒失过来,看到尴尬场面。   偏偏声音还真是向著这边过来的,几名太监直接移开屏风,对著明非道:“明非是吧?皇後宣你。”   说完竟然不给明非任何说话或反抗的余地,架著明非手臂,几个人将他拖去皇後中宫。明非竟然还有闲心打量中宫格局装潢,赞叹一声:“比寝宫漂亮多了,不愧是女人的地方。”   他这话说得太挑衅了,马上就听到一个女声:“那是,这中宫皇上很少涉足,自然不如明相寝处阳刚。明相若是想,哀家这里的玩物尽管拿去,算是谢礼。”   曾皇後站在宫内高处,居高临下看著明非。明非这时还被架著,由於太监动作粗暴,他身上单衣已经有些散乱,露出一身情爱後的痕迹来。曾皇後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笑道:“明相替我们姐妹照顾皇上,也是辛苦得很了,想要什麽尽管说。”   “我想出宫,皇後恐怕是做不到吧?”明非扬眉答道。   “明相可知,这汴京子民对前金旧臣可是心怀恨意,听说安乐侯府上经常被顽童捣乱,其余各府之人甚至不敢出屋……明相身为前金贤相,若是出宫,怕是性命堪忧。”曾皇後开口道,直直看著他,“明相若是真的想出宫,为何不向皇上说明?”   明非撇撇嘴:“你怎知我没说?”   他觉得意味索然,这种你求之不得我巴不得丢掉的心态怎麽说都像是炫耀,偏生他当真半点炫耀的意思都没有。   心里苦笑,便走神了片刻,再回神时便听到曾皇後道:“皇上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也绝不是为私情乱社稷的人。你若想凭著宠爱再求荣华,怕是不可能。”   什麽叫再?她这话怎麽说得好像自己曾经凭著宠爱求过荣华一般。   明非知道他和完颜守绪之间原本也是流言蜚语不断,但金人不比宋人,毕竟在这方面知识不够丰富,而後种种更是让这些传言消失殆尽。没想到如今他和赵竑这关系一出,便有人重新质疑起他和完颜守绪了。   他心下著恼,挑眉淡淡道:“我从来没求过他什麽,如果说有要求,也是求他少来烦我。皇後想必在这点上做得很好,不知有何诀窍可以传授给我?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曾皇後一张俏脸气得煞白,樱唇颤抖半晌方才道:“你也是个文人,多年孔孟之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男身女事很羞愧吗?”   明非冷笑,抬头看她:“我既然做出投金举动,自然就没什麽孔孟之道的礼义廉耻。你想杀就杀,又怕担干系又想除去我,哪有那麽好的事?”   曾皇後被说中心事,脸色更是难看,指著他:“你、你……”   明非看著她,渐渐脸上笑意敛去,叹了口气:“我是男人,上马杀贼下马治国,不管落到什麽地步,我也不会沦落到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的程度。所以你放心,问题从来都不在我身上……”   “活著我都不怕,还怕死麽?只是我偏偏不要遂了别人的愿,有能耐你们就杀了我,我是不会为什麽无聊的礼法而羞愧自尽的。”明非微笑道,“我不知道他为什麽对我这身体这麽执著,也许他本来就对男人感兴趣。你们不妨留意一下美男,反正男人不会怀孕,送多少进来都没什麽威胁。”   说到这一步,他也觉得够多了,就此闭嘴。之後曾皇後再和他说些什麽,再怎麽劝诫於他,他全作没听到。曾皇後就算再气,现在也不敢对他下手,最後还是把他好好送回去。   水已经凉了,明非看紫瑜在一旁坐著,完全不看他,便微微一笑,借著冷水清洁了身体。   这身体实在没有半点魅力,如果说他二十岁之前的身体和相貌还有迷人之处,那麽现在就真是乏善可陈。那些侍卫和赵竑都一副甚是迷恋的样子,当真奇怪。   这麽多年来,明非最关注的人,莫过赵竑。尤其是近五年,他在大宋的情报网几乎都在收集和分析赵竑的一切资料,对这位皇上的了解,可能还超过赵竑自己。   赵竑不是一个纵欲的人,至少他得到的资料都是这麽说的。   明非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身上,真想把当年收集情报的家夥都宰掉。   这麽脏的身体他也兴致勃勃,那岂止是一个欲求不满可以形容的。只是希望赵竑这人其实是喜欢男人而不自知,才会对他这麽沈迷。只要接触了柔顺貌美的专业人士,便会真正得到乐趣,不要再来烦他。   哪怕再回莳年宫呢,总比这样疑似金屋藏娇来得好。 桃花千度 七   七      春天已过了一大半,天也渐渐暖起来,按理来说洗个冷水澡也没什麽。但明非身体极弱,又经过了曾皇後这一番折腾,到下午就开始发起热来。他也不指望紫瑜照顾他,自己往床上一躺,迷迷糊糊睡过去。      他中午没有进食,到了晚上实在饿得厉害,没办法勉强爬起来。刚刚把碗拿在手里,忽然门一开,带了一阵冷风进来。      明非缩了缩,也不看门口,拿著碗扒了一口。      进来的赵竑一脸怒气,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不由更加愤怒,直接冲到床边,想也不想一巴掌打下来。明非完全没有准备,被打个正著,手里饭也洒了。      他捂住脸颊,微微扬起头看著赵竑。赵竑打他一下是出於冲动,打过之後便有些後悔,但见他这清澈眼神,又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怒气,手里一叠子奏折扔过来:“这是不是你写的?”      明非看了一眼,那是他闲著没事写的一些读书笔记,还有昨日补上的那两张奏折。他心中暗叹一声,点了点头。      赵竑见他这态度便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巴掌过去:“你权力欲就这麽重?还是说你巴不得大宋亡国,金国不成就靠著身体自己来?”      明非斜他一眼,冷冷一笑,竟不辩驳。      赵竑只觉他的眼神冷冽,更带著一分轻蔑,只有更加愤怒。想动手打,偏偏明非斜倚在床上,那又脆弱又倔强的样子竟让他再也下不了手。他一挥手:“吉容,把他给朕拖去书房,紫瑜你看好他,别让他外出。”      明非眼睛一扫,在吉容过来架人之前自行跳下床,难得向赵竑一揖:“谢皇上。”      对他来说,在书房显然比这里好得多,如果赵竑再不来骚扰,那便真是天堂了。      他身体很不舒服,又饿得厉害,当即摇摇摆摆慢慢走向书房。赵竑看著他,只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手一挥把案台上东西都摔下去,明非听到砚台落地碎裂的声音,脸上表情微变。      早知道就把那方端溪砚偷偷藏走了,这种宝贝可是碎一个少一个啊。      在吉容的目光下,明非走进书房,吉容从外面把书房门锁上,见紫瑜正在安抚赵竑的怒气,不由苦笑,悄无声息地溜走。      紫瑜只觉眼下这机会再好不过,使出浑身解数,用尽所有温柔,努力发挥属於女性的魅力。不想赵竑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沈声道:“出去。”      “皇上……”      “朕说,出去!”赵竑沈下脸,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如此放肆。      紫瑜委屈告退,脸色难看至极。      她走之後,赵竑在寝宫又砸了一会儿,方才停下来。      他想起杜范崔与之包楠成他们在政事堂的话,那些老臣们也都风闻了明非的事情,虽然不明说,言语中却都把他当作了褒姒妲己一类的人物。至於明非在莳年宫那一段,包楠成清楚得很,更是拿来将明非骂得肮脏无比,仿佛提起他的名字都是污了嘴。      其实若没有那些明非做的“笔记”,本来也不该有人发现他自己写了两份奏折。明非作假做得非常到位,唯一的问题是,他没有把赵竑时常的“笔误”算在内──毕竟他只看过赵竑写的几份东西,笔迹固然能模仿,那遣词造句和错处却是仿不来。      杜范一脸凝重:“此人才华非凡,就看这两份奏疏所作批注,竟然比……臣等还要明白。这人处心积虑接近讨好皇上,又擅自作假,实在是居心叵测,皇上不可不防啊。”      什麽比他们还明白,直接说明非作假的批注,比他这个皇帝原本所写的还恰当不就结了?      赵竑并不是那麽想一直做这个皇帝,他的性子适合开国中兴,而不是管理国家。虽说管理起来也不会太差劲,但个性和知识的问题使他无法太细致地处理政事。幸好他是马上皇帝,又在一些方面著实有些超常的手段,政事堂这些宰相唯他是从,不会出什麽乱子。      他权威极重,所幸平时善於纳谏,和大臣相处也算愉快。只有这件事上,几位宰相几乎拿出死谏的架势,硬是逼他处死明非。      赵竑确实愤怒,但要说处死明非,也就太过了。他勉强应付几句,忽然包楠成冒出来一句:“听说那明非,原本是安乐侯的府上人,和安乐侯也是很好的。”      赵竑傻了片刻,马上明白包楠成这话皮里阳秋。他一直是把明非当作泄欲对象的,平时见面就上床,甚至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他也很清楚明非在他之前被无数人上过,他认为自己一点都不在意。但不知为何,听到包楠成这麽说,他的怒火冲上头顶,一时间也懒得和他们再说下去,直接抓起奏章,冲去後宫。      ──利用身体掌控权力,用一切方法打击大宋。在赵竑心里,明非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想到和他发生过那麽多次关系,赵竑就觉得恶心。      当明非低声呻吟的时候,他心里可能想得还是怎麽利用自己来毁灭大宋。也许自己无比沈迷那一刻,明非心里正在窃喜,却装出一副冷清样子。      想到这里,赵竑又砸碎了一个花瓶,碎瓷洒在地上,和瓷碗碎片和在一起。      ……他的晚饭被砸了,那是不是没得吃?要不要给他送过去?      脑袋里迅速闪过这念头,赵竑吓了一跳,恶狠狠自语:“他不是装高傲吗?那就饿著他,看他还拿什麽来维持那副样子!”      他却不知,明非当晚就发起烧来,整整四天,除了方便就没下过地,更是水米未沾。      赵竑不知道,因为第二天他就被太後喊去,暗示他要“多亲近後宫”。赵竑便曾皇後伍贵妃她们一个个宠幸下来,他以前做这些就是完成任务,现在有了满足欲望的人,连完成任务都不够用心。经常在做到一半的时候想到明非,然後发现身下人是女的,便欲望不振草草结束。结束之後更是连留宿的心情都没有,不是奋战下一位,就是回上书房旁边卧房休息。      到了第四天晚上,他临幸江德妃,做完後抱著美女,他竟然恍惚中说了句:“明非,你倒是胖了一点。”      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赵竑愕然看著枕边人,江德妃也一脸受伤地看著他。      赵竑无心安慰美女,他只觉心中欲望灼热,却不是对著江德妃去的。      “朕是皇帝!”他忽然吼了一声,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开阔,心道就算那人是董贤,自己也不是刘欣那倒霉蛋。连大宋都被他中兴了,还在乎那麽一个脔宠吗?      何况他并不爱明非,他心里只有小陶一人,明非不过是用来泄欲的,仅此而已。           赵竑从江德妃床上跳下来,奔回寝宫,直接杀去书房。      打开门,房间里床上明非正在熟睡,脸上有著不正常的嫣红。赵竑却无暇注意这些,直接爬上床,用力吻下去。      在过程中,明非半睁开眼,看了他一眼。什麽话都没说,也没什麽动作,便又睡过去。赵竑只觉他不说话的时候无比乖顺,就更加沈迷。他这几天心里别扭得很,现在终於又回到明非这里,实在满足,便索取无度。虽说第二日是朝日,却也顾不得那麽多,一直折腾到後半夜。      等天亮了,吉容在江德妃宫外小心请人,江德妃派个宫女告诉他皇上昨晚回去了。吉容大惊,到寝宫一看没人,再去书房,果然见赵竑抱著明非睡得香。      所幸赵竑把上朝时间往後推,辰时之後起床倒也来得及。吉容轻唤叫醒赵竑,这位心满意足的皇帝起床,忽然一声低笑:“汉哀帝断袖而起……可见他睡的时候还是穿衣的,朕便是想断,也没什麽可断的。”      吉容头皮一麻,心道这种话也是说得的?      赵竑穿好衣服,看看了床上的人。他和明非总是如此,在一张床上的时候,谁也不会身著片缕。两人并不说话很少交流,明非不要求,他也不会承诺什麽。除了性,两人没有更多的关系。      这样的情况,那些臣子们还担心什麽呢?      他这麽想,起身上朝去了。政事堂的宰相们还算给皇帝面子,并未再提出这件事。大宋刚刚收复失地,百废待兴,朝中事情多得压死人。尤其金国蒙古之地,大宋有百年不曾统治过,并不了解其中情况,处理起来当真是焦头烂额。甚至有人隐约暗示,是不是可以请一些亡金故臣来指点一二。      赵竑却不由沈思,他对汉奸深恶痛绝,但也知道那些原本在金地的汉人出来做金国的官儿,其实也不算大错。倒是明非那种本来在宋金边境却主动送上门的,才更加可恶。他现在既然和明非都那样了,为什麽不能用那些金国旧臣?      其实明非有大才,可惜人品太差居心叵测,用不得。      想到明非,赵竑便有些心乱了。早上的时候匆忙离开,连句话都没有说,好像有些太过薄情。把人关到书房那麽多天,也不知道吉容有没有安排人给他送三餐……      赵竑想起昨晚明非那微弱的反应,心里隐隐有些发慌。於是朝会一散去他便回了後宫,可说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到了书房,发现明非还在睡。赵竑微微松了口气,坐在床上,伸手去碰明非那长长的睫毛。      明非真的不好看,一张脸瘦得厉害,偏偏又有些坑洼肿胀的包,把本应该清秀的五官挤得有些怪异。想必是在孩童时代生过天花一类的病,人活下来,那些痕迹却去不了。      如果没有这些……      赵竑的手在明非脸上抚过,摸著他的五官。心里忽然一凛,什麽念头闪过,一下却又捉不到。他将手放在明非脸上,努力寻找刚刚那念头,却感觉到手下滚烫。      发烧?他吓了一跳,也顾不上什麽念头,马上喊道:“吉容,叫郭太医来!”      他查看明非的身体,才发现明非并不是在熟睡,而是昏迷。明非全身都是红的,热度极高。赵竑掀起被子,见明非身上情欲痕迹极深,想来是昨晚留下的。他整个人像是只剩薄薄一层皮包裹著骨头一般,连皮肤上的青紫都那般触目惊心。赵竑抱住他,感觉怀中的身体消瘦之极,不由暗责昨晚的放纵和疏忽。      郭旭光很快到了,为明非把脉,眉头锁起来:“他几天未进食了?”      赵竑一怔:“两……四天吧。”      郭旭光脸上迅速闪过怒色,但想到眼前是皇帝,又把头低下去:“他本来就身体弱,又受了寒,哪里禁得起这麽多天不吃东西?若是他能喝两口粥,或者参汤,也许还有救。”      赵竑呆了,连忙大声唤来吉容,让他准备参汤去。      皇帝点名要,御厨自然准备得很快,一会儿一碗参汤便端过来。赵竑接过碗,试图喂明非喝下,明非牙关紧咬,根本不肯张开。赵竑按郭旭光指示捏住他鼻子,却见明非脸越来越红,身体都颤抖起来,却还是不肯张嘴。      赵竑有些慌了,幸好在半刻过後,明非还是将牙启开一线。赵竑连忙喝一口参汤,嘴对嘴喂过去。明非闭著眼仰起头喝下,身体的颤抖止了一些。赵竑一阵欣喜,一口口喂下去,把一碗参汤尽数喂他喝下。      郭旭光再次把脉,感觉他情况缓解了一些,这才开了药,命吉容去熬。赵竑也无心政事,便躺在床上抱著明非,试图让他身体温度降下来。      昏迷中的明非十分安静,就算有细微的颤抖,也只是蹙紧眉不出声。手紧紧握成拳,就连动弹都很轻微。赵竑把他的拳头掰开,见他指甲已经长出一大半,颜色很是粉嫩,不由将他指尖凑到唇边轻吻。      等他醒过来,就对他好一点吧。赵竑想。           足足过了两天,明非才睁开眼。他有些迷茫,眼波流转间似乎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竟然显出从来没有表露过的脆弱来。      一直守在床边的赵竑一震,连忙问:“醒过来了?感觉怎麽样?还很难受吗?”      明非眨了眨眼,好半天才蓦地睁大,开口低声说了句:“原来还没死。”      赵竑忽然感觉心里发酸,瞬间充满了怜惜。他伸手试了试明非额上温度:“已经不烧了,你不会有事的。”      明非从来没见他这般和颜悦色,一时有些怔住了。      赵竑也不管他反应,继续道:“是朕不好,朕不该那麽对你……你本来就是丞相,对政事感兴趣也没什麽。你要是真的闲不住,帮忙处理些不大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赵竑後来仔细看过他造假的奏折,虽然政事堂的大臣都说他是居心叵测,但赵竑只看出高明来。他想,若明非真的只是权力欲重一些,实际上也没什麽关系。只要他不会对大宋不利,能替自己分担一些,不是也很好?      重要的是,明非那样虚弱躺在床上的样子,他不想再看到。全身滚烫呼吸微弱,那一刻,他真的以为明非就要那麽死掉。      幸好他活了下来,虽然身体很弱,郭旭光也警告说不能再让他身体受损,不过总算是清醒过来。      紫瑜送过来粥,赵竑亲手喂明非喝下。明非起初还有些不愿张口,赵竑便笑道:“或者你愿意朕再亲口喂你?”      这句话果然让明非张口,伸手接过碗,他自己端著慢慢进食。赵竑这麽看著他,只觉他像是只小猫一般,非常可爱,不由露出怜爱的神色。      明非睡得太久,既然醒过来就没有任何再睡的意愿,坐著发了会儿呆,他便要挣扎著下地。赵竑压住他:“想要什麽?朕拿给你。”      明非其实是想拿本书看,但见赵竑问他,便一翻白眼:“你不是说拿奏章给我批?”      赵竑脸微微沈下来,便觉明非这一场病,都像是有目的一般。但他实在是被明非吓到了,即使这麽想,也下地去给他拿奏章。      明非翻了翻,大概都是北地的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他瞥了赵竑一眼,心里有几分好笑。揉揉太阳穴,他却当真批阅起来。      不管怎样,那里毕竟是他管理了数年的土地。表面上他可以说没有牵挂,内心深处,却对那块土地的人们有著一份责任。      这身体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管他有没有用,能做一些总是好的,哪怕他们在提防他,有用的措施也不会贸然反对吧。      明非至少对赵竑还有这个信心。      赵竑呆呆看他在奏章上写写划划,他垂下头,只能看到小半个侧脸,和垂下的一头黑发。在一瞬间,赵竑只觉心中温柔几乎溢出来,不敢出声,不敢乱动,只那麽呆呆地看著他。      过了很久,明非已经批完奏章,侧过头看赵竑,看到一双痴迷灼热的眼。明非心中一震,伸手在赵竑眼前晃了两下,见赵竑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心下感觉很别扭。      那样的眼神……倒像是看到爱人,挚爱的人。      赵竑清醒过来,咬了咬牙,闭上眼。      既然永远不可能见到小陶,既然他的心坚持要把明非当作替身,那就别挣扎了吧。      他已不可能得到他想要,那这上天赐给他的慰藉,总可以拿来聊解相思。           於是这天之後,两人相处方式又有了不小的改变。      因为明非身体始终没有好,赵竑竟然忍下了欲望,把人带回寝宫,却只是每晚抱著人睡。明非经常听他很轻地念著一个名字,但明非没有那种好奇心,也不去探问,甚至都没听清楚。      相应的,赵竑对他越来越好,简直是把他当作情人来讨好。反正明非看得明白,赵竑只不过要一个寄托,压根没指望他回复,因此也继续不声不响。他自己很痛恨这样,但无法阻止,干脆随便赵竑。      好在还有政事可以用来分心,金国原本的很多机构都是他一手打下的,论起来比大宋的同等机构运作还要好得多。经过明非一点拨,政事堂那些人也不是吃干饭的,很快就发现参考借鉴之处。他们也想到这可能是明非在背後所为,但见自家皇帝那态度,也实在是劝谏不了,只有让後宫更加注意。      就在这时候,忽然江德妃传出喜讯,已有两个多月。江德妃本来就有一子一女,此刻喜讯再传,著实羡煞後宫一群人,尤其是还不曾有所出的伍贵妃。      在赵竑宠幸她的第三天,她便来了癸水,知道这一次又是没能受孕。伍贵妃当真失望得紧,更令她失望的是,那一晚之後,赵竑便再也没有驾临她的贵妃宫里。她向赵竑寝宫里伺候的宫女紫瑜打探消息,得到的回答令她怒火冲天。      而後她去找江德妃抱怨,那位一直捂著肚子的江德妃叹了一声,道:“皇上对你还算不错,总是离开後就睡了。姐姐你知道麽?他那天晚上呆了没有半刻,人还在床上……就匆匆忙忙下去,回寝宫和那男人……那样去了。”      伍贵妃目瞪口呆:“不会吧?听说是个很难看的男人啊。”      江德妃苦笑一下,不觉泪水流下:“那又怎样,皇上喜欢就好。”      伍贵妃当即愤愤不已,江德妃看她一眼,添油加醋道:“妹妹我倒是还有所依靠,可看皇上这样,日後都不一定会来我们宫中,姐姐你可怎麽办啊!”      伍贵妃是个没城府的,当即惊慌:“是啊,看皇上对他宠成那样,日後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又不比你们,连个女儿都没生,皇上也未必会袒护……”      她抓住江德妃的手:“妹妹你说,我该怎麽办?”      江德妃叹了口气,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伍贵妃想了片刻,冷笑一声:“好,他能勾引皇上,断我们的後路,我就下得去手!”      “姐姐还是要小心著些,千万不要在皇上厌恶他之前被发现,否则未必能成功。”江德妃叹口气,“看皇上对他那著迷啊,我真怕一个不小心,连大宋的基业,都坏在他手里。”      伍贵妃当即站起:“我爹和叔伯们辛辛苦苦收回的江山,可不能这麽毁在一个卑贱男宠手里!好,我马上去找紫瑜!”      她匆匆离开德妃宫,江德妃看著她离去背影,脸上渐渐泛起微笑。   =============   家里出了点事,最近大概不太方便上网。   直接发完十章,其余下次方便时再发吧。。。因为匆忙,也来不及修改了。   骂小赵的大家继续。。他继续雷著。。。 桃花千度 八   八      由於守著明非那几天堆了不少事务,也因为明非的出手使政事堂有了新的想法,赵竑这一阵子忙得很。他本来就很少白天回去寝宫,现在则是更不去了。明非白天几乎一直闲在屋里,用一小半时间处理杂事,然後看书写东西。      紫瑜负责照顾他,她白天却常常不在,明非也不甚在意。然而一天上午,赵竑刚刚离开,紫瑜便带著几个太监把他拉走,拉到不远处一个很小的房间里。      进去之後,紫瑜一作手势,几名太监便把他围起来,一伸手撕下他身上衣服。      明非一惊,向旁边躲去。紫瑜冷冷道:“按住他,只要不留下明显伤痕,随便你们怎麽折腾。”      明非心中一寒,看著她:“你不怕走漏风声?我又不是不会说话。”      “你会向皇上告状吗?”紫瑜冷笑,“你不就是仗著和皇上作对,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吗?你告啊,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继续得到皇上的宠爱!”      明非冷笑:“原来是死士。”      她有一点肯定是错的。明非很清楚赵竑对他的迷恋完全是身体上的,或者是将另一个人移到他身上。不管他怎麽表现,赵竑也不会失望,因为他根本没对“明非”这个人著迷过。      但她也是对的。明非不屑於向赵竑告状求救,不管发生什麽。      被一个女人和一群太监欺压已经够丢人的了,难道他还好意思跑去哭诉?尤其还是对著那个人哭诉。      明非这麽想著,却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几乎可以说是地狱。      赵竑一走一天,这後宫里紫瑜不知有多少眼线,自然每次都会在赵竑回来之前把人好好送回去。一天时间,不留外伤。这要求听起来似乎很难,在这一群似乎钻研过十大酷刑的太监手里,却已经足够发挥的了。      什麽棍子鞭子,垫上一本书开打,将口鼻蒙上直到窒息前一刻……还有无穷无尽的,对於身体的折磨和开发。      明非恍惚间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只是被调教的一具身体。胸口和下身被穿过环的地方本来就没有痊愈,这时候又被穿起来,後身总是被稀奇古怪的东西塞住,那一些已经没了性功能的太监在这方面可谓天才,而且心理极其变态。      春药、各种奇怪的道具,各种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手法……若不是不能使他身体受伤,明非想他自己一定会熬不过。可就算不受伤,明非也已经很难忍受了。就算他不断开导自己,让自己心态保持相对平和,这具身体也处於崩溃边缘。      何况心理上的自我劝慰并不代表一切,即使他告诉自己在春药控制下,就算失常也没什麽大不了的,更和尊严无关。但当真做出丑态说出什麽话,他又觉得恶心无比。      那些太监对健全人怀恨在心,全力打击明非的尊严,目的就是让他感觉屈辱。明非身体确实没什麽伤,但各种折磨累积一起,给他的打击比在莳年宫的时候还厉害。他很难吃下饭,精神由於过於紧张,有时会失常。一个月下来,明非整个人都快崩溃了,瘦得几乎不能看,眼神更是时常掠过惊慌,神经绷得很紧,已有风吹草动便会过敏。      赵竑再迟钝,枕边人这麽不对劲也是能发现的。只是他以为明非是因为他的关系,倒是体贴地少碰了他一些,要御厨做些滋补的药膳送上来。他怕明非天天在宫里太闷,偶尔也带人出去溜达。明非在路上时常会遇到折磨过他的太监,精神便更是紧张。赵竑见他发抖,就直接把人抱起来,低头问他:“怎麽?冷吗?”      明非抬头看他,赵竑那一双眼带著关切,而且温柔。明非一阵恍惚,几乎就要开口,忽地眼中映入一个太监身影,是他见过的。他不由一颤,到口的话便没有再说出去。      过了片刻,心情平复下来,他对自己苦笑:果然是快坚持不住了是麽,竟然想要求救──说到底,除了程度上的差异,赵竑和那些人又有什麽不同?他又不自恃受宠,何必开口?      可能是因为他这天被赵竑抱出去的关系,第二天折磨他的人下手更甚,甚至拿来了蛇。明非一开始没有想到那是用来做什麽的,等太监狞笑著拿蛇站到他身後的时候,他马上懂了。      虽然不停告诉自己没什麽,有些人比动物要可怕得多,动物至少没有复杂思想。可是不管怎麽劝慰自己,他依然不由发出惨叫,身体完全变凉,脑中紧绷的弦似乎裂开,思想一下子变得空空如也。      便这时,紫瑜竟然走到他面前,身边还站著一个极其雍容十分美丽却带著杀气的女人,抱著一条半大的狗。两个女人都是一脸带著恶意的笑,轻蔑看著他。      明非咬住唇,将嘴唇咬得出血,不让自己那麽脆弱的一面流露出来。但身体已经僵硬,有著不自觉的颤抖,那种冰凉生活的触感,那在後庭的软骨蠕动,使他几乎承受不住。      女人看著他一身情欲痕迹,冷笑一声:“皇上对你还真不错。”      这又是哪名妃子吧。明非心里模模糊糊想,这群女人真奇怪,这种事不是赵竑的问题麽?和他又有什麽相干?她们恨自己,自己却也恨赵竑啊。      女人怀里的狗忽然冲著他叫了两声,女人低头:“小将乖,等给你的脚套做完再让你做,不然给他身上留下痕迹就不好了,小心皇上把你炖狗肉汤。”      明非怔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她这话,看那只狗明显在发情。他吓得脸色刷白,脑中一片混乱,竟然昏了过去。      紫瑜微微皱眉:“贵妃娘娘,你这麽直说不太好吧……”      伍贵妃冷笑:“有本事他就去告,我就不信皇上会信他这个娼妓不信我!”      紫瑜点头应是,唇角微微翘起。           赵竑惦记著昨天明非的反应,因此下午就回来寝宫,想著好好照顾明非,不要让他再病了。      他回来只见明非躺在床上,小脸煞白。不由蹲下身摇摇他:“怎麽了?昨晚没太折腾啊,很累麽?”      明非睁眼看到他,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他衣襟。赵竑见明非手指都发白,握得极紧,不由怜惜,将他抱起来,难得地没有被排斥。      他觉得开心,摸了摸明非的头,体温有些凉。看看外面已是春末,下午的太阳很好,暖洋洋的。他抱著人笑道:“朕带你出去晒晒太阳吧,如何?”      见明非没有表示反对,赵竑就抱著人出去。院落里自然不是晒太阳的好地方,赵竑抱著走著,竟然走到御花园里。      此时桃花已是最後时光,满园粉色绚烂,风一吹便纷纷扬扬飘散下来。赵竑找了处阳光足的地方坐下,看著这一片桃花,他眼神变得极温柔。      赵竑躺下来,让明非躺在他身上,轻轻拍著他後背,低声道:“要是累了就睡一觉,我为你垫著呢,不会硌到的。”      明非一阵恍惚,只觉赵竑的气息将他完全包住,身下身体结实温暖,让他有莫名的安心。赵竑眼神非常温柔,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明非心中对他的仇恨在这一刻蓦地散去,不知为何便开了口:“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就算求救也没什麽吧,赵竑还算个不错的皇帝,最近对他也很好。而他受到的这一切,本来就是因赵竑而起,似乎也不算是示弱?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就算在心里说狗比人要干净得多,他也无法想象自己被一条狗侵犯的场面。他承认,他还是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明非看著赵竑,便要开口。赵竑温柔的眼忽然变得灼热起来,捧住他的脸:“不要动……”      他的唇吻上来,只是吻著明非的眼,不停吻著。粉色桃花瓣散落,落了他们一身。      明非听到赵竑的声音,那麽温柔,又带著些痛苦的灼热:“小陶,小陶……我又见到你了,是不是?”      明非身体僵直,眼睛蓦地睁大:“小陶?”      赵竑被他的声音从沈迷中唤醒,眼神迷茫了下,随即苦笑。他离开明非的眼,手轻轻勾著他眼角轮廓:“我……朕实在是傻了,你明明是双眼皮,为何朕都会看错?实在是……想他想得太厉害了……”      他声音到了末尾便低下来,带著无尽缠绵和怀恋的,又念了两声小陶。      之前两人情动时,赵竑不是没叫过这名字。只是一来他不愿做替身之想,因此努力自控。二来明非那时意识已是模糊,赵竑说些什麽,他却也没有听。      因此这还是明非第一次听到这名字,他呆呆愣愣地问:“小陶……是谁?”      赵竑从来没有跟人提过“小陶”,此刻或者是气氛太好,或者他依然把明非看做心中的人,竟然开口道:“他啊,是我喜欢的人。”      “其实第一次见到他,他才十五岁。他在几千人面前讲话,明明是个孩子,却那样沈稳,带著一身傲气,却又谦和……我那时坐在最前面,他一番话讲完,我也完了。”      赵竑回忆著,极尽温柔:“那之後,我就制造种种理由出现在他面前,用尽各种方法接近他……我知道他太小,不敢过分表露自己,只是尽量找一些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他喜欢古董但家境一般,我就开了家……当铺,吸引他过来玩。”      他整个人都出著神,完全没有注意明非的样子:“他那麽聪明,一开始不知道,几次之後也就明白我的心思了。他很明白地拒绝了我,我却不肯服输,一直苦苦追求,直到他十八岁,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也跟著他……”      “他父母出了事,他一个人哭得好厉害,我一直陪著他安慰他。渐渐地,他对我好像也不是那麽排斥了,然後、然後……”      赵竑忽然住口,一张脸表情狰狞而痛苦,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来,让他有些说不出话。      他身上的人却几乎完全没有表情,一张脸不哭不笑,半点情绪都看不到。      桃花如雪飞落,明非忽然一声咳嗽,他偏过头,一口血吐了出来,却比桃花更加鲜豔。           寝宫又忙碌起来。      那天赵竑是抱著明非跑回来的,一脸惶急满身焦虑,马上让人去喊郭旭光。郭旭光也很快到了,判断明非的情况和之前差不多。至於忽然吐血,郭旭光言道是可能受了什麽刺激。      他能收什麽刺激?赵竑想了半天,只想到自己说起小陶那一段。不过……应该不是吧?      倒是明非最近都不太对劲,一直都有些心事重重。赵竑询问几声,明非都不回答,他也无法。郭旭光开的药熬好送过来,赵竑喂他。明非一躲,却稀奇古怪笑起来。      “你笑什麽?”赵竑心下著恼,不由沈下脸,觉得明非实在太难讨好了。      明非也不回答,只是笑著,声音渐渐扩大,便又咳嗽起来。赵竑见多了他咯血,连忙把人抱起,拍打他後背,生涩地安慰著。明非似乎折腾得累了,一会儿沈沈睡去,赵竑坐在床边,有些出神。      明非这一吐血又是今天静养,赵竑为怕他病情加重,特意把事情都搬到寝宫来处理,陪了他四五天。这几天里,明非似乎总是呆呆愣愣的,所幸身体倒是一天好过一天。赵竑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在,紫瑜不敢让人拖明非出去折磨的关系,只是欣喜。      不过他总不能一直窝在寝宫,朝中臣子已经开始议论了,赵竑是明君,又不想给明非带来什麽麻烦。於是等明非身体好了些,他又去正殿处理国事,和政事堂几位宰相商量得热火朝天,当晚回来得有些迟。等他回来,见明非已经睡下,不由一笑,谁到他身边,抱著人沈沈入睡。      第二天是朝日,他一早离开,明非过了半天才醒过来,一双眼尽是嘲讽,勉强坐起。紫瑜已经站在他面前,冷笑道:“明相,皇上是不会为了你放下政事的,你还是认命吧。”      明非一笑,眼里看不出半分生气,嘲讽之後的,只是无尽沈寂。他不说半个字,任由太监架著到寝宫侧的书房,他那天看到的那条狗在那里,爪子上嘴上已被扎起。明非闭上眼,只当这身体不是自己的便罢。      他只觉得好笑,这人生滑稽至此,说是天意弄人,或是人自弄,总之有趣得让他忍不住笑意。      那条狗扑上来,是条不算太大的狗,明非并未感觉到特别疼。心中也没了感觉,这身体便是碎成千万片又怎样,不过是场老天开的玩笑罢了。      最後的时候受了点苦,不过紫瑜他们也不敢让狗伤了他,很快把它牵走。留明非一人狼狈躺在床上,给他喂了丸药,竟然退了出去。      过得半刻,明非只觉全身燥热,身体自然起了反应。他心中一片茫然,连带脑子也迟钝得很,虽然有反应,却没有做什麽,只是在床上反覆。      模模糊糊听到一个声音,是属於莽撞青年的:“明非,你怎麽了?怎麽这麽热?”      明非半睁开眼,眼前那张脸居然是秦天鹏。他微微皱眉,便又笑起来:“帮我拿杯水去。”      秦天鹏一怔,到一旁给他倒水:“水是凉的,明非你等等,我去烧热……”      “拿过来,连壶一起。”明非道。      秦天鹏迟疑著拎著壶过来,明非接过,忽然手一抖,将整壶水都倒在自己身上。秦天鹏一惊,连忙抱住明非:“拿不稳就不要勉强……冷不冷?快回床上躺著去……”      明非把壶扔到一边,侧头看他:“你怎麽进来的?”      “我、我听说你病了,偷偷溜进来的……”秦天鹏低下头,有些心虚。      他知道明非并不怎麽想见自己,甚至觉得自己麻烦。但他就是想去见明非,一眼也是好的。      就这麽抱著他,秦天鹏就感觉很满足了……      明非只是满不在乎外界诸事,并非秦天鹏这懵懵懂懂的傻小子。此刻心中一激灵,用力推秦天鹏:“你快走!”      秦天鹏早知他倔强任性,更加抱紧他:“明非,你身体不好,让我照顾你吧,好不好?”      明非还没说话,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很好,原来朕的人,竟然还需要别人来照顾。”      明非闭上眼,低声道:“我就说你只会给我找麻烦吧。”           赵竑进来,看到的就是秦天鹏抱著全身赤裸的明非的场景。      他心下愤怒,尤其看到明非一脸嫣红,下体还沾有白浊液体,闻到满屋的情欲味道之时。      他想也不想,扬手给明非一巴掌:“贱人!你就淫荡到这程度,一天没有男人都不成?”      秦天鹏没拦住他这一掌,见明非几乎被打得倒下,连忙紧紧抱住人:“皇上,我只是来探望,我真的没有做什麽……”      赵竑从他怀里一把抢过明非身体,让他翻了个身,指著他下体道:“朕昨天什麽都没做,这後宫没有男人,不是你,难道还是狗干的不成?”      明非大声笑出来,几乎笑得岔了气,笑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你说的太好了,就是狗干的。”      赵竑被他的态度激得更怒,把明非重重扔在地上:“看来不好好关著你,你就会淫贱得到处勾人……秦天鹏,你出去!”      秦天鹏只是摇头:“皇上……”      赵竑眯起眼:“淫乱後宫,你知道是什麽罪?你家里父母兄弟的命,还没这贱人重要?”      秦天鹏低下头,为难地看向明非。      明非一笑:“恭喜,皇上没有追究的意思,你快走吧。”      他这表情和言语显然只会让赵竑更加愤怒,赵竑看到地上水壶,拾起来递给秦天鹏:“让吉容打一壶水来!”      明非很重要,但他的亲人家人,显然更重要。      而且家人是他的,明非却不属於他。      秦天鹏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水送了过来。赵竑一脸冷笑:“你太脏了,朕今天要为你从里到外洗干净,看你以後还敢不敢到处勾引人!”      明非被他翻来覆去,水壶显然不是合适的工具,下身很快撕裂,生水进入伤口,疼痛彻骨。      地上的水迹很快变成粉红色,像是那日粉落的桃花瓣。明非听到赵竑恨恨道:“我怎麽会拿你当作他的替身,他那麽骄傲高洁,你这种贱货,哪里记得上他万分之一!”      明非只觉好笑,忍不住轻声笑起来。身体很快被“清洁”干净,几乎被掀掉一层皮,他全身疼痛无比,又泛起嫣红颜色。赵竑恶狠狠把他按在床上,用力冲进来。      明非看著上方,顶梁处雕刻得精细,不愧是皇帝的地方,连个书房都要精雕细刻的。整间屋子都那样高贵典雅,只多了一个他,据说是下贱卑劣的他。      他大声笑著,笑得撕心裂肺。他觉得滑稽,一切都很滑稽,包括在他身上不停律动的人。      世界上怎麽有这麽好笑的事情,又怎麽会发生在他身上?既然好笑到这种程度,这人生还有什麽不满足的?他这一生,既然已经求仁得仁,又何必苦苦留恋?      ──既然,唯一的希望,都已经破灭。      赵竑见他笑得癫狂,不由有些心慌,动作也稍停:“不许笑!你就这般得意?告诉你,朕才不是为你发怒,朕是、朕是觉得对不起小陶,竟然用你污了他!”      明非闻言笑得更厉害,上身不由微微撑起,笑得气喘,慢慢变成咳嗽。赵竑慌张吻住他,只觉满口血腥气。      他一心愤怒便凉了下来,忽然有说不出的惶恐,和恐慌。上一次明非在床上气息奄奄的场面又出现在他眼前──可巧的是,就是这张床。      他确实愤怒,愤怒於明非的“不忠”,以及被捉到之後,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但是,他从来不想让明非死,一点都不想。      赵竑松开口,明非一口血吐出来,极尽灿烂。偏生脸上还带著无尽笑意,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怖。      赵竑从他体内退出来,态度软化不了,却也硬不起来。最後冷哼一声,匆匆出门,让紫瑜看好门。半晌後郭旭光又到来,为明非把了半天脉,道:“明非,你若是不想活了,我也救不了你。”      明非脸上笑意更深:“我怎麽会不想活了?我这麽下贱卑劣,为了保命为了荣华富贵什麽都可以做的人,怎麽会不想活……”      他话说得多了,便是一阵咳嗽,又咯出几缕血丝。郭旭光摇头:“身上的病总是可以医的,但心上有病,怕是就该要命了……听说有位杏林圣手前阵子到了汴京,我看看能不能请他过来。”      “何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天已经这麽热爱玩我了,我的生死,它也一定有规划。”明非笑著闭上眼,“郭大夫,你就不用费心了……” 桃花千度 九   九      大宋权力中枢最近完全笼罩在一片压抑气氛中,不管是朝会政事堂或是後宫,没人敢惹赵竑生气,连说话声都不敢稍大一些,因为──大宋至高无上的弘兴帝,在生气。      赵竑并不是一个好迁怒的,但在这件事上,他显然完全失了平时的原则,火气十足。这些日子来,他不再涉足寝宫,连晚上就寝,都是在上书房侧的卧房睡下。不管是男人或女人,他都丝毫不碰。若干个借机示好的宫女都被他赶走,包括紫瑜在内。      把紫瑜从眼前赶走,赵竑让吉容亲自安排人去看著明非,不能让他身体情况恶化。吉容本来想明非也年纪轻轻的,怎麽也不会出问题,并没当作一回事。後来听郭旭光说,才感觉到情况严重。      明非身体还是调理得来,但他已经没多少求生欲望,饭也不愿吃,平时更是一动不动,不知在床上想些什麽。郭旭光说明非似乎受了很大刺激,精神方面已经在失常边缘。平时经常在笑,很少说话,如果说些什麽,他也大半听不懂。      心病是最危险的,而且需要心药来医。郭旭光认为问题可能出在赵竑身上,但他一个小小的御医,哪里敢劳动皇帝,只能看明非一天一天生机微弱下去。      他对吉容实话实说,吉容也有些慌了。但赵竑明显在生气,他也不敢拉著皇帝过来,而且真的拉过来,也未必会让情况好转。      倒是观雪偷偷跑过来和明非说了些话,让明非状况好了些。吉容想把观雪留下来照顾明非,明非却难得地反抗,怎麽也不肯让她进来书房。吉容抗不过他,还是让观雪回去了。      都说皇上难伺候,这位大爷倒比皇上还麻烦。      吉容一直跟在赵竑身边,算是他的心腹。宫里皇後贵妃也是他的主子,但相对而言,他并不需要对她们忠心。当江德妃暗示他“明非死了就死了,对大宋比较好”的时候,他诚惶诚恐,一声答应都没说。而当伍贵妃杀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吉容更是直接挡驾,绝不让她见到明非。      旁人好挡,皇後却不是那麽容易拦下的。幸好曾皇後也不为难他,只是给他指了两个小太监,让他把他们安排在皇帝身边。两名太监一人相貌极美,是女人的妍丽。另一名则是清秀俊朗,隐隐倒有些明非的气质。      吉容苦笑,同时发现最近国子监的一些年轻学生开始出入朝堂,表面上说是几位大臣用他们做事,实际上只把他们望皇上面前送。曾皇後家里更是连堂兄弟都拿出来了,少年也著实是一表人才,可惜皇上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      这天下俊男美女数不胜数,吉容可从没见过第二个明非,能引得皇上如此失常。      转眼间便是十来天,天开始热起来。明非本来还剩一点的胃口完全消失,而且吃什麽吐什麽,就算强行喂他也是一样。      吉容便真的慌了,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後,还是去禀告皇上。毕竟这人若真的有个好歹,他定然会落得一身不是。而禀告了,顶多就被骂两句。      赵竑听他这麽说,便哼了一声:“他又在做戏吧!”      上一次不就是靠这手让自己心软,还把一些政事交给他处理?可惜他偷情被自己捉到,不然现在搞不好都可以处理些大事了。      赵竑硬著心肠,强逼自己忍了三天。到第四天晚上,他看看吉容:“左右朕今天无事,去寝宫看看也好。”      吉容松口气,只要皇上见到人,接下来是死是活应该也没自己什麽责任了才对。      踏入书房的一刻,赵竑是紧张的。可真的进去了,他只觉心头一震,顿时呆在当场。      明非脸上那点肉已经陷下去,身上除了伤口的红色,只是惨白一片。连粉嫩的唇此刻都已经血色全无,和皮肤几乎分不出不同来。那双黑漆漆的眼半睁著,其中只有一片寥落,和些许带著讽刺的笑意。      赵竑有些心慌,坐下来抱起他。明非已经全无重量,赵竑一只手便可抱起。让他靠在胸前,嶙峋瘦骨几乎扎到赵竑。他要来一碗粥,舀起一勺吹得温了,喂明非喝下。明非不肯张嘴,赵竑眉头一皱,直接自己喝了然後吻过去。他吻了很久,感觉明非应该都咽下去了,方才把人放开。      “别闹了,你若不肯喝,朕就都这麽一口一口喂你──”赵竑有些得意说著,却见明非忽然头一低,哇一口都吐在他身上。      赵竑一怒非轻,想一巴掌打过去,却有些下不了手。他最後拉起明非,按住他鼻子。偏偏明非死活不肯张嘴,直到脸都发青,还是憋著不呼吸。      “你想死是不是?朕告诉你,朕、朕……”赵竑“朕”了两声,竟然不知道能用什麽来胁迫明非,想了半天方道,“朕要大开杀戒,什麽完颜守绪什麽金国故民,朕要全杀了!”      明非睁开眼,似笑非笑看著他,慢慢开口:“那是你的臣民,和我何干……”      趁他张口的当儿,赵竑飞快把一碗粥倒进他口中。那粥还很烫,明非立时便要咳嗽,嘴却被赵竑挡住。这一吻足足半刻,等赵竑放开他的时候,明非干呕半天,却哪里还能吐得出来。      “别寻死觅活的了,朕是不会让你死的。”赵竑拍拍他,见他因为进食而略微染上血色的脸颊,不由心情好了些,“你想做事,朕一会儿把奏折让他们送来。你不是喜欢那些书画之类的东西麽,朕记得库房里有很多什麽名家作品,稍後都给你。”      他难得这麽用心讨好一个人,见明非并不冷言冷语,以为他不闹了,便安抚他睡去。明非身体已经虚弱之极,本来也经常昏睡,此刻更不愿面对他,便当真沈沈入睡。赵竑轻手轻脚起来,吩咐吉容去找库房里那些书画玉石之类的东西,他去整理奏章。           这一折腾便是下午,吉容整理出来一沓书画拿给赵竑,让皇上先过目,然後一起送过去。赵竑笑著敲他的头:“就你会做事!”拿起那些纸张,随便翻了翻,就要递给吉容搬过去。      目光扫过什麽,赵竑一开始并没注意,等到掠过後忽然倏然而惊:“等等!”      他这一声极大,吓得吉容就是一哆嗦,手中书画卷轴落下。赵竑眼睛都红了,一个饿虎扑羊扑过去,从地上拾起那些纸卷。      不是这张,也不是这张……赵竑翻过几张之後,拿出一张人物画来。画上一名头发半长不长的白衣男子站在桃树之间,纷纷扬扬的,尽是墨染花瓣。      “小陶……”那男子眉目宛然,那微挑的眉,带著桃花的眼,和那一身宁然气度。不是他的小陶,还是哪个?      赵竑瞬间完全傻了,心里狂喜涌上,却又带著些许恐惧,一时间竟然木住。      小陶……他怎麽会在这里?为什麽会有他的画像?又是怎麽到宫里来的?      他来了多久?难道这九年间他一直在?那、那……他为什麽不来找自己?他不是已经有些软化了麽?他说如果再过五年他没变自己没变,就去结婚吧。      小陶,难道他的小陶在这里,只是没有来找他?      赵竑思绪混乱,忽然一凛:对哦,小陶是找不到自己的……      他手都是颤抖的,捧起那幅画,从墨色和纸张上来看,应该是近年所作。画轴末题著一行字:“画堂客馆真无数。记画桥、黄竹歌声,桃花前度。风雨断魂苏季子,春梦家山何处?谁不愿、封侯万户?寂寞江南轮四角,问长安、道上无人住。啼尽血,向谁诉?”到了最末,是小小的落款章:“是非辨然”      赵竑跳起来,心中一片明澈:是了,小陶是在找自己!他一定是希望自己看到这画,主动去找他!因为他是找不到自己的……      “吉容,去问这画是从哪里来的,谁……送的谁画的,画中人又是谁……”赵竑声音都在发颤,说得却极快,“快去!”      吉容一头雾水,却领命去了。赵竑看著画,眼中落下泪来。他生怕滴到画上,连忙将画移到一边。      画角处是一些印章,赵竑知道那是藏画的人的习惯,刚刚也没有仔细看。这一移动,目光掠过,竟然发现其中有一枚印章,他是见过的。      ──明非前些日子在寝宫无事,曾拿了一块田黄刻了个章,在一些游戏之作上盖过。那枚章,和这画上的这枚,图案竟然极为相似。      赵竑想也不想地拿著画,飞快向寝宫跑去。           进了书房,明非还躺在床上。赵竑一伸手拿起桌上的玉石来比对,虽然有细微不同,字迹却一样。赵竑勉强辨认出那是“安得流芳”几个字,此刻已无暇去细想其中的意思或者去生气,他把明非从床上拽起来,高声问:“这幅画,这幅画你收藏过的,是不是?”      明非被他叫醒,一双眼睁开一半,瞄了一眼那幅画,眼中不由露出几分笑意,带著恶毒:“是。”      赵竑颤抖著,几乎握不住他的衣襟:“那、这人是谁,你知道吗?”      “什麽人收藏画还去问画中人是谁?我自然不知。”      “那……是谁画的?”      “有人给我送来,说是少有的笔法,我就留下了。”明非垂下眼帘,似乎是累了。      赵竑一阵失望:“那是谁送给你的?”      “一个金国臣子吧,人好像已经死了。”明非回答。      赵竑无力坐在床上:“怎麽会?那人叫什麽?”      明非不答。赵竑看著他,忽然脑中无比清楚。      “你知道,你向来喜爱这些字画,怎麽会不知道这画是谁画的?你肯定知道,只是不告诉我,对不对?”      明非看他一眼,不说对,却也不说错。      赵竑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当即神情放柔:“明非,只要你告诉我这画中人是谁……不,只要你告诉我这画是谁画的,不管你有什麽错处,不管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给你……”      明非斜著扫他:“我要你的命呢?”      赵竑一怔:“这不行,我若死了,谁来陪他?”      明非一声冷哼:“抱歉,我什麽也不想要,我也什麽都不知道。”      赵竑又说了半天好话,见明非态度坚决,不由烦躁起来:“你不说是吧?朕就不信没有别人知道!你若不早些坦诚,小心到时什麽也得不到。”      明非微微一笑,带著无尽轻蔑。赵竑怒火上头,拿著画又跑出去,去找吉容。      吉容还在库房里。上有所好下必从焉,由於赵竑自己是个对书画完全不感兴趣的人,这管理书画库也就成了一项极为冷门的工作,只有被欺压的人才会去,因此整理工作差得可想而知。吉容翻记录翻得满头大汗,却完全找不到端倪。      赵竑到了,就看到这一副混乱情况,他龙颜大怒,喊人来帮忙。一群学问高深的大臣都过来,没有一个人能找到线索的。甚至连那幅画他们也看不出是谁画的,从收藏人的印鉴上来看,应该是在金国流出,然後被当时南宋的一名富商收藏过。至於後来怎麽进了皇宫,无人可知。      赵竑便命他们去寻那名富商,一名曾在大理寺做过事的编修道,那人早因为犯事被斩,如今家人恐怕都散尽,怕是找不到了。      “难道就没人能找出这画的来历?”赵竑见线索完全断了,心下大急。对小陶的想念灼著心头,间中又夹杂了些恐惧──万一小陶生活并不如意,前些年征战不断,万一小陶受了伤……      他恨不得现在马上见到人,他连半刻都等不下去。明明关键物品就在眼前,偏偏没人能找到……      不对,是有人的!      “你们给朕尽心查,谁查得出来,朕定当重赏!”扔下一句,赵竑又飞快跑回寝宫,冲进书房。      明非这时是醒著的,他坐著发呆,一双眼空空蒙蒙,完全不知在想些什麽。赵竑拽起他,脸上满是杀气:“明非,朕一直对你容忍让步,但这一次,你若真的不说,朕绝不会有半分手软。”      明非冷冷一笑:“容忍?让步?”      “看来你是很喜欢被人上的滋味!”赵竑把他扔在地上,喊道,“吉容,去告诉包世宁,让他把人拖去莳年宫!”      “这一次,只要人不死,随便他们怎麽处置!只要能从他口里挖出这画的来历,要求什麽,朕都能满足!”      赵竑狠狠道,看著明非。      明非微微笑了下,闭上眼睛。           他们说,不招的话,就让你下地狱。      地狱?他不是早就在那里了麽?      明非眯著眼,眼里一切都是红色的,那一幅群魔乱舞的景象啊。      手被钉子钉在架子上,身上扎著钉子、针、各种性虐或者单纯虐待的工具。好不容易长出的指甲又都被拔掉,十根手指肿得像个小萝卜,这一次,倒是不会显得瘦了。      他身体都迟钝起来,被一个又一个人上,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们给他吃下药,他甚至也感觉不到欲望。烙铁贴在他身体上,他感觉不到热度,遑论疼痛。      他觉得他的魂魄已经脱离这个身体,高高在上地看著那个在受苦受难的他,露出奇怪的微笑。      求仁得仁,你不是早这麽说了麽?那麽,还怕什麽?这样的结局,不是正好配得上这样的期望麽?      明非看到秦天鹏,青年在喊著,在拼命阻止那些侍卫太监们,却被挡在人群之外。他看到包世宁,那一脸狰狞,该不会是受了谁的示意要借机下杀手吧──明非模模糊糊地想,那应该是一定的。      这麽死了,才是最好。他什麽都不说,让赵竑抱著那个希望,在人海茫茫中慢慢找下去。也许後世千百年,还会有考古的专门开个论题,讨论到底陶然是谁,和陶渊明是不是有什麽亲戚关系呢。      明非想到这里,竟然微微笑了。笑容在他满是精液和血污的脸上看起来很是古怪,包世宁看著他,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到底说不说?早一点交代,你便能早一点脱离这些痛苦,否则你就等著被我们操死吧!”包世宁也没了世家子弟的文雅,恶狠狠道,手里拿著一个小烙铁,在明非身上最敏感的地方烫著。      明非一挑眉,咳了几声。虽然恶心地直想吐,胃里却什麽都没有,干呕都没了力气。他微笑著,声音嘶哑难听:“我要是说了,怕是会马上死吧?替罪羊找好没?”      他这话一落,果然见周围有些人脸色不对,甚至有人缓缓往後退,显然怕担责任。      “还嘴硬!”包世宁手中用力,几乎将他腿侧烙透。他将明非下身抬起,不管明非身後有人正在他体内抽插,硬是同样闯了进去。      明非低低一声叫,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似乎都被冲得破掉。他觉得身体发空,随即却变得极轻,似乎能看到魂魄从身体逸出。他张口,血毫无休止地流出来,将一切都染成了红色。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骂贼张巡,爱君许远,留取声名万古香。後来者,无二公之操,百炼之钢。      人生欻翕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流芳。古庙幽沈,仪容俨雅,枯木赛鸦几夕阳。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      ──我本以为,这世上,总有一人懂我。所以我苟活至今。      既然你不懂,那麽就这样彻底死去吧。便这样肮脏一场,污了名姓,来去无牵无挂。      唯愿你日後活过几十年,永远得不到你所要。甚至永远不知,你曾经错过了什麽。      明非笑著,慢慢合上眼。           赵竑手中玉杯跌落,在地上碎裂开来,碎片跳起,茶水滚了一地。      他忽然觉得一阵深深的心悸,然後是心慌,不知为何,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管他怎麽劝慰自己也全然无用,那一种要失去什麽的恐慌牢牢抓住他,让他坐卧不安。      他吸了口气,站起身来。从刚才就一直缠绕著他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他似乎听到明非那微弱的声音,那倔强却已无生趣的眼神。      那些人一定在折磨明非,如他从前所见──或者应该更厉害吧,毕竟这一次是他下的命令,只要不死就行。不像从前,至少还多了一条不要弄残。      那个人的身体都那般脆弱了,真的能抗下这一番折磨吗?会像以前那样,只要他及时发现,就可以传郭旭光来救活他吗?或者、或者什麽呢?      赵竑觉得自己像是要发疯,无数个念头在脑袋里晃来晃去,一时觉得痛恨,一时却又觉得怜惜。他想为了小陶他什麽都做得出来,那是他平生的挚爱,只要能得到小陶的下落,不管失去什麽都不要紧。      但明非也是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赵竑承认,他很是迷恋明非的身体,甚至隐隐被那瘦弱多病的人所吸引。他不可能对小陶之外的人生出爱情,但怜惜却是一直有的,哪怕明非是他最痛恨的卖国贼。      赵竑闭上眼,眼前全是明非的眼,那样淡然,如小陶一般。却比小陶多了沧桑,和高傲。明明是那样卑劣的人,为什麽会有那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高傲?像是他什麽都没做错过一般。      赵竑心跳得厉害,转瞬间又是疼痛无比,失去的预感使他一颗心都被油烹过一般,煎熬得难受。间中又夹杂了些许妒意──那具身体该是他的,任何人,都不应该碰触!      他狠狠咬了下牙:小陶的下落可以慢慢探寻,可以慢慢问明非。但若他一直让那些人折磨明非,那人一定受不住的!就算身体受得了,以明非的高傲,怕是心理上也受不住吧?明非最近有些失常,还不是因为自己把他当男宠所致?      赵竑说过,他不能让明非死去。哪怕为了小陶的下落,也不能。      他站起身来,匆匆向莳年宫跑去。 桃花千度 十   十      莳年宫的大门是关著的,赵竑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门,只闻到一阵血腥气。      他心猛地一沈,向里面看去。莳年宫内的人都显得很慌乱,大多数围在一个架子旁边,不停地说著喊著。      架子上被钉著的人,正是明非。他是货真价实被“钉”在架子上的,手心钉著钉子,流出的血已经成了黑色,不同於他口中不停流出的鲜红。      鲜红色,明非整个身体几乎都被染成了红的,地上也是一大滩血迹。赵竑看到包世宁和另一名侍卫,他们身上也尽是血色,豔得令人心惊。      包世宁正在喊,要侍卫们去叫太医,快给明非放下来包扎,当心这人死掉。尽管如此,他和其他侍卫都没有动手,反而是带著些许嘲讽笑意,看著明非不知死活的身体。      赵竑脑中一片混乱,他想也不想地冲进去,扑到架子旁。侍卫们根本没注意到门开了,见有人进来,还道:“这人都要死了,你要是不想奸尸就快一点,到时候咽气了别怪我们没提醒──啊,皇上!”      刷拉跪下一屋子人,赵竑哪有闲心理他们,抱住明非,先探了探他呼吸,只觉鼻息似有若无,著实微弱得很。他心下大惊,一边把人放下,一边大喊:“还不快去叫太医!”      他不敢拔下钉子,甚至不敢动那钉子,只好拿出匕首将木架两端削断,让明非手上带著木头。他想大出血不能随便移动,一扫看到地上一堆衣服,心下一阵厌恶,把身上龙袍脱下,盖在那些衣服上,然後抱著明非躺在龙袍上。      不管他怎麽喊,明非也没有睁开眼。赵竑只觉他身体冰凉,血是慢慢止了,却像是再无血可吐,而非身体机能阻止。赵竑心中生出无尽恐惧,他手忙脚乱地处理明非身上伤处,只觉他的生命力在慢慢消失,却无能为力。      还好郭旭光马上过来了,他看了眼明非的情况,不由脸色大变:“皇上,请把许大夫也请过来吧,外伤他在行一些。”      这还是郭旭光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赵竑的心沈下去,颤声问道:“郭太医,明非他……”      郭旭光已经蹲下去做紧急处理了,听赵竑这麽问,他深深叹了口气:“皇上,听说孔成丹前辈最近在汴京盘旋,若是能请他出手,也许明非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的意思是,若是请不到,就连一丝活的希望都没了吗?      赵竑连忙下令去延请那位孔大夫,然後看著郭旭光和後来赶到的许太医一起处理明非身上伤处,只觉满眼血腥。他上过战场也没少杀人,可他这一次竟然生出恐血的症状,就是看一眼都有些想吐。      明非身上已经没有一片皮肤是完好的,他本来就是皮包骨,此刻已经有些地方露出了骨头,白惨惨的。他脸上尽是血,冲走了原本糊著的大量精液。在一片血红中,赵竑看到他唇边一抹古怪笑意,带著嘲讽的。或者,还有恨意。      赵竑忽然感觉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弯下腰来,身体不自然地抽搐,心痛得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却在寝宫里,赵竑下意识向身旁一摸,身边是空的。      他大惊跳下床,却见床边郭旭光正在守著,还有他後宫几名後妃们。他见到郭旭光,瞳子猛地收缩:“你怎麽在这里?明非呢?”      “许太医在照顾他,他在礼宣殿。”郭旭光答道,“皇上你忽然昏倒,臣不敢耽搁,便……”      “朕没事。”赵竑跳下床,一把拉起郭旭光,“是明非需要大夫,朕不需要!那个孔大夫请来没有?明非怎样了?”      “皇上你刚昏过去一会儿,明非的伤势……应该已经平复下来了。”郭旭光被赵竑拖著走,他忙道,“皇上龙体尚未康复,还请静养……”      “他都要死了,我还静养什麽?”赵竑已经顾不上用词,拉著郭旭光飞快向外跑,竟把这一屋子女人们视作无物。      到了礼宣殿那间耳房,赵竑见明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中大为惊慌。那许大夫守在一边,道已将他情况暂时平缓下来,但明非大量出血,身子骨又极弱,怕是很难撑过去了。      “一定要让他活下去。”赵竑脸上都木了,完全看不出表情,只是喃喃道,“不管用什麽办法,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他坐到床边,明非脸上已经被擦的干净,惨白又带著淤青红痕的脸显得很平静,就像是他平时在熟睡一般。赵竑的手轻轻抚上他脸颊,低声道:“他失血过多是吗?”      许太医小心回答:“皇上,他已是大量失血,无法保持身体热度。若是不尽早想办法解决,恐怕……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赵竑低下头:“你们先出去。”      “皇上……”许太医和郭旭光有些迟疑,开口想说什麽,却终是不敢。      “一刻锺之後再进来,不用询问。”赵竑沈声道,看他们出去。      他慢慢低下头,在明非已经全无血色的唇上吻了下,分开他的唇和牙关。明非半点反应都没有,连以往惯常的反抗,都失去了。      “我是想知道小陶的下落,可我从不想让你死。”赵竑说著,明非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是他那麽喜欢的一双眼,却看不到其中神韵。赵竑觉得心疼,那个倔强的男子若是醒不过来,世界又会是怎样?      “这时候好像也没什麽输血可言,那麽就用土办法吧。”赵竑低声自语,把刚刚那把匕首拿出来,对著自己手腕切下。然後将手腕送到明非唇边,让血流进他口里。      赵竑看著自己的血慢慢流,微微笑了:“记得以前和小陶聊天,说到令狐冲喂那位老不死姑娘喝血,他说非关情爱却能这麽做,令狐冲不愧是令狐冲。可把你弄成这样的人是我,若是小陶知道,恐怕会骂死我吧?”      “我也不知道我是中了什麽邪,居然会这麽折磨一个人……明明是现代社会的文明人,难道真是当上了皇帝,整个人都变了?还是我本来就是这麽一个残忍的人,只是披上了一层文明外衣所以没有表现出来?你不是小陶,这不是你的错,为什麽我要把所有的气都出在你的身上?永失吾爱也是没办法的,谁叫我死了,而他在千年之後呢?”      手腕的血凝了,赵竑又割了一刀,让血继续流下。他身体强壮,割的部位又很技巧,并不感觉过分虚弱。看著明非慢慢有了些血色的脸,赵竑低声道:“你醒过来吧,这一次我是真的不会再为难你。不管你说不说那幅画的来历,我都不会逼问,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强迫你,包括我……你醒过来吧,好不好?”      他声音很温柔,明知道床上的人是明非,心中的痛楚却将这人和他的小陶混在一起。小陶只有一个,可明非却也没有第二个。若是他再也醒不过来,那麽这天上地下,哪里还能找到这样一个人?      赵竑呆呆看著明非的脸,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被撞开,郭旭光和许大夫冲进来。见到房中这景象,都吓得呆了。还是郭旭光已经习惯,连忙上前为赵竑包扎:“皇上,这种事哪里需要你亲自做?我们臣下也不是怕疼……”      赵竑笑笑,发觉自己果然很蠢。      可那一刻情急之下,他已无暇多想。只是希望能让明非的脸红润起来,便是流再多的血,也没关系……           赵竑这份关心和反省,却未免来得太晚了些。      那位孔成丹大夫被请了过来,看到床上的明非,他转身就走。赵竑拦下他,孔大夫便道:“看他被折磨成这样子,想必别人不想让他活。看他生机断绝至此,想必他自己也不想活。既然别人也不让他活,他自己也想死,那老夫还救什麽?徒然浪费精神而已。”      “朕不想他死,孔大夫,你能救他是不是?”赵竑几乎是低声下气了,“日後朕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还请孔大夫出手救治……”      孔大夫於是回到明非床边,查看了半天,对赵竑道:“这人生机几乎全然断绝,便是能救回身体,也未必醒的过来。即使他醒过来,一年之内必须用无数补品来调理,否则活不过四十。救治这麽一个人,耗费实在不可数。皇上一定要救他麽?”      “如今战事已平,朕偷偷做的那些生意不需要再贴补国用,来照顾他,应该够了。”赵竑点点头,道。      “那老夫就试试看。不过他并无求生意识,要让他醒过来,只能靠相关之人了。皇上若知他有什麽放不下的人事,尽量让对方来唤他,或是宽解他。否则……”孔大夫叹口气,“若是长期不醒,老夫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法保持他身体生机,那样的话,神仙也救不了了。”      “是说,他会成为植物人?”赵竑倏然而惊,想到这时代没有昂贵设备,脑死亡之後怕是真的就死了。      “植物人?这说法……好像也挺恰当的。”孔大夫摸摸胡子,道。      “朕……会尽力的……”赵竑伸出手,握住明非被缠成猪蹄的手。说起植物人,他了解得未必比孔成丹少。他便去吩咐吉容传秦天鹏,伺候过明非的宫女们也都拖来,并且去通知太後一声……      就算是明非想和秦天鹏在一起,他其实也能准了──只要明非活过来,赵竑也不想再逼他了。金又没真的灭了宋,怎样的罪过,这样折磨还不够吗?      何况他现在有了小陶的线索,既然知道小陶也可能在这时代,他自然不会再去碰其他人。若明非和秦天鹏真的两情相悦,赵竑想自己应该还是能放手的。      说穿了自从知道小陶的消息後,赵竑一直以来心头上的缺口已有了愈合迹象,自然就不会再如前一般暴戾。      若没有小陶,他便富有天下,事事顺遂,心上的洞终究无法补上,只会随著时间而越来越大,直到他流血而亡那一日。      小陶以前说过的那句话是什麽来著?对,到底意难平。      赵竑一想到小陶二字,顿时魂驰梦想,竟然在房中站著出了神。孔成丹对他说了好几遍,他才醒过来:“啊?”      孔成丹还以为他在担心病人,便捏著胡子道:“老夫是想对皇上说,这病人脸上的痕迹是近七八年落下的,其实不是什麽大病,去除也容易得很,不知为何却一直留著。那些肿包带著点毒性,如果他不是特意要留著的话,老夫便动手先把这去了。”      赵竑一怔:“那些不是他小时得的吗?”他看向郭旭光,意思是你怎麽没提过。      郭旭光苦笑:“臣也一直以为是他小时出的病,臣医术浅薄,於此并不擅长。”      赵竑想了想,对孔成丹点头:“那就烦劳孔大夫了。”      他心下隐隐不安,见孔成丹给明非脸上上药,又把他的脸用布缠上,只留下口鼻,不由又担心:“不会憋到他吧?”      “没事的,反正他现在也不动弹,很容易就去了。”孔成丹道,看著明非身体,叹口气,“其他地方才是要紧,老夫也不过五六分把握,还请皇上做好准备。”      赵竑闭上眼,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对赵竑来说,是极为繁忙的几日。      一边命人去寻小陶,一边照顾明非,还要同时处理国事。虽说宫中太监宫女无数,但赵竑清楚记得那些侍卫太监对明非下得重手,实在不放心那些人。还是郭旭光推荐观雪,赵竑才想起有她在的时候,明非也确实显得收敛许多,便命她服侍著。      但大多时候,赵竑这个皇帝都会坐在明非房间桌边,拿著奏章批著,不时查看明非的情况。孔成丹确实是国手,在他的治疗下,明非呼吸渐渐强了一些,一直冰一样凉的身体也略微有了热度,身上伤口不再血流不止,也没有发炎的迹象。至少看起来,他是在好转。      但五天了,明非一直没有半点清醒。不管是秦天鹏观雪,或者赵竑自己的软语温言,明非都没有反应。这些天都是靠著参汤吊著他那口气,但那些流质食物无法提供足够营养,即使在孔成丹的调养下,明非依然是愈发消瘦。赵竑想起两人初见的时候,明非还是个小胖子,而现在已经成了一具骷髅。      他一直不知道杨太後为何对明非另眼相看,本来也不想去探问。但这般情景之下,他还是去问了,希望能从杨太後的回答中得到一些东西,也许能找到那个唤得醒明非的人。      杨太後起先并不想说,但见赵竑关切之状,还是叹了口气:“皇上你知道,你登基之前,史弥远是想换太子的。”      听到这个名字,赵竑脸色沈下来。他是在九年多前来到这时代的,虽然不是很清楚历史,他却知道北宋被金灭了,南宋後来也会灭亡。他在打听过岳武穆是几十年前的人,而且早就死了之後,便自己暗中做生意练兵,目标是消灭金国,进而消灭那个现在还弱小的蒙古,统一全国。      他历史极差,史弥远这个名字也只觉得耳熟。不过他知道,身为太子,私下练兵是会惹来麻烦的,於是他表现得心无大城府,史弥远大权独揽,正好是他可以利用的靶子。赵竑私下“故意”骂过史弥远数次,将其它行动藏在表面上的对抗之下。      宁宗死後,他本以为史弥远会有什麽动作,谁知他竟然被行刺而死。赵竑觉得奇怪,但他那时急著登基然後全国大练兵,也无暇详细调查,便将此事忘却。没想到,那史弥远竟然是死在明非手里。      一个奸相而已,明非好像之前之後都没有再用过行刺这一招,却不知那时为何对史弥远下手,卖了杨太後一个人情──赵竑自然马上想到,若明非没行刺,他实际上还能当上皇帝。但杨太後若是答应另立太子,那太後的位子,却未必保得住了。      杨太後将那天明非对她说的话转告赵竑,赵竑猛然想起:对啊,还有完颜守绪!      他竟然忘了,政事堂那帮人暗示过明非和完颜守绪之间有暧昧,他还因此发过火。那二人君臣相得,关系想必非同一般。现在谁也无法唤醒明非,也许完颜守绪能。      想到这里,赵竑也不顾自己对完颜守绪的厌恶,派人宣他进宫。      人刚刚派出去,吉容忽然连滚带爬过来:“皇、皇上……有消息了!”      赵竑大喜:“明非醒了?”      吉容一怔,摇头道:“不,是那幅画……”      赵竑整个人呆了一瞬,一把抓住他:“那幅画里的人有消息了?”      “是啊,那画不是落款‘是非辨然’吗?有人说金灭之前,有个叫辨然先生的写过不少书,大力宣扬伐金……”吉容被抓得紧了,挣了挣才说得出话来,“那个辨然先生的书封面之下都有一个印章,是‘辨然先生’四个字。其中‘辨然’二字的字体,和那画的落款很像。”      赵竑跳起来,极度狂喜几乎能冲破心口,他一时竟不知该做什麽,只在屋里跳了几下,走来走去:“小陶,一定是小陶!一本书总要印刷发行,小陶留了这麽大的线索给我,我居然没发现!”      那辨然先生他其实也听说过,只不过他一看到繁体竖排字就头大,自然一页都没读。因为他不感兴趣,他身边臣子在提过之後只当不得皇帝欢心,自然也就很少去看。这人这书在南宋很是流行,偏偏在朝中不曾引起注意,因此今日才有人发现其中联系。      赵竑接过画和一本辨然先生的书,只见那印章果然字体仿佛。再看那书,书名竟然叫“射雕英雄”。赵竑一傻,顿时满心懊悔。      ──他确实是不太看书的,包括这本原著他也没读过。但小陶向来喜欢这类书,他於是让秘书把情节大略和重点语句都整理出来,用来找话题。因此至少知道这书是谁写的,写的又大概是什麽事。      他打开翻了两下,发现书里对人名和年代做了些处理,但内容应该还是大致相仿的。他翻到结尾,是作者的後记──金国被蒙古所灭,那麽大宋呢?      赵竑看到这段话,激动稍去,不由怔住了。      他对历史再无知,也知道是蒙古灭了南宋。因此当蒙古向他提出联合抗金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耍了个心眼,让蒙古和金两败俱伤。那时候南宋上下臣民都认同他的做法,是不是因为看了这本书的关系?      赵竑一直都以为他改变了历史,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但他现在不由开始在想,是不是他的小陶一直都在做著什麽,而且一直都在找他,他却一直错过?      赵竑一想到他让小陶等了那麽久,便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住了。      如果他能多留意一些,如果他能细心一点,如果他多知道一些历史……      他摩挲著这本书的封皮,吉容还以为他在思考这书的名字,便笑道:“说起来明非好像也看过这本书,他後来讨伐蒙古的时候,还说铁木真‘只识弯弓射大雕’……”      赵竑听到明非二字,不由从对小陶的思念中稍稍清醒,正要说什麽,忽然整个人傻住:“你说什麽?”      吉容愣了下,重复道:“明非做金相的时候,写过檄文,里面说铁木真‘只识弯弓射大雕’之类的……”      “不可能,这句话不可能是他说的!”赵竑拉住他,一双眼瞪得极大,脸上表情甚是可怖,“一定有人说过他再重复,这句话绝对不可能是他说的!你胡说八道!”      “那时候几位大人还议论过,说明非肯定是看了辨然先生的书,才拿出这麽句话形容那铁木真,皇上难道没听到?”吉容其实也没看过这书,不够他记心很好,尤其在琐事上,便回想起来曾听过的对话。      赵竑一双眼中尽是惊恐,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几乎拿不住手里的书和画卷。他低下头看了眼画上的人,喃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小陶你最是清高,你说过若你在襄阳城内,定会玉石俱焚,你怎麽会是他呢,绝对不是!”      他的声音到了最後拔高,语气惊恐混乱之极,整个人都像是疯了一样。吉容吓得不轻,便道:“皇上,皇上你没事吧?孔大夫说你太过操劳……”      听到“孔大夫”几个字,赵竑眼睛一亮:“对了,不是的,明非是双眼皮,我看得很清楚……”他握紧手,掌心被指甲划破,他却显得高兴,“对,不是他……我看过的,不是他……”      他这麽说著,心中却依然恐慌不已。他拿著画轴,转身向礼宣殿跑去。他要亲眼再看一看,亲眼确定他是对的──      他的小陶,绝对不是明非,不是那个已经被他折磨得几乎要死去的明非!        尾声      赵竑从太後宫中出去,在靠近寝宫的地方见到吉容,然後飞速跑去礼宣殿。这一路并不算太远,他跑得极快,半刻的功夫,人就到了殿外。      推开门,那间耳房他这几日也走得熟了,直直闯进去。      耳房内却有好几个人,在他进来那一刻,猛然抬头的,正是完颜守绪。而在一旁的,还有刚刚派去找他的太监,有孔成丹,和观雪。      小太监看到他,连忙施礼:“皇上,安乐侯刚好在宫外求见,我就让他进来了。”      完颜守绪想到自己如今地位,即使心中有气也不敢表现出来,便下跪施礼。赵竑哪里管他,一挥手:“你们先退下,孔大夫……”      他刚开口,完颜守绪一抬头,看到他手里的画卷,忽然“咦”了一声:“这不是明非惯用的画轴麽?”      赵竑一惊:“什麽?”      他手颤抖著展开画轴,展在完颜守绪面前:“这幅画……你见过吗?”      完颜守绪看了一眼,摇摇头:“没见过。”      赵竑心中稍微放松了下,却听完颜守绪继续道:“但是这画的风格,一看就是明非的自画像嘛……咦?这枚印章倒没见他用过……”      赵竑顿觉高楼失足,天崩地陷。他抓住完颜守绪,表情都狰狞起来:“你说什麽?”      完颜守绪也算是个雄主,而且看到明非的惨状,心里一直憋著气,此刻也不管那麽多了,便喊了起来:“我说这是明非的自画像,怎麽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半长不短的头发,极为好看的容貌……後来是生了场病,才弄得一脸疤的!你折磨他这麽久,现在又想做什麽?”      他这话落下,见面前人完全傻住,抓著他衣襟的手不停颤抖。完颜守绪伸手推了一下,赵竑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似的,一推就倒。      孔成丹连忙扶起这位皇帝,他一点都不知道前因後果,便笑道:“皇上何必这般失态?这病人脸上的毒现在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皇上想知道他长相的话,看一看不就行了?”      赵竑被他扶起,只觉全身无力,呆呆道:“麻烦扶我过去……”      孔成丹扶著他到了床边,赵竑伸出手去,颤抖得无法找到绷带边缘。他慢慢地向前伸,手终於触到打结的地方,那布条便像燃烧的火焰一样,手碰上去便能被吞噬掉,一种剧烈的疼痛传了上来。      他知道这是错觉,他只是害怕,怕这布条下的容颜。      可是他终究还是一点点揭开布条,一圈一圈的散开,渐渐露出布条下的容貌。先是唇,粉色的有点元宝状。然後是鼻子,很挺,有点秀气。然後是眼,双眼皮,没了那些肿胀,形状也有微微的变化,更加桃花了。最後是眉,微微地扬著,有些意气风发,也有些骄傲。      这是如此熟悉的一张脸,熟悉得可怕。      赵竑呆呆看著,只觉天地一切都变成白茫茫一片,眼前只剩这个人。      心口的洞猛地被刺进一只矛,在心中一绞,所有的血肉模糊起来,整颗心裂成千万,再没有一片完整。      他看著这张脸,低低喊了声:“小陶。”忽然吐出一口血,身体一软,昏了过去。      ──上.完── (0.52鲜币)桃花前度 十四4   赵竑身体强壮,将养了两天便又康复过来,照样若无其事地上朝议政,浑然不觉自己这样子有什麽不对。   但他第一天重出现在臣子面前时,便把所有人都吓呆了──自家这位只有二十三岁的弘兴帝,在十来天不见的情况下,竟然已是满头白发。衬著他那张十分年轻的面容,显得十分之不协调。   皇上是什麽?一国社稷所系。虽说事实上皇帝的安危健康并不一定真会对社稷产生什麽大影响,但弘兴帝显然不是那种傀儡皇帝。尽管最近经常不理朝政,国家大权始终在他手里紧握著。若是他真有个万一,刚刚平复下来的天下,怕是马上会战乱又起。   众位大臣马上跳出来,道圣上保重的有之,哭诉妖孽误国的有之。前者赵竑懒得管,後者被赵竑斥责一番,就差没说发配岭南了。   连皇上都为那人白了满头发,这些臣子就算再直言敢谏,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那些个真心为国的,此刻已经有了退步的意思,甚至有人想到去通知後宫能联系到的人,尽量劝说那个明非──情之一字,本来就是强不得的。他们既然知道赵竑这头白发的缘由,自然不免想到:若是明非死了或者走了,自家这位皇上,会做出什麽事来。   这些跟著赵竑打天下的臣子,受赵竑熏陶极深,做事更重实际。作为这个国家现在真正的脊梁,他们著实不愿为了皇家私事,来过於影响国政。   於是他们便出面规劝赵竑,提醒皇上注意身体,不要为了其他事情过於费心。这一次皇上著作销遍大江南北,换来无数争辩,他们也心中有数。不过此刻的宋朝朝廷少游那种酸儒,倒不会因此引起什麽大风波。   赵竑任他们劝著,敷衍答应了,道:“朕後宫中有些案子要问,刑部或是大理寺有没有人自告奋勇?”   他这话说得满朝文武一寒,毕竟是在朝日久,深切了解这皇帝的脾气,已经听得出杀意。最近朝中某些和後宫有关系的臣子被下旨静养,他们也是知道的。这种事哪有人敢出面,都是唯唯诺诺。最後赵竑十分不耐,把问题交给刑部,让他们去找一个胆大的。若是办事不力,小心他们脑袋上的帽子。   刑部回去之後找了很久,最後找到一极通刑律又胆子奇大的……书令史。因为品轶太低,刑部当夜把他提为都官,让他进宫去审案。   赵竑接见了这位名叫官鹏旭的新任都官,给了他极高权限,包括皇後在内,任何人都可以调度询查,包括审讯。   交代完之後,赵竑才回到书房。明非正在午睡,粉嫩的唇微微嘟起,极为可爱。   他吃好睡好,这几天却又肥了点,勉强能把衣服撑起来了。他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过一会儿翻个身,把被子都翻掉了一大半。现在天热,他并没有穿太多的衣服,上衣翻上去,露出一截肚皮。   赵竑脑中一热,随即却凉下来──那算那看起来白嫩嫩的肚皮上,也有深青淤紫,红色的鞭痕,以及灰得发黑的烙铁痕迹。   他低下头,狠狠咬住牙,眼角余光却见一个身影走到床边,为明非拉好被子,坐在椅子上,带著些宠溺地笑了笑。   是那名叫观雪的宫女,赵竑只觉这一幕碍眼得很,却完全无法。   他本是连吃醋的资格都没的。   床上的明非却被她轻微动作惊醒,慢慢睁开眼,对观雪笑了笑:“午时多少了?”   观雪指著一边:“自己看去,刚送进来的稀罕东西。”   明非看过去,微微一怔。   观雪手指处是一台摆锺,那种很旧式的、用锺摆来走的表,做得十分用心,上面雕花极其细致。而表盘上分成十二份,写的居然是阿拉伯数字。   明非自然之道这是谁搞出来的,当即冷冷道:“这种原理不难的奢侈品,在一开始就应该搞出来弄银子,到现在才想起来,未免太过迟钝了。”   观雪歪头:“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原理、奢侈品?”   “他以前也做过一座送我的,那时候他经常陪我去故宫,我在锺表馆提过几句,难得他记得。”明非叹口气,“事到如今,他弄这东西又能做什麽?难道他认为赔几句好话,让常保吉容宽解几次,再送点东西,我就能心软?然後幸福快乐过上皇帝和男宠的生活?”   观雪微微皱起眉:“皇上只是送些东西,你不用想这麽多吧?”   “他?”明非一撇嘴,“对商人而言,送出什麽就要等价交换回来什麽,哪有不求回报的道理?只是他未免打错了算盘,就算他把他那宝座送我,我也不会在乎的。”   观雪便觉好笑:“这种话可不要乱说,万一被人听到,还不治你个罪。”   她这话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脚步声,不由脸色稍变。这寝宫如今已经是後宫禁地,只有她常保吉容还有大夫来往,而那些人都不会在这个时间里过来。   何况门外脚步声绵软,显然是女子。   她起身,正要到门口拦人,却听当的一声,门竟然被撞开。   门外女子极为妍丽的脸上尽是灰败,肚子高高挺起,一双眼死死盯住明非,脸上满是恨意:“明非,你个贱人!你到底是怎麽迷惑了皇上,竟让他不顾夫妻之情,抓我去审问──”   明非愕然看向她,目光落在她小腹,不由皱起眉来:“我跟他说不要为难孕妇,难道他竟然不听?”   他这话说得实在太不是时候,江德妃一双眼顿时红了起来,便要上前撕打,口中也不清不楚的。观雪连忙拦住他,明非却叹了口气:“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肚中的孩子又怎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不管怎样,孩子总是无辜的。”   “那又有什麽用?等孩子生下来,估计我这条命也快没了……皇上对你这般宠爱,我那样对你,他怎会容得我活著?这孩子、这孩子没了娘,在後宫又哪里活得下来?还不如我带他去了……”江德妃状似疯狂,高声道,“紫瑜、紫瑜她刚刚已经招了,说是我怂恿她的……”   “紫瑜是皇後的人。”   “啊?她……怎麽会是皇後的人?”江德妃脸一白,马上明白过来。   “她都招了?”明非看著江德妃,皱眉问道。   他是听说有刑部的人进宫审问,没想到是这麽一位好手,竟然三两下就把一切都问了出来……不过,大概也是皇後授意吧?伍贵妃亲手,江德妃挑拨。只要这两名妃子一去,後宫就只剩曾皇後独大。再把他除去,岂不就可以独揽皇宠?   虽说不屑於这些心机,却不代表他不明白。   江德妃有些发愣,却道:“那些事她哪里敢说,但你又不是死人,你不是早就告诉皇上了?”   “我什麽都没说……”明非叹口气,“你既然能跑出来,想必还是来得及串供的。回去跟皇後还有紫瑜商量商量,就说偷偷折磨过我,程度说轻一点,再让太後求情,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他看著江德妃,微微笑道:“我早说了,我不屑於跟一群女人争什麽宠。听说伍贵妃是个直性子,什麽放蛇啊、让狗来上我之类的花样应该是你想出来的。作为母亲,日後不要这麽恶毒了。这件事你们不提我不提,就此揭过吧。”   他表情很平静,甚至还带著笑意。他从来没恨过这些女人,作为一个gay的妻子们,她们恨自己是有正当理由的。作为一个现代人,明非对婚姻和爱情有著比较传统的观念。   一旁的观雪吓得睁大眼睛:“明非,你说──”   明非抬头看她,笑道:“你一向嘴严,我很放心。观雪,你要知道,这世上的动物,往往比人,要干净得多。”   “尤其是和你们那位吐啊吐啊就习惯了的皇帝比起来──” 桃花前度 十一1   十一   江瑞成在荒郊野外,荒废的建筑物内,被绑成粽子一团。身边几人按著正在挣扎的小陶,一把枪抵在他太阳穴上:“绑架这家夥有什麽用,碍手碍脚的,先干掉吧!”   “不,你们不能杀他!”江瑞成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扭著扑过去,“我早就准备了遗书,把遗产都留给了他,你们不要对他下手,杀了我,你们能从他那里拿到钱。但若他死了,我的钱和公司股份就会直接捐助慈善。”   小陶被捂著嘴,眼里露出惊慌和反对,江瑞成看得很清楚,却狠下心没有理会。   忽然间他竟然能动了,赵竑起来,走到地上的人身边,将他扶起。   他将小陶嘴里堵著的布拿出来,低下头,狠狠吻住他。   等他离开那一瞬,小陶看著他,脸上露出一个笑:“我一直在等著你来找我,一直一直。”   江瑞成也笑了:“我不会让你受伤,我会一直守护你……小陶……”   “是麽?”小陶抬起头,“如果我是明非,你也会麽?”   江瑞成呆了一瞬,在想明非是谁。   忽然大量的血从小陶身上冒出,江瑞成大惊抱住他,才发现手竟然动不了。   低头看去,江瑞成只见自己手中拿著一把刀,狠狠捅进小陶的身体里。他恐惧大叫,他拼命拔刀拼命去捂那伤口,手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狠狠抬起落下,砍在小陶身上。   小陶满身是血,那双他最爱的眼看著他,眼中尽是恨意。江瑞成清清楚楚听到他的声音:“赵竑,我恨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这话说完,小陶吐出一口血,满天都是红色。在这样的豔红中,他向後倒去。江瑞成慌忙去拉他,小陶伸手一推,从他双臂间滑落。   “小陶!”江瑞成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他手中没有刀,身上没有血。此刻还是下午,夏日天长,夕阳还未完全落下。江瑞成喜欢将房间留下窗子,因此那殷红如血的日光一眼可见,并不是梦中那被绑架的荒废屋子。   江瑞成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噩梦。   映入眼中的是极为古典的装潢,床边站著人,也是一身古装。江瑞成怔了片刻,忽然完全明白过来。   ──他那日被绑架,小陶因为在他身边,被一起绑了过来。为了救小陶,他把遗产的事说出来,小陶那麽聪明,希望能借此脱身。   绑匪似信非信,枪还是对著小陶。那绑匪是生手,握著枪紧张兮兮,忽地走火。江瑞成想也不想挡住小陶,他死了没关系,只希望小陶能脱险。   没想到一睁眼居然是古代,他附在一个叫赵竑少年身上。他原本并不看那些电视和胡说八道的书,不过小陶会看,所以他也做了些了解,因此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传说中的穿越。他记得小陶经常叹息宋朝的覆亡,靖康之耻更是被提过若干次。赵竑想,他既然已经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再见到小陶,那麽就帮小陶完成这个心愿吧。正好他现在是个太子,应该还算容易。他本来是青年才俊,生物化学的高材生,因为几项发明而创建了家公司,才三十岁就身家丰厚。来到这时代,他从基础做起,弄个黑火药炸药包搞些简单武器,还是做得来的。甚至钢铁的质量问题,他也能帮忙解决。   就这样打下天下统一全国,他完全不知道历史的细节,对宋金蒙古这三国关系和历史纠葛也迷迷糊糊。不过由於家里的历史原因,他一向深恨那种汉奸,於是、於是……   赵竑低低笑了,身边的人好像在说什麽话,他完全听而不闻。挣扎著下了地,好像这一辈子从来没这麽虚弱过。依稀辨明了周围,他向著礼宣殿走去。   进了房间,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床上的人是那样一张熟悉的眼。赵竑一下跪在床边,就近看著明非。那样的眉眼,他怎麽会认不出?   明非的脸上有些细小伤痕,他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被包扎得圆滚滚的手。赵竑清楚记得那日看到明非手心里钉著一根粗大的钉子,上面似乎还有铁锈。他手心不停地流血,指尖也都是红色,刚刚长出的指甲被打入楔子,然後被生生挤掉。   赵竑的手紧紧握成一团,忽然身後有人喊:“皇上,你的手──”   他低头看了眼,食指的指甲深入手掌,指甲透过皮肤触著手骨,似乎是太用力了,就那麽断裂开来。赵竑看著食指指尖,轻轻举起。   “疼麽?好像是疼的……”他喃喃自语,或者是对著床上的人说著,“这是一根,小陶你十根碎了几次呢?还有脚趾……”   他一拳砸向地面,是坚硬的大理石,石头安然无恙,他的手上皮肉碎开,几乎见骨。他痴痴看著明非,竟然丝毫不觉疼痛。   他说过要保护他,永远守著他。他爱煞了他,连一根指头都不敢乱碰,生怕冒犯了他惹他不高兴。甚至连有欲望的时候,他都不敢在心里想,怕是亵渎。   是谁把他扔给侍卫轮暴?是谁一次又一次强暴他?是谁打他骂他,让别人来折磨他?是谁……让他这样气息微弱昏迷在床上,变成植物人?   小陶最是怕疼,以往每次他不小心跌倒撞到,自己都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而他,又对小陶做了些什麽?   赵竑的手握著床单,留下血红色的手印。他已经收手,不愿污了小陶身下的东西。他握住衣服下摆,似乎听到什麽声音,却全作不觉。   房内其他人都吓坏了,郭旭光和孔成丹都在,连忙过来为他止血。只见他的指甲竟然尽数碎裂,血滴在地上,迅速成了一小洼。   吉容也在,连声劝著赵竑,这位皇帝却像没听见一般,连声答应都没有。   吉容只觉不妙,看自家皇上的样子,怎麽都有些不正常。他扔了个眼神,示意孔成丹说话。这位孔大夫上前一步:“皇上,明公子该换药了……”   赵竑点点头:“好,你来,我学著。”   他也不起来,直接蹭到床的另一边,眼光一动不动,定在明非身上。   吉容看他这样,心中担忧无比。   这个明非,想必就是皇上有时会念叨的那个“小陶”了。虽说他几乎服侍了皇上一辈子,从不曾知道有过这麽一个人。但皇上自近十年前就有些不对劲,也许是什麽时候偷偷出去做事的时候认识的也不一定。   可奇怪的是,就算他样子改了皇上不认识,可他难道不认识皇上吗?为什麽一直就这麽任皇上折磨?   吉容感觉不妙,他猜不出明非的来历和动机,可他看得出来,若明非这麽昏睡下去,恐怕赵竑也会崩溃。   或者赵竑现在,根本就已经崩溃了。   ==========   呃,终於通网了= =或者说终於摸到电脑了。。。   总之,渣这种东西,是广泛存在滴,阿门。。。   开始虐小赵滴路,当然,如果虐不够,那就素技术问题呀。。。   努力上路,握拳! 桃花前度 十一2   吉容的预感显然是准确的。那天下午之後,赵竑就再也没有离开那间屋子。除了方便时出去之外,他竟然一直跪在床前,眼睁睁看著明非。这样便是足足三天,竟是连口饭都没吃。水倒是喝了,口对口喂明非喝粥的时候不小心喝下一点粥水。   到了第三天晚上,赵竑即使身体强健也撑不住,蓦地倒下。吉容吓得连忙唤人,房间里常年两个大夫,倒是方便。郭旭光过来一看:“皇上是睡著了。”   吉容这才放下一点心,连忙把赵竑抬到床上,明非身边。郭旭光查看情况,只见赵竑膝盖完全肿起来,已经破裂出血,不由暗惊。他为赵竑料理伤口,见赵竑满脸通红,一摸竟是在发热,皱眉道:“皇上这三天水米未进,恐怕龙体会出问题……吉公公,皇上这到底是怎麽了,你不能劝劝他吗?”   劝?吉容苦笑。他这三天说了无数的话,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赵竑却一句没听进去。吉容现在怀疑,除了听到“明非”这两个字还有反应,他这位皇帝什麽都听不到,或者听到也作未听一般。虽然赵竑也确实一直在念叨,但说的话吉容一句都听不懂,显然是对著床上昏迷的明非说的。   他想了半天,开口问道:“这明非也昏迷快十天了吧,他……什麽时候能醒过来?”   郭旭光看向孔成丹,对方捻著胡子苦笑:“说实话,老夫觉得,现在已经可以给他准备後事了。”   吉容吓了一跳:“真的?”   孔成丹道:“该找的人都找过了,他到现在却都醒不过来,应该是生机已绝。若是他不清醒,只这具身体,就算用再好的药物维持生机,也断难撑过三个月。老夫看他这样子,也只是浪费钱物罢了……”   他说著摇摇头,很不赞成的样子。   吉容一颗心悬了起来──如果明非死了,皇上会怎样?   说真的,他之前虽然苦恼,却没想到问题会这麽严重。从孔成丹口里听到这话,他咬了咬牙,出门找几名侍卫,让他们把床抬到後宫。他这几天在寝宫做了些动作,把地上铺满厚厚的羊毛毯,又弄了火炉──虽然已经是初夏,但晚上冷起来,也是难忍的。   重要的是他还通知了後宫那些莺莺燕燕,包括杨太後。吉容想,他自己不成,总有一个人,能劝服皇上吧。   一个明非是死是活,说真的也没几个人在乎。但皇上身系万民,岂容有失?   一张床两个人,被抬去寝宫。两个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半昏半睡,倒也不怕折腾。等赵竑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围满後妃们,还有赵竑那个尚未出嫁的妹妹赵娴静。   赵竑看也不看她们,醒来一眼看到明非的脸,便直直盯著,露出些许温柔来。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竟然和明非同床,连忙跳下去,被包得厚厚一团的膝盖无法跪下,他倒也不强求,直接坐在地上。头勉强和床平齐,还是能看到明非的脸──不过还是低了些,不如跪著看得清楚。这麽坐著,如果明非那边脸有动静,他这边却看不到。   周围却一阵哗然,伍贵妃愤然:“皇上,你这是在做什麽?吉公公说你都三天没理朝政了,这麽一个娼妓──”   赵竑猛地起身,一步到她身前,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住口!”   伍贵妃被打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捂住脸大喊:“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这皇宫里朝堂上,有几个人没上过他的?他不是娼妓是什麽?哦,对,娼妓还要收钱还要休息,他连钱都不用──”   赵竑一把抓住她前襟,眼神几乎能杀了她:“我说,住口!”   “就算我不说,难道他就清清白白?皇上,他就是个下贱货色,他……”   赵竑一把把她扔开,忽然倒在地上。心口闷得厉害,一口血到嘴边,却连吐都吐不出。   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没入长长的毛里,瞬间无形。   “是,就算你不说,我也明白……”赵竑撑起身体,眼神空茫茫的,“就算你不来提醒我,我也知道我对他做了什麽……现在再来守著他已经晚了,我犯的错,是怎样也偿不回的……”   他看向床上的人,明非很安静,就像睡著了一样。明非睡觉的时候一直都很平静,连梦话都不说半句。赵竑却记得,以前的小陶是会在梦里嘀咕两句的,有时是念诗念词,有时是叨咕他买的什麽赝品。   他如今不言不语,是害怕吧。   ──怕在梦中泄露来历,或者是泄露目的呢?   赵竑用手使力,回到床边,看著明非,声音低沈温柔,带著绝望:“只是,你醒过来好不好?你以前就说过要‘一日看尽长安花’的,你说你是北地人,很想去江南住上一两年,感受那桃红柳绿。小陶,这是你牵挂的江山,你睁开眼去看看它,好不好?”   一片沈寂。   赵竑便又自语著,终於,赵娴静受不住,跳了出来:“皇兄,明非不过是个金国降臣,你说他是汉奸该千刀万剐的,你忘了吗?”   赵竑低低笑了,在说了这麽长时间话之後,他的声音已经极为沙哑。他清了清嗓子,又道:“是啊,你说过若你在襄阳城,你不会责怪想要弃城而逃的人,但你一定会战至最後一刻……小陶,你写射雕英雄传,你送画像到宫里来,你把太祖的词用在檄文里。你怀疑过我的,是不是?你送了很多暗示过来,但我完全没有反应,所以你才认定我不是吧……”   “因为我竟然没有明白:南宋的敌人不是金国,是蒙古!你以前明明说过‘民族融合不是判断历史是非的理由,明明被屠杀被欺压,却硬要说成是自己的朝代,这不是往脸上贴金是什麽?元朝都打去欧洲,难道还能以此来要求欧洲还我们土地吗?’你明明说过的,为什麽我完全没有想到?”   “我以为一切都是我做的,我以为凭我这个蠢货就能改变一切……”赵竑声音很低很低,泪水不停流下,模糊他的视线。由於长时间不曾吃喝,他嗓子像是火烧一般,感觉到有些腥甜,“我怎麽会那麽傻?如果金国不振兴,不倾举国之力去灭蒙古,大宋能赢得这麽轻松?甚至我攻打金国的时候,如果他们战术得当,就算在战争中有所折损,也不该那麽轻易被大宋打下……”   “我为什麽从来没想过,可能会有一个人,在金国帮我的忙……”   而他做了什麽?   把唯一爱的人抓起来,用一切方法折磨他侮辱他,最後让他在那样绝望的情况下几乎死去。快十天了,赵竑清楚知道,明非能醒来的可能性,已经是极小了。   脑死亡就是死亡,何况在这个没有高科技维系生命系统的年代。   可他为什麽活著?   眼前有些模糊,大量失水的身体没多少眼泪可流,渐渐成了血。嗓子因为过度劳累咳嗽几下,咳出血丝来。他便又想起了明非咯血的一幕幕,却觉得吐这点血实在是太少了。   他这麽觉得,其他人可吓坏了,扑上来拉人的有之,大喊御医的有之,甚至暗中对明非下手的也有之。   赵竑伸手,一把揪住江德妃的手腕,一抖手,竟将她的手扯得脱了臼。他眯著眼,从嗓子眼里发出声音:“所有的人,害过他的,伤过他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不要以为你怀了孩子就能如何,我连他都能害死,还在乎别的吗?”   江德妃看到赵竑眼神,吓得傻了。她知道赵竑是沙场上闯过来的,但是从来没见他这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满眼是血的赵竑眼中除了恨意,还是恨意。虽然那恨意只有一小部分是针对外人的,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赵竑在狠狠盯著她,因此完全没看到,在他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下手指。 (0.26鲜币)桃花前度 十五1   第二日,赵竑升官鹏旭为侍郎,险些刷新了大宋官员三级跳的记录──之前对孟珙,赵竑提拔得更快,实在很难再超过了。   而同时,江德妃、伍贵妃,以至那位高高在上的曾皇後,尽数被剥去衔头,成了平民。而和後宫相关的朝中势力,在一日之间被处置了个干干净净。那位紫瑜,连带著包世宁,都被下了死牢,皇上直接定了秋後问斩。包世宁是武官,大宋那文官不斩的惯例,是无法赦了他的。   这一番动乱,顿时令朝中大哗。但他们那位皇上甚至连抗议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圣旨发出後便不见臣子,说是身体不好在宫中养病。由於这些年征战连连,以前的规矩早就非得差不多了,这种事并不需要经过门下省政事堂。皇帝一言而决,众臣竟然连反对声音都传不上去。   而且听说,处置伍贵妃和紫瑜的圣旨上处处血迹。那圣旨是皇上亲拟,上面的血迹按理来说不该是第二个人的。那血迹既然不少,皇上一定是在写的时候吐了血,而且未必只吐那麽一次。当此情况下,龙体圣安才是最重要的,这些人的死活,反正斩立决也要秋後,现在还未到深夏,还有时间。   可五日一朝,皇上若有意躲人,他们也不能强行冲进宫里去抓人。幸好大家在宫里也都有些消息渠道,得知昨日赵竑确实吐血不止,但有了太医照看,已经止了血。赵竑身体强壮,只要好生将养,并不会有大碍。几口血而已,反而不如前几日没日没夜写书造成的损伤。   不过那位皇帝到底能不能好生将养,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这消息本就瞒不得人,观雪并不是个多嘴的,但这麽大的事情,她就算再稳重,也不可能保持脸上平静。明非却是个冰雪聪明的,几句话一问,观雪便只有都说了。   明非沈默许久:“不可能是你说的,难道昨天她进来的时候,门外有人?”   他自然不会想到隔墙有耳这件事上头去,便自然想到这里。但想了想,他又摇摇头:“江德妃不会那麽蠢,她过来,分明就是要求救的……我那句不可为难孕妇,她一定是知道的。”   观雪在这方面并不是那麽机灵,迟疑道:“我昨天送她出去的时候有查看周围,应该没人能听到才是。”她听了那一番话,自然也知道那些话足以使後宫无数人获罪,自然也加了小心。   明非咬了咬唇:“那就是她回去得太晚了,皇後自恃没人知道紫瑜是她的人,宁可牺牲这个棋子,也要把其他人攀咬下来……谁知我昨天那番话,反而点醒了江德妃。”   他眸子清澈,叹了口气:“刑部的那官员,倒是个厉害角色。”   “听说皇上升了他的职。”观雪答道。   “你那位皇上,是个会用人的更厉害的角色。”明非道,“观雪,你帮我去跟他说一下,就说我想见他。”   观雪瞪大眼睛:“什麽?”   “我从来不是个心善的人,没什麽以德报怨的心思。但是说穿了,那些女人和侍卫不过是折磨折磨我这身体。说到底,下令的不还是他?”明非笑道,“哪有首恶不办却杀从犯的道理?而且……江德妃有孕在身,曾皇後的孩子也年纪很小吧?”   他既然热爱研究历史政治,在现代的时候,自然也是钻研过法律的。如今战争结束,他便有些想去整理法律了。   总得来说,他把所有的恨意都送给了赵竑,自然对其他人便没什麽大的仇恨。那些人对他的折磨,不管是出自赵竑授意,或者是自身嫉妒,总归是要归结到赵竑身上的。赵竑既然是拿刀子的人,刀子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人的错。   即使实际上,那把刀子失去控制,自己捅来捅去杀了人。可若是最初,他不拿起刀子,又怎麽会有那结果?   所以明非不恨其他人,只恨赵竑一个。那些其他男女,对他而言依然都是历史人物,没有真实感。千年的距离隔开所有人,除了赵竑。 (0.32鲜币)桃花前度 十五2   观雪出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赵竑。连吉容这贴身太监都不知道皇上去了哪里,只知道皇上脾气大得很,不肯让他们跟著。喝完太医开的药之後,不知道晃荡到了什麽地方。   现在的赵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虽然身居高位却处处讲究法条规章、处处尊重别人的皇上,现在的赵竑,是一个喜怒不定、满身是伤的普通人──或者,伤在心里?   面对那样一个狠厉得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他自己撕碎的人,谁又敢去劝解?若不让他自己发泄心头情绪,谁知道下一刻,赵竑会不会直接拿一把刀子刺进自己心头?   吉容是看著赵竑长大的,尤其是近十年来,他几乎一直看著赵竑怎麽杀伐决断,怎麽从一个南宋的太子变成天下共主。他比谁都清楚这位皇帝的说一不二,虽然,他也不曾见过这样的赵竑,这样……受伤欲死的赵竑。   赵竑跟他发过火,让他不要再去向明非搬弄什麽是非。因此观雪来问他的时候,他也只回答不知道,并未多说些什麽。   可是过了一夜,赵竑依然不知道在什麽地方。   明非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在後宫,消息阻塞,完全不知道那些女人们到底会被赵竑怎麽处置。如果是其他人,他倒不介意让她们在牢里吃些苦头。可就算是死刑,也不能加在孕妇身上,坐牢也不成。这是他身为现代人的古怪坚持。   观雪找不到赵竑,明非想也许不是这小宫女真的找不到,而是有些地方不敢去。他想了想,正好孔成丹说他可以外出溜达溜达,明非便自己去找起人来。   如今的後宫已经寂静无比,宫女个个低头走路,太监们也规矩得紧,连话都很少说。毕竟刚刚遭过一场清洗,谁知道下一批倒霉的是谁。明非问过几个人,大家回话的时候很是规矩,能少答一个字绝不多说半句。明非苦笑,知道自己这後宫杀手的头衔恐怕深刻他们心中了。   这却也是,连皇後加妃子,包括朝中政事堂的宰相,都因为他而下了狱,这是怎样的疯狂。整个大宋高层和後宫,谁还不知道这位前金丞相对当今皇上那强大无比的影响力?   後宫这些人都不了解明非的禀性,自然少说少错,生怕说错了半句,也被打进天牢,和那些前辈作伴去。明非转了一圈,才知道观雪为什麽问不出来。   常保在扶著他,观雪就跟在一旁,这时候觉得明非出来的时间实在有些长,便劝他回去。   “扶我去御花园吧……”明非想了想,道。   那一片桃林,自然是赵竑纪念陶然而种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和桃花有什麽关系,但赵竑一定这麽叫,他也懒得去管。   赵竑既然不在其它几处,那麽应该就在桃林中。不过这桃林是下了规矩的,常保和观雪实在不敢进去。把明非扶到门口,明非让他们等著,他一个人慢慢走进去。   桃花已经谢了,这些或移植或刚种下的桃树还结不出什麽桃子来,显得御花园一片萧条。明非微微皱眉:花园便应该四季的花都种些,这样繁华一季便无尽凄凉,又算是什麽事啊。   在一片凄凉间,他见到一个背影,在距离湖泊不远的地方坐著。极瘦的身体几乎撑不起黑衣,衬著头发洁白如雪,想来是位老人家。   明非走近几步:“这位公公……”虽然看不到脸,但看身形和衣服,应该是男人无疑,大概是照顾花园的吧?   那背影一僵,猛然站起身,向湖跑过去。在明非的愕然中,那人“啪”一声跳进湖里,扬起好大水花。   明非完全没反应过来,眼角余光见到那人原本坐著的地方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酒坛,难道是偷喝酒被发现而跳湖逃跑?这……也太奇怪了吧。   明非下过水,知道这湖很浅,但那人跳下去之後,竟然整个身体都没进去,没游走也没起身。水面上冒出一串气泡,像是溺水了。明非大奇,连忙喊道:“我没有恶意,你不要慌……”   半人高的水如果淹死人……这也挺诡异的吧?   湖中却没动静,明非加紧步伐走过去,透过清澈水面,看到那人在水里脸朝下趴著,脑袋旁冒出气泡,显然已经呛进水,却不知为何竟然不抬头。   难道是喝醉了?明非脑中忽然闪过这念头,心中一惊,连忙挽起裤管,下水把那人捞上来。   对方竟然真的被水淹得肚子鼓起,整个人都昏了过去。明非按了他肚子几下,让他把水吐出来,那吐出的水里竟然都带著浓重酒气。明非伸手探向他鼻下,发现还有气息,不由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做人工呼吸。   “老人家……”他想喊醒对方,便把视线上移,看到了那张脸,顿时整个人都傻住了。   这一头白发、疑似醉鬼的“老太监”,竟有一张和赵竑一模一样的脸。   ──不对,他就是赵竑! 桃花前度 十一3   一众女人在尝试了各种方法之後,最终还是没有起到作用。赵竑虽然身体虚弱,对付她们还是可以的,何况她们也不敢当真对皇上怎麽样。而只要她们对明非表现出一点不利的意思,赵竑便会死死护著那人,用那双变红的眼盯著她们。这些女人实在无法,干脆集体跑去搬救兵。   孔成丹看到他这样,也有些慌了。他知道直接劝赵竑是没用的,便走过来:“皇上,又该换药了。”   赵竑伸手:“我帮他换。”   孔成丹摇头:“皇上,你现在这样,连看都看不清楚,怎麽换药?万一碰到哪里,岂不是会使他病情加重?”   赵竑听了,连忙一抹眼睛,把眼泪擦去。孔成丹对郭旭光递了个眼色,郭旭光拿著药上前,让赵竑闭上眼,为他敷上。   只片刻赵竑便重新睁眼,从孔成丹手里拿过药,为明非换了起来。   他这些几天一直在旁边看著,倒也都学会了。他来到这时代之後也是练过武的,手上力道拿捏极准,很是轻柔地解开绷带涂上新药。明非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完好的地方,赵竑也一处处处理著。有些地方发脓破裂,赵竑便低下头去吸干净,完全不觉得有什麽。   他知道这身体还是能感觉到疼痛的,最初几天这身体什麽反应都没有,但这些天来,若是碰到伤处,明非的身体已经能够反应性地缩一缩。   但明非身上,全是伤处。赵竑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知觉,若是有的话,一定疼得很想哭。可是他已经有很久,没看到这个人哭了。   认识小陶的时候他才十五,那是在他高中入学的开学式上。小陶是新生代表,他是成功校友典范。他本来很少参加这种无聊活动的,谁知道那天却不过情面,却见到了他的小陶。   那时候的小陶已经是个极聪慧的孩子了,最大爱好是鼓捣些古玩,历史通,文物也很通。一点都不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同龄人,除了……疼的时候会默默流眼泪之外。   可是明非一次都没有流过。不管疼到什麽程度,也是半点泪都没有。只有一次,算是在他面前大笑出了眼泪,他那时说什麽?   ──“你说的太好了,就是狗干的。”   不对!   赵竑忽然惊起:不对!小陶怎麽可能会去勾引什麽人?不管是完颜守绪或者秦天鹏,都不可能和小陶有更多的牵扯才是。他用了整整四年才让小陶勉强接受,那两个人更不会是小陶能看上的类型。   秦天鹏当时说他没碰小陶,那、那精液……   赵竑想起明非说那句话时的精神状态,心顿时抽紧,大喊道:“吉容、吉容!”   他以为他喊得很大声,实际上只有些微声音,还是在他身边的孔成丹听到,再帮忙喊了人过来。吉容一脸担忧小跑过来:“皇上,你吃些东西吧……”   “吉容,你把宫里所有接触过小……明非的人都抓起来,一个一个审问,不许有半点不实。”赵竑看著他,吩咐道,“我要知道他们都对明非做了什麽,记住,是所有!”   吉容跪下:“皇上,若皇上这麽不吃不喝下去,老奴不敢领命。”   赵竑大怒,为明非盖好被子,他从床上下来。双脚刚触到地,便是一软,整个人又倒下来。他开口斥责,声音嘶哑,几乎分辩不出:“你敢抗旨?”   吉容以额触地,已是满脸泪水:“皇上,再这麽下去,明非能不能醒老奴不知道,但皇上怕是也会倒下……皇上,老奴不明白这明非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这江山社稷,这後妃子女,难道都比不上他一个人?皇上保重啊!”   赵竑看著明非,眼神柔得几乎滴得出水来:“这江山社稷,後妃子女,都比不上他一个人。”   “我害他这般,害死了他,就算死一万次,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偿还。”   “皇上可知,若皇上有个万一,明侍卫若还活著,会马上被处死;他若死了,也会被挫骨扬灰?”门外传来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女音,随即门开了,两名宫女开路,杨太後走了进来。她看到赵竑,明显吃了一惊,是没想到向来身强力壮的“皇儿”竟然会憔悴到这程度。   赵竑身体一震,抬起头来:“他们敢──”   “你若有万一,谁会不敢?”杨太後脸微沈,“便是哀家也会这麽做,何况满朝对皇上忠心耿耿的文武大臣,後宫对皇上情根深种的皇後嫔妃们……”   她看了看床上的明非,眼里流露出些许同情,嘴上却不停:“他不是还能活过些日子?你现在这麽虚弱,万一谁冒死进来杀他怎麽办?你还要给他换药照顾他,是不是还要跟他说话什麽的?你看你现在这样,随时都会倒下,怎麽照顾他?你那声音哀家都听不到,他一个在床上醒不过来的人,又怎麽听得清楚?你糟蹋自己身体不要紧,他一个半死人,若是没了你,谁在乎他的死活?”   她这一番话说得赵竑一脸汗,他缓缓起身:“母後说得对,我……吃饭。”   一边的吉容这才松一口气,连忙递上早准备好的补品。赵竑接过,大口吃起来。   明非杀史弥远,显然是不希望换太子。赵竑不知道历史上的真正继位者是谁,也不清楚明非这麽做的理由。但是明非想让他赵竑活著,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会好好活著的,直到……明非断绝了气息为止。 桃花前度 十二1   十二   作为名医,孔成丹有傲气,却也很识趣。他一开始为明非看病的时候还是经常在床前的,但後来赵竑这麽一折腾,他越听赵竑言语越是害怕,便把房间留给他们两个,只有诊治的时候才过去──反正现在明非的问题只是醒不醒,其余不会有什麽病情变化,换药和照顾也完全由赵竑接手。这位皇帝细心起来还挺可怕的,孔成丹倒也放心。   赵竑已经完全不理朝政,他曾做过称职的CEO,也当过撒手董事长,政事堂的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他略微不信任的包楠成,早被包世宁牵连,在家反省著去了──闯进莳年宫那一刻,周围人的反应赵竑都看在眼里。包世宁那一身血,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赵竑让吉容去查,宫里那点事一般是瞒不住人的,吉容一查之下,紫瑜竟然和伍贵妃江德妃有来往,而她本是皇後家族的人。包楠成向来支持皇後,这无人不知。自然,赵竑本人强势,朝中并没有什麽明显派别,但隐隐潜流总是有些的。   相关的人赵竑都已经扔进大牢,连他的妃子也都送到冷宫里,由专人询问。若不是所有人都拦著,便连皇後,他也是要处置的。现在虽然说皇後还在中宫待著,但他也让吉容把她看管起来,等闲不许外出。   赵竑只是懒得管理後宫,不代表他无法。禁卫军全是他心腹,随便揪点人出来,就足以把这些女人清肃了。   他所在意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赵竑看著床上一动不动的明非,已经半个月了,他的小陶依然没有半点清醒迹象。赵竑知道希望越来越渺茫,心中死志早生──其实,便是明非醒来,他怕也没有什麽活下去的必要了。他这条命,本来就是小陶的。   喝下一口粥,赵竑轻轻覆上明非的唇,将粥渡给他。等把这一碗粥喝完,赵竑继续坐在床边,看著明非,低声道:“小陶,孔大夫说粥里不要加太多肉,要弄成末,否则你吸收不了……这碗是我做的,怎麽样,手艺还可以吧?里面的肉也是我加的,说来也好笑……”   他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肩头衣服渐渐浸湿,有血色渗出:“好歹也是个理科生,还是个无神论者,再怎麽说也不该会相信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但是既然你我已经来到这个时代,也许是真的有上天的吧……”   “他们都说有什麽割股疗亲,也许人肉真的有什麽效用呢。不是祈天的时候都要用什麽牺牲,我这麽大一个,应该也足够……孔大夫说你顶多能活三个月,那就是近百天。小陶,千刀万剐我是做不到了,切个一百刀实在不算凌迟,何况是分在三个月里。不过我自己手艺不好,也便这样吧。”   “等到那时候,我就能剜自己多少下就多少下,剩点力气将最後一刀捅进心口就好。你说,好不好?”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赵竑早习惯了,只是继续喃喃自语。他只希望,若自己的魂灵还能转世,不要忘了小陶。哪怕转到的世界真的再也找不到对方,也要带著对小陶的思念活著。永远孤寂。 (0.32鲜币)桃花前度 十五3   赵竑这白头之事本来也该人尽皆知的,但这两天後宫完全把焦点放在皇後皇妃身上,就算讨论几句,也完全被其它话题淹没──毕竟,皇帝白了头的事情说来忌讳,而太监宫女侍卫的处置方式,却关系到宫里众人的地位甚至生命。而赵竑当了皇帝之後,是极为排斥太监干政的,朝堂之事大家自然也不会乱说,至少不会让观雪听到。   因此这件事明非完全不知,连赵竑又吐啊吐的,他其实也不清楚。赵竑每天在他隔壁偷听偷看,他却连赵竑这两个字都不太愿意听到,这一见便当真吃惊不小。   他一时竟然呆了,足足傻了半刻锺。   赵竑本是个身强力壮的,就算被水一呛昏过去,吐出来也就好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眼前人,惨白的脸上顿时现出惊喜。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下子坐起,狠狠抱住明非。   他只觉得自己要欢喜地炸开,整颗心剧烈跳个不停。眼前的人便是他无数次梦中的那般模样,甚至要更美得多──因为,不像梦里那双满是仇恨的眼,明非此刻的眼中,甚至还有几分怜悯。   赵竑心抽紧,手臂紧紧合上,死死抱住这身体。他觉得这麽幸福,幸福得可以立刻死掉。眼里不由流下泪,滴在明非脸上;苍白的唇带著重重酒气,不敢吻他的唇,只在他脸侧轻轻划过。不敢叫他的名字,怕叫出一声,梦就醒了。   醒了之後的明非,还会用那样带著恨意的眼光,说“赵竑,你真令我恶心”。   能看著这双眼,而不在其间看到仇恨和轻蔑,哪怕有的只是怜悯和漠然,他也觉得幸福得像是在天堂。   其实就是带著仇恨,只要这双眼能看著他,也已经是天堂了。这个人,这个他爱到骨头里的人,分明说过不要再见他……   等等!明非说过,若是让他看到自己,那、那……   赵竑忽然清醒过来,怀中的身体那麽真实,那双眼黑得令人心悸。这并不是做梦,不是幻觉,不是酒精的副作用!   这是实实在在的明非!   他骇得立时颤抖起来,向後退去,用被水浸得贴在一起的袖子挡住脸,嘴里胡乱说著:“你没有看到我、没看到……”   他向旁边看几眼,便又向湖水跑去。刚刚跑出一步,衣服不知被什麽绊住,他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拎著他衣服一角的明非抖了抖手上的水,静静道:“是我来找你,你不用逃。”   赵竑整个人都僵了,慢慢撑起身,喘著气坐到一边。只是几个简单动作,在他做起来却是极艰难。他端正坐好,全身湿嗒嗒的往下滴水,一头白发收拢成一绺绺,在阳光下反著光。   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慢慢开口:“什麽事?”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知道的,不过那些并不算什麽大事。”明非看著他,缓缓道,“当日既然是你下令让侍卫们折磨我,他们手段越厉害就是做得越好,你应该奖赏他们才是,哪有下狱的道理?”   “至於你那些莺莺燕燕,我既然选择不去多嘴,自然是因为没什麽大不了的。和人比起来,动物要可爱得多。你我好歹算是同乡,好歹要有些现代观念。嫉妒的正妻处置小三,说穿了也都是男人的问题。她们为你生儿育女,还有个正在怀孕的,你何必追著不放呢?我明非就算再沦落,也不至於和这些生活在畸形环境下的女人计较。”   “我昨日说哪有首恶不办却杀从犯的道理,似乎是没有眼线告诉你呢。”   明非微微笑著,他腿上的水已经干了,他拎著鞋子,踩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慢慢往外走。那双脚因为很少见阳光,倒是很白。只是走路的姿势多少有些怪异,脚趾的形状也不是很自然。   赵竑很清楚,他脚底有著很深的烧灼痕迹,是审问的时候留下的烙铁印。明非每走一步都会很疼吧,就像是……踩在刀尖上?   很荒唐的,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枕边的听到的童话故事。美人鱼公主献出了她的声音,将鱼尾变成双腿,於是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可是她的王子,始终没有认出她来。最後,在王子和公主的洞房花烛过後那个凌晨,人鱼变成了泡沫。   作为男性,赵竑即使在孩童时代,也从来没对这个故事产生过感情。他一直都觉得人鱼很蠢,王子很傻,邻国公主很无辜炮灰路人甲。   但是,是说但是,如果有一天,在人鱼已经变成泡沫之後的某一天,王子忽然知道了一切,又会怎样?   赵竑笑了笑,奇怪自己在想些什麽。   他自然不会是王子。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爱的是谁,即使他没能认出来。   他不是王子,因为他很清楚,明非不是人鱼公主。   明非不爱他。 (0.4鲜币)桃花前度 十五4   明非走得并不快,但这一带本来也不算大,他很快便要拐弯。   赵竑一直痴痴看著他背影,这时候忽然开口:“那几个女人我可以饶过一名,那些太监侍卫麽……凡是暗中收受後宫贿赂,故意下重手的,都不可能有活路。”   明非脚步一停,叹口气:“你果然是适合做皇帝的人。”   赵竑低下头,有几滴红色染在翠绿的草上。他语气愈发平淡:“你适合做辅佐之人……大宋还有很多问题,愿不愿意留下来治理这个国家?”   明非背对著他,传来一声笑:“我付出的不算少了,我又不是圣人。”   他自然不是。   赵竑很了解他,就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陶然,还带著几分青涩的温和背後,依然是死倔到底的性子。或许一些小事不会去计较,但真的遇到需要计较的大事,不管怎样,他都不回头的。   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而如今,他已经在这古代奋斗了九年,在宫廷朝堂杀了几个来回,甚至灭了日後会成为最大国家的蒙古。就算温和,明非这双手也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而性子……想必也更加狠绝了吧?   只诛首恶,不及其余麽?   “那……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好过一点?”终究忍不住,赵竑开口,轻轻问道。   明非重新迈出一步,眼看拐过去,声音也渐渐没了:“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是啊,他早警告过的。这一哭二闹三上吊,是没用的。   赵竑微微笑,心里模模糊糊地想。手抬起来,原本并不白皙的皮肤现在完全看不到血色,倒有鲜血沿著手蜿蜒流下。   他勉强起身,走到酒坛那里,一跤跌倒,压碎数个酒坛。瓷片刺进他身体,他却只闻得到酒气。   一旁还有没开封的酒坛,揭去封泥,赵竑举起坛子,直接对著口灌下去。   他一点都不想麻醉自己。喝得越多,他越清醒。越发能够明白,那个好不容易主动来找自己的人,刚刚说了些什麽。   ──“我去年刚满十八。如果过五年,你不变我不变,那我们就去结婚吧。”   “两个五年,都要过去了啊……”赵竑灌下一口酒,只觉胃里火烧一样,他却觉得舒服。有血从胃中向上涌,和酒混到一起,湿了附近的地。   你不变我不变,结果什麽都变了。只有他这一份痴恋,依然和最初一样。   看不到尽头。      明非面无表情地出了桃林,在常保和观雪的搀扶下,又回去寝宫。   他其实仍在震惊中,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他自然很快想明白赵竑的头发为什麽白了,同为穿越者,就算他们相当於有常人两倍的脑容量,却也不是什麽都会记在心里的。赵竑是技术人员,理科学得极好。但毕竟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无数人几百年的成就,用六天怎麽写。没有来个呕血而亡,已经是侥幸了。这一头白发,却实在不冤。   不冤麽?便他再自我折磨又能怎样?明非不认为自己会因此心软。他冷冷看著赵竑表演,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种戏码,三流言情剧都不演了。   这麽想著,因为刚刚走路走得有些累,明非又躺下睡,一觉睡到晚上,刚好吃饭。   今天的晚饭依然是御厨手笔,很繁华,很古代。明非不觉心下焦躁,转头问孔成丹:“孔大夫,我真的要在皇宫里熬满一年?其实我还有点小本事,就算出宫想必也饿不死,调养身体在哪里不行?”   孔成丹捻胡子:“少年人不知道珍惜身体,你是完全不知道你身体受损多重,才会问出这种话。你每天吃的药,寻常人家十年也未必吃得起一次。”   那药还是很苦的。明非喝了口茶:“那在附近找处地方呢?”   “太远了不利於照顾,何况哪里还有更方便又安静的地方?”孔成丹叹了一声,“在宫里好好的,怎麽忽然想出去了?”   “有人碍眼。”明非耸肩,“不过算了,我不过是问问。”   他讨厌被这麽讨好,被这麽捧在手心里无微不至的照顾。尤其是想到就在两个月前,他还被当作垃圾一样,被丢给一个又一个人折磨来去。   而这些都是同一个人做的。   他以为自己是什麽?给个红枣就能忘了被打过的棒子?   苦肉计能使用成功,无非是因为被用计的一方,心有怜惜。   很可惜,明非对赵竑的所有感情都在发现他来历的那一天,那一场笑中,消失殆尽。   如果曾经有过的话。   所以明非好吃好睡,夏天有点热,他躺在床上撩起衣服,还在新生皮肤的肚皮袒露出来,孔成丹用了最好的药,上面的鞭伤烫伤却还在。   发生过的事,永远会留下伤。就算再怎样精心照料,痕迹也总是存在的。即使日後痊愈,这一片皮肉,终究和其它的不同。   他想著,有些昏昏欲睡。忽然窗外一阵雷声,随即是暴雨打下来,劈里啪啦。   明非竟然来了兴致,下地到窗边往外看。这寝宫里装了玻璃窗,是这两个月才装上的。玻璃本来并不用於民生,现在却也遍布大宋各地。如今这制法既然都被赵竑写出,想必暴利是没指望了。   窗外雨打枝头,落花无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本该残败的河山,确实他和他,两人共挽。   明非透过窗子看那纵横雨线,低低叹了一声,回床休息。   这一夜却睡得不太安稳,梦里总见那一头青丝变白发。明非觉得讨厌,想挣扎著醒过来,却总是被压著一般,无法清醒。   便在心下烦闷之时,忽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焦急大喊:“明非,你昨日见了皇上是吧?他在哪里?”   明非蓦然惊醒,睁开眼。眼前是吉容那皱纹累积的脸,和焦急神情:“皇上一夜未归,我刚刚去御花园外看了眼,没见到人!”   明非不悦皱眉:“他在湖边,不仔细找,你是看不到的。”   吉容伸手拉起他:“既是如此,就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吧!”   他力气并不很大,却比明非这病号大得多。常保是他手底下的,自然不会阻挡。观雪想尝试,却被常保拦下。几人於是连拖带拽,进去桃林。 桃花前度 十二2   自己从自己身上剜肉,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右手抬起,左肩深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骨头,血肉模糊在一起,因为没有很好处理,已经有些发脓,因此倒是不流血了。被割开的肉刚刚收敛些表面,第二日往往便再被割下一块,於是伤口完全没有好的时候,一直是那样有些恐怖的绽开,整个肩头都减下去一半,无处再可下刀。   赵竑於是看向右肩,也是差不多。胸上也有剜过的痕迹,他想了想,在腿上实在太容易被看出来,在手臂上的话太影响动作,万一拿不住碗怎麽办?   所以还是在胸前切下一块,看看时间不早了,冲去御膳房给明非做饭。这肉来历不明,他也不打算让别人处理。   不过事实证明,封建迷信基本是不可信的,即使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穿越人士,世界也并未因此让他的肉有神奇疗效。事实上,他模糊记得那个故事是割肉感动了神仙,然後神仙出手治了那病人。   也许是他感动不来神仙吧。他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机会,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可是他的小陶是不该死的,若说上天把他们送到这个时代是让他们来改变历史,那就不该半路不管了,不是吗?   赵竑一边走神一边煮粥,在拿起粥的时候,胸口鲜血滴下来,没在粥中,染得有些粉色。   赵竑连忙把衣服掩上,想再煮一碗,却见时间已经要晚了,他不想饿到小陶。虽说这粥里难免有点血腥气,但小陶那天还不是喝了他不少血,应该不会有什麽问题吧。   这麽想著,他便端著粥回寝宫,其他人已经退出去,赵竑喝了一口,给明非喂下。略带腥甜的粥煮得极烂,他的血肉尽数融入。   喂下一口後,要等一会儿才能再喂。赵竑把碗放在热水里维持温度,继续出神,自语道:“若天意真的如此,那所有被你我改变的,我都要还回来……若你死了,我便要一切回到原点!”   他想著,这目标其实不难达成。他虽然将大宋统一,但金地和蒙古民心不稳,很容易激出乱子。之前国内的重点完全放在战争上,民生方面是靠著大家众志成城撑下来的,问题重重。他现在刚刚开始改制或曰变法,只觉满是困难。   若他布置一番然後死去,这国家会乱成什麽样子?若他先把完颜守绪放了,金国会不会卷土重来?若是这天意弄人,人复自弄,那麽他可不可以在自裁的同时,也让上天尝尝失败的滋味?   赵竑喃喃著,时间差不多了,他再喝一口粥,低头喂下去。   明非的唇依然有些凉,那麽柔软,很容易分开。牙齿赵竑每天都帮他清洁,白白的很可爱……   赵竑含著一口粥,忽然觉得不对劲。   ──平时明非的牙关一撬就开,怎麽现在这麽紧?   他不敢用力,怕伤到明非。但现在已经有快一个月,明非的生机完全靠著这点汤水撑下来,绝不能少了一顿。赵竑轻轻地努力地去挑他牙尖,没有效果。   他睁开眼,离开明非的唇,想著去喊人。   眼前是一双眼,漠然的神情,桃花一样勾人的形状。那黑色极沈,像是能看到人心里去。   赵竑傻了,嘴里的粥不知不觉间滑到食道,引发他一阵剧烈咳嗽。外面的人听到动静,跑了进来。吉容看到床上明非的眼,便是大喜:“皇上,明非他醒了!” 桃花前度 十二3   赵竑看著眼前的人,几乎完全呆滞。   这样清澈的眼,他又看到了。   他想扑上去,想紧紧抱住明非,想吻住他。以来确认对方的真实性。那双唇,他刚刚还吻过的,粉粉的,还有些亮。   可他最後往後退了一退,伸手去拿那碗还在热水里保温的粥,恍惚著不觉得烫手:“小陶,再喝口粥,当心饿著。”   明非微微抬眼,桃花眼一转,唇边倒勾起一抹笑,声音虚弱却清楚:“人肉是酸的。我就算死了,也不要再吃你的肉。”   赵竑一惊,呆呆看著明非:“你都听得到?”   他实际上并不是那麽笨的人,此刻略一沈吟,马上想起自己刚刚说过些什麽话,不由苦笑起来:“我早该知道,你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历史。”   明非不去看他,视线落到一边:“不可为难孕妇,江德妃还是放出来吧。”   赵竑怔了下,便道:“她们到底对你做了什麽?我绝不会放她们……”   明非但觉好笑,不由便道:“她们对我做什麽,还不是皇上您的授意?就算警察抓人法院宣判,也没听说给一把刀定罪的吧?”   赵竑脸色唰地变白,身体摇晃了下,顿时所有的疼痛都涌了上来,牵扯到心。   他们这一番对话让冲进来的人们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吉容至少知道了两件事:“一,那碗粥里有皇上的肉;二,明非非常恨皇上”。   他是忠心耿耿的贴身太监,想明白这两点之後,他马上跪下:“皇上,你身体不适,还请移驾让太医诊断一番。”   赵竑只是看著明非,低声道:“小陶,你饿了吧,我去给你重做粥……有什麽想吃的吗?多少加一些食材是可以的。”   明非看向一边的孔成丹,微微起身:“这位便是孔大夫吧?这些日子烦劳了。”   孔成丹看看他又看看赵竑,捻著胡子道:“你既然清醒了,就一切好办……老夫先看看,郭太医,你帮忙去熬碗清粥来。米粒要化,什麽都不用放。”   郭旭光点头,他专长不是外伤或调理,知道这屋子气氛不对,便先出去,吩咐了门外太监。   刚刚他和孔成丹都清楚看到赵竑脸色,望闻问切,只第一步就可知赵竑问题很严重。他守在门外,等著赵竑撤出来。   可那位皇上像是铁了心,从床上爬下来,站在床边,眼瞬也不瞬地看著明非。虽然身体已经快要倒下的样子,却不稍作移动。   而明非,当真看都不看他,更没有半句话劝慰。一张脸表情淡然,目光空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孔成丹查看他的情况,便渐渐脱下衣服。明非瘦弱身体裸露出来,虽然天气很热,但他体质虚,还是颤抖了下。   一旁的赵竑下意识便要去抱他,在手伸过去的瞬间,被明非打掉。明非眉毛微挑,一脸不悦看他。   赵竑低下头:“我……我先出去……”   明非冷笑一声:“你又不是没看过,这时候还装什麽君子?”   “小陶……”赵竑叫了声,却完全无话可说,只道,“你……别生气,好好休息。我、我……”   “不要叫我小陶,陶然还要七百多年才会出生。”明非看他一眼,转回头来打量自己身上伤痕,“我是明非,明非明辨然。”   就是连名字都不能叫了麽……   赵竑低低“恩”了声,退出寝宫。关上门後,郭旭光上前:“皇上……”   他还没把话说完,赵竑已经软软倒下来。郭旭光大惊,连忙接住他。著手处尽是黏腻,他抬手一看,竟是满手血红。   赵竑今天显然用力略微大了些,之後又因为明非醒来,心情过於激动,血流加速,使得伤势更加严重。而心中的疼痛显然盖住了这身体上的反应,痛觉失效的结果便是身体不作出反应,直到出了门才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倒。   郭旭光掀开他衣服,看到他上身狗啃一样乱七八糟,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0.32鲜币)桃花前度 十六1   这桃林是赵竑的私人地界,连吉容也没来过,因此并不知道里面的具体布置,对里面还没有明非来得熟悉。被明非带著三转两转之後,才到了湖边。   明非远远看去,只见昨日离开的地方有一黑色身影倒著,一阵浓烈酒气传过来。明非微微皱眉,停住脚步,由吉容上前去扶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一个花园能有多大?就算道路再复杂,还能找不到一个人麽?   因此别人往前冲的时候,他反而向後退了退,不打算参与这场无聊戏码。   果然,片刻之後,他听到吉容一声大喊:“皇上、皇上你怎麽了,你醒醒啊!”   他觉得好笑,看过去一眼,只见吉容抱起赵竑。黑色衣服整个都是湿的,向下滴的水,并不是透明的雨水,而是豔红的血。   明非心里一凛:昨晚离开的时候他就这样子,那岂不是被雨淋了一整夜?而他这血,又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流的?   集中注意力仔细看过去,赵竑一张脸却是红色的,不正常的红。软软垂下来的手却惨白无比,像是大量失血。他左手手心扎著一片破碎的酒坛瓷片,沿著指尖不停往下流血。瓷片碎裂边缘很是粗糙,一只手便血肉模糊著,显出可怖伤口。   即使明非在疗伤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各种伤口,面对这样的伤势,依然有隐隐的恶心。他转过头去,不想看那可怖伤处,慢慢向外走去。   他听到一声闷哼,随即见那吉容扛著赵竑往外跑,跑得比兔子还要快。在他跑过的路上,留下斑斑点点血迹。   吉容毕竟老了,纵然有片刻的体力超常发挥,毕竟不是真的体能超常,也没服下兴奋剂。将将超过明非,便脚下一软,倒了下去。常保连忙跑上来:“吉公公……”   倒下来的时候,吉容是拿身体当垫子的,因此并没有摔到赵竑。他爬起来:“我不成你还不会接著?快抱皇上去找太医……”   “他若真的出血,还是不要移动的好,把他放在地上,常保你去找太医过来。”明非声音在他身後响起,“这是急救常识,赵竑都没教过你吗?”   他语气中有很明显的怀疑,吉容一怔,依言做了。他把外衣脱下来,把赵竑小心放上去,忽然转身对明非跪下:“明公子,我知道你恨皇上,但他、他都这样了,你能不能饶过他?”   明非轻轻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走到赵竑身边,慢慢坐下去。   手碰到赵竑的手,竟是火热无比。明非原本的冷笑忽然凝结,手像是触到火一般缩回:“怎麽这麽热?”   “皇上著了凉。”吉容也一脸担忧,“而且还不停流血,明公子……”   明非伸手解开赵竑衣襟,只见他脖上胸前尽是抓痕,应该是他自己留下的。明非俯身下去,用额头试了试他头上温度,不由脸色一变:“怎麽搞的?热成这样,都要有40度了。这人是想死吗?”   吉容已经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喃喃道:“打摆子,是打摆子……这可要怎麽办?”   “打摆子?”明非一怔,才发现赵竑一身是汗,不停颤抖著。他自然知道赵竑这不是疟疾,但这样的高热和颤抖,看起来比疟疾更要危险。   而且赵竑身上有若干瓷片造成的伤,有些瓷片在他身下,被他压得深入身体。又经过一夜暴雨浇打,此刻已经发白发肿,边缘卷起来,血被冲得干干净净,依稀看到泥土。明非把他衣服扒下来,见有一块极大瓷片扎在他後腰上,没进去足足四五厘米。明非眉头紧紧皱起:“观雪,帮我去拿坛烈酒来。”   观雪很快拿著一个小坛子过来:“就剩这一坛了,可以吗?”   明非向赵竑刚刚躺著的地方看去,那里一堆酒坛和碎片,看起来著实不少。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也不怕酒精中毒。”接过酒坛,闻了一下,竟然是大宋特产高度酒。   明非把外衫脱下,沾上酒,小心擦过赵竑身上伤口。这酒和纯酒精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赵竑高烧昏迷中也能感觉到疼痛,一张脸迅速变了颜色,痛呼了一声,随即咽下。   明非动作不见温柔,赵竑额上大滴大滴冷汗流下,他只做不见。将人翻个身,一把拔下瓷片,含一口酒喷上去。赵竑身体剧烈抽搐一下,一直紧握著的右手抬起,揪起一片草来。   就在他这麽折腾的时候,太医已经赶到。太医院现在可能是後宫最忙碌的部门,随时都有人待命,此刻也来得极快。看到赵竑这德行,赶来的太医也是大惊,急忙处理。   赵竑在军中多年,早搞出担架这东西,此刻自己也受了益,被抬回後宫中。他表面上是住在离寝宫最近的一处宫里,抬过去之後,众人开展热火朝天的急救。   明非悄无声息地离开,只有观雪注意到,跟著他回了寝宫。 (0.28鲜币)桃花前度 十六2   赵竑足足昏迷了两天,高烧两天。等第二天晚上醒过来,他眯著眼,只说了一句话:“哪里的狗?打死。”   吉容在床边泪水不停:“皇上,没有什麽狗……四天前你下了旨,宫里的狗都打死了,皇上你忘了吗?”   赵竑眯著眼,眼神空茫,不知道在看著什麽。依然侧耳听著,眼里尽是杀意。   眼前一切都是红的,他耳边依然听到狗叫声,还有蛇爬行的索索声音。赵竑翻身下地,要去杀了那些动物,耳边却响起明非那句话“和人比起来,动物要可爱得多……哪有首恶不办却杀从犯的道理”。   最该死的人,是自己吧。   赵竑呆呆向前走,完全不顾身边的吵闹。他看到房间里的柱子,描龙绘凤的,看起来很结实。   以前小陶总说撞墙触柱而死需要很高的技术,这一次便由他来试试好了。   赵竑忽然加快步伐,向著柱子撞过去!   但这是宫中,他身边围著无数路人甲,怎麽可能容得他干这种事?当即有人抱住他的腰拉他的手,再有人挡在柱子上,完全不让他碰到一点。   赵竑觉得愤怒,欺负过明非的,都该死!他说首恶未诛,怎可杀从犯?那麽,就先杀首恶好了。   他被拉回床上,床头有一个碗,是刚刚喂他喝下的米粥。赵竑一把夺过碗,向著床头砸去,抓住最大一片碎瓷,他眼睛都红了,狠狠向著手腕剁下去。   杀死你!你死了明非就不会想要走、就不会难受。是你害他,一切都是你做的,你下令你鼓励你指使──   赵竑,最该死的是你!死後也该下地狱,刀山油锅,永不超生。   瓷片被抢过去,赵竑身体虚弱,连身边的太监太医们都争不过。吉容哭著劝,赵竑连听都听不到。   最後迫於无奈,只好把赵竑绑在床上。赵竑便闭上眼闭上嘴,不言语,不进食,寻找这一切杀死他自己的机会。   吉容被吓坏了,跑著去求明非。明非这两日都在宫里待著,每天下地活动一圈,身体是在好起来。他一直没问赵竑的情况,见吉容过来哀求,眼底却掠过一丝冷笑。   跟著吉容到赵竑床前,他刚刚站过来,赵竑便睁开眼,瞬也不瞬地盯著他。明非冷冷一笑,开口道:“闹失踪的话,就走得远一点;耍酒疯的话,就喝得多一点;若是发烧,怎麽也得烧过42度再被人发现;没人的时候不闹自杀,身边一堆人的时候倒想起来了……赵竑,八点档你还要多看啊。”   赵竑的眼一下子瞪大,极黑的眸子看著明非,眼里露出绝望。他张开口:“明非,我、我不是……”   “别玩了,善泳者溺於水,万一哪天玩过头没收住,我可不想给你陪葬去。”明非看著他唇角流出的血,淡淡道,“你内脏没受什麽伤,也别吐来吐去的,又不是在拍古装武侠剧,哪有那麽多病可以吐血,小心被当成肺结核隔离……”   他转身,向外走去:“这一出戏,我陪你演的也腻了。你想要做什麽,记得别让我看见,也别特意通知我知道……若要死,等我离开皇宫再死,我这条命捡来不易,没兴趣陪你了。”   他脸上始终带著淡淡的冷冷的笑,笑得很是嘲讽,外加些许不耐烦。   他已经背转过身去,因此完全没看到,在他背後,赵竑低下头,吐出一大口血,染在被子上,豔若朝霞。   他听到太监们的惊叫,他在呼声中很平稳地往外走,脚步不稍乱。不管身後怎麽叫,他始终没有回头。   赵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笑了,轻轻开口对吉容说:“你们哭什麽?明非说的对,这是朕含了个血泡,很像是吐血吧?”   吉容听他这时候还开玩笑,更是害怕:“我不该叫他来,皇上你别伤心,不要说话了……”   “我没伤心,我只是跟你一起演戏罢了……”赵竑笑著,头一歪,让嘴角不停流下的血直接渗入枕巾,“吉容,你不用再哭了,反正,他也不会信的……”   他觉得冷,在这大夏天的,冷入骨髓。   明非说他不想陪葬,那麽他就要活下去。也许,这漫长的一生里,他耳边始终会有奇怪的声音,眼前的一切始终带著血色,而身体的温度,也会一直这麽冷下去。   反正,在明非眼里,不过是场戏。无论他做什麽,是死是活。   只是一场戏。 桃花前度 十二4   於是,明非醒了,赵竑却病了。   他这近一个月来实在是心力交瘁,就算身体健壮如牛,也经不起这一番打熬。   而更重的,是心病。   不管明非能不能活下来,他也知道,他这一生的爱情就那样结束,再也没有可能。床上静静躺著的那个人即使醒来,也不会原谅他,更不会和他在一起。   赵竑深切了解明非,他爱的那个少年原本的名字叫陶然,生活方式也很闲散。但性子绝对烈。   那少年吃软不吃硬,他用了四年时间一点点接近一点点讨好,才算靠近了一点。   不管出於什麽理由,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後,他再也不可能有希望。   若不是舍不得,其实共死才是更好的。   死能同穴,生却不能同衾。当真生不如死。   赵竑坐在床上,怔怔发呆。   吉容派人不停把明非的情况告诉他:明非能吃非流质的食物了,明非能下地走两步了,明非……   明非想离开。   明非让吉容带话,说他现在身体在康复,在皇宫也没什麽必要,如果皇上已经不需要他去莳年宫,不妨放了他。   他总是这麽狠啊……   赵竑捂住脸,惨惨笑了。   “吉容,去把莳年宫拆了……”他低声吩咐,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泪。   可就算拆了又能怎样?发生过的事情,若是能变做没发生,就算拆了全天下的房间,他也要去做。   如果死了可以回到明非入宫那一刻,就算千百回,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自杀。   可那都是做梦。   当他正在桃林中想念著小陶的时候,他的小陶,就在不远处被一个又一个男人侮辱。那,是他下的令。   赵竑忽然觉得恶心,他伸手拿过床边的盆,“哇”一声将午饭吐个干干净净。   吉容在一旁看著,脸上现出忧色──明非醒来已经有三天,赵竑也吐了三天,吃什麽吐什麽。   他并不明白皇上的心态,按说皇上一开始临幸明非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是怎样的情况了,为何会在这时候才作呕呢?   但他知道,若赵竑这样吐下去,要喝参汤的,就该是这皇帝了。   “皇上,你一直都没去看看明非,还是去说清楚的好。”吉容迟疑片刻,道。   “不是叫你去拆莳年宫麽?”赵竑抬眼看他,道。   吉容额上冷汗滴下,他忽然跪倒在地:“皇上,只要人活著,总是还有望的。”   “是麽?”赵竑语气平淡,完全没有起伏。   吉容拼命点头。   赵竑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下地:“孔大夫说,他要好好将养,否则身体所受损伤会使他活不过四十……不管怎样,我也要留下他。”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保护小陶照顾小陶,为他安排好接下来的生活。即使那生活中,没有他。   吉容略微放下心,让手下扶著赵竑,他跑去交代莳年宫拆迁事宜。   赵竑一步一步,慢慢走去寝宫。      他进寝宫的时候,明非正在床上靠著被坐著,手里拿著一本书,看得用心。   听到动静,明非也只是侧过头看看,见是他,便把书放下,等著他开口。   赵竑却觉口干舌燥,半天冒出一句:“小……明非,你好些了吗?”   明非抱膝坐著,一双眼在他脸上扫过,不由笑了:“我很好,谢皇上关心。”   赵竑走到床边,坐在椅子上,呆呆看著他。明非确实是好了不少,脸上有了些血色,也多少长出点肉。那容貌是赵竑万分熟悉的,是这九年来时时挂在心头的。   想到九年,赵竑忽然想起心头一直的疑惑,想也不想开口:“为什麽你也来到了这里?那些人也杀了你?可你这身体……”   “是我抱著你跳下来的。”明非淡淡答道,“你又不是不认识我,难道认为我会承你这个情?”   赵竑瞪大眼睛,立时呆了。半刻之後方才开口:“我……本来也是我连累了你,我以为你……”   他以为是为了小陶好,在将死的时候还想,也许这样,小陶就会记住他,一生不忘。   他此刻方知,原来他的小陶,便连这点也不肯欠他。   赵竑曾经以为小陶对他有些动心,如今才知,那是错觉。   ──若是恋人,生死相随有之,但“承情”这说法,显然是不会发生的。   “你确实连累了我,我一个普通大学生,若不是你,怎麽会被绑架。”明非毫无表情,“若不是我跳下来,又怎麽会莫名其妙的来个穿越,到了这时代。”   “你也是九年前到的?为什麽改了名字?”如果不改,他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吧……   明非奇怪扫他一眼:“不顶替别人身份,我怎麽混进金国太子府?我又不是灵魂穿越。”   “你……一来就去了完颜守绪那里?”赵竑问,很奇怪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吃醋。   “你就是来问这些无聊问题的吗?”明非有些不耐,侧头看他一眼,表示没有其它话那就可以走了。   赵竑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吉容说你要走?”   明非点点头:“怎麽,皇上还是需要我劳军?”   赵竑脸色惨白,低哑著声音道:“明非,你明知道我已经认出了你……”   “不是你认出了我,是我多年前的提醒终於被你注意到了。”明非冷冷道,“不过你也不用在意,我只是试探,并没有一定要找到人的意思。如果知道结果如此,我便连试探都不会的。”   赵竑终於无话可说,明非表情眼神语气已经清清楚楚说明了恨意,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他开口,低声道:“明非,孔大夫说你的身体折损过甚,至少要静养一年。我不会来打扰你,只是请你留下来养好身体,好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就算死了也没什麽大不了的。搞不好这麽一死,还能回去现代呢。”明非笑笑,说道。   “若你死了……我那日在你床边说的话都不是假的。”赵竑盯著他,缓缓道,“你用了那麽多心血救了这个国家,总不会眼看它再覆灭吧?”   明非眸子缩了下,目光凌厉:“如果你希望我死了也不甘心的话,就随便你好了。”   赵竑和他目光相触,只觉明非眼中只有恨意和轻蔑。他心下大痛,抓住胸口衣襟,伤处被他抓得破裂开来,淡淡血腥气弥漫,他恍若不觉。慢慢跪在地上,抬头看著明非。   “明非,我求你,你真的不能现在离开……我发誓决不让你受到打扰,若你想我死,我现在就可以自杀……明非,你留下来把身体养好,好吗?”   明非微微挑眉:“女人三大利器,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倒是学得很好。”   赵竑狠狠咬了下嘴唇,唇边咸咸的,竟然真的流了泪。   他低下头,声音又干又涩:“我是真的可以,若你不相信,只要你答应一声,我一直带著匕首的。”   明非撇撇嘴:“我已经够遗臭万年的了,皇上您还是给我留条活路吧。”   赵竑怔了片刻,惊喜抬头:“你答应了?”   “我能不答应麽?这皇宫从里到外,谁不认为我是罪有应得?我走得出去麽?”明非淡道,“从今天起,一年。不要让我看到你。”   赵竑觉得自己该高兴的,但听他最後一句,只觉心中一片空茫。   他缓缓点头,听到明非声音:“从现在开始,我给你三十秒。”   赵竑连忙起身,几步跑到门边,站在门口转回头来:“明非……”   “十、九、八……”明非报著数。   赵竑最後看他一眼,关上门,迅速离去。   明非冷笑一声,继续低头看书。 桃花前度 十三1   十三   作为曾经的企业家,赵竑在前一世的二十九岁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男人──或者说是男孩──迷得七荤八素。   而这一世,他还没满二十四,生命里却只剩下一个名字。   而他日後,将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即使知道对方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依然不能去见。   他从来没有文艺过,不过曾经有竞争公司用什麽“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做广告,江瑞成看过一眼,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想,这世上应该没有更远的距离了吧。那一步关系爱恨,而他走错了方向。   当年的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得那种减肥减过头的小女生才会有的厌食症。   他不是故意不吃,他至少要撑过这一年,如果他死了,谁能照顾明非?这个国家是明非用自己换来的,他已经一无所有,只剩这麽一点牵挂。赵竑就算再禽兽,也不能将这点牵挂断去。   但赵竑是真的吃不下,虽然他每天都去御膳房给明非做这个做那个的,轮到他自己来吃,却只会不停地吐。他微微苦笑:这回,是真的轮到自己喝参汤了。   他之前“发明”出来的蔬菜汁水果汁,这一次原封不动进了他的肚子里。   但是正如前世那些厌食症的小女生一样,这种“营养”无法保证身体需要,赵竑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瘦下去。   同时,他很忙碌,每天忙著处理国事。前阵子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完全没有碰过政事,根本不理会朝中纷乱。现在他却只能用这种忙碌来转移注意力,以免他忍不住冲去寝宫,使得明非离开。   而且这段时间,朝中也颇为混乱。包楠成被免职,政事堂一下空出一个位子,原本和包楠成交好的人也受牵连的受牵连、另起炉灶的另起炉灶。   更麻烦的则是後宫,江德妃被“请”回宫里,明非不愿虐待孕妇,他连用刑都不敢。那紫瑜嘴严得很,什麽都不肯说。曾皇後没有人敢去审问,赵竑问过几次,曾皇後一回话就哭,口更是严得很。   赵竑原本忙於明非的事,无暇亲自审问她们,其他人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宗族的人,又哪个真敢审问这些皇帝的女人们?何况明非的事情赵竑又不能宣传,那些人问起来也没有重点。   赵竑便亲自去问,冷宫里被隔离的只剩伍贵妃一人,她性格火爆,显然是藏不住话的人,赵竑认为这询问应该很简单。谁知道他到了之後,伍贵妃一见到他便泪流不止,随即狠狠大骂明非,言道都是那贱人把皇上害成这样子,她宁死也不原谅他。   赵竑沈下脸:“你有什麽资格说这话?只有他不原谅,谁有资格说什麽原谅他?”   伍贵妃当即更恨,不管赵竑怎麽问,她硬是不肯说半个字。赵竑站起来:“好,你不说是吧?你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朕倒要看看你宫里的人,你家的人,有没有这麽硬气!”   他一怒转身,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竟然倒了下去。耳边是伍贵妃惊惶叫声,他眼前却又现出那人的眼,波光流转间,桃花夭夭。   他曾经被那双眼那样专注地带著笑意地看过,那个人曾经软软地略带亲昵地叫过他的名字。   如今呢?   赵竑闭上眼,觉得可能还是死了好。 (0.56鲜币)桃花前度 十六3   弘兴元年的夏天过得很慢,却又很快。   赵竑最後还是赦免了皇後和妃子们,只将人赶去冷宫──至少表面上如此。至於那位孕妇,被他放在德妃宫中,只是撤换了太监宫女。   他没有再做什麽和明非相关的事情,尽管他天天都待在一墙之隔的书房内。他看著明非一点点康复,看著明非渐渐恢复活力,看著明非的世界里,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存在。   明非并不知道他就在隔壁,每天做自己的事情,偶尔也写点书给观雪,让她找人帮忙印了。赵竑扔出去的都是理科教材,他写的则是文学和思想,也引起不小回响。   他自己做了张年历挂在墙上,每过一天就划掉一笔。赵竑知道,他是在计算离开的日子,迫不及待。   就这样入了秋,一日冷过一日。明非还在调理中的身体经不得寒,炉子便早早被推进来安上。赵竑就算再天纵奇才,也没可能搞出空调,但暖气实际上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至於本时代特产的手炉,更是种类多样,精巧无比。   後宫现在只剩下这麽几个主子,宫女太监便不再补充,一日少过一日。整个宫里,除了太後保证了生活质量,所有资源都被送到这寝宫来了,虽然明非并不在意。   不过自然,还有一名孕妇几个孩子。明非想,朝堂上那张龙椅多半还要落在那几名男孩之一上,因此从小就该形成比较健康的心态。没有母亲的话,对孩子没有好处,何况那些孩子们的父亲似乎也不太用心。   於是後宫又出现了名为童话寓言的读物,不久之後,又有一些自称科普的出自御笔的书流传出来。赵竑明白他的意思,便把每天的时间再分出一些来,给他的孩子们。   他每日除了处理朝政,其余时间都用来偷看,间或出去做菜泡茶。由於他的教材,这几个月间大宋民间科技力量开始大量涌出。而明非开展的关於“君子言利”的辩论使得商人地位不知不觉间有所增进,发明和生产的积极性上来了,即使赵竑不去亲自制作,也有不少“新发明”产生。那些看著很像二十世纪初的东西,也都进了宫,成为逗明非开心的小物事。   明非现在已经能在宫里到处溜达了,只是不想遇到赵竑,大多时候都不会走得太远。他注意到宫里很多宫女太监都穿上了棉布衣服,便多问了几句,知道似乎江南有人做出什麽织机,棉布价格大幅下降。以前还算稀罕物,现在却很多人都穿得起了。正好天气冷下来,内廷便采购了一些。   明非眉头紧紧皱起来,侧头问常保:“赵竑在哪里?”   “皇、皇上在休息吧。”常保结结巴巴,他是知情的,听明非这麽问,不由心下慌张。   明非恩了声:“那你帮我通知一声,我有话要对他说,哪里见面都行。”   常保连忙点头。   明非回寝宫不久,赵竑便跑过来。轻轻敲门进去,走到床边:“你找我?”   “恩。”明非听到是他的声音,抬头道,“我有点话要跟你说……”   他的声音忽然停滞在嘴边,眼睛瞪大了,一脸惊讶之色。   ──这、这人还是赵竑麽?   明明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看起来却像是一百斤刚刚出头的样子,整个人简直就是一枝竹竿。衣服应该是後来做的,已经很瘦了,却还是显得空空荡荡的。满头银发束起,偶尔有几缕垂在脸颊。一张脸消瘦无比,眼窝深深陷下去,几乎瘦得走了形。若非一双眼还是他熟悉的,明非当真要怀疑对面的人是谁。   明非视线向下,赵竑的手都只剩一层皮,看起来让人不由打个寒战。   和明非不同,赵竑向来是标准马上皇帝的形象,英俊强健。现在呢?   明非呆了片刻,随即回神,见赵竑看著自己,眼神并没有什麽变化。从进来到现在,那双眼都显得有些疏离。   明非心里有一点别扭,随即挥去,看著赵竑:“你高中是在国内读的吧?历史学过吧?”   赵竑怔怔的:“啊?学过……”   “圈地运动记得吗?羊吃人知道是什麽吗?工业革命的後果你懂吗?”明非一连串问出来,声音越来越大,手在床边案上一拍,“你那些教材我也没仔细看,到今天才发现你竟然连机床都往上写!什麽珍妮纺纱机,简直就是最基础的东西──你知道工业化然後生产过剩,会导致什麽结果吗?这可不是倒牛奶的问题!”   赵竑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他看著明非的脸,上面只有愤怒。   生气的明非看起来要有活力得多,像是初识的时候,那个稳重中还带著几分稚气的男生。被自己纠缠得烦了的时候会对自己喊,会生气,甚至会捉弄人。   已是隔世。   好久没这麽近距离看他了,赵竑有些走神,完全不知道明非在说些什麽。努力保持表情平静,赵竑低低开口:“我……好像背过,但是忘了。”   明非火气稍降,侧头看著他:“我就知道你不会记得。自己国家的历史都没记住,还能指望你去记住英国的历史吗?”   他的手又在案几上敲了两下,赵竑见他眉毛略微抽动一下,心下一阵紧张,一伸手把他的手握住,翻了过来。明非的手刚刚拍打得有些发红,手心那可怖的伤疤附近却是极白。赵竑轻柔地捏著,低声道:“别那麽用力……疼不疼?”   明非无语,用力把手抽回来:“赵竑!你听没听到我在说什麽?”   “你说高中历史。”赵竑回答得很快,一双眼仍然盯在他手上,“要不要敷一下?有点热……”   明非只觉头疼,躺了下去。赵竑紧张兮兮又要上前,明非抬起手:“你能不能安静一下?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向你撒娇的。”   赵竑表情一黯,动作僵住,站在床边。   “我们谁也研究不出高产农作物,也许过几年会有新生科学家逆天,但不是最近。幸好我之前已经推广了地瓜土豆玉米,即使农田少一些,应该也不至於会饿死人。”明非见他终於安静下来,缓缓道,“也幸好现在是宋朝末期而非明朝清朝,大宋和海外贸易还是不少的。泉州要建海关,其它港口也要开起来,这是生产力过剩的最佳转接方子。”   “进口国不会设贸易保护吗?”赵竑听到做生意,总算是明白过来,接话问道。   明非白了他一眼:“这大古代的,谁能有这麽先进的意识?再说你搞那麽多兵做什麽的?我们不偷不骗不抢,若别人不愿意跟我们公平做生意,你不会打过去啊?”   赵竑摸摸头:“我记得你是和平主义者。”   “我是,但是我始终不是国际主义者。”明非瞪著他,“幸好大宋本来就有点资本主义倾向,不然大批机器出现,社会还不知道会动荡成什麽样子……你真是一点历史规律都不懂!”   赵竑低下头,咬住牙:“我若是能多懂得一点,又怎麽会……到今天这地步。”   明非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微微闭了下眼。   不过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明非对於工业化的後果显然比赵竑了解得多,自然就担心的多。向赵竑普及了一下历史知识和经济常识之後,赵竑也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虽然是技术人才,毕竟也创办公司且非常成功,这点事情还是能想明白的。   两人於是也顾不上其它,开始热烈讨论起来。在原来的时代,赵竑比明非大十几岁。他出生的时候,农村穷且落後,很多物事都还属於“劳动人民的智慧”,而非科技成果。赵竑脑袋里那点东西,倒能多少提升一下农业大国的现状。   同时,赵竑对商业法劳动法很了解,而明非也研究过不少法律,又熟悉古代社会。两人加在一起,讨论内容互补且有用。   中途常保来送了饭,观雪端茶送点心。两人听他们说话,完全听不明白。虽然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加在一起,怎麽好像是鸟语一般?偏生皇上和明非说得热切,虽然有争执,但好像彼此都明白对方在说什麽似的。   他们自然不知,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本来就只有赵竑和明非二人,能互相了解彼此。   除了对方之外,谁也不行。 (0.22鲜币)桃花前度 十七1   十七   讨论过一阵子之後,明非低头动笔写商法。他身体还有些虚,写了十几分锺,刚刚讨论带来的兴奋渐去,开始感觉到了疲倦。   人歪歪倒下去,没有被扶住。明非一怔,才想起来观雪和常保都不在屋里。他眼珠一转,只见床边有个人早就倒下去,半趴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明非眉头皱了下,凑过去看,赵竑满脸通红,呼吸有些弱。明非久病成医,一看便知他是身体弱,竟然禁不起刚刚的情绪激动,昏睡过去。   明非怔怔看了他半天,赵竑那麽身强力壮的一个人,现在怎麽成了这样子,身体比他这个病人还要弱些。   看看一边的表,显示已经晚9点。两人足足讨论了三四个小时,难怪都疲了。明非也不想去麻烦别人,用力把赵竑抬到床上,   收拾了一番,他便睡下,躺在赵竑旁边。偶尔碰到,便觉对方身体硬得咯人,不由轻叹。   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呆呆看著赵竑,看了一会儿,方才睡去。   半梦半醒间,很单薄的手臂环过来,很自然抱住他。明非被骨头扎得有点疼,下意识移开一点,马上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不舍和哀求。似乎有声音很低地叫著他的名字,那样沈,和痛楚。   算了,虽然咯得慌,但是很暖和。   明非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向前一点,钻进对方怀里。   父母意外去世时,抱著他安慰的怀抱,也有这麽暖。他本来并不喜欢江瑞成,一开始就看出对方的心思,一直明明白白表示拒绝,但对方始终没有直白表达也没有进一步的要求,他也没办法做得太绝。但後来,对方缠得久了,总是缠出些感情来。何况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只有这个人陪在他身边温柔安慰他。   明非半梦半醒地想著这些,梦里渐渐有了从前的种种。   忽然之间很安心,在这个怀抱里,他不用强行抑制自己,不用连做梦都要控制自己的声音──他不敢叫出来,在金国的时候,那一出无间道关系太大。就算他豁出自己性命,总不能把大宋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断送掉。   到了大宋,他又马上受到了那样的待遇,更不肯露出任何口风,免得自取其辱。   这世间没人懂他,除了一个人。连潜意识都知道,在这个怀抱里,他就可以尽情安睡。说些什麽都没关系,对方会懂的。   於是一夜安睡,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早,是赵竑先醒过来。这几个月间,他身体确实虚弱,但总是少眠。这一晚能睡得这麽久,已是难得。   刚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是朦胧的,只觉得怀里抱著的身体软软的。赵竑微微笑起来,抱紧怀里的人,下意识低头,在对方颊边一吻。   这是他十几年来的愿望,如今终於实现了。他的小陶在他怀里,天都亮了,却还赖著不肯起──等等,小陶?   赵竑猛地睁大眼,低下头看去。怀里的人睡得安稳,眉心有些微褶皱,五官也少了些稚气。是陶然没错,但是,已经不是十几岁的那个少年了。   赵竑闭上眼。他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麽爬上床来的,但他知道,这代表不了什麽,甚至明非醒过来看到他,可能会生气,会怀疑他故意占便宜。   於是他爬起来,从床边慢慢下去,站在床头看了会儿明非的睡颜,只觉心魂俱碎。   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和他能有这样局面,该有多好。   只是已经太晚。 桃花前度 十三2   赵竑自然知道自己死不了,明非被折磨成那样都能醒过来,何况他只是几天没吃饭而已。身体虚弱成这样子令他很吃惊,他只记得自己这段日子的厌食,完全忘了明非在床上那段日子里,他每天都是怎麽熬过去的。至於身上少的那几片肉,更不在他关心范围内,因此一时只是苦笑──明非没说错,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挣扎著坐起来,觉得所处的房间眼熟得很,一时竟然怔住了。仔细想了想,他脸色微变,猛地掀起被子,便要下地。   床边跪著吉容,伸手阻住他:“皇上,你身体虚弱,还是不要下床的好。”   “朕──”赵竑开口,声音有些高,他连忙小声,“朕怎麽在寝宫的书房?万一、万一被他看到……”   吉容低下头:“皇上当日,只说过不让明公子见到皇上,没说不能见明公子吧?”   赵竑怔了下,随即竖起眉毛:“吉容,你偷听?”   吉容跪下:“皇上,你是我从小看大的,从宗室子到皇上,这二十多年来,皇上几曾这麽要死要活过?我是怕、是怕皇上有个万一啊!”   “若是他见了朕,坚持离开皇宫,朕才是当真活不下去……”赵竑垂下头,知道这位一直在自己身边的老太监是为了自己好,却无法同意,“吉容,我也不瞒你。他要我活,我就活一日。他若不要……”   他转过头,看向左侧的墙,知道那一墙之外,便是明非寝处。表情不由温柔起来,却又是恐惧,还是要下床离开。   “皇上,这间书房已经被封起来,只有个暗门通向外面。”吉容指向那面墙,墙上有什麽闪闪发光,“在这里便可以看到寝宫,也可以听到声音。而这间屋子里,只要声音略小一些,便不会被听到……”   他小心翼翼用余光看赵竑:“皇上真的不愿在这里吗?”   赵竑闭上眼,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什麽不透风的墙,他既然做出这事,自然有一天会被发现。他很清楚可能会有的後果,但……   只要过了一年,就算明非发现,也没什麽吧?   重要的是,他现在完全受不了这种诱惑。   缓缓下地,走到墙边,把眼凑上去,果然是机巧设计,视野所及,便是寝宫的书桌和半张床。明非此刻正坐在桌边,提笔写著什麽。他身边是吉容手下的一名叫做常保的小太监,跟著吉容也有好几年了,手脚勤快又忠心,应该是可靠得很了。   赵竑听到常保在说话:“明公子,你在写些什麽啊?吉公公说你写的东西很好看,我能看看吗?”   “一些游戏之作罢了……”明非一笑,手里毛笔蘸了蘸墨,叹道,“徽墨端砚,若非到了这里,怕也只能在拍卖行摸一摸吧。说来我如果做文抄公将那前八十回写出来,几百年後,会不会有个姓曹的续上後四十回呢?”   常保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麽,“啊”了一声。   赵竑有些明白,贪看著明非低头写字的样子,看得发了呆。   过了片刻,常保站起来:“怎麽今天下午的补品还没送到,我去看看。”   赵竑低低“啊”了声,才想起自己昏倒,然後就来这里偷看,竟然不记得去御膳房。   可他此刻当真不舍的离开,几天不见明非,再看到这个清瘦的人,只觉魂思具飞,当真恨不得整个人都长在墙上的好。他伸手招来吉容,让他去御膳房吩咐一声,自己继续呆看。   吉容伸手,递上一碗粥:“皇上请用膳。”   这算是交换条件麽?赵竑无奈笑笑,接过碗,慢慢吃了起来。他此刻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伤口愈合需要大量营养和休息,他这段日子却吃没吃睡没睡的。恐怕连路都走不动,更别提跑去御膳房做菜炖汤了。   吉容见他喝下粥并没吐,方才放心离开。   赵竑一边喝一边专心看人,半晌过後,常保跟在吉容身後回来,送上补品一小碗。明非小心接过,仔细端著那粉青色的碗,自语道:“宋朝官窑……就是碎瓷,也可价值连城吧……”   赵竑微微笑了。明非已经有心情研究这些了,想必……不是那麽痛苦了吧?   想到这里,他却忽然有些喘不上气,喉咙中一阵阵反酸。他努力咽了咽,把心口欲呕的冲动压下去。   ──明非的痛苦是源自於他,现在见不到他,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他模模糊糊听到吉容声音:“今日送得晚了些,是因为皇上多日不能进食,今日竟然昏倒,无法亲自为明公子洗手作羹汤之故。”   随即是一声冷笑:“不能进食?他那吐啊吐啊的毛病还没习惯啊。”   “明公子,皇上完全是因为你,你怎麽可以这麽说?”吉容声音有些愤怒,也有些惶急。   明非听出他的惶急,却不知缘由,便继续道:“为我?是啊,为我。一想到当年那麽爱过的人,竟然成了人尽可夫的婊子,所以觉得恶心吧?跟他说让他找个干干净净的小男生再去玩你侬我侬的把戏好了,他恶心,我想起来更作呕呢。”   吉容脸色大变,匆匆退下。明非觉得他今天态度有些奇怪,不过这阵子吉容又是哭诉又是说好话,明非已经不堪其扰,他能主动离开,明非倒是松口气,也没多想。   吉容出了寝宫,一拐到後面,在拐角处一按,进了书房。   他那位皇帝呆呆坐在墙前,并没有什麽异动。吉容略微松口气,勉强笑道:“皇上不必在意,明公子他只是……”   他闻到一阵血腥气,马上住了口,快步走到墙边。   赵竑双目直勾勾盯著墙上窥视小孔,衣服前襟一片粉红。 桃花前度 十三3   以前的那个陶然,是一个非常讨厌伪善的人。他非常讨厌的一种说法就是“这是为你好”,他经常说The road to hell is paved with good intentions,据说是句西方谚语,意思是“通往地狱的路上铺满善意”。   赵竑想,吉容现在一定非常後悔弄出这麽一个暗室来。他无数次劝自家皇帝离开这书房,可赵竑都是拒绝,即使被刺激到吐血。   便是通向地狱又如何?总有些想要的东西,便是堕身地狱,也要拼了命求片刻拥有。   能在这间屋子里偷偷看他,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幸福。明非就是说些话又有什麽呢?难道他所说的不是事实吗?   只有一点是明非错了,他恶心,并不是因为想到明非的身体曾经过什麽,而是因为想到他自己对明非做了些什麽。他记得他曾经把明非手中的碗打翻,让他好几天都没饭吃;他曾经放人那麽多人去折磨明非,前几天审问的侍卫们有口供出来,言道给明非一天送一次饭,都是剩菜剩饭拌在一个碗里,扔到地上让他自己吃──那时明非甚至是被锁著的!   赵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麽资格去吃东西,只要想到他那次强迫喂明非喝下滚烫的粥,赵竑便觉得喉管灼热无比,什麽固体都无法通过。喉中始终有那一碗粥的热度,似乎都堵在那里,什麽也吞不下去。   他想去为自己辩白,但还有什麽可辩解的呢?明非恨他多一点或者少一点,是什麽重要的事情麽?   重要的只有明非的身体而已。因此不管吉容怎麽劝说,赵竑还是每天都待在书房里,一边偷窥一边做事。只有在朝会和做饭的时候会出去。   再怎样,也有些东西,是他才能做出来的。他前世幼时家贫,因此倒是做得一手好菜,而且是北方口味。後来认识了陶然,他还喜欢吃辣,赵竑又特地去研究过湘菜川菜。自然和御厨是不能比的,但至少更家常,而且……更现代。   住进这里之後,赵竑便开始慢慢吃些东西。给明非做的菜加量,多出一些留给自己。隔著墙和明非吃著同样的菜色,便有错觉,像是两人在一起用餐一般。   陪著明非吃饭的一般是常保和观雪,经过赵竑调查,观雪应该是没问题的,明非似乎和她关系不错,赵竑便把她派过来。她夹了几口,忽然笑道:“这菜怎麽这麽辣,明非你倒吃得下。”   “就是辣才好。”明非微微笑起来,“来到这里之後,许久没吃过这麽辣的菜了。话说这辣椒以前好像没见过,我在北边的时候,顶多放点茱萸蒜末。”   “这是皇上种的。”常保冲口而出,“以前在临安就种了一堆,迁都後便带了过来……”   他话没说完,见明非和观雪表情都是微变,不由住了口。   “是麽?”明非脸上依然挂著笑,笑容却冷了些。接下来再吃,竟然完全不向这边动筷子。他胃口不大,没有辣子的话,吃了几下便不想再吃。观雪忽然给他夹了一筷子:“又何必这麽刻意?你教过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明非看向她,眼里神情有些温柔:“观雪,你这麽聪明,不知日後谁有福气。”   墙後的人巨震了下,低下头去,手已握紧。他手上包扎的布条早被他自己揭下来,也没有人敢强迫他缠著,因此手指好得很慢,还是半秃的样子。这麽一紧握,便有些又要破开。   观雪失笑:“我明年出宫,年纪已经大了,大概也就是作妾的命吧,还有什麽福气可言。”   明非停住筷子,叹了一声:“可惜不是唐朝,如今理学都兴起了,那姓朱的伪君子也早死了,真要来个男女平等,实在是太难了……”   墙那边,赵竑低声问吉容:“姓朱的伪君子是谁?”   “应该是……朱熹吧。”吉容比赵竑这不学无识的强得多了,便道。   赵竑出生的时候朱熹已经死了几年,他自然没见过这位著名理学家。不过这些年做太子又当皇帝,基本的素养总是有了些,依稀记得什麽存天理灭人欲的。其时年代尚未去远,对程朱理学的阐述还不算太过变态。赵竑并不知道这其中有什麽问题,但既然明非不喜,他便在心中暗暗记下,准备稍後将这人的理论打下去,让明非高兴一些。   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思想领袖,会是多大的麻烦。      ==========   昨晚没爬上来。。。。 (0.38鲜币)桃花前度 十七2   明非其实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既然主动找过赵竑几回,索性告诉他以前那“不见”的禁令就算取消,当真有事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找他。   当然,即使如此,赵竑也很清楚,明非还是不愿多见他的。他向来识趣,既然知道,便不会多去,很多布置都是通过文字来交流。反正两人有著独特的默契,很容易了解对方。   而同时,赵竑依然无微不至的照顾著明非。秋天是进补的时候,皇宫里少不了药膳的方子,明非本来身体就弱,现代的时候,赵竑为了他也动过不少脑筋,现在也还没忘。一时之间,皇宫内都是药膳那淡淡清香味。   便是到了中秋,赵竑这没学问的问明白这时代没有月饼,就自己做了出来。仔细想想,明非在吃喝方面要求不高,不过还很喜欢蛋塔和一些小吃。   於是,八月十五的晚上,後宫的院内摆出一张桌子,摆上月饼蛋塔牛肉干瓜子等食物,明非身体正在康复,连茶都很少喝过凉的,因此只给他准备了一小瓶葡萄酒。瓶口很滑稽的用木塞封著,常保拿出一个奇怪的开瓶器,折腾了半天也没打开。   明非呆呆看著月亮,转头看到他一头大汗,不由失笑,一挥手:“你下去,问问赵竑有没有空吧。”   常保一怔,随即大喜,马上下去唤人。观雪也愣了下,随即一笑:“那我也下去了?”   “你总有相熟的姊妹们吧,这时候该是合家团圆,还是和同伴一起比较好。”明非看著天上,痴痴道,“不过你还是告诉常保一声,不要去喊人了……他又不是我,他有家人的。”   不过他这话显然说晚了,片刻功夫,赵竑就过来了。   赵竑并没有陪伴他那些孩子们,他是一个非常称职非常融入角色的古代皇帝,没那麽多温情,没那麽细腻的心思。除了对明非。   常保叫他的时候,他正在做样子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练字。写的只有两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和明非相距半里都没有,却无法婵娟。月缺月圆,不过是自转公转的问题,和人心本来无关。   生在严格计划生育的年代,父母一去,就再也没有太亲近的亲人。如果没有明非,赵竑甚至连寂寞都不会有,会很好地融入这个时代。   但是有明非。那个人便是他生命里注定缺少的那一部分,想到的时候,心都是疼的。像是生生被切碎过。   却长不全了。   听到常保召唤,赵竑连忙跑过去,带著讨好微笑地打开葡萄酒酒瓶,为明非倒满一小杯:“孔大夫说喝点这个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不过别太多……”   “壁薄如纸,其声清越……”明非拿起杯子叹了口气,“在现代的时候,想过很多次真正的宋瓷,现在身边满地都是。”   “那不是很好?”赵竑带些笑意,表情极是温柔,“你以前就喜欢这些,我那时就觉得,你实在不像是现代人,而应该是生在古代的。”   明非苦笑,喝了口酒:“哪有你适应,我怀疑就算把你扔到原始社会,你一样能成为大统领,把什麽太昊少昊甩得远远的。”   赵竑眨了眨眼:“那是什麽?”   明非无语,知道这是对牛弹琴了。他再喝了一口,又为赵竑倒上一杯,举起酒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作为两个见了‘古时月’的‘今人’,我敬你一杯。”   经过这麽久的古代常识补习,赵竑总算是知道这首诗的。他很慌张地举起酒杯:“那个,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那个……”   他是想说句诗应和的,但话出口觉得这诗实在太扫兴,便有些紧张地要打岔。明非却“噗”一声笑出来:“搞错节日了。”   “啊?”   明非低下头,眼神渐渐凌厉。他再倒了一杯酒,一挥手洒在地上。把酒杯往桌上一放,他站起身看著赵竑,冷冷道:“你告诉我,你以前兴致勃勃和我讨论什麽武侠小说,是你真的看过,还是假充了解?”   赵竑心猛烈揪起来,迟疑片刻,狠狠咬牙:“我没看过。”   “我想也是。我本来想,你至少看过神雕侠侣,至少也该知道史弥远和贾似道是坏人和危险人物,前者你没尽快处理,後者你却拿来封官重用……”明非高声笑道,“可笑我机关算尽,就是没想到你以前竟然都是在骗我!”   赵竑低下头,看著手中杯子,竟然无话可说。   那些为了追求而用出的小手段,本该是无伤大雅。陶然感兴趣的事情,他确实没有什麽耐性去了解,就用了取巧的法子。   他当时却忘了,小陶本来最讨厌欺骗。   而如果不是那时的欺骗误导了小陶,也许在重逢的那一次,明非会直接喊出双方的名字。就是因为对之前的试探很有把握,明非才放弃了猜想,然後、然後……   “独在异乡为异客……赵竑,这个世界里,只有你我来自於同一个地方。但是,我绝不会视你为亲人。”明非起身,看了眼桌上月饼,又道,“顺便一说,我最讨厌月饼,甜得发腻。”   说完,他扬长而去。皎洁月色洒在他身上,有光华笼罩。   “哢”一声,酒杯在赵竑手中碎成无数片。红色葡萄酒流在他手上,鲜豔如血。   明非出了院子,只觉情绪激动,一时竟有些头晕。他抚著额头,眼神黯然。   “我恨你啊,赵竑。”   “在这中秋,是你让我这麽寂寞。如果你没有错过那麽多次,至少在这个世上,我还可以有你。”   ──是你,让我失去了这个时代里,唯一可以让我不寂寞的人。 (0.24鲜币)桃花前度 十七3   赵竑已经完全麻木了。如果说先前他还有几分奢望的话,现在经过几次打击,就一点都不剩了。   是他对明非爱如珍宝,是他渴求得痛彻心扉。可已经被恨到这种程度,还有什麽可以指望的呢?   北方冬早,中秋过後,天很快就冷下来,便是入了冬。明非身体不好,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凉,多少个手炉都不成。他便天天把自己埋在床上,死也不肯钻出来。   “我要去江南,我要去海南岛,我要去广州!”明非在床上抱著被子滚,“我要地中海,我要去赤道……我不要在开封待著,好冷啊。”   他说的地名,观雪开始还能听懂,後来就完全不知所云。她瞪大眼睛,伸手握住明非那冰凉的手:“好好,我们去江南,去海南岛……”   明非握著她的手,汲取了会儿暖意,又放开:“不成,你还云英未嫁,如今这方面还挺严格的,可不能坏了你名声。”   观雪扑哧一笑:“你还在乎这个?”   “我当然不在乎,但是以後的妹夫大概会吧。”明非笑眯眯看著观雪,“这个世上,想找到一个像我这样的,实在是很难了。”   观雪脸一红,啐了一口:“你说过的,宁可不嫁,绝不将就。”   明非一怔,随即拊掌笑道:“没错,绝不将就。大不了日後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在江南做个兄妹档,也是好的。”   观雪出神片刻:“过了年,我就要出宫了。你……真的要走?”   “过了春天,我就走。”明非点头,“我答应大家留一年,可没说一年之後还要停留。”   观雪低低叹一声,若有所思。   明非挑眉:“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连吉公公和几位娘娘都不难为,为何对皇上,就绝不肯原谅。”观雪眼眨了眨,道。   “我可以原谅天下人,但也不会原谅他。”明非微笑,答道。   墙的另一头,赵竑猛地捂住心口,低下头去。   正在努力平复心情的时候,吉容忽然进来报,言道江德妃要生了。   等赵竑赶过去的时候,江德妃已经生了个儿子。她待产的时候发生了太多事情,身体实在是抗不过,心里又一直极为恐惧,这是早产。偏偏又遇难产,等孩子落了地,她也气息奄奄,太医也救不过来了。   伍贵妃做的那点事情,背後无不有她的怂恿。虽说她也是被曾皇後利用的,但那些折磨人的法子,却大多出自她的手。赵竑对她恨意极深,即便她已经要死,也不肯进去看她一眼。   太医却传出话来,言道江德妃希望把孩子交给明非。听到这话,愤怒的赵竑才冲进去:“你要做什麽?”   江德妃看著他,那是她的良人,她以为要终身托付的。即使他是皇帝,即使她只是个德妃。她自幼聪明貌美,她以为她可以凭借自己的聪明母仪天下,结果全是空。   她唇边露出一丝笑:“皇上,你恨妾身,妾身是知道的。”   她温柔看著一边正在哇哇大哭的婴儿,眼里露出温柔:“这孩子在这情况下出生,生下来便没了娘,又不是嫡子,日後一定会被欺负。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把他托付给别人。既然明非能因为我怀孕而求情,那对这个无辜的孩子,应该也不会为难才是。”   赵竑冷笑:“你以为朕会去跟他说?”   “这麽多太医,总会传到他耳朵里吧?”江德妃声音渐弱,眼里却是笑意,“我不求他封王封侯,哪怕被带出宫也没关系。只要他能活下去,好好过一辈子,就好……”   赵竑哼了一声。好好过一辈子?哪来那麽好的事情?这孩子等於和明非有仇,若真的让他跟著明非长大,万一他心怀恨意该怎麽办?   不过……这种母债子偿的思维方式,似乎是明非不喜的。也许,他真的会同意也不一定。 桃花前度 十三4   寝宫内,明非正在伏案写著东西。孔大夫说他不能过於劳心,不过普通程度的看书写字不在此列,他本来也不是能闲下来的性子,前几年都在写军事政治方面的东西,好为战事制造舆论基础。现在想到封建社会的宿命,便忍不住写些其它,至少开开民智。   有些倦了,拿起茶碗抿了口,他微微皱起眉:“怎麽今天是茶团?”   宋时还会用茶团来煮茶,不过他喝惯了茶叶,倒不惯这样味道。自从醒过来之後,似乎一直都是茶叶,怎麽今天竟然换了?   常保在一旁迟疑,但想起吉容的吩咐,还是豁出去:“明公子,皇上昨天朝会上昏倒,因此没能准备茶叶……”   明非一怔,眉头皱得更紧:“朝会上昏倒?他不是实权皇帝麽,什麽人能把他气成这样?”   “是一些老臣,说什麽皇上不尊孔圣、朱子,乃是对天下读书人的轻视……”常保低头,“然後又说了很多难听话,什麽脔宠乱政之类的……”   “你告诉他我在写这些东西的?”明非看著常保,脸色有些阴沈,问道。   常保吓得连忙摆手,但又想起吉容的吩咐,换成了点头:“明、明公子,皇上他、他只是想讨好你……”   “谁用他讨好!”明非不知道他这句话让在隔壁墙下养病的人胸口一疼,险些一阵咳嗽。赵竑连忙把脸埋在被子里,憋得满脸通红,才算止住声音。   “也不掂量一下他有几斤重,当真以为是皇帝就了不起了?居然敢挑战那些腐儒!”明非站起身来,转了几圈,最後一咬牙,“帮我传话给他,让他把相关的折子和政令都给我拿来,我想想办法。”   他站定了,脸上露出笑容,低低自语:“以前做了那麽多历史假设,如今却能一一实现,著实很令人兴奋……只是不知道那家夥到底会给我多少权力呢?”   自然是全权。对赵竑而言,什麽皇位天下,远不及明非这一个笑容。   他偷看到明非这有些意气风发的笑,当即便觉整个人都傻了,自然是要什麽给什麽。   明非的手段可和他不同,什麽分化拉拢、打击旧说提出新说等手段统统使出来,一时使得朝中一片乱,学术界更是争议不休,对理学的推崇却有些淡了。   赵竑在书房中养病,只觉心中骄傲得很──他的小陶,就是这样的厉害的人啊。   他早把床移到了那面有问题的墙边,平时只要坐著或者跪在床上,就可以看到隔壁的人。而就算是躺著养病的时候,隔壁的声音也能听清──虽然大多数的话语都像一把剑,把他的心捅上十七八个窟窿,可他只要能听到明非的声音,就很满足了。   这些日子送往寝宫的文书多了起来,明非也忙碌的多,经常一看就是半天。孔成丹劝过他几次,明非并不太往心里去。赵竑倒是让吉容帮忙劝说,但也没什麽用处。   这日明非在桌前得时间久了点,提笔写了足足一个时辰,忽然听“啪”的一声,他手中毛笔掉落地上。赵竑大惊,险些撞到墙上去。仔细看去,见明非握著右手手腕,脸上显出痛苦之色。   观雪连忙跑过来,著常保去叫孔大夫,她著急问:“明非,你怎麽了?右手有什麽问题吗?”   “手心很疼……手腕也是。”明非伸开手,右手手心是一个狰狞的伤疤,伤口尚未痊愈,此刻正渗出血来。他用了两个多月,手心受的伤才算好了些。这几天写字过多,却又复发。   他对观雪显然极为信任,甚至有些亲昵,因此表情竟然有几分抱怨的。一如……他以前摔得疼了,跟赵竑抱怨的样子──自然,是在两人关系终於有所进境之後的事。   那时的赵竑总会抱起他,心疼不已地揉揉吹吹,用尽所有温柔。   墙那边的人紧紧抓住墙壁,手指在墙上留下血痕,他却完全没有感觉。   他听到那女子温柔声音:“孔大夫早说你身体还不行的……我先给你止血,你忍著点……”   明非垂下头,睫毛长长的,盯著他自己的右手。那只手上全是伤痕,十指连心,於是从指尖到指腹,手心手背和手腕,每一次逃过。直到现在,他手上还满是红红紫紫的颜色,长出新肉的地方有丑陋表皮,看起来十分难看。   这只手不停在颤抖,他用左手去握,却连左手一起抖起来。他把头放在手上,声音闷闷传出:“我恨他,我真的好恨他──这身体都被废了,连两小时连续握笔都不成,我日後还能做什麽?”   “我恨他啊──” 桃花前度 十四1   十四   孔成丹很快就到了,查看了他的情况,便是一顿斥责。   明非倒也知道孔成丹是关心他身体,便是苦笑:“我就是有事可做,未免兴奋了点……这种事关系千秋万代,我怎麽也不能掉以轻心。”   “什麽千秋万代,你想得也太严重了吧?”孔成丹失笑,觉得明非实在太夸张。他伸手解开明非衣襟,见他身上依然是一片片红紫,一层层的伤疤覆著,康复得并不好,不由皱眉,“日後这些东西,还是让别人读给你听,然後让他们代笔好了。你也不要太过费神,一天最多一个时辰!”   明非无奈:“这些事情,我又怎麽能不管?那人那麽愣,让他来弄,肯定又要搞砸。”   孔成丹还是笑著:“这理学也不是什麽坏事,也不知道你们那麽紧张做什麽。”他是大夫,对这种事倒是清楚,不过并不关注就是了。   明非半低下头,唇角翘起,却有些苦涩:“你们……都不知道。”   那一边的赵竑将他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不由一阵茫然──明非脸上的,是寂寞,很深的寂寞。   那种寂寞,他偶尔也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不过他是天生爱开创的人,性格也没那麽多愁善感,只有很少的情况下,才会显出那麽一点点寂寞。   那是一种“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懂我”的寂寞,不管有怎样的添香红袖,或者怎样的手足之情,终於也无法弥补的寂寞。   可是这个时代,本应该有一个人懂得他的。   赵竑抱住头,抵在墙上。   只有他二人来自同处,只有他们明白之後的历史,明白这个世界会发展成什麽样子,明白那几百年後的是非对错。只有他二人了解对方的灵魂,只有他二人……应该互相抚慰对方的寂寞,可是、可是……   可是他实在太得意,太自满,太不小心,太自以为是。所以他的小陶的寂寞,他再也没有资格去抚平。   他只能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看著,明非身上伤处正在缓慢愈合,满是伤疤和新生嫩肉,碰上去会微微缩一下,该是还会疼。虽说这些日子吃得胖了一点,终究单薄得很。   孔成丹在他身上涂抹著,还是叹息:“你这一年应该好好将养身体,至於这些杂事,还是少理得好。”   “若我不理,以姓赵的那莽撞性格和王八之气,他搞不好会大开杀戒。”明非闭著眼,眉毛蹙成一团,是在忍著疼痛,“天下刚刚安定,我实在不希望生出什麽波折……”   他声音渐低,带些叹息的:“赵竑啊赵竑,你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没有人敢斥责他直呼皇上的名字,没有人敢指责他的不敬。而被他不敬的那个人,在墙後呆呆看著,在这一刻,竟是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到这个时代、附在这个赵竑身上。   他带给明非的,从来都只有苦难。若是明非自己来到这时代,一定会混得风生水起。就算最後金国灭了,应该也有保身之法……   赵竑微微皱眉,心下有了几分疑惑──明非应该是早就料到金国覆灭,为什麽他要被自己抓来,而不事先逃跑呢?以明非的聪明,这并不该有什麽困难。   只是如果他不入汴京,不见自己,那麽两人怕会相见无期,甚至彼此不知道,这世上曾经有对方的存在。   但……至少他也不会受那麽多的苦,和折辱。   赵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两人相遇,或者索性不相逢。   也许不曾相见,对明非而言,才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赵竑脸上痛苦之色竟然消失,整个人完全没有了表情,无悲,亦无喜。   他从床上下去,床边便是书桌,他拿起笔,在砚台上点了点,开始写字。   他始终用不惯毛笔,但还是能写的,而且写得很快──至於笔迹,就只能说是抱歉了。奇怪的是,他在写的途中,还不停地画一些稀奇古怪的图。   “读书人麽……世界本源、人性构成、认识感知……我就让你们知道什麽叫做世界,什麽叫做人!我就要让你们知道,什麽狗屁理学抵不过一个化学实验,人不过是碳水化合物!”赵竑奋笔疾书,不停自语,眼里闪著有些恐怖的光,“你们害他生病,我就要把你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打破!看日後谁敢再提这些废话!”   赵竑并不是十分知道,理学在某方面应该更偏向所谓的社会科学,或者哲学一类的学问。但是他清楚,在自己那来自後世的、经受过千锤百炼的知识系统面前,至少对於世界的构成这一点,理学会被打得七零八落──为了说服他人,赵竑甚至仔细讲明了显微镜的原理,连一直掌握在国家手中的玻璃制法也抛了出去。   一系列理论中,只要有一点被确定为假,其它的至少也会受到严重质疑。   他现在的问题只是,怎麽用最快速度把书一本一本写出来,写完的马上付梓出版发行,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大江南北。   这样,这一场由他的莽撞所挑起的风波,才能平复下来。   明非才能休息。 (0.34鲜币)桃花前度 十七4   明非听到这消息之後,在寝宫里抱怨了几句:“我为什麽要替姓赵的养儿子啊!”   话是这麽说,他还是把那孩子接过来,寝宫一下子多了奶妈宫女若干,顿时热闹之极。明非给这孩子取个小名元宝,天天逗他,确实排解了不少寂寞,也变得活泼得多。   他一生际遇离奇,从十九岁到将近二十九岁,近十年的时光都用在算计和勾心斗角上。这十年时光几乎都在演戏,没有片刻属於自己。因此他等於从少年直接跳过青年,少了整整十年人生。在权谋之外,他的心态,实际上还属於少年。   一个十九岁的现代人,应该是在大学校园里逃逃课玩玩电脑交个女朋友甚至搞出人命,而不该进金国权谋层挖空心思害人。明非虽然热爱古董,但本质上是个很彻底的现代青年。   这些年间,死在他手下的人,未必比死在赵竑手下的少。尽管明非并不亲手杀人。   可现在 ,有个很可爱的孩子,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在他面前呜呜呀呀的。明非不是赵竑那样的天生领袖人物,这个小生命足够给他惊喜,足够让他玩来玩去,让他露出笑容。他并不是一个阴沈的人,如今心情好,连身体都康复得快了。   观雪就笑他,早知道就让他去生个孩子,就没那麽死去活来的了。   明非一笑:“也不知道那些宫妇用完我这‘药渣子’之後有没有吃药,若是没有,搞不好真有私生子呢。”   观雪呆愣片刻,随即明白过来,脸色极为难看:“当、当初还有宫女?”   “你干嘛这副表情?说来还是我赚到了,那些名义上可都是皇帝的人呀。”明非抱著个手炉摇摇晃晃,一只手逗著孩子。   “这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观雪咬咬唇,“官侍郎也没查出来?”   “这种事好说不好听,他也没查下去吧?”明非道,“再说这是包世宁经办的,他咬紧牙关,还能留下点人情,家人也能有人照顾。若是都说了,除了给他自己加重罪责,还有什麽好处?”   他望天:“何况这後宫已经被清洗的就剩这麽几个人了,我何必再去找事?被男人强奸已经够难听的了,我还到处夸耀说被女人当成药麽?官侍郎没查出来,我才要谢天谢地呢。”   观雪看著他。明非向来表现得很豁达,她也一直以为他好了。却到了此刻才发现,原来不管嘴上说的多麽轻松,道理摆得多麽正大光明。心头的伤,也不会那麽容易痊愈,反而随著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深。   就在最初被那样对待的时候,那伤便已刻下,断了他心头生机。   或者,也断了赵竑的。   如果说明非的伤还在心里,那麽赵竑的便是内外皆有。等到明非离去,赵竑会不会直接来个伤口迸裂,生机断绝?   观雪有些担忧。      几天後便是年关,赵竑大笔一挥,内廷勾去上千名字,尽数打发回家。包括那些在宫里生活了半辈子的宫妇也都被遣回去,其中便有不少都是服过“药渣子”的。   明非有些怀疑,不过那天说话的时候身边绝对没有其他人,观雪也绝不是口快的人,倒无从怀疑起。而且这一次是把大半个皇宫里的人都送走,大概是想精简人数吧。   後宫经过这几次清理,本来就没剩几个人。再加上赵竑这一次发威,基本上已经人烟稀少了。皇後在冷宫里,妃子们也没得好。除了太後和要出嫁的长公主,偌大後宫,也只有明非这里还算有点人气。   天子无私事,虽说朝中刚刚因为明非的事情被清了一批人,但剩下的也纷纷呈上奏折,要求皇上选秀立後。   赵竑只回了一句话:朕死後,皇後名字位置上写明非。   这叫一震撼。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哪有这种事情发生?就算汉哀帝那般热爱董圣卿大人,不也只是封了官吗?陈茜许诺来去,不也没封韩子高为後麽?   何况那些是什麽?亡国之君,乱世小国。赵竑是谁?中兴之君,带领大宋走向新时代的英明皇帝,怎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赵竑显然铁了心,不管下面的人怎麽说,他理都不理。最後逼急了,他居然说起胡话来,什麽“你们要是嫌朕搞出性丑闻,大不了这皇帝朕不干了,谁爱挑皇後谁自己当去”。   最後还是这件事传到宫里,传到明非耳边,才算解决。   明非写了张小纸条,上面写道:“生不同衾死不同穴,谁要做你的皇後?”   据说赵竑看到那张纸条,只是笑了两声,便不再提这话题。朝中大臣也怕了,再也没提封後之事。   便在这样有些古怪的气氛中,年过了,该放的人开始出宫,包括观雪在内。她极为担心明非,但孔成丹说明非身体快好了,而明非自己也坚持让她出去,最後在她耳边说了些什麽,才把她送走。   观雪最後留恋看一眼,明非告诉她出去等他,他再过几个月就出去。若她在宫里,反而容易被赵竑拿来当把柄。   观雪这才知道,明非从来就没相信过赵竑的许诺。他打的主意,一直都是不告而别。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法想象赵竑的反应。 (0.56鲜币)桃花前度 十八1   随著元宝渐渐能在地上爬两下,花园桃花开始发出枝芽。弘兴二年的春天,在某人的极力抗拒下,还是不快不慢的到了。   一年之前,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莳年宫内发生的那些事。   如今莳年宫已经被拆掉,改种了瓜果蔬菜。明非有的时候过来看看,站在地边沈思,也不知道都想些什麽。   观雪走了,很多话他也便不说,每天就逗孩子和运动,偶尔处理些政事。赵竑就在房间里,几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知道再看这麽几眼,也许就再也不能见了。   他深知明非的倔强,根本没想过要把人强行留下。只是开始著手安排明非出宫後的事情,医生是一定要带的,侍卫也要带几名……说是侍卫的话,会不会让他不舒服?那就派禁军好了……   桃花要开了,等桃花谢的时候,明非就要从他眼前离开了。   从小陶到明非,他苦苦等了两世,还是错过。   赵竑便经常恍惚,不知道自己这重生,到底是为得何来。   经过半年多的酝酿期,弘兴二年的大宋,显现出不同寻常的活跃来。大宋的准科学家们,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在农业上。虽然没有研究出来什麽新作物,但在种地技术上,有了长足提高。宋朝繁华,在这改变了的历史里得到进一步的验证。   赵竑和明非在这阵子有些忙碌,开春本来就是农业大国的关键时期,何况有那麽多新措施。明非最担心的就是工厂侵占农田、棉花占了粮食作物。所幸这些年赵竑选拔人才和监督体制做得好,下达的旨意倒也不虞被阳奉阴违。   两人这些日子倒交流的多了些,赵竑很规矩,连话也不敢多说半句,更没有痴痴看著人的情景。他表现得极为守礼,便连眼神都藏起来,免得引起明非的不快。   他已经再承受不起明非的厌恶了,这样看似疏远,才是最好。   反正也不能再把人抱入怀中,自欺欺人的慰藉,还是不要有了。   便这样,时间过得飞快,眼看就要满了一年。   其实由於调理得好,明非的身体早是大好,平时也可在宫里蹦蹦跳跳。赵竑辛辛苦苦做了许多运动器材,尽供他使用。至於古代什麽练气法子,更是不知道找了多少。   随著时间临近,明非发现他渐渐找不到赵竑了。平时几天里总会见到他一次,两人商量些事情。虽然说不上亲密,却也不会长时间看不到对方。但在这天气渐渐炎热的时节,赵竑像是突然从宫里消失了一般,绝不肯出现在他面前。   明非觉得好笑,当真以为不见面,他就不会走吗?这念头也太掩耳盗铃了吧?   这江山如画,只要离了这皇宫,他哪里去不得?他是金国大名鼎鼎的明相,是街头巷尾各种杂书的作者辨然先生,可不是无能为力任人软禁的笼中鸟。   至於他走後,赵竑会怎样,又关他何事?赵竑已经瘦成那样,再瘦的话就该减到骨头了。他在赵竑面前只会时时提醒对方他的存在,还不如就此告别,两不相见的好。   庄子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何况他和他,本来也不曾相濡以沫。      在年历上画了最後一个圈,明非微微一笑,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不过,不告辞一下就离开,说来也有点不太道地。明非让常保去叫赵竑,结果常保很快回来,拿著一个玉佩一对玉镯外加玉坠若干,说是赵竑忙著国事,没时间过来。这是寻来的暖玉,据说冬暖夏凉,佩戴应该会有好处。   有时间找玉做玉饰,没时间过来见他?   明非一笑,低下头看那些玉饰。触手生温,确实是暖玉。他低声笑道:“强极则辱,情深不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明知道我讨厌陈家洛,还拿这东西来做什麽?”   他把其中一块玉坠系在腰间,点点头:“不过这东西本来是给香香那花瓶的,我可没那麽貌美如花,比喻不当,就算了。”   赵竑对书剑恩仇录的印象不深,基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麽。不过那四句话他隔著墙听到,只觉一震,便是呆了。   在他发呆的时候,明非在床边整理衣服,忽然不知怎地身体一歪,“咚”一声倒在地上。   赵竑回过神来,当即吓得一身冷汗,想也不想跑出书房,拐个弯子进了寝宫:“明非,你怎麽了……”   他几步跑到床边把人抱起,吓得几乎停了呼吸,便要高声喊人。偶一低头,却见明非睁大眼睛正在看他,脸是嫩嫩的粉色,气色很好。   赵竑一下子傻住,怀里的身体温热,他的心却沈下去,冰冷无比。   明非挑眉看他:“你怎麽来得这麽快?”   赵竑脸色十分难看,过了半天,声音很低答道:“你是故意的。”   “我自然是故意的,不装昏怎麽见到你?”明非冷笑,“但是我没想到,还没等常保过来,你就先跳出来了……你一直躲在外面?难怪……”   他想起之前几次赵竑“及时得知”,心下不由著恼。身为现代人,自然很注重隐私权,何况他和赵竑是这样的关系。   赵竑却只是看著他:“明非,别生气,小心身体……”   “你当初不是说过不出现在我面前?这就是不出现?”明非气得脸都青了。   “我偷偷地看,也不是出现在你面前啊。”赵竑偷偷看他,小声道。   ──居然还狡辩,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非板起脸,指著门口:“你给我出去。”   “明非,你刚刚摔倒了,会不会疼?”赵竑痴痴看著他,明非都已经快三十了,却还是少年的面容,因为最近调理得太好,甚至有点婴儿肥。一双眼清清亮亮,人还显得有些单薄,却是骨肉均匀。一身淡蓝的书生衫,当中一系,便是极窄的腰身。   又有谁,能不爱他?赵竑一阵恍惚,想起多年以前,在台下第一排看这位“学弟”上台演讲那一幕。也许是一见锺情,也许又有之後的接触,但是总之,自此不渝。   可是眼前的人,又在说什麽?   “赵竑,我不用你关心。这一辈子,我不想再见到你。”明非站起身,“你不走也可以,本来我就想告诉你,我要走了。”   赵竑闭了下眼:“明非……”   明非已经跑去一边收拾行李,他本来就准备好随时出发,包袱早就打好,里面只有些书稿,和他这一年间闲来无事时刻的几枚印章。   赵竑连忙後退几步:“我出去,你先休息……我给你准备了随从和行李,你不要急,明天再走好不好?”   明非眯起眼,看著他,点点头:“不许偷窥。”   赵竑苦笑闭上眼:“我……以後应该也没机会了。”   他对著明非,倒著向後退去。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明非坚持要走,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去安排明非出宫後的去向,让他能继续调理身体,并且保证安全。   除了这个,他还能做什麽呢?强留下人?怎麽可能。   他再也不想,让明非受一点委屈。即使是为了明非好。   赵竑於是出去,安排侍卫,准备东西。他实际上也早就有准备,恨不得把宫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明非带走。安排了一阵子,他忽然想起忘了问明非愿不愿意带走元宝,便摸回寝宫,想以此为借口,再去见明非一面。   如果他带走他的儿子,是不是日後也能偶尔去看看他们?   赵竑这麽想,跑去寝宫门外,小心敲门:“明非?”   门内没有回应。   “我是想问你元宝怎麽办?如果带他走的话,那就把奶妈一起带去吧。”赵竑提高声音说著,“他在宫中无人照料,你也说了要一直照顾他的……”   他说了半天,房内却依然没声音。赵竑心中生出不祥预感,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从缝隙间向里看去。   ──房内空空荡荡,明非,还有本来在小床上静静躺著睡觉的孩子,都不见了。   赵竑大惊,冲了进去。只见桌上留著一张纸,上面是明非潇洒字迹:“我走了。不要找别人麻烦,我当年也是有点势力的。元宝我带走了,等他长大成人,也许会带他回来认亲。So, long goodbye──你一定也没看过一刻公寓,赵竑,你本来和我,不是一类人。不要勉强才是最好。”   赵竑握住那张纸,心下一片空茫。血从口中溢出,溅在纸上。   他急忙小心拿起纸,仔细放在桌上,不让身上的血染到。   这是明非给他的,不能弄脏。 桃花前度 十四2   在後世历史上,弘兴元年被称为是奇迹之年。现代科学的奠基,基本建立在这一年中,由当今皇上弘兴帝赵竑所写的一系列小册子上。   没有人知道这一系列的“入门”只花了赵竑六天时间,这几天里,吉容也只能让小太监饭菜送进来,然後帮忙收拾。为防被打扰思路,赵竑立起屏风,禁止一切人进入,包括吉容。   赵竑以每天两本的速度往外扔书,幸好他早就改进过印刷术,除了图的部分要刻版,文字都是当天排成,效率极佳。   这书属的是当今皇上的名,销量一开始便是很好。里面内容确实荒诞不经,一开始看到的人基本都是怀疑自己看错了。毕竟谁想到皇上会写出这样荒唐的东西呢?   但是总会有好奇的人,总有热爱动手的人,宋朝本来也有些格物方面的爱好者,何况赵竑把步骤写得非常清楚。而当一个又一个的实验都成功,一样又一样东西被弄出来之後,人们自然会选择相信那些试验前面写的原理。於是可怜的文科生,就这样被理科大潮湮没了。   到赵竑写完的时候,第一本发行出去的化学入门已经得到不小的成果。明非毕竟还关心著这件事,也听说了,便一撇嘴:“文抄公算什麽,这位才是真的剽窃大王呢。”   但他也觉开心,这一股科学风刮起来,就算中文书籍可以被翻译到国外去,总是本地人先受惠。只要比别人早迈出这一步,日後应该再也不会有什麽满清,更不会有清末民初那段历史。他并不是那种特别意识形态的治史者,但一个热爱古代文化的人,再怎样客观看待历史,也会有遗憾和怨恨吧。   他已经避免了崖山之事,宋朝本是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一页,如今又有了科技启蒙,美好前景可期。   这麽想著,明非不由心情好了不少,吃得也多了一点。   在隔壁,六天几乎都没睡的赵竑倒了下来,沈沈大睡。   他这一睡便是两天,吉容也知道他把书都写完了,进去探视两次,也没敢开灯。在黑暗中听他呼吸平稳,摸摸体温正常,觉得也没什麽问题,便没敢惊动他。   到第三天头上,吉容觉得他再这样睡恐怕会饿到,便一早过去,轻轻叫了两声:“皇上,先用过膳再睡吧,小心饿坏了身体。”   床上的人没动静。   吉容转了转眼珠:“这些日子明公子胃口不错,不过似乎菜并不是很合意,我让御厨加了些辣子,他吃後嫌味道不如先前的好……”   果然一提到明非,床上的人便有了动静。赵竑慢慢睁开眼,一时觉得身体沈重无比,却还爬起来,点起一边蜡烛:“我去给他做……”   这蜡烛一起,吉容先去看赵竑的脸,见他面容憔悴,气色却还可以,应该是无恙,不由松口气。随即一抬眼,不由呆了:“皇上、皇上……”   “小点声。”赵竑瞪他一眼,怕他惊动隔壁。   吉容瞪大著眼睛,眼里尽是骇然之色。赵竑微微皱眉,他这位贴身太监并不是鲁莽之人,什麽事让他这麽吃惊:“到底怎麽了?”   吉容狠狠喘一口气,才把接下去的话说出来:“皇上,你的头发……”   赵竑抓了一把:“头发都还在啊……”   发丝被他抓到眼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也瞪大了,呆呆看著手中的发。   过了许久,赵竑方才苦笑了声:“人家都说一夜白头,我用了六夜,实在是很没出息。”   他手里一把白发,在烛光照耀下,反出银色的光。 桃花前度 十四3   这时候不过是上午,按照赵竑和明非的算法,应该是九点左右。明非因为体虚,还在床上赖著休息。他手里拿著几块玉石,正闲极无聊地在鉴赏。   忽然门被推开,吉容冲了进来。上了年纪的人动作本不该太快的,他却拼了命一般跑到床边,伸手就去拉明非:“明非,你跟我去见皇上,去看看皇上为你变成什麽样子了……”   明非还有些半迷糊,他没什麽力气,被吉容一拉几乎掉下去。观雪在一旁看著,关切上前阻止:“吉公公,你别动气,慢慢说。若是伤了明非,怕也会麻烦吧?”   吉容瞪圆了眼:“我知道皇上喜欢他,可就算是喜欢吧,闹一闹也就差不多了,哪有像他这样为难人的?一个亡国丞相,还指望大宋对他多恭敬──”   “住口!”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赵竑喊的。他不敢露面,吩咐著门边太监,“吉公公糊涂了,你们把他架出来!”   小太监们一傻,虽说皇上这是圣旨,但吉公公那是顶头上司,也得罪不得啊。   赵竑见他们没动静,一张脸沈得难看:“连朕的旨意,你们也不听了吗?很好……”   他一气之下,不由剧烈咳嗽起来。毕竟皇上大於吉公公,小太监们也只好乖乖从命,进寝宫里把吉容“请”出来。   吉容气得不行,嘴里一直在喊:“我人老了,不知道你们什麽小陶明非的是怎麽一回事,但皇上想了你十年,你若认出他,为何不早说?你分明是成心……”   说到这里,他也被拉出门。赵竑早气得不停咳嗽,等他出来便拉著人往後走:“吉容,你不知道事情经过,就不要乱说,我……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他!”   他整整六天殚精竭虑,又睡了两天两夜,起来之後完全没吃东西,竟然手脚无力,拉不动吉容。看惯了小皇帝强悍架势的吉容感觉到他的无力,忽然老泪纵横:“皇上,你身体都成了这样,还在乎他做什麽?”   “朕很好。”赵竑说,半低下头,满头白发柔顺披下,“这身体……很是强壮,白个头发又有什麽关系,就当挑染了。”   吉容当然不知道什麽是挑染,愕然看著他。   “吉容,你不要为朕去打抱不平,那只会令朕为难。”赵竑低低叹了声,“在你眼里,朕是皇帝,他是降臣。朕对他做什麽都是可以的,他反过来伤害朕就是大逆不道。”   “但在我和他的眼里,我们是两个平等的人,或者因为我对他的爱情而显得我弱势一些,但基本是没有区别的。”赵竑道,眼里尽是温柔,“我们没有地位之差,谁欠了谁,就是欠了谁。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做错了那麽多,他就算一一还诸於我,也是公平得很啊。外人,是不明白的。”   这些道理,甚至有很长时间,连他都忘记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微笑道:“而且我也很满足。我和他注定无法白头,能这麽为他白了发,留个痕迹和念想,我觉得很好……”   吉容依然在擦著眼泪:“可是皇上,明非他根本都不领情,我刚刚跟他说的时候,他脸色都没变一下。”   赵竑脸色微变,无奈笑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吉容,你不要去跟他说什麽,也不要让常保再去帮忙哭诉了,徒然让他看不起而已,何必呢?” (0.42鲜币)桃花前度 十八2   一年半後,弘兴三年秋。   孟珙看著宫城,不由一阵恍惚。   南征北战这麽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进汴梁,第一次见到这北宋──现在应该说是大宋了──的皇城。他依然记得,还是个少年的太子意气风发的笑容:“孟珙,你可愿与孤一起北上,将大宋疆土,将燕云十六州,尽收回我汉人手中?”   孟珙大他十来岁,并不是一个容易热血上涌的人。但那时候不知怎地就点了头,答道好。   自此便是兵戈渐起,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上提供给他许多武器,虽然也叫炮,却和回回炮那一类的石头弹不同,里面竟然能炸开喷火。那些火器在战场上简直所向披靡,金国无数次过来打探发明者,都被孟珙虚晃一招奔著虚假线索而去。   而今,金国和南诏都已经平定,他也该是无事了。大宋对兵将管理向来严格,只是到了南宋外敌强盛,方才放了兵权。如今正是马放南山的时候,他打算交上兵权,好好过几年闲适日子。   还有……娶个老婆。   想到这里,孟珙不由笑起来,笑得很是甜蜜,虽然略带烦恼。他那心上人对他始终有些抗拒,虽然愿意随他上京,却一直不肯开口同意嫁他。孟珙在沙场上也素有杀神之称,却对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因为怕吓到她,他到现在都没交代自己的来历。怕到後来,也是麻烦啊。   孟珙很苦恼,就在殿下认真思考起来,完全没有听到皇帝走过来的声音。   忽然一阵咳嗽声传来,在咳嗽声中,夹杂了一声轻笑:“璞玉,想什麽这麽出神?”   “啊!”孟珙猛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在面圣,连忙俯身下拜,“参见皇上。”   “朕不是说过不要多礼?”咳嗽著的人走下来,伸手扶起他,“朕能有今日,大宋能有今朝,全赖璞玉南征北战。朕应该为天下百姓谢你,又怎当得起你一礼?”   “皇上言重了……”孟珙顺著赵竑动作起来,视线扫过去,然後傻住。   ──几年不见,怎麽皇上苍老至此?   他整个人都怔住,一时也顾不上什麽君臣之分,睁大眼睛看著赵竑。仔细看去,才发现赵竑虽然满头白发,面容却没多大改变,还是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样子,方才多少松了口气:“皇上,你、你的头发……”   视线再向下,孟珙注意到赵竑已是消瘦无比,像是许久不曾吃过饱饭的样子。他不由心下一紧,顿时酸涩之极。   他曾跟著赵竑一起作战,知道这皇帝可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这两年多国家安定,皇上应该生活得很好才是,怎见消瘦至此?这宫里的太医和御膳房都是做什麽的?就是普通百姓,也断断不至於成这样子啊!   赵竑伸手摸了下头发,笑道:“没事,这是写书的时候白的,朕身体很好,没关系。”   说完这话,他又咳了几声。孟珙心下担忧:“皇上这样,怎叫身体很好?太医怎麽也不提醒皇上……”   赵竑一摆手:“朕这是心病,与人无尤……璞玉,你折上说南方已定,不打算再镇守了?”   他既然把话题扯到政事上,孟珙也无法继续追问,只好先说正题。间中无数次偷看赵竑,只觉皇上形容憔悴身体极弱,怎麽看都像是只剩一口气的样子。那一头白发在阳光下反著光,刺眼无比。   更严重的是,在赵竑眼中,他完全看不到生气。当年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那双眼底只是一潭死水,波澜不兴,生机全无。   孟珙便想起一个传言来。有人传说皇帝迷恋上了前金的丞相明非,将他掳入宫中一年有余,甚至要封其为後。孟珙听到这传言的时候只觉好笑,他父亲死於金兵之手,他又深知皇上有多痛恨金人,更恨那些为虎作伥的金国治下汉臣。曾有数次,赵竑在他面前言道,若抓到明非,定要将他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现在呢?到底是谁生死不能?   孟珙打了个寒战,这秋天,实在是冷得很。      “我不是为了避嫌,只是在外征战这麽多年,总想休息一段日子。而且……想趁著四海安定,把婚事办了……”两人说著说著,孟珙一低头,脸有些红。   赵竑听到“婚事”二字,眼神先是一黯,随即笑道:“璞玉你年纪不小,也确实盖成婚了,却不知是哪家女子?”   “是我这次在南面认识的一名女子,不是什麽大户人家,只有她和她哥哥两人相依为命。”孟珙回道。   赵竑微微挑眉:“出身不是问题,要是有人反对,朕就下旨赐婚好了。”   “她、她还没答应嫁我……”孟珙低声道,一张脸胀得更红了,“她现下随我进京,大概再过些日子吧……”   他已经三十多岁,不过一直在四方征战,并无家室,在这方面也生涩得很,因此十分不好意思。倒是赵竑有前後两辈子的经验,当年追求陶然的时候,情话也不知说了多少,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羞涩:“璞玉,这就是你不明白了。她既然肯随你入京,心里想必是答应的,你到底有没有求过婚啊?”   可怜孟珙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被赵竑逼问得满脸通红:“我、我问过了,她说要照顾兄长侄子……是她哥哥答应上京的,说是要访故人。”   赵竑微一皱眉,心道难道是个有恋兄情结的?   “他们住在你那里?朕左右无事,等你安顿好,上门去为你提亲好了。”赵竑道。他两辈子加一起要比孟珙还大上几岁,明面上的身份是皇帝,亲自出马,应该能成就好事。   好事……他低低一笑,别人成双成对,他自己呢?   既然说起这些八卦,孟珙也便开口问:“皇上,我听说曾皇後被废,现在後宫无人……”   “有人。”赵竑知道他要说什麽,开口打断他,“朕死後,就算他不愿,也要把他的名字刻在棺木上……这样就算千年万年,我总会找到他……”   只希望再相遇时,不要再认不出。   他说著,整个人忽然生机盎然。他很开心,很高兴,地谈及他自己的死亡。   孟珙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他听说那明非已经跑了。若他见到那明非,他定然直接出手,将对方碎尸万段,让皇上不再受他的迷惑。   =======   汗,才发现前天发的系统有问题,没发出来。。 (0.22鲜币)桃花前度 十八3   孟珙原本在汴梁有一处宅子,是赵竑赏的。但他母亲不愿从临安北上,这宅子便一直空著,也没收拾。他进京後急著觐见,便把人先安顿在客栈里,他先进了宫。   等出宫後,他连忙找人去收拾宅子,然後回到客栈见他心上人去。他包了客栈一间院子,一进去就看到院子中央,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正跑来跑去,他那位计划中的大舅哥在树下抱著手含笑看著,样子很是闲适。   孟珙一直认为他心上人这位哥哥实在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也感觉和这大舅哥比起来,自家心上人便显得平凡了。丰神如玉,看到对方,他才感觉到,男人确实是可以喜欢男人的。   很紧张地笑了下,孟珙开口:“关公子,你不是说要上京访友,有去寻找麽?”   关公子看他一眼,笑了笑:“我若不说访友,小雪怎麽会入京?”   孟珙一怔,和对方相视一眼,方才知道自己那点心思,早就在对方眼里。   他有些忸怩,毕竟是在觊觎人家妹子:“我、我这就找人提亲……”   “可别,小雪不说同意,你就算找来玉皇大帝也是不成。”关公子一摆手,见摇摇摆摆的男孩一下子跌倒,连忙跑过去,“元宝疼不疼?很疼就哭出来……”   那叫元宝的小男孩对著他露出一个笑:“爹,元宝不疼,元宝不哭。”   关公子皱了下眉,把元宝抱起来,敲敲他的头:“傻元宝,疼就疼,想哭就哭。咱家不在乎别人怎麽看,这院子又闹不到外面,干嘛忍著?想哭就哭,才是男子汉。”   孟珙只觉这论调诡异得很,不过那是人家的儿子,他自然不好说什麽,便在一边看著。等元宝抹完眼泪撒完娇,他方才开口:“关公子,委屈你一家在客栈住上几天,等我那宅子修葺好了再搬进去……令妹在房间里?”   “她在熬药。”关公子道,眼中带些笑,“说来孟兄倒也大方,这京城的宅子一空多年,可不是小收入。”   “这也是别人所赐,而且也不过两年多。”孟珙只当他是在打探自己家世,便交代了一下,“家母在临安,我家也没什麽其他人,我也没什麽花销,因此也不是很在意这些琐事。”   关公子点点头,低声自语:“孟璞玉……这名字,却是有点耳熟……”   但他并没有想到,於是沈吟片刻:“其实我在京里确实是有认识的人,总是不登门也不太好,小雪也不是笨人。这几日可能会有故人上门,你不要惊讶就是了。”   孟珙连连点头:“我会尽快收拾院子,到时候去我府里就可以。”   关公子“恩”了声,抱著元宝出了会儿神:“药可能快好了,你帮我看一下,帮忙送过来吧。”   孟珙大喜,连忙跑去厨房,献殷勤去了。他知道关公子身体不好,关雪向来亲自为他熬药炖补品,但之前在偏僻乡下也没什麽珍贵药品,这一次到了京城,他特地向赵竑求来不少补品,正好拿来做人情。   关公子看他离去背影,微微笑了。随即却微微皱眉:“孟璞玉、孟璞玉……应该没有将军会用这麽文质的字吧?不过……还真是很耳熟呢。”   他叹了口气,阳光照在他脸上,他侧脸像是镀了层金色,清俊的面容显出奇特的魅力。 (0.62鲜币)桃花前度 十九1   十九   就在关公子找人通知“故人”的第二天,孟珙的宅子清理出来,可以住人了。   於是两乘轿子抬著关公子和他妹妹,直奔孟府。   到了府里,几人才发现这宅子大得出奇。孟珙其实也是初次来,他自然有无数手下,这种事本来也不用他亲自动手。门上牌匾写得很清楚“将军府”,关雪看到的瞬间,脸色就变了。等下了轿,她转身去找孟珙:“你是孟珙?”   孟珙感觉不妙,却还是点点头:“那个……璞玉是我的字……”   关雪面沈似水,到另一顶轿子那里拽人:“哥,我们走。”   关公子慢慢出来:“他是孟珙又没什麽关系,我们走什麽?”   孟珙连忙凑过来,一脸担心,却还努力露出笑:“关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瞒著你们,只是最开始的时候伤受得实在狼狈,我不好意思说我是孟珙,後来就一直没机会……”   关雪侧过头看她兄长:“哥,你是不是早知道?”   关公子耸肩:“我又不是神仙,怎麽会把每个人的字都记住?”他看著关雪,笑了笑,“他眼光很好,虽然人老了点又笨了点,但人还不错。你也难得的不讨厌他,不是麽?”   “可他是将军,哥……”   “将军又怎样?也不是被歧视的职业。”关公子道,“你不能总和我相依为命,女生大了,总该嫁人的,何况你都二十二了。”   他侧眼看孟珙:“你要好好对小雪,明白吗?”   孟珙点头不止,关雪扬眉看自家兄长一眼,表情很是担心。   等人都安顿下来,关雪拉著兄长进屋,迎面一句:“明非,我们走吧。”   明非淡淡一笑:“走什麽呢?”   观雪看著他:“他是皇帝的人,搞不好什麽时候就认出你。而且我以前听说他的父亲是抗金的时候去世的,太危险了。”   明非笑著伸手摸摸她的头:“你想得太多了,是你要嫁他,又不是我。”   “我不打算嫁他。”观雪微微出神,眼中尽是担忧,“若我嫁了他,你怎麽办?”   “天涯海角四处溜达,还能怎麽办?”明非笑道,“我又不是没有生活能力,穷的时候就卖点字画,有钱就鲜衣怒马,多麽快活。”   “你身体不好,而且,一个人太寂寞了。”观雪摇头道。   “寂寞啊,习惯了就好。”明非答道,“观雪,你我这般不涉情爱不是血亲,总是有点奇怪。如果你我都单身也就罢了,既然那家夥喜欢你,你对他也有感觉,你再为我牵绊,对我而言,也是极重的心理负担。”   观雪低头:“我知道。”   明非站到她身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观雪,在这个时代,我最希望你能幸福。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知道我生财还算有道,人也勉强算机灵,不会有事的。”   这话倒是没错,两人在南方流浪这一年多,基本都是明非负责各种外务,从没在钱和路线上出过乱子。观雪在宫里数年,早对宫外世界失去了了解,最多也就能照顾一下明非的身体而已。   甚至对於明非而言,她还算是拖累。如果没有她,明非会更自由一些吧?他是那麽向往这大宋河山,她听过明非和赵竑的对话,隐隐知道这山河,有很大一部分是明非打下来的。   她只好露出一个笑:“你说要见故人,是秦侍卫吗?”   明非打了个响指:“宾果。”   他极少欠人家人情,当日被秦天鹏照顾,虽说带来的麻烦更多,而且是秦天鹏自己多事。但离开京城之後,他暗中的消息网言道秦天鹏四处找他,并且在其父的压力下坚决不成婚。明非觉得,或者还是了解这点因果的好。   他已经和一个男人纠结得够烦的了,不需要再被第二个牵肠挂肚。      明非在金国时做事十分小心,将明非和辨然的身份分开,很多势力都在水面之下。他被折磨的时候,并不想连累这些人,因此完全没有求助。不过後来赵竑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便不再需要为那些人担心了,也就偶尔通过秘密途径联系上他们,做一些事情。   於是,在明非专心逗著小元宝的一个下午,秦天鹏紧张杀了过来。   这一年多中,他已经从御前侍卫升到禁军统领,不过反而远离了皇帝。毕竟是皇上的情敌,虽说赵竑并不为难他,甚至隐隐感激他对明非的照顾,却也不会把他放在眼前。两人确实在为同一个人害相思,但没必要因此亲近。   秦天鹏找了明非良久,今日一早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著时间地点以及人物──欠他一条被子的人。   除了明非,还有谁欠过他一条被子?   他於是飞快跑过来,到门口求见关公子,马上被带进院中。他很奇怪明非为何会在孟珙的将军府上,但现在显然不是疑惑这个的时候。   进去院子里,秦天鹏一眼便看到了明非。梦里见过无数次的身影就在眼前,正半蹲著和一个小男孩玩著,脸上带著笑,不是平时常见的那种淡淡带著嘲讽的笑意,而是真正的开心微笑。   秦天鹏心中一紧,讷讷开口:“明、明非,好久不见……”   明非此刻已经抬起头来,这一年多他心情开朗,观雪又把他照顾得很好,气色好了不少,甚至显得年轻了些:“好久不见。”   “你……这一年多都去了哪里?还好吗?”秦天鹏被他清亮的眼一扫,不觉心中紧张,额上流下汗来,“我一直在找你,但是完全找不到,还有皇上他……”   说到这里,他忽然醒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口。明非不由一笑:“当一个人有意躲起来的时候,再多的人也未必找得到。”   “那你回来,是要在京里住下吗?”秦天鹏一脸期待和讨好,“我现在在外面已经有了一处宅子,你要是想换个地方……”   在他的竭力讨好中,一旁被冷落的元宝摇摇晃晃走过来,拉拉明非的衣角:“爹爹,陪元宝玩嘛!”   秦天鹏瞬间目瞪口呆,心里极度失望:“这是你儿子?”   明非侧头看他,见他脸上极为明显的表情,却觉得好笑:“是又怎样?”   “我、我……”秦天鹏“我”了几声,便一咬牙,“若你已经成亲,我就不会再来烦你。你……很爱你夫人吗?”   明非看著他,微微笑了。这是个多麽好的机会啊,顺水推舟说一句是就好。可惜他向来不是这种要靠谎言来摆平感情纠纷的人。   他摇摇头:“元宝不是我儿子,我也没成婚。”   秦天鹏脸上那如堕地狱的表情一下子变为惊喜,却听明非继续道:“但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请不要再找我。若我真的对你有意,不管谁来阻拦,我都不会放弃。但我对你没那份念想,而且这一生也没可能会改变心意。因此还请你不要为我费心,那只会让我感觉困扰。”   秦天鹏刚刚的喜悦马上消失殆尽:“明非,你怎麽知道一定不成?也许你搬过来和我同住一阵子,我们可以试试……”   “死缠烂打这一招,十多年前就有人用过了。”明非叹了一声,唇边挂起一丝笑,“那种心动,一生一次,已嫌太多。”   秦天鹏瞪大眼睛:“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做为朋友,我很感谢你当初对我的照顾,所以给你个忠告。”明非凝视著他,道,“不要在我身上抱什麽希望,许多年前,便有人排在你前面了。而且他比你成熟比你执著比你有担当得多。”   “我当年不过是用分桃的故事劝他一句,结果他第二天就跑去做公证写遗嘱,生前我与他共享财产,死後我有全部继承权……”明非说著,也不管秦天鹏听不听得懂,“若他看到我被那样对待,他绝不会考虑什麽自己家庭,而会把我先救出来再说。”   “我、我……”秦天鹏被明非这话说得无言以对,他自然清楚,自己没有一往直前的决心。甚至当日看到父亲做那种事,而後皇上去莳年宫的时候,他心里顾虑更多的,是父亲被看到。   可是以当时两人的情况,他动了心,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以他的身份和观念,自然不可能做得更多。   明非看出他的念头,微微笑著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指责,只是想告诉你,曾有个人能为我做到那一步,而他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不管我和他有过什麽,你都太晚了。”   秦天鹏一阵恍惚,正要开口说什麽,忽然脸色微变:“有人?”   明非益发觉得好笑:秦天鹏这“深有顾忌”的表情未免过於明显。若是真怕被人发现,他一开始,便不该来的。   “大概是我那便宜妹夫,他说要找人来提亲的,手脚倒是很快。”明非一指院中几棵树,“你去那里躲一下,我把他打发走。”   说完,他走向院落门口,向外看去。   两个身影渐渐走近,一人正是他那位未来妹夫,而另一人高瘦如竹竿,步子有些迟缓,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一般。   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一头发映著光,是银色。   ======   不是我不更新啊。。最近鲜网有点奇怪。。更了不显示的? (0.22鲜币)桃花前度 十九2   银发的人一直是微皱著眉的,即使在和身边的孟珙说笑时,笑意也不曾到达眼底。孟珙忽然说了句什麽,随即抬头,向院落这边看过来,正看到门口站著的明非。他伸手一指,赵竑缓缓转头,顺著他手指处看去。   他整个人忽然怔住,呆立在原地,怔怔看著明非。他脸上显出无尽惊喜,像是忽然活过来一般,表情顿时生动无比。   嘴唇微微颤动,却不敢喊出那个名字。赵竑觉得自己像要马上死去,却又即刻复活。他向前走去,像是走在云端,脚下软绵绵的。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於走到明非身前,缓缓伸手出去,环著明非,轻轻抱著。   明非微微皱起眉,向後退去。赵竑只是痴痴看他,眼里露出强烈失望。他想向前抱住人,却又不敢,便低低道:“你……回来了?”   “恩。”明非答了一声,觉得眼下这局面很滑稽。他想提醒赵竑不要坏了观雪的婚事,刚要开口,却听院中一个清脆童声:“叔叔,你藏在树後要躲猫猫吗?我抓住你了,你来找我吧。”   明非翻了个白眼,赵竑却没听到一样,只是凝视著他。   但元宝还不肯罢休,抓著秦天鹏跑过来,拽明非衣角:“爹爹爹爹,叔叔被我捉到又耍赖,你告诉他要好好玩!”   赵竑听到“爹爹”这称呼,方才倏然而惊,低头看去,只见一个极可爱的男孩抬头看著他们,一双眼又黑又亮。而他另一只手拉著一人,却是秦天鹏,他那位情敌。   赵竑心中瞬间疼痛无比,眼前一黑:“他……是你儿子?你和他的?”   明非和秦天鹏在一起?并且成了婚生了子?   明非瞪大眼睛:“你在胡说八道些什麽?大家都是男人好不好?”   赵竑咬住嘴唇,向四下看去,正好看到观雪被他们惊动,走进院来。他喉中一甜:“是她的?我就知道你喜欢她……”   “我×!你连自己儿子都不认识了?”明非被他的愚蠢问怒了,尤其是孟珙还在一边看著,使他不由骂出脏话。   赵竑闻言一惊又一喜,再低头看,小元宝眉清目秀俊逸无比,确实是他这身体的遗传。   他这一年多心力交瘁,完全不曾好好休养,此刻大悲大喜,竟脑中一阵晕眩,随即昏倒。   在他身边的孟珙眼明手快接住了他,又惊又怒地看著明非:“你是什麽人?”   明非叹了一声,觉得苦恼。他自己倒无所谓,但观雪的感情问题,这一次难免被他连累。   “在下明非,明非明辨然。”明非看著他朗声道,唇边露出一丝笑。   孟珙下意识伸手至腰间,才想到这是家里,他又陪著皇帝,并没有带刀。他一只手扶著赵竑,想对明非动手,却又怕伤到皇帝。最後挣扎了半天,还是先把赵竑送进屋子。   这里是明非和观雪的院子,自然就近把人送到明非房间,明非的床上。   秦天鹏和观雪跟著进来,元宝感觉气氛不对,他机灵得很,便偷偷躲在一边。   几名成年人各自坐下,秦天鹏要坐的时候,明非看著他:“好像没你什麽事了,你还是回家吧。”   秦天鹏摇头,担忧看著孟珙。对方一脸怀恨,死死盯著明非。   观雪却忽然起身,拉著明非:“明非,我们走!”   “不,你不能走!”孟珙马上反应过来,一起身几步走过来,拦住她。   明非摸头,心道这真是一场言情大戏八点档啊…… (0.38鲜币)桃花前度 十九3   八点档既然开演,自然不会轻易事了。明非见眼前这纠结显然是以自己为中心,没办法也只好先开口:“大家是现在开始研究,还是等赵竑醒过来的?”   “大胆!竟敢直呼皇上名讳!”孟珙瞪他,道。   明非似笑非笑看著他:“我和他之间怎样,还不需要你来评断。”   孟珙被他噎了下,脸色便极为难看:“都是你迷惑皇上,你看他现在……”   明非顺著他的手指看向床上,脑中忽然涌现两年前二人“初见”时,赵竑的样子。   那时那个少年,是多麽意气风发。现在呢?   明非微微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迷惑过他。”   色不迷人人自迷,但那也不是他的错。   不过孟珙显然并不这麽认为,又要说什麽,床上的人却睁开眼:“那是自然,如果有办法让我不迷恋你,你一定马上照做……”   他脸上表情有些奇怪,看不出是喜是悲。他睁开眼後,目光马上投在明非身上,缓缓坐起身来,专心看著他。明非习惯了他这样的眼神,也不躲避,只是看著他:“当年我还曾经买过书,又在网上搜索,找了一堆绝招,没一个有用的。”   当然,有很多绝招他是不肯去做罢了,像什麽主动送上门啊,不注意卫生啊一类的……   两人陷入回忆中,身边那些听不懂的人们碍於皇帝的面子,却不敢出声打扰。幸好两人很快聊完,赵竑看看周围,道:“你和观雪这一年多来都在一起?”   “我出宫之後去找她,她家人都不在了,便和我一起四处游览。”明非道,“正好在南边的时候遇到孟珙,他说他叫孟璞玉,我一时没想起来。”   “就算专业学历史的也不会把每个人的字都记住,何况你的专业也不是历史。”赵竑笑道,看了眼观雪,点点头,“她很好。”   虽然是个爱吃醋的人,赵竑却很清楚什麽醋不该吃,便显得十分通情达理。明非也点头:“我们俩算是结拜为兄妹了,因此这次一起进京,本来我是想把她嫁出去就自己游览天下的。”   他是在和赵竑说话,实际上确实间接对孟珙解释,毕竟单身男女又没有血缘关系,实在引人遐思。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帮忙提亲的。”赵竑看著观雪,“观雪,你可愿嫁给……”   明非猛地打断他:“换个说辞,你以为你是神父在证婚?”   “我不愿意。”观雪开口,“我想他未必愿意和明非的妹妹有什麽纠葛,我前两天也提出过要离开,索性现在走吧。”   孟珙拉住她:“不,观雪,他是他,你是你。”   明非点头鼓掌:“言之有理。”   孟珙狠狠瞪过来,明非耸肩,观雪看著他们,叹了口气:“孟将军,明非是个很好的人。你对他这般怀恨,我就算再喜欢你,也不会嫁给你的。”   “明非一直是这麽教导我的。如果用他的话来说,你所喜欢的我,本来就是受了他影响的我。”观雪看著他,道,“有很多事情比爱情重要,就是皇上爱他,他喜欢皇上,不能在一起就是不能。何况你我还没有那麽深刻的感情。”   赵竑忽地颤了下:“你说什麽?”   明非笑了,看著观雪:“观雪,原来你是要为我做媒。”   “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观雪回答。   明非挑眉:“我现在过得不好?”   “你太孤单,我没用。”观雪的话更加简短,却尖锐。   她已经很了解他了,却仍然不知道他有时冒出的词,都是什麽意思。   几百年的差距,并不是一天两天能补上的。甚至一辈子也不可能真的了解。   那种骨子里的孤独,只有他们彼此能明白,能为对方补上。尽管在几百年後,两个人的性格背景环境爱好相差甚远,到了这时代,却是彼此的唯一。   明非摇头笑道:“难道就因为这个,连过去的事情都可以算了?观雪你该知道,我并不是那种将就的人。”   “我也不是。”观雪拉起明非,“所以,我们走吧。”   他们向外走去,走到门边,明非俯下身,把元宝抱起来。让小孩的脸向床上看过去:“小元宝,那个才是你爹,他住在很大很大的房子里哦。你要不要和他一起住?”   小元宝圆滚滚的眼转了几圈,拉著明非:“爹爹,别人都和爹娘一起,为什麽爹爹不和爹爹一起?”   “你想要这个爹爹吗?那也好。”明非让观雪站在一边,他抱著孩子回到床边,“赵竑,好好照顾元宝,他很可爱。”   说完把孩子放下,他就要走,衣角却被一大一小两个姓赵的抓住,两双眼直勾勾看著他,摇著头:“不要走。”“爹爹,元宝要爹爹……”   这两个人不愧是父子,连表情都很像。明非觉得有些好笑,问元宝:“你不想和你自己的爹爹在一起吗?那是提供你精子……呃,总之是给了你生命的人哦,而且他的房子很大,有很多钱。”   元宝摸摸头,想了半天:“元宝想要这个爹爹,但也要爹爹……”   “我告诉过你,想要得到什麽,就要付出代价。”明非也摸了摸他的头,“两个爹爹,是不能一起要的。”   元宝转过头,看著赵竑。小小的孩子还不知道什麽是血亲,什麽又是养育之恩。但他直觉感到赵竑很亲近,至少想多和他相触一会儿。   “那爹爹,他好像在生病,元宝和姑姑可以照顾他哦。”小元宝拉著明非,多少有些撒娇,“等他好了我们再走,好不好?”   明非迟疑了片刻,觉得还是应该给元宝多点时间选择。他看著赵竑:“我们几个住进宫里,会不会很麻烦?元宝也该见见他的兄姐们,和他本来应该的生长环境。”   赵竑闻言大喜,人整个都有些呆了,拼命点头:“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呆一辈子,也不会麻烦。 (1.26鲜币)桃花前度 二十   二十   阔别一年多再回皇宫,明非还是有些心理阴影的。不过他身边本来就只有观雪和元宝两个亲人,若此刻真的离了京,观雪的终身大事怕是再无著落。而元宝已经两岁,难道真要他等到十八再来见亲爹?这也未免太不厚道了。   他如今不是老哥一个,自然考虑得就要多一些。   说来都是赵竑不好,若是他正常一点帮忙遮掩过去,也就没这麻烦了。等女人嫁了,丈夫总是比较重要,何况他自然会浪迹天涯,明非本来也不是他本名,孟珙怕是再也不会知道。   他并不认为孟宗政之死和他有什麽相干,两国交战谁死都是正常的,他就算是无间,也不可能把人变得活过来。现在大宋如此,也该能告慰英灵了。   不过明非实在不是拉皮条的料,匆忙之下,也只来得及先进宫里,把局势暂时打断。   因此,即使极为痛恨这座皇宫,他还是要回来。   一进宫城,明非抬头看去,微微吃了一惊──汴梁城经过战火,皇宫也毁了不少,本来就有些衰败。身为现代人,赵竑并未对皇宫大张旗鼓地修葺,因此明非住在这里的时候,便显得简陋得很。   但现在却比以前更简,远远看到正殿大庆殿,而中区後区已经看不到宫城门,应该是拆掉了。   明非微微皱眉:“这大梁城,日後也能当作博物馆的,怎麽如今糟蹋成这样?”   赵竑一怔:“啊?”心中便是一阵後悔,不该那麽干脆拆了後宫,把皇宫搞成这副冷清样。   倒是小元宝很兴奋,他这一年多来跟著明非东奔西跑,这麽点的孩子便四海为家,何曾见过这麽大的屋子?等进去之後,他被介绍给几位兄姐,就更兴奋了。这些皇子们都没有母亲的教导,被统一起来弄了个幼儿园。因为後宫出了这麽几次事,什麽长子嫡子都没分别,大家基本上地位平等,外加没有外戚折腾,倒也没什麽乌七八糟的争权夺利。   所以小元宝还算得到了大家的欢迎,尤其他是在宫外长大的,虽然年纪极小,却也比这些哥哥姐姐多出许多生活经验,讲起来也热闹得很,很是讨好。观雪便留下来照顾他们,她性格和善,大家很快打成一片,元宝在一群孩子中,显得很开心。   赵竑笑著对明非道:“说来倒是应该让你开个幼儿园算了,看你把元宝带得多好。”   明非似笑非笑看著他:“给你带孩子?还是免了吧。”   赵竑不敢多说,带著明非回去寝宫。他这一年多搬回宫里,屋里一切还按照原来的样子,没有做丝毫变动。他让明非住回来,自己再搬出去。明非挑眉:“我记得这里有偷看的地方,你要搬去那里吗?”   赵竑脸上一阵尴尬,忽然伸手在墙上一碰,粉色的灯光亮起。   明非瞪大眼睛,转了一圈,看到墙上有红色灯管:“这是什麽?电灯?”   “灯泡还比较困难,还是过渡期。供电也很原始,还是溶液离子……”赵竑解释两句,见明非完全不懂状,便笑了,“其实并不实用,不过拿来照一下还是可以的,至少很有气氛。”   尽管他这麽说,明非依然很是惊喜,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著这些灯管。看了半天,他忽然噗哧一笑:“现代人都要点蜡烛当气氛,我们到了古代,灯管却成了稀罕物品,真是有趣。”   “我还做过其它的东西,等你休息一下,我带你去看。”赵竑兴奋讨好,围在他身边道。   明非转头看他,赵竑五官深邃,是瘦出来的。精神倒是很亢奋,但怎麽看都和他憔悴的形容不相配,有些不太正常。   “时间不早了,准备晚饭吧。”明非对他笑了一下,难得的不带嘲讽。      这样和谐的气氛实在太难得,何况两人一年多未见。赵竑呆呆看著明非,不知不觉吃下两碗饭,把他特地做给明非吃的菜也吃了大半,吃得很饱。   他觉得很幸福,每一分一秒都是幸福,因此完全不想离开。最後是明非实在觉得晚了,站起来道:“若你不想换屋子,那我换个地方睡好了,你那偷窥屋在哪里?”   赵竑连忙摇头:“不、不,你好好休息,我马上离开。”   话是这麽说,他还是磨蹭了一会儿,才起身道晚安。很想来个goodnight kiss,但是不敢。   明非见他离开,不由苦笑──他并不想依仗著赵竑对他的感情索要什麽,赵竑这样因爱生畏,实在令他很不自在。   房间里的灯都在亮著,这间他很痛恨的屋子也就因此显得不同。这样粉色的灯光使他感觉温暖,像是回到了来处。   於是躺下,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天亮了不久,他就听到“滴滴滴滴”的声音。翻了个身,明非伸手到床头去关闹锺,摸了半天没摸到。   很郁闷地睁开眼,周围都是半古半今的家具装修。他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寻找那叫个不停的闹锺。   便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赵竑冲进来,匆匆忙忙跑向桌子,飞快把闹锺关掉。关上之後,他转身看著被折腾起来的明非:“那个,我、我昨晚忘了关……”   明非看向一边座锺:“这麽早就起?你不是推迟了上朝时间吗?”   赵竑正要回答,忽然一侧头,感觉到有些热血沸腾。   皇宫供暖很足,明非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热,就把里衣脱了,剩下他托观雪做的内裤一条。赵竑也算是一年多不曾有过性生活,很是不堪刺激,何况这是明非。鼻中便是一热,要流下鼻血来。   努力控制住鼻血的冲动,赵竑走得近了些,一伸手把里衣扒下来,披在明非身上:“很回去床上,秋天凉著呢。”   他却忘了他也是在床上跑下来的,除了一件里衣,里面也只有内裤一条。这麽一脱,便是里面瘦骨嶙峋。明非看过去,忽然怔了下。   ──赵竑身上那些割肉的伤似乎并没有很好的处理,从肩头到心口,尽是狰狞伤疤。明非身上虽然也有过很多伤疤,但他被照顾得好,现在都差不多淡了,至少没有赵竑这麽吓人。   这样折腾,却不知道到底是为难了谁。   明非心里叹口气,很友好地问起朝政,然後聊到这一年多来赵竑所做的一些政改,颇有夸奖之意。赵竑有几分受宠若惊,很是讨好地和他讨论起来。进而带他去宫里的研究处,把他这些年的研究成果献宝一样拿给明非看。   “这些其实都是研究所弄出来的,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研究所就在汴京西城,离城内略微远了点,为保密和安全考虑……”赵竑不停介绍。   “我听说过。”明非笑了笑,“你做得很好。”   赵竑很开心地笑了,像个孩子一般。   两人其实可以还算平和地相处,赵竑百般讨好的前提下,明非也不愿搞得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便不再处处讽刺。他还是尽量把时间用在元宝和观雪身上,希望解决他们的问题。其次便是协助赵竑处理一些国事,他本来也擅长这方面,这一次再度接近权力中心,却看出一些古怪来。   “你……分明是在自己削弱皇权,你不知道吗?”明非把一迭奏章放到他面前,道。   “我知道,但那又有什麽关系?”赵竑看著明非,“照你的说法,再过百年,大宋本来就该灭亡的。若是没有你我,现在也只有南宋,躲在一角等著抗击蒙古……这个国家已经是你换来的,这皇位……”   他声音渐低,不想诉说自己心中脆弱。那张龙椅在他眼里是红色的,染满了明非的血。他无时无刻不想到,若他不是皇帝,明非就不会遇到那些事情,也许现在,明非会很快乐地活著,已经娶妻成家,或者和秦天鹏或者什麽人在一起……   明非侧头:“作为一个称职的皇帝,应该要不计其他人的得失。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皇帝。”   “我可以不在乎别人的,但……”但那是别人。而不是别说是变成枯骨,就算只受了一点伤,都会让赵竑心疼不已的这个人。   明非拍一拍他:“现在才是十三世纪,搞民主有点早,科学也困难太多,你还是专心去做皇帝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吧。两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一点都没发现你是现代人,可见你角色代入之深。”   赵竑脸色惨白,慢慢低下头去。   明非的话是安慰,在他而言,却是一把极钝的刀子,一点一点割著心脏。   他就是太过投入皇帝这个角色,适应得太好了,因此自满得忽略了明非的提示,忘记了现代人的一些观念,而专心成为一名皇帝。   如果能回到“初见”那一日,他愿意付出一切,皇位也好生命也罢,只要能阻止那一日的自己。   他无数次地梦到那一日,梦到自己对吉容下令,告诉他随便怎麽折磨,越狠越好。不管他怎麽喊怎麽拦,他仍然亲手把明非扔到了地狱里。   从此断绝了一切幸福的可能。   赵竑轻轻笑起来,笑容倒显得很轻松:“其实你也可以来做皇帝嘛,一定会比我做得好得多,我实在是很多地方都不了解。像上次的工业革命什麽的,如果不是你提醒,事情就糟了……怎样?我搞个禅让,把这位子让给你好不好?”   明非看著他,眼里闪出“你开什麽玩笑”的诧异:“你疯了?就算是慕容冲,也不过是苻坚一人的脔宠,没听说过还有我这样的。到时候龙椅上一坐,下面都是上过我的,还怎麽开朝会?”   赵竑嘴唇迅速变白,低下头去,两滴泪跌落尘埃,无声无息。   他不该因为明非对他稍好一点,就开始妄想。   他难道忘了麽?一年多前,明非已经说过了,寻死觅活是没用的。就算他真的死了,也不会得到半滴泪。   明非不再把恨意放在表面,并不代表他已经淡忘,或者想开。那个伤,会一直在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正如赵竑自己一般。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珙跑进宫里若干次,每一次都跑去皇子们那里,尽量讨好观雪。但显然观雪早有决心,并不领情。   秦天鹏偶尔也会跑过来,围著明非打转。赵竑虽说下决心不要过於表现,却怎麽忍得住,也每天在明非身前身後晃荡。   这种事本来也瞒不住人,何况赵竑并没有隐瞒,很快就在朝野间传开。朝臣们多半还记得一年多前的事情,当即乱成一团,怎麽想怎麽说的都有。孟珙听到他们的议论,对明非的恨意便更深。   这个人活著的话,对他的感情路,对大宋,似乎都不是好事。   明非在现代的时候,也看过不少历史小说,外加穿越文。他记得有人把科技园建在金明池内,赵竑显然是没看过那本书的,因此建得很远。   那科技区里研究出不少东西,虽说现在才是13世纪,赵竑的存在却是逆天级别的。何况他的教材发行一年多,已在大宋打下了科学的基础。结合赵竑原本研究生产出的发明们,此时可谓科技发达。   就在明非感觉观雪的工作已经有所进展的时候,赵竑邀请他去参观科技园,权作考察,如果有什麽提议什麽想法就更好了。当然,说是这麽说,实际上赵竑根本就是打算让明非感受一下科技园的气氛,给他一点“回家”的错觉而已。   两人被马车拉到科技园,让明非换上园内服装,赵竑带著人进去。他一路走过去尽是跟他打招呼的人,没什麽下跪叩拜。大家都很忙碌,整个园区显出朝气蓬勃来。   对於明非这种没怎麽接触过科学圈子的文科生来说,这园区已经很超越时代很现代了,他看得目瞪口呆。自然,在赵竑看来,这还是个太简陋的研究处,也就能弄点基础的,逗明非一笑而已。   明非确实很开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消灭蒙古实在是侥幸。一来对金国的人,他并不算很心疼;二来在蒙古没有彻底变强之前,他就已经把全部精力投入其中。他对蒙古的崛起熟悉得很,自然也就容易安排一些。   而後,大宋能战胜金国,就更是他有意的结果。当然现在看来,确实有赵竑的功劳,但也是有限。而後中国几百年,在原本的历史上更是被打压得七零八落。明非历史极好,自然希望能有千秋之计。   而千秋之计,就在眼前。这样超出时代的科技,何愁未来?赵竑又是做过公司老板的,想必什麽保护环境可持续发展也能想到,开辟海外市场也已经在做了,未来可期。   明非这才感觉到,自己这一番苦心,并没有白费。   赵竑见他开心,心里更是不知有多欢喜。科技园是建在山谷中的,他干脆带著明非到山上去野餐。虽说天气有点冷,不过这一日恰好是个晴天,中午时分暖和得很,有很好的太阳。   他做了三明治等西餐,也打包了肉串,加热一下就可以吃。科技园甚至有啤酒,赵竑带了几瓶出来,和明非两人分了喝著。   明非在现代的时候就不擅长喝酒,这全麦啤酒发得度数大了些,他很快就喝得双眼迷离,抱著撑起来的小肚子往後倒去。赵竑连忙接住他,让他躺在自己身上。明非像只吃饱喝足的小猫,乖顺得很,安安静静地躺著。   赵竑的手轻轻放在明非身上,见他没有抗拒,便偷偷抱住他。他们还带了水果,赵竑便喂他吃。明非的唇屡屡擦过他的手指,让他的心剧烈跳个不停。   “你说,如果从这山崖上跳下去,我们会不会穿回现代?”明非忽然笑起来,指著不远处的悬崖,问道。   赵竑手一颤:“不要想那麽危险的事情,我们能再活一遍,已经是太奢求了。”   虽然这麽说,他却也在想:如果能回去,会不会比较有希望?   好像不太可能,身体换不换并不是问题,一颗心已经伤痕处处,才是关键。   明非嘻嘻笑著摇头:“也是,我当初是抱著你的尸体跳崖,所以你换了这麽个身份,我却保持原样。若是回去,我还能回到陶然的身份,你可做不回江瑞成了。”   赵竑看著他,问出疑惑许久的问题:“你……当初抱著我跳下去,只是因为不想欠我人情?”   明非挑眉:“你愿意给我人情,我有什麽可欠你的?又不是我逼你自杀。”   赵竑沈默半晌:“那……是为什麽?”   明非闭上眼,很久很久,久到赵竑几乎以为他睡著了,他才开口:“什麽都有吧……当时哪里去想是为什麽,总之不是you jump I jump。”   赵竑并不看那种爱情电影,所幸还听过这句话,长长叹了口气,微有些失望。   “不过岳灵珊也问过令狐冲的,你记得他怎麽回答吗?”明非道,忽然又是一笑,“对了,什麽叫你记得吗,你根本就是没看过……”   “你一直在骗我,一直一直……”明非低声说著,似乎有些累了,“竟然会喜欢过你这样的人,我真是傻子……”   赵竑听他这句话,完全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偏移,这里有了几分凉意。赵竑倒无所谓,却怕明非冷到,就想叫他起来。   刚刚一抬头,赵竑眼角猛然掠过一个身影。他一惊:“谁?”   随著他这一声,山石边上树木後面蹦出四五个身影,都是黑巾蒙面,手里明晃晃的刀子。赵竑马上抱紧明非,警惕地看著他们:“你们是什麽人?”   那几人连话都不说,直接冲了过来。赵竑抱著明非站起,明非睡得很熟,一点都没有被惊动。他最近吃好睡好,比形容憔悴的赵竑还要沈一些。外加赵竑身体虚弱,抱起他著实有些费力。   赵竑这时方才後悔:早知便不那麽折磨自己这身体,免得此刻竟然连力气都使不上。   他从怀里掏出匕首,科技园这里向来防卫严密,他也没想到会有人来,因此并没有带什麽兵器。而这里离有人区也远了点,想喊人似乎也听不到。   赵竑抱著明非,使出全身力气逃跑。那几人合围住他们,他唯一能逃离的方向就是山崖。没几步跑到崖边,赵竑将明非放到身後,紧紧握住匕首,死死盯住那几人。   对方互相看了一眼,依然不言不语,其中两人上来缠住赵竑,其他三人便散开,试图从赵竑身边绕过去。赵竑心中大急,完全不管身前的人,拼命阻挡那三人。   奇怪的是,缠住他的那二人并不像是要对他下手的样子,招架之间颇有分寸,只是挡住他去向,却不伤他。倒是另外三人去势极凶,借著那二人的掩护绕过赵竑,举刀直劈向明非。   赵竑吓得肝胆俱裂,完全不管身前那两人,猛地回身用身体护住明非。那三人刀势忽然停住,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另有一人忽然出掌,向明非劈去。   赵竑一人面对五个,难免顾此失彼,再想拦已经晚了。那人一掌劈在明非肩头,明非身体被劈得失去重心,直接向後倒去。   後面,便是悬崖。   大概是感觉到了痛楚,明非终於睁开眼,向赵竑看了眼,努力稳住身体,但已经没有办法。他整个人向後倒,跌出了悬崖之外。   赵竑发出一声惨呼,急速上前,去拉明非。先是拉住了明非的袖子,但“嘶”的一声,袖口便被撕了下来。赵竑眼疾手快,马上抓住明非的手。由於冲力,他被拖得向前一冲,幸好那几名蒙面人伸手拉住他。   赵竑无暇多想,用力去拉明非:“明非,抓住我!我拉你上来!”   明非抬头看去,见赵竑身边蒙面人很是惶急,努力想把他拉离悬崖,不由微微笑了。   “算了吧,就算拉上去,你身边这些人也会推我下去的。”明非道,还摇了摇手。   “听话,不要放手!”赵竑哪里管他说什麽,拼命用力,想把人拉上来。   但他根本没有那个能力,他确实是征战出身,这一年多来身体却折损得厉害,根本剩不下多少力气。刚刚和那几人交手已经耗尽,此刻只是拉著人,已经勉强,何况身边那几人还在捣乱。   明非闭上眼:“赵竑,我的手用不上力。再见吧。”   说完便要松手,赵竑死死拽住,另一只手握著匕首在身前一划,把蒙面人逼退几步,便要伸另只手也去抓住。   但他这麽一动,已是站立不稳。偏生明非实在握不住,手便张开,要坠下去。赵竑想也不想地向前一探,重新握住明非的手。但同时,他的脚已经离开崖边。   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   连不上鲜网之後又有事出门。。於是又断更了。。   囧飞。。 (1.2鲜币)桃花前度 二十一   所有的人都知道,悬崖是摔不死人的,除非是要穿越。   但就算刚刚还在讲这个话题,赵竑也丝毫不敢冒险,在空中一个翻身把明非抱住,拿自己当了垫子。   这山并不算特别高,只是非常陡峭,山谷从无人烟。此刻正是深秋,树叶在崖底不知堆了多厚。在一段重力加速之後,赵竑掉在那厚厚树叶之上,确实是疼得很,但并没有受什麽伤,基本还算状况良好。   他被震得有半晌失神,等反应过来,连忙低头察看明非的情况。这山崖之地暗得很,赵竑伸手一摸,手里匕首竟然还在,而怀里果然有个简易手电筒。他连忙按开,只见怀里的人眼睛明亮,甚至带些笑意地看著他,哪里有什麽事情。   赵竑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明非摇头:“好像你比较有事。”   虽说刚刚那几人没对赵竑下手,但他一心护著明非,许多对著明非的伤害输出也都被他接去。外加从高处落地,再怎麽缓冲,也会对身体造成一些伤害。他身体本弱,这一刻便当真是苍白如纸,几乎便要昏过去。   可他不能昏倒,勉强起身,厚厚的叶子几乎将他们淹没:“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不然会被叶子埋住,下面很可能是腐泥。而且上面那些人……”   “那些人就算下来,也是为了保护你,不会对你动手,你怕什麽?”明非挑眉问道。   赵竑低低叹口气,明知道明非在说风凉话,却无法对他生气:“你知道的,他们是要对你下手。”   那些人一定会马上下来,如果不尽早离开,恐怕他们第一动作是抬赵竑,然後就是出手杀明非了。赵竑深知自己身体根本支撑不住,如果到时自己昏过去,明非定然不能得免。   於是他干脆抱著人,向一旁蹭去。他拿的手电筒是特制,亮度十足,在这阴暗地方也看得清清楚楚。山壁上有若干洞穴,赵竑找了最隐蔽的一个,抱著明非钻进去。   进去之後,他已经快力气耗尽,最後靠在明非身上,不停喘息。明非低声道:“你先休息一下,我醒著呢。”   “好。”赵竑应了一声,却忽然伸出手,在明非身上点了几下。明非只觉身体一麻,张口要说话,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瞪著赵竑,对方笑了笑,尽是疲倦:“这点穴,还是真的有用的……”   说完便冲著明非倒下去,明非动弹不得,只好被他压著,幸好不沈。   用眼角余光看去,只见赵竑阖上眼,一张脸完全不见血色,显然疲累以及。耳中听到赵竑沈重呼吸声,显然受伤不轻。   他在心里无奈一笑,暗道你凭什麽认为我会把你的命看重过我自己的?就算有人下来寻人,他也不认为自己会出声应答。   他不是王语嫣,也不是江小鱼。这种“I jump you jump”的戏份,演过一次,已经太多。就算赵竑再死在他面前,他也不认为自己会有所动容。   反正,他恨他。      赵竑是被熏醒的。   烟味很浓,赵竑在昏迷中闻到味道,意识虽然还有些不清楚,却隐隐感觉到不对劲,睁开了眼。   眼前白茫茫尽是烟雾,赵竑惊起,连忙伸手到旁边抱住明非:“怎麽了?明非你没事吧?”   明非没有回答,赵竑大惊,点了几下,把他穴道解开:“明非、明非……”   明非动弹起来,咳嗽好几声,然後瞪他:“你闲著没事点我穴道干嘛?熏死了……”   “怎麽这麽多烟?”赵竑往外看去,靠近山谷那侧隐隐可见火光。   明非一撇嘴:“他们拿绳子吊下来,太暗了看不到,就点了火折子。”   山谷里都是枯叶,这一见火星,自然是很快著了起来。所幸这山洞还算深,并没有进火,烟虽然多了点,赵竑醒来及时,也没太熏到人。   即使如此,明非也已经是双目通红,更是咳嗽不断。赵竑大为心疼,连忙扶起人,往山洞那头去了:“这烟往里面去,证明山洞并不是死的,那端应该有出口,我们先过去。”   明非点头,两人一起往里走。这山腹潮湿,路也坎坷得很。幸好一路行去都还算宽阔,赵竑那手电筒里面的电池也是新换的,还能使用。他虽然疲劳之极,却挂心著明非的情况,走得很快。   明非跟著他,两人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出山洞,到了另一处山谷。不过这一处倒是有草有树,不再是刚刚那样满是枯叶。   赵竑微微皱眉,看看怀表已是晚上,便拿出指南针辨别方向,想尽快翻出山坳。   但就算有了方向,这山也不是好翻的,何况两人都筋疲力尽了。两人再走了二十多分锺,天忽然稀稀拉拉下起雨来,然後越下越大,打在两人头上。   两人身体都不太强,这秋天傍晚的冷雨实在难熬,顿时齐齐都是一抖。赵竑这个心疼啊,马上出语:“明非,我们找个山洞躲躲雨吧,这也不是办法。”   明非点点头,两人找到一个山洞,躲了进去。赵竑实在动弹不得,明非让他躺下,自己收集了些叶子树木。所幸有处山壁凸出来,正好遮住下面一块地方,还有点干树枝可用。明非拾回来生起火,再看赵竑。长长的银发拖在地上,赵竑刚刚尽量为明非挡雨,全身上下便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无处不湿。薄薄的衣服贴在身上,就连骨头都能看得到。   明非伸出手来,赵竑身上冰凉无比,还不停颤抖著。明非想叫他起来脱掉衣服,但不管怎麽折腾,赵竑也只是紧闭著眼。   他为难了片刻,便直接伸出手去,解开赵竑的腰带,很利落地把他身上衣服尽数扒下来。心里想都是男人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而且赵竑不知道看过他多少次,看回去一次两次的,又有什麽关系。   把两人的衣服都放在火边烤,明非把地上清了清,便半坐在地上。   其实说到点穴,他也是有学一点的。金国武学不盛,不过他好歹也是丞相,想学什麽并不十分难。只是实在没有空闲,年纪也大了点,也就出於好奇学了一点。   刚刚他被点了穴,那些人下来找人的时候,他确实很想应声。他想,他并不是顾惜赵竑这条命,只是不想再承他人情,不愿见他那副情圣样子罢了。   因此明非很努力地使用他那点内力冲穴,想把穴道冲开。但他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内力哪够折腾的,反而因为心急,内力反噬,受了不小内伤。他不愿被赵竑看出,一直强忍著,这时候也实在感觉到了寒冷。   迷迷糊糊的,明非身体缩成一团,躺到赵竑身边。赵竑是在昏迷中,感觉到身边有人体的热度,便翻了个身抱过去。明非也是冷,不但没有躲开,反而送上门去。旁边篝火熊熊,竟然有了些温暖。      明非再醒来,却是被饿醒的。虽然中午吃得不少,架不住这剧烈运动,外加晚上滴水未进,到得第二天一早,肚子都在叫唤,便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局面,不由有些尴尬──他和赵竑紧紧抱在一起,身体都是贴上的,看起来很是暧昧。   赵竑依然在熟睡,或者说昏迷。明非查看了下他的情况,似乎并不算发烧,但脸色很是难看,应该也很饿,却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更糟的是外面居然还在下雨,从山洞向外望去,一点停的迹象都没有。秋天山间动物本来就少,这一场雨更是把所有生物都浇走,根本找不到什麽吃的。明非咬咬牙,见火也熄了,索性直接这麽走出去,在雨里翻检可以吃的东西。   找了半天,也不过是一点瓜果,大多都熟得过了头,能吃的实在少得很。明非把东西都摘回来,拿赵竑的匕首,一点点削好喂给他。甘甜汁液流入口中,赵竑似乎有了些反应,脸色也略微好了些。   这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一天半,等赵竑感觉好些,醒了过来时,已是下午,天眼看又要黑下来。他睁开眼,发现眼前竟然是明非,感觉得到对方身体温度,那极具弹性的真实触感,赵竑竟然呆了。   满怀的软玉温香,赵竑实在是太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只觉脑後一麻,下体不由立起,顶在怀中人身上。   赵竑马上手忙脚乱,一边往後退一边低声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我……”   他“我”了半天,发现明非根本没有醒过来,方才放下些心。随即却又悬起──明非怎麽还在睡?   抬手看了下时间,不管怎麽说,明非都不该再睡了。但推了推人,见他依然不醒,赵竑便拿起手电筒照了照,只见明非满脸通红,再一摸才感觉到身体炽热无比,是发了烧。   怎会这样?赵竑一吓,连忙去一边把衣服拿过来,为明非一件件穿上,然後抱著人到火边,让明非烤火。过了半天,明非睁开眼:“好饿……”   “你等等,我马上去找吃的。”赵竑闻言连忙起身,出门找食物。   外面经过明非的搜查,已经不剩什麽了,赵竑勉强找了点给他吃。明非乖乖吃下,便又睡了过去。   他烧发得厉害,赵竑紧紧抱住他,努力把他偎暖。   明非似乎在做恶梦,翻来覆去不停哼哼,一双唇被他自己咬得出了血,却死活不肯说话。赵竑看著心疼,用手指轻轻分开他牙关,明非这才出声。   只是些模模糊糊的背诵,起先是什麽“1234年,金国灭亡”一类的历史记载,後来渐渐成了左一句右一句的点名。什麽“赵昀你还是乖乖做你的宗室子弟吧,反正理宗不是什麽好皇帝,权力也一直没怎麽在你手里过……你不娶贾似道的女儿,可能对大家都好……”还有“完颜守绪,你本来能做十年皇帝的,是我对不起你。不过大宋总比蒙古强,你这不也没死嘛。”   赵竑只是听著,他对这一段“本该”的历史完全不了解,此刻听来,只觉惊心。却忽然听到明非一声:“若不是你对我动了心思,逼得我借生病的机会把脸搞成这样子,他……又怎麽会认不出我。如果这是对我改变历史的惩罚,其实,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赵竑心中一酸,记得孔成丹说过明非脸上的坑坑洼洼本来不难治,原来却是为了这个原因一直留著。   若那日初见,明非还是小陶的样子……   赵竑心中生出恨意,直想把完颜守绪去碎尸万段,随即却颓然摇头。   ──说来说去,还都是自己不好。明明爱人都在眼前,是自己认不出,甚至表现得让对方也认不出,却又怪得谁来?   明非又在说著,赵竑止住思路,凝神听他声音。明非的声音已经低下去,很微弱地在说:“但是谁都可以认不出我,谁都可以指责我,只有你不可以……你本来应该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体谅我了解我的人啊,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   赵竑低头看著他,见明非眼角忽然渗出两滴泪,只觉心头巨震:“明非……”   “我想你也许是活著的,或者这世界上应该有另一个改变历史的人,我一直在找,一直找……”明非喃喃著,“我以为你会来救我,所以我冒险被抓,冒险进京……我不是逃不掉啊,我只是在等你……”   赵竑手一抖,心头一热,吐出一口血来。      明非只觉得自己昏沈沈的,身体热得很,心里却冰凉一片,极为难受。   肚子在叫,饥饿带走最後一点体力,他难受得几乎窒息。   唇间忽然传来湿润,带著腥气的水进入咽喉。他在昏迷中皱起眉头,嘟著嘴要把水挡在外面,确实不成。   过了一会儿,唇上的东西果然离开了,空气中渐渐传来香气。明非肚子叫得更厉害,感觉身体被摇了两下,便迷迷糊糊睁开眼。   嘴里被塞进一块肉,一个声音很温柔地在耳边响起:“嚼两下再吃下去,恩?”   明非还在半昏迷中,神智很不清楚,半睁著眼摇头,要把肉吐出去。耳边的声音又哄又劝,明非只是不吃。过了半天,他摇头低声道:“我才不要吃你的肉,拿走。”   “是我刚刚打的兔子,乖,吃下去。”赵竑柔声劝著。   “兔子?骨头呢?”明非虽然神志不清,人却依然敏锐之极,便问道。   这句话说完,果然耳边的烦人声音不再响起,他又半昏半睡过去。再过了半晌,他手中被塞进一个硬硬的东西:“骨头都扔掉了,就留下一节,你摸摸。”   骨头不大,是只小兔子。明非模模糊糊地想,张嘴乖乖吃下肉。   等吃饱之後,他又被喂了几口水,才躺下继续睡。身上盖著好几层衣服,身下是温热的人体,让他觉得舒服,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再醒来却是被噪音喊醒的,有无数人的喊声从外面传过来,让他不得安生。明非睁开眼,略微回了些神,听到那声音是“皇上”、“明非”,来来回回不停地喊。   明非一惊起身,发现身下垫著的正是赵竑。赵竑只穿著一件里衣,正睡得香,那麽大的声音竟然也没能惊起他。   明非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我们在这里!”   他这话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一阵骚动,激动声音随即响起:“哪里?皇上还是……”   “你们的皇上也在,这是山洞,你们等一下我马上出来。”明非提高声音,勉强站起身,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向外走去。   其实刚刚的声音已经给外面提了醒,他们沿著声音传出方向,很快找到方向,和出去迎接的明非走个对面。明非连忙为他们指了路,一群人奔过来,看到地上的赵竑,都是大惊。   这一边带队的人明非并不认识,不过他们消息传递很快,马上把领队的喊过来,是孟珙、秦天鹏、吉容和一名侍卫统领。   孟珙见到明非,脸色不由变得有些难看。明非冷冷一笑:“有本事你现在杀了我。”   孟珙眼神一闪,真的想出手杀了明非,免得日後还有问题。他看看身边这些人,秦天鹏和明非之间的问题他完全不清楚,只觉应该都是可以信任的。   他正要出手,忽然听到吉容一声哭叫:“怎麽这麽多血?皇上、皇上!”   孟珙一惊,连忙跑过去,完全顾不到明非:“怎麽了?”   赵竑被抬到担架上,有血滴滴答答沿著衣服流到地上,他的衣襟被扯开,身上一片血肉模糊,深处已经见骨。   “太医呢?快叫太医!”孟珙大声喊道,他们这搜人队带的人还是很齐全的,太医更是带了好几个,就是怕来不及抬出去抢救。   太医马上过来了,和明非打了个照面。明非一怔:“郭太医。”   郭太医也微怔了下,来不及和他寒暄,开始给赵竑止血。   随著赵竑身上伤势露出,众人表情都变得极为难看,而明非也不觉咬著唇,不知在想些什麽。   身上的血止住了,郭太医见赵竑左脚鞋子也有红湿,便伸手把他鞋子脱掉。   ──赵竑左脚整个都是红色的,小趾处空空荡荡平整一片,竟然被削了下去。   所有人都傻了,只有明非低头看向右手,手心里有一块骨头,他依稀记得,赵竑说那是兔子的。   他忽然感觉恶心,“哇”一声吐出来。胃里像是翻腾一般,不停搅动著。他不停的吐,没什麽东西了,就吐出血来。一旁秦天鹏看得大为心疼,连忙过来扶住他,拍打他後背:“明非,怎麽了?吉公公,我可以找名太医给他看看吗?”   吉容看了眼赵竑,不由苦笑:“要是明公子出了万一,皇上怕是也活不下去了,自然是可以的……”   孟珙想说什麽,吉容看他一眼,低声道:“孟将军常年在外,怕是不知。去年皇上整整病了几个月,一条命险些都送进去,完全吐血不止。他昏迷之时,嘴里不停喊著明公子的名字……”   “难道皇上的头发……”   吉容看回赵竑身上,微微点头,又指著赵竑身上旧伤:“这……并不是第一次。皇上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明公子给了他希望而已。”   “所以,要杀明公子,和弑君没有区别。”吉容慢慢总结道。   孟珙看著气息奄奄的赵竑,感觉到自己可能真的错了。      郭太医很快做了紧急处理。这两天明非和赵竑两个人都是受损极重,而天寒地冻,就算不是寒气入骨,却也著实病得不轻,而且极有可能发展成风寒等症。众人不敢怠慢,把两人翻山越岭地抬出去。   走到一半,神志不清的赵竑竟然睁开眼,嘴里喃喃著明非二字。众人把明非抬到他身边,让他人就在一旁。但赵竑已经烧得糊涂了,伸著手不停地摸著,碰到其他人就打开,不断喊著明非。   最後明非看不下去,从担架上跳下来,握住他的手。赵竑马上安静下来,紧紧握著明非的手,不肯松开。   因为明非走得实在太慢,最後只好请他也上担架,躺在赵竑身边。赵竑抱住他,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低声念著。   他们很快到了科技园,把人抬到屋子安顿好,开始进一步的治疗。明非这一次受伤程度比赵竑轻得多,一直是保持著清醒,看著赵竑翻来覆去,整个人烧得通红,一条命几乎去了大半,不由恻然。   “你是皇帝,富有四海,又为何要怎麽折腾呢?”明非叹了口气,由赵竑抱著,缓缓闭上眼。   而且,又能有什麽用呢?   不管赵竑是真的能为他付出一切,或者还是在用苦肉计,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颗心早就死了,在发现赵竑就是江瑞成的那一刻。自那时起,他爱不爱赵竑,他是否在等著他寻找他……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永生永世。   ===   前两天分部失败了。。。 (1.2鲜币)桃花前度 二十二   二十二   入了冬,天一天冷过一天,而大宋弘兴帝已经病了一个多月,每日卧床不起,一切政务都由政事堂先审批,挑选重要的给他看。当然,东西到了寝宫,到底有谁来看就不一定了。   明非坐在桌边,提笔批完最後一本奏折,抬起头来:“赵竑,我该走了。”   床上的人长发垂地,在灯光照射下,是雪一样的银白。他缓缓转过头:“不等著观雪的事情解决了的?”   “她的事情,她自己会决定的。我走到这里已经太远,不能事事都为他们做了,何况我也没有那个能力。”明非笑了一下,道,“现在天凉了,我不想再在北方过冬。”   赵竑身体完全静止了,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点了下头:“好。”   说完这个字,他又缓缓转过头,呆呆看著床头,一动不动,连眼珠都没有动作。   人生至此,已是无话可说。   赵竑对自己承认,他确实是抱著希望,才会一直撑著,不管怎麽辛苦,也不肯轻易就死。也许并不是有意地用苦肉计,但实际效果便是如此,而且内心深处,也未尝不是希望明非能回心转意。就算再艰难再多条件,只要能和明非在一起,他就觉得开心了。   但现在,已是笙歌散後酒微醒的时候了,就算再想自欺欺人,也是枉然。   他闭上眼,感觉到刺骨寒意。   没错,冬天了。   明非要走,便是动作极快。他让孟珙留住观雪,本来想把元宝也留下的,结果小孩子竟然说什麽也要跟明非一起,就算离开这很大的屋子、离开另一个爹爹和兄姐,再去过那种漂泊日子,也要一起走。   於是 ,在天彻底变冷之前,他已经坐上南下的车。这一次身边只有元宝,秦天鹏一直想跟著他,被他拒了。   因为天冷,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走走停停,而是一路杀去临安。一路南行,一路变暖。等到临安的时候,北方已经该是冰雪漫天,临安却暖得很。明非身上有些闲钱,干脆买了个院子,暂时住下。   那是之前临安还是国都的时候,某位大臣的宅子。由於国都迁回汴梁,临安的房价一落千丈,这种院子更是跌得厉害,倒让明非捡了个便宜。   这里气候好景色好,唯一的问题是食物。院子里只有位看门老大爷,平日自己做来自己吃,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偏偏明非从小到大什麽都干过,就是没有自己做过饭。在现代的时候原来有父母,後来一直住在学校里,根本没有厨房。回到古代後人力便宜,他更是事务缠身,哪里有时间学这个。   在外漂泊的时候天天住客栈,倒也不在意。现在有了自己的宅子,再天天吃外面的,可实在不太说得过去。   明非於是让周大爷找位厨子来,或者是在附近的饭馆里包餐。最後老大爷据说是在附近一家破落户里找到了厨子,人也不过来,就是每天三餐送到府上给他们吃而已。   第一次午餐送过来,明非拿起筷子夹了一口,便有些呆了。   “大爷,你见过那个厨子吗?他多大年纪?”   “年纪啊,可不小了,搞不好比我老头子还老。”周大爷年纪大了,说话也有些夹缠不清,“听说还是以前万岁爷在临安的时候,宫里用过的,一手厨艺很北方。”   “哦,那难怪……”明非点点头,不再挂心。      临安虽然暖和,现在毕竟也是冬天,而古代的冬天实际上比现代要冷得多。明非是个怕寒的,如今身体又弱,便每天窝在家里不出门,专心写书。   这院子有不少前任主人留下来的物事,几个小手炉方便可爱,还有间屋子里竟然盘了炕,还有张床上矮几,可以直接拿来当小桌用。   这些东西,想来就是赵竑的发明了。明非停住笔,微微叹口气。   他原本一直在金国,对大宋实在谈不上了解。即使有许多细作传递消息,终究也无法知道太细节的事情。要是早知道赵竑还身兼发明家,在相见那一刻,他也许就喊出来了。   也不会落到这样的结局。   却不知道赵竑在开封可还好,现在整天不出屋,也不去了解政事,便连一点消息都不知。赵竑现在的身体比他还要弱上几分,今年冬天不暖和,希望他不会再作死做活才是。   这天下,再经不起一次乱了。   想到这里,明非低头看著手中字稿,微微迟疑。   忽然门一开,元宝连蹦带跳跑进来,一下子跳到床上:“爹爹,好冷啊,元宝要暖暖。”   明非见他被冻红的脸,不由笑出声:“让你调皮在外面玩,来,盖上被子。”   元宝巴著他,好奇看著他写的字:“爹爹又在写童话吗?常、常……”   “识。”明非教他识字,“常识,就是说,每个人都该知道的知识。”   元宝忽然哭丧脸:“元宝不知道,看不懂……”   “你才这麽一丁点大,能认识一些字就很了不起了,当然看不懂。”明非刮著他的鼻子,“再说不只是你,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懂,所以爹爹才说‘应该’啊。”   “可是爹爹懂,元宝也要懂。”元宝拉著明非衣角,“爹爹讲给元宝听嘛!”   “其实……这些东西满没用的,真的现在放出去只有两个结果,或者社会大乱,或者我被打死……也不对,还有可能是根本没人注意,就被扔到垃圾桶了。”明非笑道,“如果真的有用,对你、对你那位爹爹,可能都不是好事……元宝,这些东西,可能会很危险哦,你真的要听吗?”   “危险?”元宝瞪大眼睛,“不行,爹爹知道,很危险。那元宝也要知道,这样危险就会先找元宝,就不会去找爹爹了……”   明非心里暖暖的,摸摸元宝:“所以说,人有免於恐惧的权利……至少如果他们真的有常识的话,就不该因为我这些话而做什麽威胁我人身安全的事情。”   “岂有文章倾社稷,虽然下一句我是不赞成的,这一句倒是可以用来狡辩一下。”明非笑一笑,摸著桌上的纸笺,缓缓道,“在很久以前,西方有个叫做希腊的国家……”   他於是开始讲,从雅典城邦讲到“美国”独立。当然这时候美洲大陆还在等待大家来发现,法国没有革命,连英国的大宪章都不知道在哪里。明非一边讲一边想,或者应该先把宽容写出来,然後再考虑这本的问题。或者留著手稿不发表,反正按照大宋这样子发展,应该不会太糟。等到若干年後考古学家考证到他的遗物,就会得出“近代民主由中国开始,中国民主由辨然先生开始”。这不也很有趣吗?   想到考古学家可能的表情,身为业余考古爱好者的明非不由开心笑出来。   “爹爹,你笑什麽?”元宝抬头问。   明非摆摆手:“没事,一些古怪的念头而已。”   元宝摇头:“不古怪啊,爹爹,我觉得很好……”   “啊?”明非微惊。   “爹爹说的那些很好,这样隔壁二毛小黄他们就会好好的……”元宝拉著明非的手,抬起头认真看他,“爹爹,元宝长大会努力,把爹爹说的这些都实现,好不好?”   明非被惊到了。元宝是多小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难道天生有领袖气质的人,连生个孩子都会这麽领袖?   而且,元宝可是正宗的皇子,说来也是有继承权的。大宋本来就是历朝历代中皇权最轻言论最自由的时代,再过个几十年,在自己的影响下,外加赵竑那些科技启蒙,也许真的能够往前走一步呢。   明非随即失笑,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元宝的出生一直是赵竑的心病,若不是江德妃做出正确选择,把孩子交给她养,现在还不一定会怎麽受忽视呢。   赵竑原本恨江德妃和这儿子入骨,就算日後他对自己淡了忘了,但孩子也一直在宫外,按理来说更没有继位的可能。明非向来很厌恶那种争权夺势的内耗,绝不会教导出一个这样的儿子出来。   若要让元宝回去抢皇位,他还宁可等他成年给张地图,让元宝去征服西伯利亚……不成,太冷了,还是南洋吧。   明非摸摸元宝的脑袋:“你长大还有好多年呢,你的父皇也春秋鼎盛……”   小孩子瞪大眼:“什麽叫春秋鼎盛?”   “就是说年纪不大,还能活很久很久。”明非也发现自己用词不对,要知道赵竑生理年纪比他还小一些,他总把他想成四十多岁,那是不对的。   元宝瘪嘴:“在皇宫里,有怪男人说父皇少年白头,医生伯伯都说他不保养的话,活不了多久呢。”   明非心一震,手不由呆在半空。   元宝看到他手腕上的链子,好奇问:“这是什麽?”   “手链啊。”明非回答,“怎麽?元宝想要?爹爹给你去买。”   元宝摇头,瑟缩了下:“那个白白的,好像骨头啊。”   明非低下头,看著手腕上的链子,上面系著一段白骨。他轻轻笑起来:“不是好像,而是就是。”   那个人会在汴京千秋万载,而那个人的趾骨,会跟著他天涯海角。      明非感觉现在的生活很美好,那位每天让人送饭来的厨子手艺很好很现代,而大概是那厨子的夫人吧,还做了两件棉衣给他。现在棉花已经普遍流传,纺织业在机械的带动下大力发展,幸好规划得好,倒没出现羊吃人的局面。棉衣里似乎又加了鸭绒一类的东西,穿起来暖得很。怕冷如他,也能穿上去出门逛街。   应该是因为北方天寒的关系,临安忽然多了很多人。毕竟这里是百多年的国都,虽说大臣和商人很多都迁去汴梁,但南宋百姓习惯了南方的温度,大冬天的总是呆不下去,难免便跑回来避寒。因此虽然入了冬,这街上反而更加繁华,地价都涨了不少。   “陶然记。”明非看著眼前的牌匾,不由苦笑摇头。这家连锁书店已经开遍大江南北,俨然一副辨然先生专用书店的架势,而且背景极硬──当今皇帝。可他每次看到这书店都会觉得很尴尬,有种公器私用的心虚。   进去买了几本书,听到里面的人纷纷议论,言道最近临安的房子涨的厉害,而且很多当初迁都被卖出去的宅子,现在原主人都回来收。很多为人看家的破落户也都被赶出去,大冬天的,著实凄惨。   明非不由皱眉,回到家中看看院子的情况,对周大爷说,让他帮忙把无家可归的人挑拣一下,人品太有问题的就算了,其余能住多少住多少。明非自己怕闹,又带著个孩子,干脆搬到那间有火炕的屋子去住。那房间正好在院落一角,是独立出去的,可以做书房静室。   周大爷老泪纵横:“公子是好人啊。”   明非有些不自在,他可不喜欢一副市恩的样子,便岔开话:“对了,你说那位老人家厨子,如果生活有问题也可以搬进来,还就近呢。”   “应该方便,他住那地方好像也有京官回来,每天人来人往的。”周大爷回答,“我回头跟他说,他应该会搬进来。”   “对哦,他不是以前的御厨吗?那也许有人会请他入府作厨子,大爷你千万别耽误了他,我在这里呆不久的。”明非想到这里,追加一句。   周大爷摇头:“多半不会的,你是不知道啊,他身体很不好,大冬天的一直咳嗽,谁家敢请他啊。我有时候去看他,他还昏倒咧。”   明非一惊,从行李中拿出些药:“大爷,这些药是治咳嗽的,麻烦你给他送过去。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去让他看看大夫,别耽误了。”   他当年咳嗽呕血近半年,深知这病症需要调理,於是特意把最好的一间屋子留给那位厨子。那间屋子在前院,明非那房间在後院,而且靠著院门。因此出来进去,都不用跟前院的人打照面,也便都没见过。   大概是知恩图报,那位厨子搬进来之後,明非的生活质量又上一层楼。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或者平日吃药和补品,都会及时细心送到。明非喜欢刻个章弄个砚台,那位厨子竟然会按时替他买刻刀,让周大爷转交。   明非感觉过意不去,便干脆把大夫请到家里,让他为那厨子诊断。   等大夫走了,周大爷过来,脸色极为难看。明非心里咯!一下:“怎麽?焦先生身体不好吗?”   “大夫说,他身体很不好,至少要折寿十年八年的。”周大爷道,“如果现在好好调理还有希望,如果再这样下去,会更糟啊!”   明非吓了一跳:“折寿十年?他今年多大年纪了?”   “老焦头发比我还白,应该有六七十了吧?”周大爷不确定,“再去个十年八年,他还哪里能活几天啊……”   明非迟疑了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玉牌,交给周大爷:“大爷,麻烦你帮我找个人,把这玉牌交给他,好吗?”   周大爷看著玉牌,脸色微变,点点头。   明非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坐到桌边提笔写字,然後叠成一个古怪形状,交给周大爷。再告诉他地址姓名,让他去传信。   调养身体,他实在很在行,毕竟整整调养过一年。这位焦先生很照顾他,帮点小忙也是应该的。      明非当年的网络布置很成功,也很有钱。没几天的功夫,单子上的药就都弄齐了,有个小家夥特地送过来。   他收下药之後,便想让周大爷转交。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这种熬药吃药的事情让人转告总是不好,於是起身自己去前院,打算当面嘱咐一下。   刚刚走到前院,还没到那位焦厨子的房间,便听到门外一阵骚动。明非一皱眉,走到门口推开:“谁在外面大喊大叫?”   门外是三名身材壮实的家丁,当先一人看起来像是个小主管,站在前面,头能抬到天上去了:“这家的主人呢?我找他。”   “我就是。”明非上前一步,“请问你哪位?找我有事吗?”   主管上下打量他,见他相貌秀美文弱,不由点著扇子笑起来:“原来竟然是位年轻公子爷,这小小年纪就有偌大家产,著实令人佩服啊。”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明非微微皱眉,却也不想和这等人计较,只冷冷看著他。   主管笑了几声也自觉无趣,便开口道:“我这次来,却是想跟公子谈笔生意。”   “我没兴趣。”明非看他一眼,便要转身。主管一惊,连忙示意那两名手下围住明非:“这位公子,不听一听是什麽生意,怎麽会知道有没有兴趣呢?”   明非斜觑他一眼:“说。”   他从来都不是什麽好脾气的人,若不是不想惹事,早就关门送人了。   “你这院子,本来是我家老爷的。我家老爷是谁你知不知道?说出来怕吓著你,那可是吏部的大人物。”管家一脸谄媚,“现在我家老爷回来,要住回来。你多少钱买的?我家老爷愿出原价买回。”   明非马上笑出来:“原价?”   “当然是原价啊,你在这里住这麽久,我们没让你付房租,就算是便宜你了。”管家接话道。   明非看他脸上得意洋洋,不由挑眉轻笑:“不用便宜我。我不付房租,也不打算卖院子。”   管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复,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说什麽?你、你竟然……你知不知道我家老爷是谁?”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明非转身,“这是我的院子,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你、你、你竟敢……”管家一怒挥手,两名家丁一起围过来,要包围住明非。   明非这院子里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因此在白天也有不少人在。他一提高声音,就有几人出来。其中有一人见过明非,知道这位就是院子主人,自然连忙出来维护明非。很快的,院子里聚集了一群人,那管家和家丁见势不妙,直接溜走。   明非看著他们离去,微微皱眉。   他倒不是怕了什麽吏部的官儿,不过原来买这宅子的时候,似乎听说原主人官还不小。   吏部也算是重要的人事部门,可以这麽自由地来南方度假吗?   明非咬了下嘴唇,想到一种可能。   他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心情,把药交给旁人,让他帮忙送给那位焦厨子,便晃晃悠悠回房,抱著被子想心事。   那个人已经那麽虚弱,要是真的再赶来临安,能禁得起舟车劳顿麽?   看来还是应该打探一下消息,若赵竑真的要来,他还是提早走得好。   想到这里,明非直接穿上棉衣,跑出门去。   临安的接头处是家酒楼,明非过去的时候,负责人刚好不在,跑出去谈生意了。明非不愿太露痕迹,便点了两个菜,吃吃试试。   没有家里的好吃,而且并不对他胃口,江浙一带的饭菜还是太甜了啊。   也不知道元宝在家里吃得怎样,那孩子和他父亲不一样,吃饭挑得很,让人头疼。   不过话说回来,元宝身上的遗传因子应该是来自於原来的赵竑,和江瑞成完全没有关系。後天习惯是不能遗传的,穿越应该还没那麽大的威力才是。   明非以手扶额,微微叹了口气。   希望那个人不会做出什麽傻事,他是皇帝,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里,他关系著整个国家的“气运”。他若真的来这里,大宋的重心都要南移,造成麻烦无数,也会耗费民脂民膏无数。   明非想著想著,忽然苦笑摇头。   ──都已经发展到现在这地步了,他还这麽挂心著这个国家做什麽?不是早说了麽?他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牺牲了,已经为他所知道的那段历史奉献得太多。现在的大宋比起历史上已经辉煌太多,他还惦记著什麽?   明非趴在桌子上,低低自语:“明非,陶然,你还真是很心软的一个人呢……”   虽然,对某个人是硬了一点点…… (1.4鲜币)桃花前度 二十三   二十三   不知不觉喝得多了点,明非觉得疲累,竟然伏案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身体一轻,好像被谁抱在怀中。身体摇动著,像是在摇篮中一般,让他感觉很舒服。   只有一样不好,明非皱起眉,觉得这怀抱实在不够宽广,而且有点咯人。好像连胸前都是骨头,咯得人生疼。明非不悦地翻了翻身:“好硬,要吃肥一点嘛,赵竑。”   对方的脚步忽然缓了一缓,低头叫了他两声,明非觉得吵,伸手一挥,又换了个姿势。半晌之後,身下的摇篮才再度摇晃起来。   过了许久,明非身体被放下,是他那软绵绵的床,还暖得很。但不知为何,他感觉还不如那咯人的怀抱舒服,便伸出手去拉著人,努力在他身上蹭著。   对方似乎迟疑良久,却还是没有离开,在他身边睡下。明非抱著人,醉得迷迷糊糊的意识只觉得安心,很久都没有过的安心。   虽说以他的身份,实在不该有这种放松的情绪。但反正他喝醉了嘛,醉鬼是有权利耍酒疯的。   於是他很开心地刷了一晚上的酒疯,折腾来折腾去,快到早上才睡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屋里只有小元宝在静静习字,床上并无他人。   明非坐起来,只觉头痛欲裂,小元宝连忙下地!!跑过来,拿过床头桌上一个碗:“醒酒汤,焦爷爷说要起来就喝。”   “焦爷爷?”明非怔了下,接过碗喝下去,酸酸甜甜的,竟然是开胃,“他也知道我喝醉了?”   “昨晚不见爹爹,都出去找了。”小元宝一副严肃样子说,“焦爷爷说饭还热著呢,我去告诉他。”   明非侧了下头,昨晚大概是酒楼的人把自己送回来的吧?希望不会太难看。   记忆中依稀有自己缠著对方的画面,明非苦笑了下,感觉自己现在真是脆弱啊。   难道真是过了三十,开始感觉孤单了?若还是少年时,他宁可一个人游览天下,也不会带著观雪元宝到处跑。尤其是元宝这孩子,他带著他,难道说就没点替代的意思?   明非苦笑起来。三十了啊,生命中有一半的时间和那人牵扯不清,实在是太长了。   虽然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似乎还没有。   他这麽呆呆出神的功夫,门又被推开,元宝和住在後院的一名老婆婆把饭菜端上来。明非饿极了,吃了几口才道:“麻烦焦先生为我费心了……对了,昨日送他的药我还没去指点一下,有几味熬的方法是有讲究的,没接触过的不一定能熬好。”   他要下地,便觉脑中一阵迷糊,还有些刺痛。他身体不算太好,昨日酒喝多了,这时候就全来找补,让他难受以及。他起来一下,实在受不了,又躺了回去。   “焦大哥现在还在睡,昨晚一夜没睡,今早又折腾,我看他好像是生病了。”那婆婆说道,“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那天大夫还让他多休息来著。”   明非一怔,想到那天听说那位厨子寿命折了十年八年,不由震动了下。眼角看到醒酒汤的汤碗,心中一阵温暖:“好,那等他休息好了,我再去看他。”   婆婆点头,把汤碗拿下去,让明非继续休息。明非努力和头疼作斗争,才想起临安是赵竑盘踞多年之地,临安的酒楼所卖的,都是赵竑弄出来的蒸馏酒,而非北地常见的低度米酒。   难怪这麽难受,都是那家夥害的。   明非很理所当然地想著。      因为醉酒,又有些著凉,明非当晚有些发烧,所以早早又睡过去,没办法出去看人。   第二天一早起来精神很好,明非穿衣起床,出门去前院。   在焦厨子那间屋外敲了半天门,里面也不见有人应答。明非心里咯!一下:听说他在生病,难道已经病到爬不起来了?   看看手表,也不过八点多。明非摸摸头,心里想老年人精神不好,也许是睡过头了也不一定。反正周老伯那里有这屋子的钥匙,等会儿让他帮忙开门好了。   在前院绕了两圈,院子里有不知谁带来的原始运动器械,明非身体比较弱,这时候也就上来运动运动,倒也出了些汗。正运动著,前院大门忽然被一下子推开,足足十来个人闯了进来。当先一人是明非认识的,正是那天过来的什麽吏部官员的管家。   明非微微皱眉,知道这些人来意不善。他现在没什麽势力,除了身上还有点学来玩的内力之外,也没什麽自保的能力。他本不是逞强的人,当此情境,应该假意答应了,然後找自己的势力处理才是。赵竑是个不错的皇帝,这种事情在新制定的大宋律里,足可以让一群人吃不了兜著走。   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服过软,说真的实在有些不太适应了。他连皇帝都敢忤逆,连那样的折磨都忍得下来,实在没什麽必要在这些人面前低头才是。   因此明非迟疑了下,不过想想这宅子里住著不少人,他自己倒无所谓,就算被打一顿丢出去甚至被打死,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又怎麽办?   明非这个人表面上很强硬,实际却是最不愿拖累别人的一个人。他数念之间,还是决定要先服软。但不曾想那管家今日带著人来,商量事情还在其次,首要目的却是找场子的。看到明非之後,连话都不说,一挥手:“给我打!”   一群人饿虎扑羊似的扑上来,甚至有人拿了棍子,就要砸下来。   明非一闭眼,心底反生了无数倔强:“有能耐就打死我,我还不松口了呢!”   “啪”一声,棍子打在皮肉上,声音响亮清脆。接下来声音不绝,咯!一声,却是骨头断了。   明非瞪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著压在他身上的人。   那一头白发散下来,有些垂到他脸上,极为柔顺。身上的人有著极为熟悉的五官,只是额上皱纹极深,一张脸看上去至少老了几十岁,配上他的白发,当真就是老人一般。   明非的心一下子沈下去,脑中只四个字:怎会如此?   “哪来的老头?”众人打了几分锺,管家才发现这些木棍拳脚都被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老头挡住了,被打断的骨头也是老头的腿骨,不由大怒,“把他给我拉起来,要打的是那个年轻的!”   可那“老头”像是长在明非身上一般,怎麽拉都拉不动,甚至让他更紧地抱住明非。管家著恼:“别以为是老头我就不敢打,就算死也是年纪到了该死了,临安府府尹前两天还来拜访我家老爷呢!”   他示意手下继续打,又有棍子落下来。明非只觉颈间一热,一阵血腥气传来。   “别打了!”他终於大声喊起来,“你们疯了吗?连他都敢打?”   管家一怔,随即狞笑:“不就是个糟老头,有什麽不敢打的?”   明非一咬牙,高声喊起来:“侍卫呢?护卫呢?你们的皇帝出事了!”   前院原本总有人在院中坐著闲聊,明非先前还以为那些年纪不大的人是有什麽隐疾,现在想想,自然是安排进来的护卫。只是不知为什麽,他们都折腾成这样了,那些护卫却没有出来。   他喊了几声,却没人来应。管家笑得都快岔了气:“皇上?我还太上皇呢!给我打!”   明非还要再叫,覆在他身上的赵竑微微摇头:“我……嫌他们碍事,把人点昏了……”   明非大惊,抱著赵竑,要翻过来挡住他。赵竑明明一副极虚弱的样子,力气却不知怎地大得很,明非完全翻不动。他急了,声音提高:“赵竑,你又玩什麽英雄救美?快让他们停下。”   赵竑的身体忽地一僵,缓缓闭上眼,一滴泪落下,沿著明非下颌流到地上。   他开口,声音也提高:“打吧!尽管打,打不死你们就不是男人!”   明非一阵愤怒:“你胡说些什麽?就算苦肉计,也不用玩得这麽过吧?朝政怎麽办?”   赵竑微微撑起身,看著他的脸,忽然笑了。血从他嘴角不停流出,显得他这个笑容有些可怖。   他伸出手来,捂住明非的嘴。   ──若是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已经被恨到这种程度,那麽最好的结局莫过於死在他面前了。   只是在死前,他实在不想再听明非的这些话了。将死之人总该有点特权的,不是吗?   就这样四目相对地死去,就这样抱著死去。只要听不到明非说的话,他就可以想象成这是相爱的场面。那样,就算死了,魂魄也能绕在他身边吧?   十几年的苦恋,因为有眼无珠认不出人,最终落到这一步,却也恰当得很。   一条棍子扫过他後脑,赵竑眼前一黑,蓦然现出那个清清爽爽的高中生,慢慢走上主席台,站定清清嗓子,那双粉嫩的唇缓缓张开,声音清脆无比。   这麽多年,不过一场空。他还不曾抓到过,已经彻底失去了。   连美梦都不曾有过,连一天的两情相悦,都不曾尝过。   赵竑的唇角僵硬地翘起,笑容很是古怪。   他慢慢倒了下去,眼睛闭上,失去了知觉。      再睁开眼之时,赵竑发现眼前仍然是一团黑。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他这算什麽?撞击引起脑部淤血?血块压迫脑神经?会不会有什麽不良後果?他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怎麽还没醒过来?”   然後是郭太医的声音,带些疑惑地回答道:“明公子,你这些话我听不太懂……皇上後脑被棍子打著,以前类似的病症有人昏睡两天啥事没有的,但也有人醒了之後就总忘事的,过了六七年才算都想起来,还有人……失明了。”   接下来吉容声音惶急响起:“忘事?失明?郭太医,万一,我是说万一……的话,可有什麽治疗的法子?”   郭太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明非的声音便插过来:“人脑是多麽复杂的器官,若是出了这些问题,除了慢慢恢复,我想是没什麽好办法的……便是几百年後,似乎也是很难治的。”   郭太医附和:“明公子说得没错,若真的有个万一,也只能慢慢调理……所幸我所知道的病患,过几年也总能恢复,似乎就如明公子所说有淤血,用药和食疗可以慢慢使之散去,并不是无法康复的。”   几人沈默半晌,明非声音响起:“吉公公,若真的有什麽万一,我会留下来照顾他的。大宋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这个皇位,我也不希望现在朝中有什麽动荡……更何况,他是为了我受的伤。”   吉容过了半天才开口:“明公子,若是我能决定,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皇上面前。”   明非低声笑了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临安现在已经是全城封锁吧?他既然能从汴京跟我跟到这里,就不可能会失了我的下落。”   “皇上他乔装打扮,也不过是想就近照顾你,怕你受了委屈,怕你不好好将养身体。皇上说,他会离你远远的,不见你,也不会让你看到他……”吉容叹了口气,道。   明非却又是一声笑:“哦,是吗?”语气中尽是不信和嘲讽。   “自然不是。”床上的人忽然出了声,赵竑慢慢坐起来,睁开眼看向声音来处,“你说的没错,一切都是我安排好了的。什麽装老人做饭照顾你,什麽英雄救美的苦肉计,都是我安排好的……既然你看出来了,明非,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他侧耳倾听,听到衣衫索索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掩饰自己的惊讶,却并没有什麽话语说出。他唇角微微勾起,抬起眼,准备听心上人的判决。   良久,明非的声音轻轻响起:“那麽告辞了。”   说完便听脚步声起,渐渐远去,门开了一下又关,一声之後,屋内陷入宁静。   赵竑慢慢闭上眼,忽然觉得疲累无比,他开口:“吉容,那些侍卫是朕点倒的,不要责怪他们。”   吉容立时愤愤:“在他们眼皮底下,竟然让皇上受了这麽重的伤,怎可饶过?若不是那帮家夥以为搞出人命不敢再打,现在、现在……”   原来前日赵竑昏过去後,明非还以为他死了,当即发飙。那些强买房子的见搞出人命来,也有些惊慌,顿了大概有半刻锺。正要一不做二不休顺便搞定明非的时候,第一名被点穴的侍卫冲穴成功,跑了出来。见到皇上“横尸在地”,他整个都傻了,带著“将功赎罪”的念头,把所有人都点倒,好歹以此换取家人不受牵连。   幸好明非已经发现赵竑还有呼吸,连忙叫其他人回宫喊太医。说到这里,倒是赵竑自己安排得周密了。他为怕明非身体不好,特意请了几名太医在附近坐镇,很快就赶到了这里。   就这样,赵竑接连昏迷了一天一夜,到第三天上午才醒过来。在这段日子里,所有涉案人员相关人员都受了牵连,连吏部尚书都因为御下不严,暂时免职中。   赵竑听吉容说完,在郭太医的探问声中开口:“现在是上午?”   “是啊。”郭太医回答道。   “屋子里……很亮吗?”   “当然很亮,这屋子可是明公子的那间,装了玻璃的。”吉容抢答,随即奇怪问道,“皇上你问这做什麽?”   他问出这句话来,方才感觉到不对,高声喊起来:“皇上、你、你不会真的看不到了吧?”   赵竑伸手挡在眼睛上,静静道:“好像还有点光感。”   吉容吓得慌了:“什麽光感?”   赵竑唇角勾起,缓缓道:“你去把政事堂几位叫过来吧,朕要商量让位的事……”   在场诸人都傻了,过了半天,郭太医才小心翼翼开口:“皇上,这也不是没法子,只要好生将养,医术高明的大夫还是很多的。”   “没什麽必要了。”赵竑用手摸索著周围,慢慢起身,“反正也是有眼无珠,看不到了,才是更好。”   他笨拙地下地,周围一片漆黑,只能用手脚慢慢探索,腿上很疼,走起来一瘸一拐,他只做不觉:“从今而後,他不见我,我看不到他,这双眼要与不要,也没有任何差别。这皇帝我也不做了,日後找个山头,直接了结了,就很好。”   他摸索著,想走出这间屋子。   明非的那些话断了他最後一点求生意识,赵竑死志已生,只想找个偏僻一点的地方断个干净。瞎了眼还怎麽作皇帝,这一次,就连明非也无法责怪他了吧?   明非对他性命的在意,不过因为他是皇帝,因为他关系到大宋的兴衰。而日後,就连这种在意,都不必有。   交代完後事,就死吧。   赵竑这麽想,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外走去。   吉容忽然一声惊呼,赵竑略微停住:“怎麽了?”手继续向前摸去,想该不会是要撞到墙了吧?   手触到一个软软的物体,暖暖的。似乎触到的是肩头,一摸摸到脖颈,皮肤摸起来极为舒服,是他睡梦间都记得的触感。   “明……明非?”赵竑大惊,“你不是出去了?”   “你从没用那麽淡漠的眼神看过我。”明非清朗声音响起,“因此我只是走到门边,打开门,又关上而已。”   赵竑下意识慌张:“没、没……我刚刚说的都是胡说八道,你、你不要生气……”   他忽然听到对方的一声叹息,接著竟然被拉住,明非的声音在他耳边轻柔响起:“别胡思乱想了,回床上休息吧。”   那双手纤长柔软,只是拉住,赵竑便一阵恍惚,只觉说不出的欢喜,也说不出的喜欢。   但他清楚,这只手握住自己,并不是明非真的要对自己好。明非只是在意著他的大宋,生怕这个国家被折腾垮了而已。他想要自己活下去,也不过是要“弘兴帝”活著,而非“赵竑”这个人。   想到这里,赵竑微微挣了下,想甩开他的手,却被握得更紧。赵竑想用力,指腹掠过明非手心,感觉到粗糙的伤痕,不由怔了一下。明非已经趁著他发呆的当儿,把他拉回床上,让他躺下。   也罢,总是他亏欠他,总是他爱他。就算这颗心被切成无数片再焚烧成灰,只要明非一句话,他便会把灰烬粘好,跟在明非身後傻傻跑下去。   明非不让他死,他就会努力活著,哪怕已经没了理由。      明非那住处并不是理想的养病之所,因此赵竑醒来之後,一行人很快就转移到宫里。   政事堂几位来的时候,赵竑便在床上坐著,眼睛上蒙了布──太医为赵竑施了针灸,短时间内不能见光。明非坐在床边,正在帮他看著奏章,偶尔问几句意见。   众人都吓得一呆,明非转头看向他们,脸微微沈了下。杜范和崔与之都是熟人,另外一位不久前提拔上来的便更加熟悉,正是秦天鹏的父亲秦方舟。   明非知道自从包楠成被罢免後,这两年来秦方舟官升得很快,却不知道他何时进了政事堂。   在莳年宫那段日子,他已经尽量去忘记,此刻却又清晰浮现在眼前。明非侧过头去,看了眼吉容。   吉容连忙解释了下现在的情况,说明赵竑已经盲了,也许能医好,但时间不定。   众人大惊,便纷纷探问起来。吉容说得差不多之後,赵竑咳了一声:“朕今天要你们过来,是商议让位之事的。”   崔与之抢先跪下:“皇上,不可!”其他几人也跟著跪了下来,明非走到一边去,靠在墙上静静看著他们。   “朕已无法处理政事,这个皇帝,是不该再当了。”赵竑缓缓道,表情十分平静,“反正朕原本也是宗室,若嫌皇子太小,不妨再找一名宗室。反正杨太後还在宫中,应该可以协助一二。”   这麽完全不恋栈的语气,实在有些让诸位大臣无法相信赵竑是他们熟悉的皇帝。至少两年前的赵竑还是很有生机的,虽说私生活闷了点,在处理国事的时候可以说杀伐决断极有魄力,也极具人格魅力,实在是天生做皇帝的料。但现在呢?   比死人也不过多一口气而已。   几人对看一眼,杜范抬起头来:“皇上,这麽多些年来,满朝文武全国百姓,对皇上莫不尊敬崇拜。若换成其他君主,让位确实无妨。但皇上乃中兴之君,就算有意让位,怕也没有人能接任。”   “那他呢?”赵竑伸出手,指向床边。   几人一呆:“谁?”   刚刚人声嘈杂,赵竑没有听到明非离开的声音。此刻听他们这麽问,脸上现出一丝惊慌:“明非啊。你们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吗?他……他走了?”   他东张西望著,眼前尽是漆黑,根本看不到人影。他慢慢低下头,惨惨笑了。   明非再不想见他,他却还是忍不住跟下来。不见面也好,他想,能在离明非不太远的地方默默照顾他,哪怕只是几天,也是好的。他完全没想到什麽讨好什麽苦肉计,甚至不想让明非发现他,只是想在最後的日子里,再为明非做一点事情,让他生活的舒服一点。   即使如此,也是不行。不管他做什麽,只要出现在明非视线里,就会被认为是做戏。   做戏啊。也许他真的是。用尽一切办法,只求能多看几眼,多停留片刻。   如今却真的是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而明非,在几句话之後,也终於离开。留著自己行尸走肉一般,连死都不许。   他低声喃喃:“明非,你够狠……”   “你说谁?”一旁传来声音,略带不悦的,脚步声响起,走到他身边,有些凉意的手握住他的,“我都跟你说了不能让位,为什麽不听?我才不要作皇帝,你休想把位让给我!”   “你没走?”赵竑收紧手,脸上现出狂喜,紧张问道。   “你是撞击失明,搞不好再打一下就好了,折腾什麽?”明非由他握著,低声道,“国内满地新政,除了你我,还有什麽人能掌握好分寸?恶俗一点,若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做你的眼睛。”   “还是……为了国家啊……”赵竑笑起来,声音有些喑哑,笑得张狂,“好,你让我做皇帝,我就继续……你不走?”   明非迟疑片刻:“你眼睛不好,我就不走。”   “很好。”赵竑伸手,一下把眼上的布条接下来,睁开眼,依然是一团黑。   “你做什麽?”明非皱眉,伸手阻止他。见赵竑从怀里抓出匕首,飞快扎向双目。   明非动作飞快,一把抓住匕身,破肉的声音响起,血顿时流了下来。赵竑大惊:“明非,你受伤了?”   明非“啪”一声给他一巴掌:“你疯了?你这是做什麽!”   “你说,我眼睛不好,你就不走。”赵竑摸脸,摸到一把血,连忙伸手去抓明非的手,要给他上药,同时道。   明非冷笑:“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被你的自残留下来的人?”   “那就彻底离开,也很好啊。”赵竑闭上眼,血从他眼下成串滴下,看上去便如泪一般,“总好过你留在我身边,却是为了这个国家……我没有你那麽为国为民,从来都没有。”   “你说你心死了,明非,现在我也是。” (1.18鲜币)桃花前度 二十四   明非缩回手,“当”的一声,匕首落在地上。他冷冷看著赵竑:“你是在逼我。”   赵竑低下头,半晌方才缓缓抬起,对他微微一笑:“明非,你以为到了眼下这一步,我还真的有什麽奢望麽?”   人生太苦,他已经等不及死亡的美好了。   只要明非离开,他就直接去死。反正现在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断了念头,再也不会心存侥幸。当初把金国蒙古之地收入大宋领土之後,他便感觉到了厌倦。经过了这麽多事情之後,他真的感觉到没有比死亡更好的结局了。   反正活著也不能再见到明非,甚至不能离得远远的照顾他,那麽,还是不要活了吧。也许对明非来说,自己的死亡反而是好事,能让他开心一点。   赵竑这麽想著,脸上依然带著淡淡的笑。他已经被明非排斥和误解习惯了,心被钝钝的刀子划过,竟然丝毫不觉得疼。   忽然,身下的床微微下陷,一双手臂环了上来。赵竑感觉到脸上微湿,明非的声音低低响起:“不要死,好不好?”   他的声音显得温柔,赵竑只觉一阵眩晕,险些昏过去。过了许久,他缓缓开口:“明……你真的是明非?”   明非看著他,赵竑的眼明明是睁开的,却看不到半点神采,脸上也没有生气。明非心中一疼,垂下眼帘:“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死,你不要想不开。”   是的,他从来没想过要赵竑死,发现他身份之前和之後,都没想过。   甚至连他这头白发,那根断掉脚趾,这双无神的眼,明非都不想让它们出现。他确实恨著赵竑,却不是想让他死去的那种恨。   明非是热爱读书的人,在现代的时候他读过大量书籍,自然知道赵竑这种乍然失明所带来的心理问题会有多严重。赵竑好不容易醒过来,不管从哪方面考虑,他都不该再去刺激他。   这麽一点温柔,让赵竑完全呆了。明非许久没有这麽温柔对他──不对,明非从来没这麽对他过,只是陶然曾经有过类似的温柔而已──让他竟然受宠若惊。他去握明非的手,不敢握得重了,手心渐渐渗出汗水:“明非,真的是你在说话麽?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明非轻轻叹了口气:“是我。我刚刚不该气你,你别在意……你那天被打断腿骨,刚刚居然还起来走路,你真是怕好不了是不是?”   赵竑拼命摇头:“没有,你没有气我,我一点都不在意……”   心里隐隐是清楚的,明非这些软化了的话,也不过是因为打消自己的求死之志罢了。说穿了,还是为了这个国家。   但他连命都不要了,还在意那麽一点尊严麽?只要明非对他略微和颜悦色,他便什麽都不在乎了。   身边是软玉温香,伸手便碰得到。对方的态度非常和善,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赵竑闭上眼,心道若早知瞎了眼就会有这样的待遇,他早自己捅瞎算了。   这麽一闭眼,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疼,才想起刚刚被甩了一个巴掌。赵竑忽然惊起:“不对!你还受著伤!太医呢?快来包扎……”   他这一喊人,明非也清醒过来,看著床边三位宰相,当即脸一红,有些尴尬。   那三人却没有多说什麽,只是具体商议了下日後处理政事的方法和流程。赵竑信任明非,而明非又曾是金国丞相,在这方面也算经验丰富。因此他便也成了分担国事的人员,直接对赵竑负责。   能进政事堂的都不是简单人,他们三个在一旁看得很清楚,深知自家皇帝的一举一动,甚至是生是死,其实都掌握在明非手心里。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能妥协。反正看起来,明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麽糟。若皇上真的只锺情於他,为了皇上的健康和朝政的平稳,他们也只能支持。   而明非并不推辞,接下了国政和……照顾赵竑的重任。直到赵竑康复为止。   或者,直到赵竑不再有寻死的念头为止。      就这样,明非留下来,照顾新生的瞎子。那间宅子倒也没卖,留著继续招待那些无处可去的人们。明非把元宝接进宫里来,这临安皇宫经过几代建设,倒比已经凋敝了的汴梁皇宫还繁华些。赵竑不爱用太监,多出来的如果不肯到民间,就尽数在这里,人也比汴梁多不少。此时赵竑需要照顾,这些人也就都留下了,倒显得热闹。   明非本来想女人细心,要找些宫女照顾赵竑,却被坚决否定。想想文学作品里那些脾气怪异的瞎子们,明非觉得赵竑还是很和气的,便极力配合。   房间要最简单,一切乱七八糟的装饰都不许有,就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的砚台笔筒都固定好,安放杯子的地方也有凹陷,一摸便能摸到。所有家具都包上棱角,地上铺著厚厚的地毯,生怕他碰到东西。   明非并没有住进这间屋子,晚上安寝之後,房间便只有赵竑一个人。他实际上伤势尚未痊愈,断骨处疼得厉害,便整夜整夜坐在床上发呆。屋子里十分静默,没有任何声音,他也什麽都看不到。   白天却更不能睡,明非处理政事的时候就坐在桌边,偶尔还会开口问他话。能听到明非平和声音,赵竑便觉身在天堂一般,自然舍不得入睡。就算明非态度冷淡一点,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已感觉很好。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麽一折腾,便更加差了,身体确实没办法再消瘦下去,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古怪。明明憔悴至极,却在明非面前显出不正常的兴奋来。明非也算是久病成医,不需要大夫说明,他也能看出不对劲。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明非终於忍不住开口问他,“你知不知道你的健康状况很糟,连普通医生都知道你折了十年八年的寿算,我不信太医看不出。你这麽不爱惜自己,却又是、却又是……”   依他性子,这时便该说“却又是做给谁看”。但话将将出口,只觉心中刺痛,竟然讲不出。   赵竑和他相处如此之久,自然知道他意思,便低声一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睡不著而已。”   明非看著他,不由皱眉。赵竑眼下黑色极深,一副常年失眠的样子。明非想到初见之时,赵竑的意气风发高高在上,不由心生恻隐,走到床边:“你不要怕,你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今晚开始我陪你,等到你睡著我再回房,好不好?”   赵竑睁著眼,瞳孔完全没有焦点,却直直向著明非。听到他这麽说,脸上不由闪过喜色:“真的?”   明非点点头,想起他看不到,便道:“当然是真的,之前是我疏忽,你忽然眼盲,心里一定十分不安,我不该让你一人胡思乱想。”   若是常年如此也就罢了,几天之前,赵竑还是好端端的。这忽然失明,就算他心理素质再好,也不免慌张。   面对这样的他,明非方才感觉到,赵竑其实没有自己感觉的那麽强大。赵竑也会受伤也会……死。他也只有一条命,受伤了会濒死,哪怕醒来也可能会再也无法痊愈。   赵竑这条命,也不过几十年光景,死了的话,就再也没有了。折了寿算的话,那是实打实的折损,不会因为他是皇帝,而多给他一些命。   他从来不想他死,哪怕恨到最深处。   明非想著,感觉身上一紧,被赵竑环抱住。他听到赵竑的声音:“只要你在,我就绝不会胡思乱想……”   不就是眼瞎,不就是失眠。只要有明非在,那都不算什麽。   只要明非能留在他身边,就算死,他也能活过来。      於是当晚,明非便留在了赵竑这房间。两人许久不曾这样单独相处,明非坐在床边,两人极为静默,一时竟是尴尬。   床边一个灯管在亮著,明非过去熄了,节省电力。赵竑却是有点光感的:“明非,我虽看不到,你却是需要灯的。点著吧,你该干什麽继续干什麽。”   “我现在只是要看著你睡觉。”明非伸手覆上他的眼,低声劝慰,“你说过不胡思乱想的,现在很晚了,睡吧。”   赵竑看不到,身体触觉便格外敏感。只觉那只手温暖无比,光滑的皮肤在掌心粗糙起来,是狰狞伤疤。他慢慢抬起手来,轻轻握住明非的手,慢慢向下移动。渐渐的,明非掌心被拉到他唇上,赵竑一点一点地吻著他掌心伤疤,脸上尽是心疼。   “我後来想起,都很难想象我竟然会那麽丧心病狂。”赵竑吻著吻著,低声开口,“不受限制的权力真可怕,什麽法制道德都跟著退化,好像离暴君也不过一线之隔了……”   明非只觉掌心痕养,动了动甩不开,便答道:“还好吧,你反正本来也是那种杀伐决断的人,差别不过是商业或政治而已,没有原则性差异。毕竟你来的时候也三十多了,老头一个。”   赵竑摸摸头发:“我现在也是个老头。”   “别以为贴了几条皱纹就可以装老,你现在比我还年轻呢。”明非道,“早知道死了再跳就可以换个身体,我就先给自己一刀再跳,搞不好也能换个宗室做做……”   赵竑手一紧:“对不起。”   “对不起什麽?你当时不该‘为我好’而自寻死路?”明非问。   “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赵竑低声道,无神的眼看著明非,表情淡得有些古怪。   明非凝视著他,很久之後,轻轻按住他的眼:“你是个笨蛋。我原谅你。”   他手掌心有些润湿,过了片刻,赵竑才开口,声音有些哑:“我一直都很笨、很笨……”   他觉得欢喜,却又凄然。   能在活著的时候,听到这一声原谅,已别无所求。   可他这一生,大概也只能得到这一声原谅,再无其它。   “早想到你这麽没有常识,我会试探得更直接一些。”明非苦笑一声,拍拍他肩膀,“好了,过去的事多想无益,睡吧。”   赵竑睡不著。他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开口:“明非,你困不困?不然你先去睡。”   “睡不著?”明非眉头皱起,有些担忧,想了片刻道,“不然我给你唱摇篮曲?”   他的歌喉说实话,并不很美妙,声音还好,只是唱歌从来都没有调。明非也知道这一点,出口之後又摇摇头:“不然我找个人来给你弹琴?虽然不一定有清心普善咒那麽有用,不过催眠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赵竑摇头,握著他的手迟疑半晌,开口道:“你这麽坐在床边,我就是困也睡不著……不然你上来,一起睡吧?”   这等听起来就居心叵测的提议让明非眉一挑,险些甩袖离开。但见赵竑那一脸憔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便道:“好,不过……你给我放规矩点。”   赵竑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明非爬上床,脱剩一件里衣,在赵竑身边睡下。赵竑果然规规矩矩的,一动不动。明非伸出手,有规律地拍他後背,放轻了声音:“乖孩子睡觉了,一只绵羊,两只绵羊……”   数著数著,到了一百来只的时候,明非便沈沈睡去。赵竑心中满足无比,轻轻握住明非的手,保持这个姿势,也慢慢睡著了。      既然在古代,赵竑和明非又都不是学医出身,自然也只能靠中医来调理。皇帝眼盲这一消息还是传出去了,不过赵竑深受国人爱戴,竟没有半个人提出什麽换皇帝的建议。相反的,随著这消息传出去,数名大名鼎鼎的大夫都跑了出来,主动入宫帮忙治疗。   大家的手段基本都是针灸按摩,都道这种淤血不会持续很久,只要好好调理接受治疗,以赵竑的年纪,应该没有问题。倒是赵竑的身体值得操心──实在太弱了,整个人消瘦无比,精神更是不好,消耗过度,必须好生将养才行。   将养的意思就是待著休息,正好他也看不到,索性暂时不要处理国事,交给别人好了。最好不要做什麽太用脑的事情──当然,按照中医的理论,是“劳心”。   正好赵竑在推行预算制度,当下可以说是紧要关头,却怎能离得了人。明非於是接过他的担子,每天忙著制定政策安排措施。他并不是经济出身,偶尔有了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来问赵竑,赵竑在经济方面倒比明非要强,两人合作,可谓巨细靡遗。   虽说当下情况,是赵竑眼盲又将养,但真正被照顾的,却是明非。赵竑看都看不到了,还跑去御膳房指点御厨做菜,千万不能饿到他家明非。他甚至试图自己下厨,被烫了一次之後,连御厨们都不敢让他靠近炉子了。   按理来说,赵竑并不是会粘人的人。但那是正常情况下。他现在实在无所事事,又什麽都看不到。即使彪悍如他,也免不了心中忐忑,更是想东想西。吉容整天围著他跑前跑後,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让他平静下来。只有明非在侧的时候,赵竑才能忘掉那些杂七杂八。   明非有种错觉,自己已经成了古代保父,责任田是元宝和元宝他爹两人。   虽然元宝他爹并不需要生活上的太多照顾,只是黏人黏得厉害而已。   明非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心很软的人,对这一大一小却没什麽办法。他怕赵竑一个人太无聊,便把元宝丢给他带,倒让他们父子感情变好了不少。   有的时候晚上懒得把元宝送回去,就三个人睡在一起。明非和赵竑在两头,中间睡著一个小元宝。反正明非要哄赵竑睡觉,多一个也是一样,还省得多费事。   赵竑很想吃豆腐,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敢了,加上一个元宝,倒能让他强烈的欲望熄灭一点,也也是好事。   不过小元宝如今两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问题也多。某天早上很纯洁地问:“爹爹,父皇用棍子顶我,为什麽啊?”   明非大愕,看向赵竑,脸不自觉红了。   赵竑手忙脚乱:“胡说什麽?臭小子!”   他转向明非,伸手去拉他衣襟:“没有,我没有乱想,我一直都很规矩……”   他听到明非一声轻笑:“你拉错了,那是元宝的衣服。”   赵竑一阵尴尬,最後想想,干脆拉起被子装无赖:“我什麽都没听到,我什麽都没做……”   明非伸手,在他额上敲了一下:“傻子……”   一声出口,两人都是怔了下。   气氛竟然是轻松的,就像很久以前,江瑞成混进陶然的房间,偷偷摸摸吃一点豆腐,然後被骂一样。   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赵竑在被子里抱住头,真希望自己能在这一秒锺死去。   在最幸福的时刻死去,才不会醒悟到现实的严酷,不是麽?      一片黑暗对赵竑而言,其实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与其有眼睛却见不到心上人,还不如什麽都看不到对方却在身边。   如果能换得明非在他身边,他宁愿这麽瞎一辈子。能这麽略带亲昵地在一起,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即使每天早上都会难忍得跑去冲澡,就算同床也不敢伸手碰触,他也觉得快乐。明非现在对他也谈不上特别热情,但比之以前,实在是好了太多。赵竑已是无欲无求,能得到一点都是好的,便也满足。   赵竑在宫中闲来无事,还特地学了弹琴,每日不停荼毒明非的耳膜。随著他的技术渐渐变好,这一年也慢慢到了尽头,弘兴四年就要到了。   由於皇帝的南迁,朝廷中心也走向南方,汴京除了还有个辅政的宰相之外,只剩太後。如今要过年,冷清了一年多的临安开始热闹起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天气虽然冷,明非也会偶尔带著赵竑出去透透气,免得他被闷坏了。赵竑很喜欢外出,因为出去的话,明非会一直牵著他的手,一直不放开。   这样便足以使他欢喜。   这一天正是小年,赵竑早吩咐人去弄了炮竹做了灶糖,和明非守在炕上聊天。明非耐不得冷,整个人窝在被子里:“可见全球确实是在变暖的,临安还是在江南呢,居然冷成这样子。”   “怕冷就少出门,看你冻得。”赵竑握著他的手,放在嘴边努力呵气,让他暖一些。赵竑的手比他大一些,握著正好包住。明非低头,见他的手瘦骨嶙峋,不由叹口气:“这些日子你也没少进补,怎麽都不见长肉?”   赵竑微微一怔,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有吗?还好吧?”   明非摇摇头:“好什麽?我这麽养了一年就养成小猪一样,你倒比我还不如。”   赵竑手指缓缓摸过明非的手,低声道:“这样刚刚好,两年多以前,你那样子……”   说到这里,两人都是无言。明非手微微抖了一下,赵竑急忙缩回,慢慢低下头。   那段日子,是不能提的。眼前这微薄的幸福,全是建立在自欺欺人的基础之上。   怀著这样的恐惧,他怎麽可能胖得起来?就算吃再多的补品,休息得再好,身体也完全无法得到恢复。能不再恶化,已经很不错了。   赵竑沈默了,片刻後,他听到外面炮竹声响,便抬起头来,打起精神道:“明非,外面在放烟花吧?我们去看吧。”   明非也静默片刻:“不去了吧?外面那麽冷。”   赵竑微怔,随即明白过来,微微笑道:“难得热闹,听听声音也是好的,小元宝应该也很想去看吧?”   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元宝抬起头,拼命点著:“元宝要看烟花,好漂亮呢。”   赵竑笑著:“所以出去看吧,我也一起。”   明非看著他,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   不是可怜,不是同情。明非只是觉得现在的这个赵竑,竟是这般,令人心碎。 (1.22鲜币)桃花前度 二十五   二十五   宋朝虽然轻视匠人技工,不过大宋繁华历朝难及,各种奇技淫巧,也著实少不了。神雕侠侣既然被“辨然先生”写出来,赵竑後来也是通读过的,那段放烟花的戏码记得很清楚,这次前来临安,本来是想借著皇家的名头来场热闹的焰火表演,让明非高兴高兴。不曾想他自己会被明非发现,而且还瞎了。   看烟花自然要在人群中才热闹,数名侍卫在旁边围著保护,赵竑和元宝牵著明非走来走去。赵竑听到人群熙攘热闹,不由微笑,无神的眼看向明非,希望听到他的笑声。   没有,什麽声音都没有。明非没有笑,没有说话,完完全全的沈默著。赵竑不安起来,却不敢开口询问,生怕惹得明非不快。   “诶?这是什麽?”人群中忽然有人喊,“怎麽都是些鬼画符?”   “这你就不懂了吧?皇上的数学物理化学书上用过这套符号,说是汉语拼音,也可当作公式单位还有元素符号,方便快捷……”这显然是个赵竑的崇拜追随者,“但这是什麽啊?哈……哈皮?”   “Happy New Year。”赵竑听到明非的声音,极低地在身边响起。赵竑的手缩紧了下,向著明非做了个微笑,也不知道对方看到没有。   人群忽然开始大笑起来,读著稀奇古怪的新年祝辞,笑声此起彼伏。赵竑看不到,不过也知道自己安排的那些短句子成功放出。托短信泛滥的福,新年祝贺词他也记住了一些,把适合这时代的、句子短的拿出来,果然赢得还不错的反响。   他不能把明非带回21世纪,但至少在这时候,能尽量让他回到多年以後。   却听身边人开口说了声:“火星。”声音有些哑,却是带著笑意的。   赵竑便觉满足,握紧明非的手,笑道:“我没把春晚弄出来,还不算太火吧?”   明非那边静默很久,然後才是带著笑意的声音:“你不是准备了唱戏的?”   “你怎麽知道?”赵竑奇问,还以为能瞒过明非,不想还是被他知道了。   “你又看不到,我有时还会跑去听呢──”明非冲口而出,忽然顿住,沈默下来。   赵竑松开手,揽住他肩头,拍了拍:“明非,我瞎了是事实,你真的不必那麽小心。”   便又是长长久久的沈默。赵竑最怕这样的沈默,因为他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连对方是哭或是笑,都无法知道。   他的手不自然地从明非肩头移开,在空中傻傻停驻半天,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他看不到明非的眼,不知道明非是不是因此有些生气,因此不敢冒犯。   不管他怎麽想见到明非的表情,眼前终究一团漆黑,顶多是烟花绽放的时候,能感觉到模模糊糊的光亮。   赵竑讪讪放下手,周围人声鼎沸,他又开口说了句话,完全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没有视觉,失去听觉,他就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放开了手之後,他甚至无法察觉到明非的位置。被涌动的人潮往前推著,赵竑出了一头冷汗:“明非?明非你在哪里?”   他感觉自己失去了明非的踪迹,他在一片黑暗中,走不出去,孤孤单单。   他忽然想起了官鹏旭那日向他禀告的话语:“有些时候,他们会将明侍卫的眼蒙上一整天,在他无法视物的情况下,用蛇、狗和其它生物或者器具对他身体进行折磨……”   赵竑伸手捂住眼睛,似乎听到了狗叫,感觉到蛇信触到身体的冰凉,和细微的“嘶嘶”声。   他忽然停住,俯下身去,忍不住作呕。   “赵竑,你怎麽了?”一只手忽然拉住他,声音带些惶急,“你不舒服吗?我们回宫吧……”   是明非。   赵竑猛地起身,用力抱住对方,双臂收紧的一瞬,却又蓦地松下来。应该是环抱,却不敢当真碰触。   他感觉口中腥甜,强行咽了下去,不想再听到明非“苦肉计”的评价。脑中昏昏沈沈,双腿无法支撑住身体,赵竑软软倒了下去。   在触到地面的前一瞬,一双手拉住他。赵竑此刻消瘦得很,便被拉起,被紧紧抱住。他听到明非的声音,很是慌张,只是听不清楚。   赵竑笑了下,自嘲又是苦肉计,便昏了过去。      似乎也没过多久,赵竑便又醒了过来。   对他而言,其实睡著和醒著也没多大差别,反正都是一片黑暗。只是这一次醒来,感觉怀里有软绵绵的触感。赵竑一惊:“明非?”   对方马上便回复,果然是熟悉的声音:“是啊,你怎麽了?怎麽忽然昏过去?”   赵竑摸摸身周,应该是在房间里,勾起唇角:“没事,就是忽然头晕……打扰你的兴致了吧?”   “胡说些什麽,你身体都这般了,还在乱说!”明非低斥道,“你明该知道你的身体有多弱,还这麽不加爱惜……你、你分明是……”   “我是故意的。”赵竑开口,带著笑地对著明非,笑得古怪,“你也知道,这是苦肉计,我又在闹上吊……”   他正说著,嘴忽然被一只手挡住,明非的声音有些恼意,低低在他耳边响起:“身体不好还不休息?给我起来吃饭!”   赵竑一怔:“我是休息,还是吃饭?”   他居然还顶嘴……   明非竖起眉毛,又想起赵竑看不到,终於还是叹了口气:“先吃饭,再睡觉。现在已经午夜,元宝都睡了,你也该休息了。”   赵竑点点头,坐起身来,便要下地。明非挡住他:“在床上吃吧,下去做什麽?”   赵竑手微微僵住,过了半天才低声道:“我怕打翻了。”   明非笑了一声:“我在一旁是做什麽的?自然有我照顾你。”   说完他才想起,说来这段日子,他虽然在照顾赵竑,却很少过於亲昵,什麽喂饭啊更衣啊,更是没有帮对方做过,都是把赵竑带到桌边,让他自己摸索著进食。   他便有了些赧然,到一旁去为赵竑盛饭,却想起来这麽多年,他竟然连赵竑爱吃什麽,都是不知。   赵竑经常照顾他呵护他,从以前的江瑞成,到发现了他真实身份的赵竑,向来都是无微不至。而他,似乎连最微薄的一点都不愿意给。   明非低下头,忽然觉得自己的纠结,很是无谓。他又叹了一声,开口道:“赵竑,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麽多年纠缠,其实是很累的事情?”   赵竑一震,狠狠咬住唇,低下头去。唇上有鲜血渗出,渐渐落下。   明非却没有看到,他继续道:“我还是个正太的时候,你就对我……好吧,一见锺情也好,有好感然後慢慢爱上也罢,总之,纠缠到跳崖为止。那年我十九,来这里九年重新遇到了你,随即便是半年折磨一年休养一年半别离……赵竑,你真的不累吗?”   赵竑微微摇了摇头。   “就算在现代,我也只是答应你五年後再说。你和我从不曾真正在一起过,当然,床是上了的,但我们都知道那离两情相悦有多远。你绝不会比当时宫里的侍卫们上的次数多。”明非说,语气并没有太多痛苦,“赵竑,我只是个普通人,未见得倾国倾城,也和你没太多共同语言。其实我当年就一直想问,你是不是因为我太难追,因为太难得到,所以那般执迷不休?”   赵竑的手紧紧握著床单,仍然不言语。   “我的性子,你应该是知道一些的。我一直是个尖刻的人,你对我做过那些事情,我就算原谅,也永远不可能会和你在一起。”明非不看他,缓缓道,“所以,我们不如就这样,你也不要念著我,我也不要恨著你,就当过往种种一场大梦,好不好?等你眼睛好了,就把往事放开,去找一个和你真心相爱的人,女子最好,男人也罢,不是很好?”   明非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非常委婉,劝的很是得体。他知道赵竑看不到他的表情,因此只是闭著眼,也不去看赵竑。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却听到赵竑的声音。   赵竑不知道他是闭著眼的,还抬起头笑了下,趁著唇角的血,显得格外可怖:“明非,你不让我死,不让我痛苦,不让我看到你,不让我和你在一起……现在,我连爱你,你都不许了吗?”   “我也不想啊。明非,这一生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我宁愿在十五年前从来没参加过什麽母校开学式……我宁愿我从没见过你,从没爱过你。我宁愿我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陶然这个人,这样,我现在也有四十多了吧,或者已经死了或者还活著,但绝不会这麽痛苦……”   可是现在说这话,已经太晚了。就算天崩地裂,就算他们再穿越去远古时代外太空,他也回不去那个没见过陶然的江瑞成。他甚至想,如果当时那一棍子不是把他打瞎,而是把他打失忆,或许会更好。   但那又有什麽用呢?赵竑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忘了明非,不管是生是死。   就算他比谁都清楚,这份苦恋,不过是一场空。   “还好……”赵竑笑著,泪水洗刷干净他脸上血迹,“明非,你可以让我不要死活下去,你可以让我不出现在你面前,你可以让我离你远远的……但是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让我不爱你。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我这一生对你唯命是从,总算有一点,是你也控制不了的。”赵竑道,闭著眼,用手捋了捋发丝,银色的发染上了血红,他却看不到。他只是笑著,像是得意,却也凄然。   他又把指甲弄断了,可是一点都不觉得疼,就像心一样。到了一个极致之後,再有伤害,也不过是撕开新的伤口,却没有痛感。   反正他早就明白,明非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那麽再说些什麽,又能造成什麽伤害呢?头发白了,眼睛瞎了,人剩得皮包骨,连血都快流干净了。他还有什麽可失去,还有什麽能失去?   就算明非要拿走他对他的爱,也是拿不去的。   那是他唯一剩下的东西。      明非本来是想劝他,没料到得到这麽剧烈的反应。赵竑向来对他极为小心,除了“对面不相识”的时期之外,几曾有过这种嘲讽语气?   某种程度上而言,被赵竑惯坏了的明非就想发脾气,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睁开了眼。   明非呆住了。   晶莹的泪水沿著赵竑脸颊滴到下颌,最终一滴一滴落下。赵竑一只手扶著额头,指尖鲜血流在他的脸上。而他的唇更是被咬得血迹斑斑,破皮的地方微微翻开,有些吓人。   明非低呼一声,扑上床抱住他:“赵竑,你在做什麽?”   “我说了,苦肉计啊。”明非的手指在赵竑唇上掠过,使得赵竑在嘴边的话语都无法说顺,只吐出这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明非的手指上像是带了一团火,经行之处,尽是灼热。赵竑只觉热血沸腾,什麽悲伤怨怼完全不见,一动不敢动,傻傻抬头向著明非。   明非愈发感觉酸涩,从一边拿起伤药,低声吩咐了句“别动”,便给赵竑上起药来。   赵竑感觉明非的手指在脸上手上滑动,心中忽然又充满了酸涩的喜悦,那点怨念早就消失。他最终低低叹口气:“我不该对你这样的,对不起……”   明非沈默半晌才开口:“为什麽要道歉?难道不是我对不起你?”   “你只是不能爱我,又算什麽错误呢?”赵竑苦笑,摇了摇头,“明非,如果我们还能有一辈子的话,你能不能爱我?”   明非并不言语,赵竑苦苦笑了,侧过头去:“我又在妄想了……你不要困扰,明非,我没有逼你。”   手被包上,嘴唇上都涂了药,明非声音温柔响起:“张嘴。”赵竑依言做了,温热的饭菜进入喉中。   他是被明非喂著吃饭呢。想到这里,赵竑只觉心头一热,再也不做什麽心里挣扎,一口一口吃进去。   等吃完之後,明非抱住他躺下,低声道:“睡吧,你很累了。”   这样相拥而眠,是多久的梦想。但这样碰触却不能进一步,对赵竑来说,实在是残忍。尤其说完那些话後,明非并没有做出相应反应,赵竑甚至不知道他是生气或者怎样,心里便十分不安。说话时倒是很痛快,现在却只感觉懊悔。   就在他翻来覆去睡不著的时候,明非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其实上一辈子和这辈子已经是了,实在不需要等到下辈子……”   赵竑一怔:“什麽?”   明非却不回答,似乎翻了个身,背对著他。赵竑呆了片刻,多少有些茫然。   上辈子和这辈子怎麽了?下辈子?   他忽然一个激灵,想起刚刚自己问过的话。   ──明非,如果我们还能有一辈子的话,你能不能爱我?   怎麽可能?明非的回答,是说他……他本来也是爱著自己的吗?   错觉,一定是错觉,他一定是误解了,怎麽可能……   明非,怎麽可能会喜欢他?还从以前到现在……没可能的,完全没可能的。   但、但那句话的意思,让人很难从其他角度理解啊!   “明非、明非……”赵竑低喊了他两声,明非只是不答,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有意不理他。   赵竑更是了无睡意,在床上乱动。过了很久,明非翻回身来,手搭在他肩上:“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赵竑,这句话你懂吗?”   赵竑点点头:“作为皇帝,我还是补习了下古文知识的。”   “我们也许是相爱的,只是命运太过捉弄彼此。赵竑,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注定了你我的命运,就算我再喜欢你,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明非的手在他眉眼间掠过,声音很轻,“你受了这麽多伤,也吃了不少苦,我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赵竑,我们就这麽算了吧,好不好?你知道我曾喜欢过你,应该也多少能平衡了吧?就当我从来没穿越过来,好不好?”   “不好!”赵竑摇头,伸手拉住明非,心跳得厉害,“明非,你是说真的?你、你当真……”   明非笑了,笑得有些凄凉,赵竑却看不到:“你以为,我真的会因为不想欠你的情而跳崖?你又不是第一日认得我,怎麽会这麽想?”   赵竑只觉手心润湿,汗水不停地涌出。他听不出明非语气的凄凉,感觉不到明非的悲伤。他只觉得自己被狂喜淹没,除了喜悦,什麽都感觉不到了。   明非说喜欢他,清清楚楚地说,喜欢他。   这一生能得到这句话,便是死了,都是幸福的。   赵竑只觉情动,不由伸出手去揽住明非,狠狠抱了下去。   黑暗中无法分辩对方身体,赵竑这一只手便触到明非的脸。他连忙向旁一侧,便又按在明非脖颈,能感觉到锁骨的微凸。赵竑实在欢喜得傻了,整个人前探,轻轻吻了上去。   一吻正是明非脸颊,沿著他脸侧到了眼睛,上去眉间,又下到双唇。   “明非,我爱你……”赵竑很轻很浅地吻著,不停低语。明非任他轻薄,只是闭著眼,眼角有泪光闪过。   赵竑却吻到了那微咸的液体,一怔之下,放开了明非。他惨惨一笑,微微摇头:“明非,你是何等骄傲之人,何必为了我一点身体问题,说谎来安慰我?”   那是泪水,他尝得出来,尽管看不到。   刚刚的狂喜瞬间变成了绝望,天堂到地狱的路如此之短,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口中不觉又有些腥甜,气血翻涌,几乎又吐出血来。   却被抱住,明非的声音轻轻在他耳边:“我不会说这种谎。赵竑,我哭,只是因为想到你我,总是有缘无份。”   赵竑这才想起明非之前的话,他并不十分明白明非的纠缠心思,只明白了明非并不愿和他在一起,即使喜欢他。   他拼命摇头:“明非,只要你喜欢我,我们又都活著,怎麽会不能在一起?”   “你读过金庸小说的概略,应该知道,倚天屠龙记里,有个叫殷离的人。在原著里,她是喜欢那个倔强的小张无忌,而不是长大之後宽厚的张无忌本人。”明非静默片刻,幽幽道,“但是有一版倚天,应该是咆哮马那一版,最後殷离不和张无忌在一起的理由,竟然成了‘张无忌小时候咬过她一口,而她绝对不会和仇人在一起’。”   “那是多麽拙劣的理由啊……”明非叹了口气,借著微弱的光,看著赵竑,“可是後来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不管多爱,依然无法原谅无法相守’的事情。”   “你说过原谅我……”赵竑涩涩开口,手指微微触碰到明非身体,却不敢向前。   “我说了,我从来都不是宽宏的人。我是可以原谅你,但那是我们不在一起的情况下。如果你我在一起,我一定会时常想起发生过的事情,我一定会不停地伤害你,就像之前一样。”明非道,“就算我其实并不是那麽想的,就算我说过之後也会後悔,可我终究是无法尽忘前尘,和你快快乐乐过日子。”   他明非,向来是这样刻薄的性子,改也改不了的。   身上一紧,是被赵竑抱住:“没关系,完全没关系的……”   “不管你怎麽伤害我,只要你在我身边,都是好的。你不是真的原谅我也没关系,你还是很恨我也无所谓。只要你不离开,明非,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尽情报仇……不管你怎麽做,我都不会反抗,不会有异议……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麽都可以的……”   “就算你头发变白,眼睛盲了?”明非唇角翘起,竟然很温柔地看他,“赵竑,你都成了这副样子,还能经得起多少折腾?我眼看都三十二了,这身体尽是伤痕,心里也是。你和我,还剩下多少本钱,继续这场总是错过的爱情?”   “你我还活著,明非,这就足够了。”赵竑抱紧他,道,“我听不懂那些理由那些原因,我只知道你喜欢我,而我爱你,而且我们都还活著,活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地方……这,已经够了。”   “不要走,留下来。我会努力把你的恨意变为相恋,你试一试,好不好?”   看著赵竑脸上热切表情,和他那消瘦脸庞。明非终於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会试一试。” (1.34鲜币)桃花前度 二十六   二十六   赵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天堂。   尽管看不到人,身体也弱得稍微动弹便疲累不堪,他却像是从未曾这麽快活过。受损过度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吃得下睡得好,脸上长了些肉,两年间首度有了活人的样子。   对他而言,只要有了明非,别说只是变瞎,就算如同植物人一般,又有什麽大不了?   弘兴三年的大年三十很快便到了,这一晚赵竑却没有弄些热闹,只是指点御厨搞了一桌子的年夜饭,拿出他刚来这里时埋下的酒,和明非对饮。   只是这大好月色热闹夜色,两人谈论的并不怎麽风月,而是煞风景的国事。明非在这一段日子里替赵竑处理了绝大多数政事,此刻却是在做年度总结。   赵竑有数家以私人名义开的生意,这些自然不能让大臣过手,也只有明非帮忙。赵竑本来就是生意人,这些皇家生意做得十足兴旺,各方面也都符合现代规范。明非是没学过经济的,看起年报来,就难免“一个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什麽意思”了。两人坐在窗边,明非清朗声音读著,赵竑在心里慢慢整理。   只是数字繁多,心记哪里记得住,赵竑便拿来木条,在纸上重重划过,留下印记然後用手去摸。画了半天他忽然笑起来:“说来为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倒应该把盲文做出来才是……”   对面的人却没有声音,赵竑眼盲之後,最怕的就是明非的沈默。当即便强笑道:“说起来现在彩色套印已经发展得很好了,下面防伪技术也有所突破,现在市场上那些交子不堪使用,面值和实际价值也不符。如今商业发达,著实是应该发行钞票的时机了……只是这件事麻烦得很,你身体会不会吃不消?”   他喋喋不休地说著,忽然身体被人从後面抱住,明非的头放在他肩上,声音极轻:“赵竑,我以前总说你太过自负,其实不对……自负的应该是我才是。”   “我何尝不是自以为这时代的改变都是我带来的?虽然有所察觉,却没有将你的举措看在眼里……”明非说著,“其实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救了这个时空。我只会在既定的历史路线上做一些小动作,挽救一下改朝换代的命运罢了……你才是真的超出这个时代的人。”   “才不是,若没有你,我现在搞不好尸骨早寒。我甚至不知道宁宗之後的皇帝不是我,你说哪里有我这麽糊涂的人……”赵竑被他抱得傻了,但听出他语气中的萧索,还是连忙安慰,“本来就是我太自负迟钝,才没有发现到你,你明明已经明示过那麽多次……”   说到这里,他却不觉断了语声。这是他平生最大恨事,只提到这里,脸上便不由抽搐起来,身体也不自觉颤抖。明非本是抱著他的,感觉到他的情况,连忙把人抱得紧了些:“我只是在想,那日你若不是救我,现在你的眼睛还好好的……会比眼下这样,做得好的多吧?”   “若你有个万一,江山於我何用?”赵竑的手抚上他的,沈声道,“你不用愧疚,能用视力换来你这些怜惜,对我来说,已是值得。”   他知道明非是见他这样子,生了怜悯。赵竑对於明非说的“喜欢”始终半信半疑,心中却想,便是怜悯也好,总强过仇恨。   但他不忍见明非难过,哪怕知道此刻应该加强“可怜”的印象,以换取明非更多怜惜,却做不到。背後的身体很温暖,赵竑想回转身把人抱在怀里,却是不敢。   明非只见月光之下,他一头银发反著光,有那麽一瞬间觉得赵竑的苦,似乎也著实不轻。一时情动,便有吻过去的冲动。   微一抬眼,见赵竑眉眼,心中却油然而生一阵恨意,下意识把人推开。赵竑忽然一个踉跄,几乎从椅子上直接跌倒。   他什麽都看不到,只是转头望著明非,却见不到他的表情。赵竑脸上现出惶然,在明非眼里,却只记得这张脸当初的轻蔑。   明非在心里叹了一声,伸手拉起赵竑,柔声道:“别胡说八道,太医说你会好起来的,你还这麽年轻,这个国家还有这麽多事,等著你去解决呢。”   赵竑低下头。他并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对明非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格外敏感。   明非说,这个国家还有这麽多事。   刚刚那一推,才是明非真正的心思吧?   原来,这样的温柔,还是给眼盲的皇帝的,而不是他赵竑。   那句喜欢,到底有多少真心,几分假意?   他不知道。      虽说有著心事,但在明非身边,赵竑还是慢慢将养起来。   只要明非软软一声,让他吃什麽他吃什麽,让他睡下他就睡,让他锻炼他就出去跑圈。那些按摩针灸大有疼痛之处,只要明非在一旁,赵竑便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由著太医们折腾。   自古以来,太医院为贵人们治病,向来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明非对这点清楚得很,用了点手段,才让他们敢对著皇帝下针。赵竑休息好保养好,眼疾也有改善,光感渐渐强了些。至於腿骨这类小事,他身体已经习惯,养起来倒容易得很。   这皇帝在临安城安定下来,国家政治重心便不免南移。对於这一点,明非还是有所顾虑的。毕竟临安太南,如果是当初的北宋也就罢了,偏偏现在的大宋实际上已经包括了辽国疆域,甚至连年前蒙古的地盘都占去了。就是开封都显得有些南了,何况是临安。   偏偏现在的情况不适合长途回返,也只好等到开春再说。所幸现在开始准备预算制度和统一钞票,在繁荣的南方反而容易些。明非便每日忙这些事情,连朝臣都知道他这麽一个人的存在。只是他和赵竑同进同出,同食同寝,他们也没办法说什麽。   只是他们不知,这两人虽说形影不离,也确实睡在一张床上,却始终以礼相待。换句话说,赵竑眼睛吃不到冰激凌,手上更是少有动作,虽然终日一起,却一副相敬如冰状。   赵竑也有欲望,明非的几句话,身体传来的淡淡肥皂味,都能让他不觉起了心思。可他知道明非不愿,便绝口不提。   他把朝政交给明非,下面的臣子虽然不敢多做言语,内心却未必没有怨言。尤其是秦方舟,他现在是政事堂大臣,也挂了个同平章事的衔头。这政事堂其他人当初都自重身份,并没有入宫对明非做过什麽,他却是做了的。虽说当年牵扯到朝中大臣的时候,大家都自觉不留记录不提因果,发生过的事情却总不能当作未发生过。   何况现在明非如此受宠。   这日赵竑在房里作针灸,明非自己跑去议事,良久未归。赵竑现在不能视物,极容易不安,在房里呆不住,就让吉容领著,出去找明非。   拐了几个弯,便快到书房。赵竑忽然听到秦方舟的声音:“明公子既然忙著纸钞一事,想必对皇上有所疏忽,不如许皇上在江南招一些秀女,也好为明公子分担些事务,免得操劳过度。”   随即便是明非略带嘲讽的声音:“这话秦相与我说做什麽?自然该由皇上决定。”   “明公子不发话,皇上怎会作决定?”秦方舟道,“明公子自能醉人,怕是等闲沾染上,再难自拔。我家那傻小子对你念念不忘,皇上又怎能得免?”   明非冷笑一声:“秦相未免太高看我了,你也不是没沾过,可不见你有什麽不自拔。”   秦方舟讪讪笑了声:“按理来说,明公子没将此事说与皇上,本相应该感激才是。”   “这满朝文武倒有一半,我哪耐烦一个个去告状?”明非道,“你怎麽说也是堂堂宰相,若不放了那些心事,日後总是不便。”   秦方舟这阵子确实是担了心事的,现在听明非说得明白,倒多少感觉到了轻松:“如此便多谢了。刚刚本相说的话,明公子就当做没听到吧。”   明非静默片刻,便一声笑:“无妨,你们有机会的话,依然可以向赵竑进言。如果有什麽需要我配合的,我也会尽量合作。”   秦方舟大讶,还没说出什麽,便听到“当”一声,像是有人碰到了墙。他一惊:“什麽人?”   明非却已经走过去,看到拐角一侧的赵竑,轻轻拉过他,揉了揉他的头:“疼不疼?”   赵竑低下头,声音极沈:“疼。”   秦方舟看著,只觉一阵尴尬,便施礼告退。偏偏明非开口喊住他:“等等,秦相刚刚有话想对皇上说,现在他便在当面,秦相何不直言?”   秦方舟和赵竑两人脸色齐齐变白,秦方舟心道明非这不是有意报复麽?这麽一来,皇上对自己还哪里会有半分好感?好不容易坐上宰辅位子,恐怕还没坐热,就要下台一鞠躬了。   赵竑抬起头,一脸惨白,看著明非。明非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才不要当一个专宠好妒的名头,你若不想要美女,就自己开口拒绝。”   这一句话让赵竑的脸色变得好得多,握了下他的手,赵竑想著秦方舟声音的方向摇了摇头:“此事休要再提,朕不会同意的。”   明非笑了笑,在心底叹了口气。      南方天暖,寒冷不过数日,过了年之後,很快便暖和起来。   赵竑在这南宋国都度过的时间,显然远超过汴梁。这南宋皇宫之内,有一大片桃林,是赵竑当年种下。经过这些年,桃林已经长得极为茂盛,即使赵竑离开,也都有专人照顾。甚至因为桃林的面积逐年扩大,照顾的人手也越来越多。   赵竑虽然看不到,却依然喜欢到这片桃林来溜达。尤其明非平素极为忙碌,赵竑不愿影响到他,难免就趁空闲时间跑来桃林,亲手照顾那些刚刚开始抽芽的桃树们。   他目不能视物,就需要有人来帮忙。照顾桃林的人中竟然有一位不是内侍,而是两年前任过起居郎的一人,名叫寇念生的。这人当初正是包楠成举荐的,相貌颇为秀丽,比之明非尚胜过几分。後来包楠成被免职,他也受了牵连,直接被发配到临安皇宫作起居郎。起居郎起居郎,本是记录皇帝起居的。这临安又没有皇帝,却能记什麽?无事之下,寇念生干脆就帮忙照顾园子,倒也有模有样。   吉容见他伶俐,倒有几分故意,让他跟著赵竑照顾。明非也看到了他,只是一笑,并没有多说什麽。   这日中午,赵竑做完按摩,正在睡觉。身上忽然一重,有软软的身体压上来,唇上也很快感觉到了柔软。   什麽人如此大胆?赵竑睡得迷糊,便模模糊糊想著。伸手去推,推到对方胸前,却是平坦一片。   明非?赵竑心中一喜,但觉这梦如此美好,不觉吻过去,手也开始乱动。意乱情迷间,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心中隐隐觉得奇怪,却没有那麽多心思去想。   两人身上衣衫渐褪,赵竑触手所及,尽是温热柔软肌肤,手感极佳。他便是沈醉,想著他的明非自是天下无双,虽然两年不曾触碰,这肌肤却比当日还要柔滑许多,全然无瑕。   等等,无瑕?   赵竑猛然惊醒:“你不是明非!”   两年前他照顾明非良久,对方身体哪里有伤疤痕怎样,他都清楚得很。这段日子以来,两人虽说并未过多接触,他未瞎时也看过一两眼的,眼盲之後更是同寝同卧,明非身上的伤康复到什麽程度,他多少也有数。   时间并未将明非身上伤疤尽数抹去,这些年久历风霜,又为了恢复健康而多做锻炼,更使少年原本柔嫩的皮肤变得略微粗糙而有弹性,此刻赵竑摸到的,并不是明非身体的感觉。   他大惊,只觉忽然间全身冰凉,声音也带上了颤抖:“你是什麽人?谁让你来的?”   他忽然想到刚刚那一声门响,伸手一摸床头,特制的表告诉他时间,正是明非平时回来的时刻。赵竑心中更是恐惧,一翻身下床,因为看不到,几乎马上跌倒。   有人扶住他,声音还算熟悉:“皇上,是微臣……”   这声音最近经常听到,正是寇念生。赵竑不由大怒:“是你?”   此刻他却也无心追究这麽多,飞快向门的方向跑去,这屋子他呆的久了,自然熟悉方位,即使如此,由於心中慌乱不安,赵竑还是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摔倒,好容易跑到门边打开门,大声向外喊道:“明非,明非!”   外面却静悄悄的,哪里听得到回应。   赵竑但觉全身乏力,勉强控制自己不要倒下,心中惶恐以及,又有一种绝望慢慢滋生。他眼睛看不到,便当真不知去往何方。踉跄几步,脚步是快了,方向感全无,哪里能追得到人?何况他既然看不到,就算明非在他眼前也不能知道,追又有什麽用?   赵竑一阵茫然,怔怔问出一句:“明非,你为何不阻止?”便一口血吐出,殷红无比。   他实在无力,就要跌倒。脑中始终只有这一句话,萦绕不休。   “我以为是你要的。”身边传来悠悠一声叹,手臂被拉住,赵竑转了半个圈子,被明非抱住,免了跌倒危险。明非声音有些低沈,在他肩头响起,“我说了,专宠好妒的名声,我是不要的。”   明非伸手去擦他唇角血迹,却是越擦越多。明非起初还平静,渐渐便慌乱起来:“赵竑,你怎麽了?你不要这样,别吓我……”   赵竑对他笑了下,缓缓开口:“你自然不要,因为你根本就不嫉妒,是不是?”   明非怔住了,赵竑看不到他的神情,犹自喃喃:“你根本不在意,所以不阻止。秦方舟问起来的时候,你也尽数推给我……不是因为放心,而是根本不在乎……”   这世上哪里有人会看著爱人和别人在床上厮混,却没有反应?除非对方根本不是他所爱,甚至巴不得赶快甩掉对方。   赵竑想到这里,只觉心头气血翻涌,便要再度吐血。明非吓得紧紧抱住他,在他张嘴之前送上唇,狠狠吻住他。   这一吻却是明白得很,赵竑感觉到明非柔软身体,一时之间情动不已,连吐血都忘了。倒是明非在这时候还有空余心思,看了眼房内,抱著赵竑缓缓後退,推进房中。那寇念生早就傻了,见他们两人进来,傻傻怔了半晌,猛地拔腿就跑。   明非抱著赵竑退到床边,软软倒下去。   他闭上眼,任著赵竑急切索取,并不迎合,却也不反抗。他微微咬住嘴唇,心里想忍一忍就好了,反正也是习惯了。   身上的人却忽然停住,明非不解,睁开眼,只见赵竑无神的眼直对著他,脸上表情很是凄凉。   明非心里一翻个,连忙开口:“赵竑,怎麽了?”   赵竑并不答话,抬起手捂住嘴,有血从他指缝间流落。   明非暗道不好,连忙翻身起来扶住赵竑,同时大声喊著太医。赵竑仰卧在床上,一双眼在失了明之後本就了无神彩,此刻更是灰败不堪。   他感觉到脸上湿湿的,尝了尝,是咸的。水滴不断落下,令他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明非,你既不喜欢我碰你,何必故意做出这姿态?我不会死的,就算你是骗我,我也不会去寻死的……”   他刚刚抱明非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爱人身体自然的抗拒。就算明非表面上没有动弹,那瞬间肌肉僵硬身体微颤,他又怎会感觉不到?   赵竑本来就怀疑明非在哄骗他,如今自然确定无疑。他素来知道明非是个极有原则的人,不过也面冷心热。明非嘴上虽说对大宋责任已尽,又说并不会同情自己,但现在看来,情爱是半点不见的,责任和同情,才是明非对自己顺从的主要原因吧?   他只觉茫然,眼盲之後心里堆积的压力猛地涌上,一时间生出许多倔强念头,当真便想在明非眼前一死了之。   可是又舍不得,只要明非还在他身边,别说明非还肯骗他,就算明非仍然在恨著他,他也舍不得死。如果明非再订个十年之约,他可能也能撑下来,哪怕再痛苦。   尊严啊,爱得深了,还管什麽尊严。   同情也好,因为他皇帝的身份也罢,能有点怜惜就好。   就算看不到,不能碰触, 能听到声音,感觉到他就在旁边,已是很好。   虽然不停往外涌的血证明,他想要的,比这些更多。   但不可过分奢求,否则恐怕连这一点,都要失去了。   赵竑这麽想著,努力做出一个笑容。   “我早说了,你我在一起,只是痛苦。”明非忽然收了眼泪,直直看著他,“我对你有本能的恨意和排斥,你对我的感情却是完全不信任……赵竑,我们在一起,真的只是让彼此痛苦而已。”   赵竑一震,拼命摇头:“我不痛苦……明非,我怎麽让你痛苦了?你告诉我,我改!”   “我痛苦,自然是因为你痛苦。”明非轻轻俯下身,吻去他唇边血迹,“你还有多少血可以流?赵竑,不要这样子,我不希望你难受啊……”   赵竑感觉到他双唇柔软,努力咬紧嘴唇,克制吻过去的冲动:“你讨厌我的碰触,就不要勉强,明非……”   “你……一定要我明说麽?”明非阖上眼,声音极低。   “啊?”赵竑怔了下。   “这具身体很脏。虽然那并不是我的问题,被强迫的人没有任何错误,可我还是觉得脏。我知道性应该是快乐的,但我从未在其中得到任何快感,除了痛苦屈辱,一无所有。”明非睁开眼,直视著赵竑,表情有些可怕,“赵竑,对我来说,我‘知道’很多事情。但实际上,那些‘知道’并不能真正决定我的感受。我‘知道’你其实没有太多错误,除了没认出我之外;我‘知道’被人轮暴的人并不该感觉屈辱;‘知道’动物比人要干净得多……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害怕,很痛苦,很屈辱。”   “而且,很不安。我不想用这身体和你交缠,这两年多来,我甚至连欲望都不曾有过,基本就是废了吧。赵竑,我们都是现代人,都该知道性的和谐在爱情生活中的重要程度,我不认为我能做到迎合。我能做的,也就是像以前那样任你摆布。”   明非拿起赵竑的手,一只手解开衣服前襟,让赵竑的手探进去:“这里被针刺的痕迹,现在已经找不到了。什麽穿环鞭打,其实也淡去了。那时候我经常被两个人同时进入,现在却也没有伤口了,好像什麽都没经过一般。”   “可发生过的事,终究在心里会有伤口。当初你有妻有妾,我如今已经残败至此,就算你和其他男女有什麽,你本来就是皇帝……”   “你胡说什麽!”赵竑越听越惊,伸手把明非拉住,让他伏在自己身上,“明非……不,陶然,你看好了,我是江瑞成!不管外表怎麽变化,不管……经历了什麽,在你面前,我不是什麽赵竑,不是什麽皇帝。我是那个你讲演完傻傻跑去後台搭讪的企业家,是和你从同一个地方来的追求者。是受过二十多年现代教育,知道人人平等和一夫一妻的江瑞成!”   “说得好像现代没有包二奶的有钱人一样。”明非拆台。   赵竑紧紧抱住他:“我以前只是以为这时代没有你,作为皇帝,我有责任留下後代。但以前我也不曾沈迷後宫,你既然在朝中有眼线,想必也知道……我从始至终,痴迷的只一个你而已。”   “虽然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你,我甚至……对你做了那些事。”说到这里,赵竑只觉喉间发热,似乎又想吐血。明非及时吻上他,岔开话题:“那刚刚那美少年,总不是为了後代吧?”   他语中隐隐有醋意,赵竑心中便感觉欢喜,摇头道:“是他主动,我还以为是你……”   明非敲他一下,想打趣两句缓和气氛,想到的话却都和眼睛有关,又不愿出口。   刚好听到叩门声,明非想起自己喊人去唤太医,连忙从床上下来,跑去开门。 (1.24鲜币)桃花前度 二十七   二十七   赵竑这是老毛病,当初明非一样拿血不当宝贝地不停吐,现在也健健康康的。赵竑身体底子比明非好得多,太医开了几样药煎好服下,便好受许多。   等人走後,明非把门关上,躺到赵竑身边。他一直知道赵竑爱他极深,也一直知道两人表面和睦之下,实在是藏著深深的危机。但这一发作,激烈程度却是超出他想象的。   至此他才算真正明白,对於赵竑而言,他到底有多重要。若他真的离开赵竑,决意再不相见,赵竑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伸手轻轻抚著赵竑脸侧,总算是多了些肉,不像前阵子那麽瘦得吓人。银色的发纠缠指间,明非忽然想到“可怜未老头先白”的句子,心中一颤。   他表情变化,赵竑却是完全看不到的。只是明非这动作很温柔,赵竑但觉欢喜,连声都不敢出,生怕惊动明非,扰了这一刻宁静。   只是一旦气势弱下来,他马上就心虚起来,想想刚刚跟明非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语气过激?明非那些过去的伤实在是太深,恨他也是应该的。适才的急色,中午的认错,都是自己的问题。   赵竑想到刚刚明非那番话,脸色黯了下,咬了咬唇。   “在想什麽?”明非却也很了解他,一看到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便问道。   赵竑不想说,明非看出来,软绵绵的“恩?”了一声。赵竑听出他声音中的威胁之意,来不及细想,冲口而出:“我在想,如果我也去遭受那些,你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他这话出口便知道要糟,偏偏说完之後明非立刻静默下来,连手的动作都停住了。赵竑心中大骂自己,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讷讷半晌。   等明非回过神来,见他脸上不安,不由地叹了口气。赵竑双目既盲,生活中的不便和惊惶岂是外人所能了解的?自己这时候不来安慰他,反要每每引他惶恐伤心,实在不是伴侣该做的。   他这一声叹更使赵竑不安,伸出手去正要说什麽,明非已经开口:“傻子,你今日想我当时所受,心里不会好受。难道你自身再去承受一番,我就能快活?如果非要这般了却恩怨才能相恋,那又怎能算是爱?”   赵竑的手触著他脸颊,不敢唐突,只轻轻碰著:“可你放不下,我……其实也放不下。”   他无数次地回想那些日子,他曾有数次看到明非被不停侵犯,後来又听过许多。直到现在,他还会对狗叫过敏,更在虚弱时有幻听。   他无法想象那些事竟然是自己做出来的,但他很清楚,那个丧心病狂的人,确实是他。那个做了太子又当了皇帝,早不记得什麽人权平等之类说法的他。   伤在明非身上,比在他身上,还痛。   可是他明白得太晚,伤害已经造成,爱人身上心里尽是伤痕,抹不去的。   而他又放不下。不管做错了什麽,错过了多少,他一生所求,仍是和明非白头到老。   ──不过好像,他现在头发已经白了……   如果把他扔给一群人轮暴,能让他好过一点,让明非心理平衡一些,赵竑觉得也很好。   可好像这法子,也是行不通的。   明非半起身,和他面对面,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赵竑全身僵硬,明非低头在他额上吻了下:“我确实放不下,但我也舍不得……如果我舍得,我现在早走了,怎会和你在这里纠缠不清?”   赵竑一阵眩晕,无神的眼中忽然落下泪来,伸手掐了自己一下。   明非抓住他的手:“我向你保证,是真的。”   明非上一次“表白”已经有了一段日子,但直到此刻,赵竑才有了些真实感。   他的明非从来都不是会把软弱摆在别人眼前的,就像当初小陶父母去世的时候,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一副很坚强甚至有些淡然的样子。   那时还是江瑞成的他在那时费了很大力气,才让陶然能多少依赖他,在他怀里无声哭泣。即使如此,陶然也并没有说太多的心理话,没有把内心的痛苦和脆弱告诉他。   而刚刚那段话,对明非来说,应该是绝不会轻易出口的。   除非真的可以信任,可以依赖,可以……爱。否则依明非那满身是刺的性子,绝不会把内心中真实的痛苦宣之於口。   尽管每个字都像是一根刺,插进赵竑心里,他却仍然觉得开心。   他抱住明非,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吻著。不敢再冒然,只要人在怀里,他便觉得很满足了。   “不要勉强,明非,我会尽快好起来,身体会很健康。你想怎麽对我都好,我身体很强壮,吃一点苦就当锻炼。”赵竑道,“这两年多来,我本来也没什麽性生活。就是再等个十年八年也没关系,我绝不会向外发展,你随时可以吃醋……”   他的声音很好听,明非开了一上午朝会,本来就累得很。这时候听他甜言蜜语,渐渐觉得困,竟然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赵竑听他呼吸均匀,虽然看不到,也能想象明非这时的样子,不由笑了。他握著明非的手,这时慢慢抬起,吻著明非手心。   伤口会痊愈,伤疤会淡化。只要是爱著的,总会把伤变为淡淡的痕迹。也许提起来依然会痛,却不妨碍幸福新生活。   赵竑向来是行动力十足的野兽派,明非那些绕来绕去的念头在他而言,只是简单的喜欢不喜欢,忘与不忘。   於是他此刻傻傻笑起来,低声告诉自己:“他喜欢我,他真的喜欢我……”   他翻来覆去念叨这句话,明非醒来的时候,便听到赵竑这一声。明非勾起唇,心想自己从前怎麽没看出这家夥这麽傻呢。      和明非不同,赵竑是货真价实的行动派。在明非还在挣扎痛苦的时候,他已经努力向下一步进发了。   下一步就是心理学上的大作战,用一切方法,消除明非内心的障碍。   赵竑不算是心理学的好手,不过他好歹做过企业老板,这方面多少也有些了解。他为人向来简单得多,既然决定,便什麽法子都用了出来。   明非经常有错觉,虽说自己是留下来照顾赵竑的,但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盲人在照顾他。他身体旧伤其实极为难受,赵竑便每日为他按摩。而在这种亲密接触中,赵竑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规矩,而是很努力地吃豆腐,尽量开发他的身体。   明非过去的经验确实谈不上好,但毕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身体在那时虽说受了很重的摧残,甚至有些到了崩溃边缘。但这麽久之後,那些加诸身上的疼痛和屈辱已经渐渐淡去。那些因残酷折磨而产生的反应,到了现在也不复存在。只在有些时候还会显露一点,大多时候,残留下来的只是心理反应而已。   和明非比起来,赵竑在这方面著实是好手。他先是小心翼翼试探,在按摩中间加点私货。等明非习惯了之後,就在敏感处一点点探寻,用力不轻不重,像是无心,实际每一下无不是用了挑情手法。   赵竑在宫中多年,他和臣子其实关系不算紧张,更不会有心为难宫中内侍。他并不爱亲近後宫,起先众人都以为他有什麽问题,恨不得把全天下的黄色书籍器具等等都送来。赵竑虽然并没有付之实践,却也多少记了些。而明非在这方面完全是生手,他在金国的时候,就连睡觉都无法安生,自然不会做这等事情。入宫之前,他是一只标准童子鸡。   虽说经历过的都是痛苦,但他身体本就敏感,如今刚过三十,还算是情欲旺盛的年纪。因为他之前都没有承受过太多欢愉,这时候很容易就有了感觉。更何况按摩完通常就该睡了,每晚赵竑都尽量脱干净,以“看不到”为借口抱著他入睡。房中火烧得足,赵竑怕他反会热到,晚上都帮他也脱几件。两人半裸相对,尽管赵竑看不到,明非也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炽热。何况这样相拥而眠,往往离擦枪走火也没多远。   明非已经答应赵竑要试一试,又怕自己的抗拒会使赵竑胡思乱想,也就任著他胡来。他好歹是现代人,虽然有心理阴影,至少理智上明白情欲并不是受人控制的,而当年自己遭遇的一切也不是自己的错。即使现在有了渴求,也没什麽可丢人的才是。   於是他没有太大的反对,赵竑也便每晚努力。明非身体极其敏感,就算心中对情欲抗拒,也渐渐无法忍受。这天晚上赵竑上下其手的时候,惊讶听到明非一声呻吟。他心中一喜,向下摸去,感觉到明非已经生了欲望。   赵竑大喜,便伏在明非身上,渐渐向下。明非氤氲著眼,试图阻止他,却已经是无力。   赵竑是第一次服侍别人,嘴上手上功夫并不够强。即使如此,他略带笨拙的动作也使明非无法招架,手抓紧床单,很快在他口中泄了出来。   他模模糊糊地想著,接下来就要他承受了吧。心中有些惧怕,但这似乎也算是公平交易。何况他已经决定留下,走到这一步,也很自然。   明非闭著眼,神经有些紧张,但身体还在高潮的余韵中,还是懒洋洋的,不像从前那般僵直。   赵竑似乎在床头摸索著什麽,明非模模糊糊猜想,应该是润滑剂一类的东西吧?他等了半天,身边动静渐渐小下去,赵竑躺回他身边,伸手把他抱在怀里,竟然没有下一步动作。   明非觉得奇怪,睁开眼按开床头灯。赵竑的脸有些发红,呼吸也还急促,却闭上眼,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明非不算害羞,推推他:“喂,你不做吗?”   他的手落在赵竑身上,使得对方呼吸更是沈重几分。赵竑却摇摇头,微笑道:“你有了反应,很好。”   明非掀开被子,见赵竑下身正在慢慢支起帐篷,不由皱眉。赵竑似乎感觉到了,伸手在床边一个瓶子里倒出一粒药,吞了下去,帐篷便缩回。   “这是什麽药?”明非大奇,问道。   “清心的东西。”赵竑答道,伸手熄了灯,“不早了,睡吧。”   明非忽然心一酸,躺到他身边,伸手摸他脸侧:“这种药你也吃,不怕副作用吗?”   “全天然无害,太医说,不会影响到日後性福的。”赵竑语气故作轻松,“你不用担心。”   明非心中一阵冲动,猛地翻身压住他:“赵竑,你要做,就做吧!”   赵竑怔了半天,拍拍他肩头:“明非,你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啊?”明非下意识疑问了声。   “不过,如果你要当1,我也不反对。”赵竑握住他肩头,将他拉下来,在他脸侧一吻,“你的身体根本没有准备好,我不想让你痛苦……不过我一直都是可以的,想要的话,你随时可以。”   明非僵住了。   很显然,他的性子并不富有进攻性,尤其和赵竑比起来的话。他即使有什麽目的,也会用比较暗中的手段,通过思考来达到,而非直接进攻。何况他对赵竑并没有这方面的索求念头,当真让他主动,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明非咬咬嘴唇,心道自己也是男人,凭什麽不能做主动方?   他低下头,沿著赵竑的脸侧向下,嘴唇上感觉到了极度的粗糙。   他微微怔了下。赵竑每天在他身上探来探去,熟知他每一处伤疤。但明非可没有这兴趣,平时很少往赵竑身上乱瞄,完全不记得这里是什麽伤。   一转念,他便想起来,赵竑曾经自己给自己来了个凌迟,割下来肉给他煮粥。後来两人在山洞的时候,赵竑也割自己的肉给他吃。那时候他看过一眼的,赵竑瘦成只剩骨头的身体上,到处是伤。虽然早的已经有两年多,伤痕却依然狰狞。   明非那时候心中怀恨,只觉他是故意留著这些伤疤,故意给自己看的。但这时候他心中一酸,想起来身体的愈合能力和健康情况是息息相关的。赵竑这两年就没有好好照顾过他自己,又怎麽可能会痊愈?何况自己身上伤处虽多,却以鞭伤针刺为主。赵竑那是整块肉往下割,自然不会那麽容易就好。   明非伸展身体,脚碰到赵竑的脚,感觉到小趾处的空空如也。他感觉酸涩,移开身体。躺在赵竑身边。   他低低叹了口气:“你真的不必用这种方法来补偿我……赵竑,我不想伤你。”   一片黑暗中,明非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觉得赵竑身体僵硬了一瞬。他抱住赵竑,低低道:“睡吧,不早了。”   他闭上眼,暗下决心,要让自己的身体尽快调整好,接受对方。   两人都已满是伤痕,就算他身心上受的摧残更重,但现在看来,赵竑的身体受损,远比他严重。   何必再守著心上的伤不放,他是尖刻记仇,但他也有爱。   如果因为仇恨而继续伤害对方,那还谈得上什麽爱他?   明非这麽想著。   他看不到,因此他不知道,赵竑靠著枕头,泪水缓缓流出,滴在枕巾上。   ──就连这身体,都是不要麽?   补偿?想索取爱人的身体,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原来在明非心里,还是有杆秤,盘算著谁欠谁多一点,好给出相应做法。   这,算爱麽?   或者,只是补偿?      自这日起,赵竑依然每日帮明非“解决问题”,但动作收敛许多,通常做到最後也就是用手解决,他自己吃药,没有丝毫躁动。   明非只当他是体贴自己,便努力克服心魔,打算来个投桃报李。尽管心里这麽想,这种心理障碍却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他也没什麽办法。   同时,天开始渐渐暖起来,桃树枝头也冒出了花苞。这临安皇宫的桃林是赵竑多年打理,离开後也并未疏忽了打理。赵竑既然看不到,便最爱待在这里,怔怔想著心事。那寇念生已经被明非遣走,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很快打听出包楠成他们原来的“美男计”,不由嘲笑了赵竑几句──人家当时把美男都送到他眼前了,他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实在迟钝到了极点。   这麽迟钝的人,没能察觉到自己,其实也不算错吧?   明非本来最恨的,只是赵竑没能认出他。他觉得天下的人都可以不明白他误会他憎恨他折磨他,只有赵竑不可以──或者说,只有江瑞成不可以。谁都可以认不出他来,只有江瑞成不可以。   就是因为是爱人,所以无法原谅。所以宁可天南地北地折腾,也不肯和这人共度余生。结果呢?徒然把赵竑折腾成这副样子,难道他就开心了?   明非盯著眼前一堆公文,微微皱眉,转头对赵竑道:“赵竑,我们回汴京吧。”   赵竑并没有回答,他靠在桃树下,竟然睡著了。   明非眉心微展,轻轻笑了。他们随身装备很全,明非捡起地上被子,为赵竑盖好,坐在他身边静静看著他。   赵竑现在长了些肉,五官轮廓也就显得深了许多。他毕竟年轻,这几年的痛苦只在他头发上表现出来,脸上还是气色不错,连皱纹都没。这是一张很帅气的脸,不管从古代或者现代人的眼光看来,都是如此。赵竑这“夺舍”,显然夺了具好身体。   只是眉头不展,却是常年带著愁意。唇上也少了些血色,虽说最近在明非的照顾下,已经好了许多,依然显出憔悴来。   明非的手碰著他的脸,一点点描画他的轮廓。忽地噗哧一笑:“当年是你正太养成,如今终於成了嫩草吃老牛……人生际遇,当真是奇妙得很啊。”   春天天气很好,明非批著批著觉得困了,就靠在赵竑身上,也慢慢睡过去。   等赵竑醒来,发觉身边的身体,心里很是高兴,便抱著人出神,顺便偷偷吃点豆腐。面对明非的时候,他可没什麽原则什麽绅士风度,就算对这个实际上比自己小得多的人撒娇耍赖,他也是做得出来的。   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你可以为之幼稚疯狂,而不觉得有什麽不对的。   不过没吃多久,豆腐就醒过来了。醒来时充分感觉到自己被吃得零零落落,明非迷迷糊糊发出一声抗议,吓得赵竑马上就是一缩。   明非很快清醒,抬眼看了下赵竑,微微一笑。赵竑看不到他的笑容,心中忐忑,等著他出声斥责。   “我们该准备回汴京了,好像有人开始不安分了。”明非躺在他怀里,觉得很舒服,於是还蹭了蹭。   赵竑一僵,完全没注意他口中的话,只觉欲望猛地升起,很快吞没全身。他这阵子都是靠药撑过来的,太医不敢开药效过猛的方子,因此只是清心而已。平时马上服用还有点效果,却是将情欲暂时压下,之後也免不了去自我解决一下。这些日子来本来就累积了不少冲动,现在又没带著药出来,哪里还忍得住。   他一个翻身,把明非压在下面,下体灼热无比,顶在明非身下。明非怔了下,还来不及多想,便觉身上一凉,衣襟被扯开。   这段日子的心理建设其实做的很好,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承受的来,便仰头闭眼,任赵竑动作。   鼻间有淡淡的桃花香,有青草味,还有些水汽。阳光暖暖洒下来,照在他们身上。   明非衣服被一件件脱下,身上人沈重气息吐在他脸上。他忽然感觉喉间有些发甜,在另一个皇宫内的桃林里发生的一切跳到眼前,让他全身都僵硬起来。   ──糟糕,这种事情,应该是要循序渐进的。   他脑中模模糊糊闪过这念头,身上的人却忽然弹开,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我、我冒犯了……”转身就跑。   这种地方,一个瞎子怎麽跑得开。没几步就碰到石头,摇晃著倒了下去。明非忙去查看,他随身都带著伤药,便给赵竑身上跌破的地方上了药。   “笨蛋,我没生气。只是你要考虑一下这里是什麽地方,就算是现代人,也不是每个都能接受野合的吧?”明非见他情绪不稳,连忙开口说。不敢提心理阴影之类的话,便绕开这点,故作轻松道。   赵竑微怔,难受少了些,抬起头向著明非:“真的?”   明非弹他脑门:“你还想回房试试吗?”   这话分明是邀请,赵竑心口一热,却生出些恐惧来,摇了摇头。   被抗拒两次已经够了,他怕他如果再乱动,会惹得明非彻底不快,真的离开他。   只要能在明非身边,就算做太监,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   其实桃花只有29章。。。   於是就算渣雷它也收尾了。。      继续奋斗剑茗ing。。 (1.18鲜币)桃花前度 二十八   二十八   明非既然提出搬迁,赵竑自然同意。汴京只有一个太後一名宰辅,本来也不足以负担得起国都的作用。他过来临安,本来就是偷偷摸摸跟著明非,後来则是猫冬。不管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没有半点迁都的意思。现在行政十分麻烦,明非也多了许多不必要的负担。赵竑觉得心疼,自然巴不得早日搬回去。   不过皇帝起驾可不是轻松的事情,纵然赵竑和明非都不是热爱铺张排场的人,也抵不过规矩。光是准备就足足半个多月,这段时间无事可作,明非想到自己在临安还有产业,於是便要出宫去看看。   “太危险了,不要去。”赵竑想到上次的险境,便出口阻止。要知道,上一次如果不是他出来的及时,那些棍子恐怕就落在明非身上了。他是宁可自己瞎了,也不希望明非受半点伤害。   明非能理解他的惊慌,於是也不通知他,找了个闲暇时间,自己偷偷溜出宫去。   由於成了临时国都,临安如今的繁华,和明非刚来的时候又是不同。热闹中带著秩序,街上甚至有看上去就像官兵的“便衣”走来走去。   明非不由微笑起来,赵竑显然在这方面没有费太多心思,这些人素质不够专业,还不及他训练出来的那些探子……   也没告诉他们不用送药了,不过身为探子,应该知道前缘後事,不需要自己另外通知才是。明非对自己情报网的那些人还有信心。   想了想没去酒楼,明非直接回去他那宅子。那天虽说混乱无比,但皇帝在这里遇袭,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当时前院院子里的人本来也不多,知情的全被临安府带走另行安置,消息倒也没走漏。   所以明非回去的时候,周大爷正在前院忙著收拾。他年老耳背,那天又起得晚了,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见明非回来,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著迎上来。   明非心中当即就是一突,生了几分疑虑。现在想来,自己也是在去年年底来的临安。这时候到临安的人多半都是知道赵竑驾临消息的人,那位吏部侍郎就算再牛,也得先打听清楚吧?   临安府尹不敢得罪明非这宅子里的人,没有深究是真的。但如果那位侍郎派人打探过,却被误导呢?   但……有什麽理由吗?   心中怀了这样的疑虑,明非自然格外小心。他先问了几句宅子的情况,自是一切安好。有点本事的都知道皇上是因为保护这宅子(的主人)而受伤的,哪里敢惹这里?恨不得把宅内所有人都当菩萨供起来。   听周大爷说完,明非点点头,便起身要去後院溜达一趟。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周大爷忽然拾起墙边一根棍子,冲著明非没头没脑砸过来。   明非还有点功夫底子,何况他一直在提防著,周大爷年纪又大,这一棍很容易被他躲开。明非看著周大爷气喘吁吁还坚持不懈的样子,不由微微皱眉:“周老伯,你做什麽?”   “我要为麟儿报仇!”周大爷继续抡起棍子砸,说实话,看他那架势,明非倒担心他先把他自己抡倒了。   “麟儿?”明非一边躲一边奇问,“那是谁?”   他这一句更惹怒了周大爷,他没命抡起来:“你们害他惨死,死後还被人骂卖国……你竟然连他是谁都不记得!”   “我们害他?我们是谁?”明非抓住重点。   “你那块玉牌我见过,以前也是有人给麟儿送了这麽一块牌子,他就去送死了,死後还被唾骂!”周大爷老泪纵横,棍子也散乱起来。   明非怔住了:“你儿子是我的探子?”   他这麽一怔,脚步难免停顿,眼看棍子向他砸过来。明非下意识闪了一下,棍子砸到他肩头,让他痛呼一声。   他这一声引来门被推开,一个人慌慌张张闯进来,分不清方向地乱转:“明非,你受伤了?怎麽样?不要伤害他,要打就冲著我来!”   那人显然是赵竑。他发现明非不见了,心中惊慌,换了身便服溜出皇宫。他眼睛看不到,但人又没傻,抓了个没见过他的小太监帮忙带路,一路走到这里来。刚到门口就听到明非痛呼,吓得他魂都飞了,急急忙忙冲进来。   明非见到他,也不顾周大爷那根棍子,连忙扑过去:“赵竑,你来做什麽?小心伤到……”   赵竑只听到风声,完全不知道对面只是个老头,就算任著对方打都不一定能被打伤。他一把拉过明非,把人压在身下,狠狠保护住他:“明非,小心!”   他看不到,只顾著保护明非,根本不躲。周大爷一棍子砸下来,正砸在他後脑上。赵竑觉得一痛,却连昏都没昏。   明非在他身下挣扎,赵竑狠狠压住他,死活不让他冒险。明非怒了,用力推他:“赵竑,江瑞成!你忘了我为什麽会来到这时代吗?你以为你舍身救我让我活下来,我就该感谢你而心安理得地好好活著吗?”   赵竑一怔:“明非……”   “你知道我第二点恨你的是什麽吗?是你自以为伟大的舍身救我,让我不得不做殉情那麽土的事情。”明非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把他一把推开,“我宁愿和你一起面对危险,和你同生共死,也不要被你掩在身後安全著,更不要你为我失明丧命!”   这话并不是情话,但赵竑只觉一阵眩晕,幸福无比。   明非一把抓住周大爷乱抡的棍子,高喊一声:“住手!”   周大爷力气不如他,抡了这麽半天,自己先累得满头汗。棍子被明非抓住,他颓然坐倒:“你杀了我吧,我就可以跟麟儿作伴去了。”   明非瞪他一眼:“想给你儿子平反的话,就快出门找大夫!”   其实已经不用周大爷去找了,跟著赵竑的小太监也不是笨蛋,一开始被挟持,又不知道赵竑就是皇帝,还算放松。现在猜到真相,哪里还敢耽误,一扭头出门喊人。   附近就有不少便衣,当即一群人狂奔,把赵竑抬在担架上,送回皇宫。      “明公子,皇上口谕,让你回房休息。”   病房之外,明非试图闯入,又被吉容清了出去。他眉毛竖起来:“赵竑到底怎麽样?你们说他没事,没事为什麽不让我进去见他?”   吉容摇头:“皇上说,周老头的事情交给你处理,他很累了,要休息。”   明非几曾吃过赵竑的闭门羹,但是知道吉容是忠心太监,也不过分紧逼,生了会儿气便离开了。吉容回去房间,明非绕了个圈子,又从拐角处钻出来。   明非手里拿了个杯子,贴在墙上偷听。只听房内吉容苦劝:“皇上,你不要撞墙……喂喂,你拦住皇上啊!”   随即是一声震响,显然是脑袋撞到墙上。吉容又是一阵大呼小叫,明非心中大怒,一转身到门口,也不管小太监阻拦,生生冲进去。   他的身份无人不知,拦他也不过是个样子,吉容不在,谁敢碰他一下,自然被他轻松闯入。明非一进去,便见赵竑在墙边,身边围了四五个太监,还有太医,七手八脚地把他从墙边拉下来,把人按到床上。   赵竑一直在努力挣扎,见明非进来,大惊停住:“明、明非……你怎麽进来了?”   明非一怔,随即几步窜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赵竑瞳孔随之闪动,明非大喜:“你能看到了?”   赵竑脸上现出几分惊恐,却不肯骗明非,点了点头:“我能看到了。”   明非摸下巴:“果然,还是要直接拿棍子再削一下就好了……”   赵竑很紧张,也很心虚,但是一直偷偷看他。要知道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看到明非的脸了,现在能这麽近地看,自然不肯失去机会。   万一……他真的要走,这也许是最後相见的机会了吧?   惊喜过後,明非回到眼前的情况,脸沈下来看著赵竑:“你闲著没事撞什麽墙?嫌脑袋太硬?”   “没,我就是太高兴了,所以看看是不是幻觉……”赵竑一阵惊慌之後,马上找了个理由。   他那点心思哪能瞒得过明非,揽住他肩膀,和他面对面:“你要是因为我而再度撞瞎,信不信我现在就把眼睛剜去陪你?”   赵竑吓得紧紧抱住他,拼命摇头:“不会了不会了……我刚刚不过是胡思乱想,不是真的要撞……再说也不一定会撞瞎嘛,哪会那麽巧。”   明非摸他头顶,好大一个包:“是啊,再撞的话,脑震荡倒有可能,撞瞎了可不容易。”   见明非并没有太过生气,赵竑方才放下些心来。一边吉容机灵无比,让太医过来送些消炎止疼的药,一群人就转身告退,房内干干净净,就剩他二人。   明非心中十分欢喜,但也知道赵竑现在身体状况不适合过於激动,便把人推到床上,他也跟著躺上去。手在赵竑的眉眼间划来划去,见他双目有神,不由微微笑著。   赵竑呼吸渐渐沈重起来,明非的脸就在他眼前,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将养,明非气色非常好,唇红齿白,一双眼尽是桃花。他眼波一流转,赵竑的心就随之剧烈跳起来,身体也有了反应。   但他哪里敢擅动,只是抱著人那麽看著,半晌之後开口道:“我们……还是一起回京?”   明非抬眼看他:“那是当然,你还想留下来吗?”   得到明非这麽一句,赵竑只觉心中一松,长长出了口气。   明非问完便明白过来,挑起眉来:“你撞墙就是怕我会走?我不是说了不离开吗?”   他有些懊恼,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对这家夥好一点,对方却开始怀疑自己了。   不过好像也是自己没有给对方信心,说来却也有点理亏,算了。   赵竑见他生气,连忙尽力讨好。明非并不想对他生气,也便不再追究。两人腻了半天,赵竑实在是忍得难受,便岔开话题:“对了,那周老伯我也很熟,他为什麽要对你下手?”   “说来我还想向你要个特赦,不要问他的罪。”明非也想起此事,便道,“他的儿子我不太有印象,但似乎几年前临安有我的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发现。因为他是为我办事的,所以自然被归为汉奸一类……”   明非说到这里,唇角翘起,露出一个苦笑:“这些年我只顾著折腾自己的事情,倒把他们都忘了。他们实际上是为辨然先生做事,只有他们知道辨然先生身在金国,因此绝不肯泄露,哪怕背上污名……”   赵竑猛地紧紧抱住他:“我知道,我都知道……明非,我马上就下旨为你们平反,好不好?”   “他们是需要的,至於我……”明非低低一笑,“我早说过,没有人相信蒙古会灭宋,没有人读过之後几百年的历史,因此没有人会真正理解我到底为了什麽……我何必让我自己制造出来的辨然先生蒙尘呢?”   “我读过。”赵竑看著他,“虽然……读得不太细致,忘得也很快……但我理解,我真的都明白……”   明非向著他笑著,很灿烂很温柔,很开心:“我知道你明白,有你一个,就够了。”   这个时代里,不可能再有一个人,真正的明白他们。   但他们有彼此,这还不够吗?   正当气氛温馨的时候,屋内闯来一人。小小的身体有奇异的灵活,向床上扑来:“父皇、父皇……爹爹,他们说父皇能看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明非是带些懊恼的笑意,赵竑却高兴得很,借机把欲望平复一下。   明非的态度是在他瞎了之後才转变的,他最怕眼睛一好,明非便要离开他。现在得了保证,他心愿已足。至於这欲望麽,大不了切了作公公去,只要能在明非身边,就足够了。   这麽想著,一家人愉快聊天游玩。不过赵竑刚刚能看到,还不适合长时间见光,一会儿便蒙上眼睛休息去了。明非和元宝一大一小睡他身边,一家人很幸福。      第二天早上醒来,赵竑只觉身下湿成一片,不由奇怪。他起身一看,只见褥子上一片地图,味道不雅。   眼光一转,便看到元宝巴著明非睡得正香,露著小肚皮一起一伏。赵竑只觉好笑,一伸手揪住元宝耳朵:“不孝子,尿床了就推给你爹?”   元宝被他弄醒,大眼睛眨巴眨巴,忽然大声喊起来:“爹爹,父皇欺负我!”   他们这麽一折腾,明非自然也不会睡下去,便睁开眼看著。   元宝那点小动作,哪有可能在他眼前奏效?毕竟是孩子,免不了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聪明是聪明,却是小聪明。   赵竑见儿子还敢抓明非作挡箭牌,便吹胡子瞪眼,摆出一副凶狠架势。元宝其实也不怕他,拽著明非撒娇,一边还不忘气赵竑。   明非见这一大一小俩孩子闹得欢实,不由笑出声。   他平时虽也常笑,却是浅笑居多,极少有这般放声大笑的时候。赵竑看著他,不由呆了,怔怔盯著他的脸不肯离开。明非心中有几分不自在,甩他一眼:“看傻了?”   赵竑傻傻点头:“你笑得真好。”   明非脸一红,元宝这小大人马上学著明非教他的手势,在脸上刮了两下:“哦,男生爱女生,羞羞脸~”   赵竑一声喷笑出来,心想爱人都在教些什麽啊:“这是男生爱男生好不好?你才羞羞脸,这麽大的孩子还尿床。”   “才不是我,是你就是你!”元宝开始耍赖。   明非沈下脸来:“元宝,做事不密被发现了,应该是这态度吗?”   小元宝嘴一扁,忍了半天才走到赵竑面前,拉著他的手:“父皇,我错了,以後不敢了,你打我吧……”   赵竑啼笑皆非:“这麽小的孩子,就被你教成这样,明知道我不可能打他还这麽说,分明就是卖乖。”   明非笑眯眯挑眉看元宝:“看,又被你父皇发现了,接下来该怎麽做?”   元宝还要说什麽,赵竑一挥手:“好了,先洗澡吧,我也要换衣服……”   宫里有照顾元宝的,这时候过来抱孩子洗澡去。热水直接被送到房间,赵竑几下脱得干净,跳进木桶里。   明非也看的习惯了,倒不会过分羞涩,只是有点不太自在,目光也不往这边扫。倒是赵竑瞪大眼睛,在雾气中看美人,越看越是口水。   “眼睛刚好就这麽使用,小心砂眼。”明非感觉到他的注视,瞪他一眼。   情人眼里出西施,於是白眼也可以看做媚眼。赵竑心头一热,在水中有了反应。他生怕明非生气,不敢自己动手,只好在水里泡著。   明非等著他起来再让太医看看情况,见他半天都不出来,不由皱眉。走到木桶旁边:“你在磨蹭什麽?再不出来水都凉了。”   手一探发现水已经凉了,明非手指纤长,後来长出的皮肤也白皙细嫩,指尖当初不知用过多少好药,便是粉嫩圆润。赵竑难以控制住体内冲动,靠过去吻了下他的手背。   明非的手轻轻抖了下,并没有缩回。赵竑满眼都是桃色,欲望十足强烈,握著明非的手,一点点吻著。明非手背上还有淡淡的伤痕,赵竑仔细吻下去,渐渐到了指尖。他张口把明非指尖含住,轻轻舔舐。明非觉得一阵痒,不由一颤。赵竑抬起头看著他,两人表情都有些迷乱。   两人都是很久没有性生活,明非还好,之前心理上有些抗拒,後来被赵竑“治疗”的时候也有赵竑及时为他服务。但赵竑正当青年,身体需求旺盛,偏偏爱人不在身边。之後即使在一起,也不敢稍有冒犯。说来真是干柴烈火,一点就著。   前阵子赵竑看不到明非表情,只能从身体反应中感受对方愿意与否。明非本就是在这事情上比较保守的人,尽管观念开放,自己行为却十分拘谨。就算没有过往的阴影,也不可能做到放开自己接受对方。赵竑当时眼盲,本来就容易敏感,便不敢妄动。   但现在明显看到明非的表情,虽然有些羞涩,却也有意乱情迷。身体是有些颤抖没错,表情上来看,却看不出惊惶。   赵竑心中火热,刷一下从木桶里站起来,一步迈出,站在明非身前。   明非低呼一声,拿起一边浴巾,为赵竑披上:“还嫌病得不够久,非要感冒一个是不是?快擦干穿衣服去!”   赵竑低头看著他,张开手臂撑起浴巾,把两人包起来。在浴巾包围下大胆出手,一把抱住明非,将他睡衣解开。同时低下头去,深深吻住明非。   明非面对著这个一丝不挂的情人,心里慌乱得很。虽说他一直在作准备,但这种事,显然不是多准备准备就可以了的。   赵竑感觉到他的慌乱,眼中微微一黯,便要结束这一吻。明非手臂一挽,拉住他肩头,靠在他胸前,低声道:“赵竑,你知道我为什麽变了主意,决定要留在你身边吗?”   赵竑一颤:“为什麽?”   “我本来以为,你认不出我,又对我做了那些事。因此就算我爱你,也不会再接受你。”明非在他耳边说著,声音很低,“事实上如果你一直过得很好,我不会留恋。我之所以和观雪进京,与其说是为了撮合她和孟珙,不如说我知道你那一年多过得很痛苦……”   “我怨你恨你,但我也爱你。我原来一直说你在用苦肉计,一方面是我确实怨恨,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我不想你再那麽自我折磨下去……谁想到你竟然是没完没了。”明非手臂环著他,在赵竑背後相触,手指轻轻抚著另只手腕上的手链。上面的骨头已经被摸得有些光滑,衬著赵竑披散下来的银白色的发,格外搭配。 (1.06鲜币)桃花前度 二十九(完)   由於系统错误,28在原24的位置,请拉上去查看。。。   由於字数有差异,28未完结的部分在本章开头:      赵竑抱紧他:“明非,我从来都不想逼你威胁你。我做这个皇帝去收服北地,实际上也是想到你一直对此很遗憾……如果不是有这念头支撑,我早跑去投胎转世了。如果知道你在这里,却永不能相见,那活著对我来说,也太痛苦了。”   “所以我认输。”明非抽回手来,将睡衣甩开,仰起头看著赵竑,笑得有些无奈,“人生总有些东西比另一些重要,对我来说,你比那些原则重要。”   他向来清楚自己,因此不想等到赵竑濒死再来哭著後悔。那种事只有赵竑会做,他不会。   也许在一起的时候,会多少意难平。但若因为分离而让赵竑死亡,那他宁愿带些痛苦的过一辈子。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但是也许这两条鱼,更愿意在狭小的空间里,靠彼此的唾液活下去。   明非这样想,於是主动仰起头,来个“相濡以沫”。   两人便纠缠到床上,赵竑时时注意著明非的反应。他身上这一次没有润滑,中途便打算收手。明非从一旁拿起给他上药的药膏,让他继续下去。   赵竑进入的一瞬,明非狠狠咬住嘴唇,身体剧烈颤抖。赵竑大惊,便想著退出。明非一挑眉:“你想清心寡欲,我还不想柏拉图呢。继续吧!”   赵竑努力忍住,尽量温柔。汗水大滴大滴落在明非胸上。明非勾起唇角,抬起手为他擦了擦汗,忽然觉得好像也没什麽不能原谅的。   反正这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天下一切都不放在眼中,只将自己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看他那轻柔无比的动作,在伤处一次又一次的轻吻。过去的那些伤,真正在意的人是他吧?   伤在我身,痛在你心。反之亦然。   所以明非决定,不再让这家夥受伤了。日後,就这样过下去吧。   恩,其实情欲这种事情,还真是挺舒服的。   明非眯起眼,巴著赵竑,由他折腾。      二十九   明非和赵竑并不是第一次上床,赵竑在现代和这时代都是不缺女人的,而明非在赵竑之前,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折磨。即使後来被赵竑收入後宫,赵竑在没有发现他就是陶然的时候,两人的性事也绝对谈不上和谐。就算赵竑偶尔显露出一点温柔,也被明非的冷嘲热讽打得马上消失。   何况那时赵竑身体虽然已有了察觉,却还不知道明非就是他的心上人。至於明非,在多次试探无效的前提下,早就放弃了“赵竑=江瑞成”这一猜想。   因此真正算得上两情相悦的做爱,这还是第一次。   两人一早起来开始纠缠,赵竑不敢太放纵,做了一次就收手,跑出去张罗饭菜补品。明非在床上被伺候得极好,这一次得到的快感,是三十多年来从未尝过的,做完便有些失神,直接昏睡过去。赵竑张罗来食物,直接用口喂他。明非也不是真的熟睡,半梦半醒地都吃下了。赵竑看著他,只觉喜悦无限。   对著人发了半天呆,花痴一样的皇帝方才回神,端来热水,为明非清洁起身体。他刚刚虽然极尽温柔,总也是留下了痕迹。红紫色掩映中,几乎透明的肌肤上往日伤痕清晰可见。赵竑一阵剧烈心痛,俯下身抱住人,泪水滴在明非胸口。   “笨蛋,做什麽这样子,好像你身上就没有伤似的。”明非晃晃头醒过来,一伸手拉开他衣襟,伸手摸他胸前看上去极为可怖的疤痕们,“回头用点好药,至少看起来别太吓人,我可不想晚上做恶梦。”   “我都是活该,你的伤才是真的疼……”赵竑吻了下他的手,低声道。   明非一撇嘴:“你那麽笨,是挺活该的。”由著他吻来吻去,明非懒洋洋笑了下,“你现在眼睛好了,国事就交回给你,我不管了。”   “一起做吧,除非你觉得累觉得烦。”赵竑道,看了眼房门,“等元宝长大一点,我们就逐步把事情交给他处理,然後我干脆让位。到时候你我也就四五十岁,我这几年好好练武,还能陪著你遨游天下,好不好?”   “自己偷懒就直说,可怜的小元宝。”明非嘿嘿一笑,也看向门边,由赵竑盖好被子,他躺在赵竑怀里,很舒服地就著赵竑的手吃下一小块蛋黄酥。   当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虽说最近的朝政,其实都是他在处理的……      勤劳的一行人便要收拾收拾回京了,那位周大爷说穿了只是因为儿子死後名声,倒并不是非要人给他儿子偿命。那位周麟做的就是情报事业,对此早有觉悟,跟父亲也交代过的。只是周大爷一直以为灭了金就会还他儿子一个清白,没想到这都三年了,也没个说法。这时候他看到明非这信物之主,自然忍不住发泄。   这一点上,明非是很内疚的。他在这三年间也有掌权的时候,只是一直都不方便,也一直没去做。现在遇到了这麽一位父亲,才想起自己其实是有能力为他们平反的。   明非赵竑二人没有追究周大爷的“行刺”之罪,反是为他的儿子正了名,顺便把当年归属於辨然先生旗下的探子们都正名,他们也便算是半官方的人了。   赵竑很想顺便帮明非也平反一下,不过明非反对过许多次了,他也没办法坚持。何况明非自己也笑著说,反正遗臭万年的也是明非这名字,又不是他本名,有什麽大不了的。   赵竑永远说不过他,也就由他。两人打包行李,趁著开春天气好,雨季尚未来到,一路杀回汴京。   明非还好,赵竑现在身体需要调养,两人自然都不玩什麽微服私访,每天就乖乖待在马车里赶路。赵竑把小元宝赶出去,两人在车厢里缠缠绵绵,幸好不是木头的,否则干柴烈火,非著了不可。   吃到了人之後,赵竑累积多年的欲望便决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所幸明非能克得住他,只要一瞪眼便可把他喝退,才免了被随时发情的家夥压倒。   归京之路走了一半,京城传来消息:理郡王赵昀勾结安乐侯完颜守绪造反,幸好孟珙在京城,保护杨太後出宫,又迅速率领禁军打退叛军,将他二人以及追随者全抓了起来。   这是一件大事,消息一传出海内俱惊,只有赵竑和明非两人丝毫不吃惊。   只在叛臣名单送来的时候,明非一个个看过去,脸上似笑非笑:“你这是公报私仇吧?”   这上面的名字,倒有大半是当年进过莳年宫的。这本是一场绝对没指望的造反,这些人参与进去,不是明摆著要来送死吗?   “本来就心虚,我给点脸色,再给他们点机会,自然就迫不及待冲上去。”赵竑轻哼一声,不欲让明非回想往日,岔开话题,“开封离什麽大连秦皇岛北戴河好像不太远,我去弄个避暑山庄,以後我们夏天就去消暑,好不好?”   “我一直以为我是最记仇的,现在发现还是不及你啊。”明非低低叹了声,“赵昀参与,也是你的主意?若是我不说,你才不会知道他就是史弥远要拿来代替你的人。”   “好歹是金国的皇帝,也不能让他死得太孤单。”赵竑一撇嘴,道。   “所以来追我,顺便引蛇出洞?”明非挑眉。   “胡说!”赵竑立即否认,“我从没有半分利用你的意思。”   “我知道啊,所以说,是顺便。”明非道,把手里的奏章放到一边,“那些人真倒霉,当年还不是你让的。”   话题还是回到这里,赵竑低下头,目光黯淡。   明非不觉好笑,明明他是受害者,看这架势,倒像是反过来一般。   但是并不想再刺伤爱人了,明非对他笑了笑,低声道:“记仇的家夥,日後不要对我记仇,其他人随便你,明白吗?”   赵竑点头,紧紧抱过他。      这一场叛乱,在外人看来可以说是弘兴年间最大的政治事件,连皇後被废都没有这麽轰动。但对於知情者而言,这件事不过是後宫事件的延续。其中心人物,不过是一个明非。   明非有的时候很心软,他一直把他自己当做是现代人,很多地方都按照现代人的观念处理事情。甚至和赵竑明显不同的一点,赵竑会无所顾忌地囚禁孕妇,明非对女性都有些手软。   不过这些谋反或者被扔到谋反堆里的人,明非倒不同情。政治本来就是投机活动。愿赌服输,没什麽好说的。   一行人很快回到汴梁,整座城一片萧煞气氛,连过往行人都很紧张。圣驾到来并没有引起围观,众人都怕被什麽行刺反贼牵连,躲得能多远就多远。   赵竑带著明非进了皇宫,赵竑生怕明非心里还有阴影,不过他把一部分後宫和莳年宫都拆了,现在皇宫只剩一点规模,再拆就该没了。   明非实际上已经没那麽在意了,这整座宫城的存留都可由他一言而决,还有什麽可怕的呢?   稍做休息,他二人便去处置叛臣。赵竑自然不愿让明非再去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只将五花大绑的赵昀和完颜守绪带上来。   这一次的事件牵扯到赵昀,说实话完全是赵竑设计的。他知道明非对这位原本历史上的“宋理宗”颇有顾忌,之前也计划行刺过,只是没成功而已。为了真正切断历史,赵昀是非死不可。反正他本来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宗室子弟,仗著当初史弥远的计划才爬上来。史弥远被刺死,他倒免得受牵连,一直闲散至今。   赵竑原来是不知道他在历史上的地位,现在既然知道,自然不能放过他。历史上赵昀取代了赵竑成为皇帝,现在反过来,就当赵竑为历史上的自己报仇,却也恰当。   他二人在大殿之下被绑著见过皇帝,完颜守绪抬头看到明非,脸色微变,忽然一咬牙:“明非,当时约定你都忘了吗?如今你躺在这大宋皇帝身边,就没了草原儿郎的雄心壮志吗?”   不愧曾是皇帝,心够狠。明非笑了笑,开口道:“我从来都没有过草原儿郎的壮志雄心,你难道忘了麽?我是汉人。”   很显然,完颜守绪能接受成为降臣的明非,被折磨迫害的明非,但不能接受把赵竑迷得神魂颠倒,而成为大宋太上皇一样的明非。得不到的话,宁可让敌人也得不到。   “汉人?你当初在太子府,是怎麽跟我说的?”完颜守绪冷笑问。   “这有什麽重要的吗?”赵竑开口了,“你以为明非当时说那些话是真心的?他不过为了骗取你信任。”   完颜守绪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前仰後合:“他是骗我信任,那你呢?你这麽相信他,就不是被骗的?”   “跟他说这些做什麽呢?”明非出口,打断赵竑嘴边的话,“完颜守绪,你给我的信任大可收回去。我欠你这点情,如今还你一个痛快死法,也就算了吧。”   完颜守绪表情极为难看,看向赵竑:“赵竑,他今日能放弃我,日後就能放弃你。他能及时抽身把金国出卖给你,日後大宋也可以成为他的筹码。你,可要看好了。”   他这明显的挑拨离间的话只换来赵竑轻笑,明非看著他:“我就说不会有人信,最多都当我是政治投机犯。你以前不也是这麽想的?”   如果你回去唐玄宗早期,一刀把安禄山宰了,你是英雄?如果你回到宋徽宗时代,一刀宰了高俅董贯蔡京和刚刚冒出头的秦桧,你是拯救北宋的功臣?   在什麽情境下就做什麽样的事情,所以郭靖可以去促进宋蒙联合抗金,可以帮助蒙古消灭金国,那并不是他的错。但在十多年前就跑去金国“卧底”,以消灭还不算强大的蒙古为第一目标,实在看不出有什麽必要性。   最多有不懂政治的如观雪,认定明非是好意,虽然行为有些不严谨。懂政治的,很难会真正知道明非到底是为了什麽,因为他们看不了那麽远。   这就是改变历史的副作用,改变了的历史不会铭记你的功劳,只会用符合逻辑的方式理解你的行为。   赵竑看著明非,伸出手握住他的:“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好了,示威够了,我们回去吧。”明非拉著赵竑,看了眼赵昀。这位原本的宋理宗甚至还一副很茫然的样子,他在这场政变中完全是配角,甚至有点不明白自己为啥忽然就想谋反了。   但是他一定要死,他的死亡才能让明非彻底放下心来,知道这个时代已经完全不同了。   两人走出门,赵竑从袖子里拿出一枚戒指:“明非,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明非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趁著政坛一团乱的时候立下皇後,等他们缓过劲来的时候也晚了?”   赵竑很是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们现在开个好头的话,日後同志婚姻自然合法,造福社会啊。”   亏他好意思说……   明非斜他,却伸手接过戒指,戴在手上:“好吧,为了後世同志们的幸福……”   赵竑呆呆站著,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十多年前吧。那个少年仰头对他说:“如果再过五年你没变我没变,就去结婚吧。”   到如今已是十二年。   但他终於把人娶到了手。   “喂喂,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要学元宝动不动就哭啊……”明非忽然慌了神,手忙脚乱拿出帕子往他脸上蒙,“不过是答应你求婚嘛,戒指还是我自己戴上去的呢……”   赵竑嗓子微哑,低声道:“我等了十二年……明非,就算你是为了同情我,就算是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其它选择……我也很开心……”   明非愤怒地踢他一脚:“胡说什麽,我是那种人吗?”   还以为这段日子的和谐生活已经让赵竑放心了呢,没想到他还是这麽没有安全感。   明非微微觉得心酸,脸上却是气恼。赵竑一阵紧张,连连摇手:“没、没有……只是最近你对我太好,我有些不敢相信……”   “来,看著我口型,张嘴跟我说。”明非搂住他脖子,把他往下拉了拉,说,“明非不是滥好人。”   ──“明非不是滥好人。”   “明非不是圣人。”   ──“明非不是圣人。”   “明非一向爱憎分明,绝不会为了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说谎。”   ──“明非一向爱憎分明,绝不会为了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说谎。”   “因为我爱你,所以心疼你,我害怕你伤害你自己,伤害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也许我还怨你,但一定要等你相信我爱你之後,才会对你任性。我怕你这傻子再去钻牛角尖,再搞出个伤残来……我不想要你的骨头,或者你的肉。”   ──“因为我爱你,所以……”   “好了,这句不用学。”明非摆摆手,横他一眼,抱著他脖颈,微垫脚尖,把唇印上去。   也许他还是怨恨,也许赵竑还会不安。甚至这座皇宫里处处是他的血,赵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安抚他。   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们相爱。从十几年前开始,到现在,到将来。      尾声   弘兴四年,弘兴帝立前金丞相明非为後,一时间朝野大哗。只是当时正逢理郡王造反尾声,朝中势力更迭,竟没有空闲顾及此事。杨太後已是半隐居状态,并不管事。以至於这等千年以来从未有的奇事,没经过太大波折便定了下来。   自此之後,所有人都知道,天无二日国有二主。大宋实力蒸蒸日上,国内科学技术发展迅速,航海更是发达,将大宋特产输往全世界。   十年後,弘兴帝立幼子赵芫为太子。再过五年,太子继位,弘兴帝为太上皇。太上皇便与皇太後定居江南,著书游玩,生活极为闲适。   即使不容世俗,却是神仙眷属。   记一段桃花前度。   ──完── 【本书下载于派派论坛,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www.paipai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