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有云: 凡是成功的儿子,背后一定有个伟大的爹 所以~当今状元当朝宰相杜子寒,背后正有个伟大的我! 从前为了养儿子,我挖树根当人参,黑心钱滚滚来 现在为了养宰相,我广收贿银并吞店家,黑心良心钱一起赚… 啊?小寒,你为什么生气? 要知道这年头清官不值钱,还不如贪一些-- 呜!小寒你骂我?好嘛好嘛我把贿银退回去… 可是你好帅,要不要到爹开的店陪男人床上聊天? 噢!小寒你打我? 就算大我六岁又和我没血缘关系,爱国爱民的宰相也不该打他爹! 咦? 你说为了报仇所以不愿辞官享受生活? 告诉你,什么父母之仇官场争斗我不管, 这世上我只在乎银子和杜子寒! 看,小寒,我多喜欢你~~ ……嗯?小寒,你头昏吗? 第一章   “混帐……”杜子寒抡圆了手里的笤帚疙瘩追出书房追出高堂一路追到花园,“把银子给我放下……”   杜子寒何许人?当朝一品风流宰相是也。关于这个注解,一品是说他官大,宰相是指他权重,风流嘛,呵呵~~当然是指他长得好,英俊潇洒,一身的凛然正气,此刻正竖圆了眼睛毫无形象的疯跑中。   “你……再不把银子给放下,我就不客气了……”杜子寒大声叫喊着。   当然没人理他。   只见一声寒风略耳而过,我的头被笤帚重重的砸到了。   “看你还往哪跑……”杜子寒一把揪了我的衣领,咆哮着,“快,把银票拿出来。”   “哎呀~老爷~~”我泪眼汪汪的哀求,“放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只因为我家中太穷,才起了邪念……还望老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这份恩情,来世定当报答。……”   杜子寒闻言稍为一愣,手上的力道也少了几分,我瞅准时机撒腿就跑。哼哼~~来世再说来世的,现在逃跑才是关键。不愧为一代名相,反应就是快,我还没跑出去第三步,后领子就又被他一把拎回,整个人重重的窝进他的怀里。这回他干脆紧紧的箍着我的四肢,把我整个搂在怀中,动都不能动。   “你……”杜子寒气得浑身乱颤,“我倒没听说过你家穷到要偷的地步。”   “唔唔~~”我的哭声直上干云霄,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控诉着,“还不都是因为我家那儿子不肖,有老不养,让我这老人家孤苦伶仃,衣不蔽体……”   “你~~~”杜子寒终于狂怒,在我耳朵边上大声,“我什么时候不肖了~~~”   “哦,”我黄鳝一样从他的怀里滑出来,夺路而逃,“那这一百万两银票我就拿走了……”   “你放下……”杜子寒接着追,“那是户部的黄大人送来的,是贿银啊,我们不能收,要给人家退回去的……”   “儿子~~反正也是人家给你的,不拿白不拿,”我谆谆教导着,“爹这是为了你好,爹拿去利滚利,给你攒钱娶媳妇啊~~”   杜子寒大不敬的把脚底下的鞋子咻的一声扔了过来:“你给我站住,我还不想娶什么媳妇。”   “呀?”我蓦然回首,深情款款的问,“小寒,你不要娶媳妇?莫非……莫非你断袖?”   杜子寒很配合的一跤跌倒在小石子路上,正中下怀。   远远的,两个带了刀的侍卫晃进了园子,我一个没留神,险些撞上他们。   坐在地上的杜子寒一见两人立刻大喊:“远歧远酹,快,给我捉住他……”   两个侍卫拉开架势拦住我的去路。   我左手一推远歧左胸,一张百两的银票落到他的怀里,远歧嗷的一声滚到草丛里:“哎呀~~老爷,太爷打碎了我的肋骨……”   右手一拦远酹下腹,百两银票落到他的手里,远酹双腿一软:“啊~~我丹田无力……”   杜子寒的脸可谓前年冰山,冷得可以掉渣。   我得意啊,奸笑,一百万啊~~   正所谓乐极生悲,其实也不能怨我,毕竟我不是领兵打仗的将军,对地形不熟也有心可原,虽然人家那是前线阵地,我是在自家地盘。我光顾着想象坐在床上数银子的美好时光,忘记了脚下的路,一眼没看清,扑通一声落进了花园的池子里。满怀的银票散了满池塘都是,荷叶莲花里夹着白花花的银票,说不上是好看还是诡异。   杜子寒抹着汗水站在池塘边上,看着水里落魄的我,带有胜利性的邪笑:“跑啊,你倒是跑啊……”   一双凌厉的鹰眸恶狠狠的瞪着我,我的心里倏的传过一阵寒流。   他把双手叉在宽厚的胸膛前,面露愠色的对远歧远酹说:“你们把银子统统给我捞上来,一百万两,少一张也不行,否则晚上没饭吃。”转身又对我说,“还有你,找不齐银子照样给我饿饭。”   “哼~~”我用鼻子回答他,“我是爹,我干吗要听你的~~”   杜子寒破颜一笑:“因为我的官比你大,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宰相府,不是宰相他爹的府,所以我说了算。”   我欲哭无泪:“你就当你的清官吧,连你爹我这唯一的乐趣也剥夺,我苦命啊……老年人是需要关怀的……”   然而无论我是装可怜苦苦哀求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杜子寒都无动于衷,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们三个在池子里抢救银票,还干脆搬来一把太师椅喝着茶水欣赏。直到我真的受不了开始站在泥里耍无赖,他才大发慈悲把我从池子里捞了上去。   我的鞋子全湿了,衫子也湿了大半,杜子寒打横把我抱起来,顺着我的逃亡之路回房间。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收贿银,”他训斥着我,“为官应该清廉,家人也应该清廉,你总是这样,以后让我在朝上可怎么办啊……”   我蜷缩在他的怀里,泪眼婆娑的道歉:“知道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啊……”一双红酥手探入了他结实的胸膛。   “恩,这还差不多,”他满意的点头,“……喂,住手,住手啊,别乱摸了……那是我进宫上朝用的御赐令牌,不能拿去卖……天啊,为了不让你发现,我都藏在怀里了……”   我的手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他的前胸:“真的不能卖啊~~它看上去很值钱呢……”   “……”   “要不我们折中,切一半下来卖好不好?我的义云楼正好缺这么一件货色呢。”   “……”   “应该没问题吧?”   “……闭嘴!安静!”杜子寒忍无可忍咆哮着。   杜子寒把我一路抱回卧房,又唤来丫鬟粹袖拿来干净的衣服。   “过来换衣服!”他寒着一张脸吼我。   看他一张原本应该是让女孩子尖叫的脸冷成了冰块,这个时候谁敢过去。   他见我半天没有反应,把语气加重八度,用一种很有威胁感的声音对我说:“快点……”   他的话音未落,我已经捣着小碎步子凑了过去。   除下一身肮脏的衣衫,我光溜溜的窝在床上,叉手等着乖儿子的服侍。可杜子寒并没有理会那一叠衣裳,伸出手略过我香白的肩膀和那上面一条不相称的狰狞疤痕。   “还是没想起来吗?已经十年了,”他轻叹一口气,“你还是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吗?”   “我……”一丝愁云拢上我的心头。   杜子寒握着我的肩膀,拧了两道漂亮的剑眉,“难道……你的记忆真的要截止在那天夜里吗?”   我叹气:“小寒,其实,我已经想起来了。”   “真的?”他的眼里闪过欣喜的光芒。   “我想起来了……其实……我们彼此相爱,在为爱而逃亡的路上我为你挨了一剑,看,”我将肩膀凑近他,“就是这个,而且还失了忆……我们是不伦之恋啊~~”   “闭嘴~~”杜子寒狂吼一声,“谁和你不伦之恋,你到底想起来没有啊——”一边吼着,一边使劲的摇晃着我的肩膀,可我本就陪着这个不孝子跑遍了整个花园,又跟两个侍卫恶斗一番最后还被他罚在池塘里捞银票,我这风烛残年的身体终于经不住刺激,吐了吐舌头,直直的倒在他怀里晕倒了,确切的说,是睡着了。   ***   风清明月日,花好月圆时。   睡了好久终于清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的我,擤着清鼻涕爬上了杜子寒的房顶。一脚踢飞蹲在我脚边等着叫春的猫,对着那圆得流油的月亮发出无限感慨:“银子啊~~银子~~~一百万两的银子啊~~~~”看看四下无人,接着喊:“我那可怜的银子啊~……”   直到宰相府一干丫鬟侍卫匆匆赶过来,杜子寒也披了衣服从房里跑出来:“你又在做什么啊~~”   我更加提高了嗓音:“我缅怀一下我失去的银子还不行吗?银子……”   “快下来吧,别喊了,”杜子寒站在房下面喊话,“我明天还要上朝,你这么喊下去让我怎么睡啊。”   “我不管,”我得意,“我没了银子心里难受,我睡不着啊……”   杜子寒软了半截声音:“下来吧,我给你买你最喜欢的云片糕?”   “银子……”骗谁?若有一百万两银子用你买?   “我亲自下厨给你煮面当夜宵?”   “……银子~~”有点诱惑力,不过,力度还不够。   “爹,下来吧……”杜子寒苦苦哀求中。   “呜呜呜~~银子啊……”   “那你究竟想怎样啊?”杜子寒终于顶不住了。   我呵呵的奸笑一声,停止了叫喊,站在房顶上和他对话:“再七天,我就过生日了。我要办生日……大办。”   “生日?”   我见他犹豫,立刻高喊一嗓子,杜子寒马上点头答应:“好,好说,给你办。”   这还差不多,我满意的笑,打算顺着上来的梯子爬下去,结果刚刚被我踢走的那只猫晃着尾巴又窜了出来,我一脚踩空,从房上的瓦片上跌了下去,正砸到杜子寒的身上,耳畔只听得身下骨头咯吱的一声巨响。   “远歧……”不幸给我当了坐垫的杜子寒有气无力的唤来侍卫远歧,“给我通报一声,说我明天不能上朝了;还有,快,给我找个大夫来。”   “那我的生日呢?”坐在他的身上,我问。   杜子寒没好气的回答:“没。”   我往下使劲一坐:“什么?我没听清。”   “啊~~”他立刻改口,“有,有……快下去啊~~”   呵呵,早这样不就好了,我从他身上爬了下去,只听他长叹一口气,对远酹说:“去,追上远歧,让大夫多带点药……”   ***   后来,杜子寒整整躺了三天。   不过我倒是很兴奋的等待着生日的到来。所以在当天,我早早的就爬了起来,换好衣服乖乖的等着杜子寒上朝回来。   “然后咧?然后咧?”我叼着筷子满怀期待问杜子寒,“还有什么?”   “没了,”他笑眯眯的告诉我,“就这些了,不够你吃吗?”   “什么啊?”我嘟起嘴巴,“只比平时多了碗长寿面而已。”   “还有木须韭苗。”他更正。   我不满:“这算什么啊~~你是当朝宰相,你爹过生日怎么这么寒酸啊?人家老黄的儿子是个知县,生日的时候办足了九十桌呢~~”   没想到杜子寒不怒反笑,温柔异常的问我:“是哪里的知县啊?”   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沧州。”话音落地,我就直觉的感到有人要倒霉了。   我正甩着满头的汗,为我挚友的儿子默哀,就见远酹走进来通报:“老爷,户部王大人求见,说是给太爷贺寿。这是礼单。”   杜子寒闻言拍案而起,剑眉倒树怒道:“是谁走漏的风声?让我知道了决不放过他。”   走漏风声的是谁?当然是本太爷我了。我得意洋洋的晃着腿,呵呵,贿银你不让收,贪污你又不干,我就干脆自己创造机会,人家一任清知府还有三万雪花银呢,我家这儿子当了四年宰相还是两袖清风。   没等杜子寒下逐客令,那王大人已经迫不及待滚了进来,看都没看,直接扑到我的脚下磕起了头:“在下王敬浮,祝太爷寿比南山万寿无疆……”十七八个头嗑了下去,个个见响,眼见得头上起了通红的包。嗑够了头,王敬浮抬头一见到我的脸,立刻傻了两只眼睛,嘴角流下几滴扯着黏涎的口水。杜子寒把牙齿咬得吱吱做响,很大声的哼了一声。王敬浮这才收回了失神的眼神,干咳几声自嘲般的解释:“太爷……好少相,倒好似二十几岁光景,不,说是十几岁的少年也决不为过。让在下……”   我翻弄着他的礼单子,那一对夜明珠应该值不少银子吧,孺子可教也:“没错啊,你猜对了呢,我确实很年轻啊,小寒说我今年二十三岁。”   “呃~~~”王敬浮被自己的口水噎到,颤巍巍的小心询问杜子寒,“请问大人贵庚?”   杜子寒冷冰冰的回答:“今年二十九。”   王敬浮彻底傻了眼,愣了半天,就在我下定决心帮他请医馆的大夫的时候,他终于站起身子:“那个,大人~~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   我手里还掐着礼单子,突然清醒过来,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喂~~王大人,你走了,礼要留下啊,要不,只留那对夜明珠也好啊……”   可是,逝者已逝,王敬浮一去未归。   杜子寒下令今天之内任何人不得入宰相府,然后对我嘉奖了一番:“不错嘛,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有用啊~~来,奖励你,给你加个菜,要木须柿子还是鸡蛋柿子?要不然给你做木须鸡蛋?”   我哇的一声哭开:“我不要鸡蛋,我要夜明珠!”   “都一样了,”他得意的笑着,“长得都差不多嘛。”   ***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手里捧着杜子寒给我买的云片糕开心的裂着嘴笑着。自从他中了状元后来又封了宰相,很少有机会和他一起出来逛街。这次是因为我没拿到那对夜明珠而在家里哭了一个晚上,直到他答应给我煮面吃还陪我一起逛街,我才原谅了他的无礼行为。说起来,做商人的嘛,都会喜欢逛街,就比如这趟,出来才一个多时辰,我就决定挖路边南头那个很会花言巧语的算命先生来给我新开张的古董行做事,刚才抱着我的脚没完的讨钱的小乞丐专门负责给我追债,几个做点心的师傅工夫也不错。还有遇上一位据说和杜子寒道不相同的大人,看他见到杜子寒时脸上那副完美无暇的铁板脸,我觉得他真是个人才,就问他退休以后愿不愿意到我的棺材铺里卖棺材,结果那位大人当场红了脸浑身打着颤哆嗦着,哎呀,真是的,这样的话就只好到我的戏班子里唱关公了。   走到街角的转弯处,小贩手里一串串殷红的冰糖葫芦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那娇艳欲滴的红色,一看就知道是颜料泡出来的,而且技术还不错,颜色染得均匀统一,不知道这个人染布的手艺会不会一样的好。   杜子寒见我盯着糖葫芦看个没完,放开我的手,柔声问道:“想吃吗?我去给你买。”   我大惊失色,那种东西怎么能吃,可他已经走过去,我也只好无奈的等着。一回身,看到街边一户人家门口坐了一个不满两岁的粉琢玉砌的小女娃,而让我最感兴趣的是她手里握着的三枚铜钱。   呵呵~~我凑过去,“小妹妹,看,云片糕,想要吗?只卖你三文钱哦。”   于是,我的手里有了三文钱,她的手里有了一包云片糕。   “哎呀,”我叹了口气,“你看你,牙还没长齐呢,怎么吃云片糕啊,哥哥我就勉为其难回收你不要的货吧,来,我给你一文钱。”   于是,我的手里有了两文钱和一包云片糕,她的手里只有一文钱。   “你怎么还看着我的云片糕呢?啊,我知道了,你喜欢包着它的纸对不对?好啊,一文钱卖给你……啊呦~~”我的后领子突然被人拎起,敢对宰相的爹这么做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就是宰相大人本人。   “你……”杜子寒对着我的耳朵喊,“竟然连小孩子的主意也打?”   他一把将我的云片糕和手里的铜钱夺走,统统送给了小姑娘,于是,她的手里有了三文钱和一包点心,而我的手里什么也没有了。   杜子寒抬头看看当午的日头,拖着正要抹眼泪的我踏进了镶云楼。   小二快速周到的抹了桌椅,上了茶水,点好菜下去了。他将大西政法有关行商的所有条款一一讲给我听,我则在窗前将路过的行人身上挂的钱袋一一研究了个透彻。杜子寒拧着眉头开问:“你不是有那么多家产业吗?怎么还整天在我这里吃喝?”   我稀溜溜的喝了口茶道:“人家拿去投资了嘛,手里哪有闲钱。”   杜子寒翻起了白眼:“你到底有几处产业啊?”   我伸出左手数了数,又伸出右手数了数,觉得不够,刚想脱鞋子就被他阻止了:“算了,我知道了,反正有很多就是了。”   我晃了晃头:“天道酬勤。”   杜子寒没对我的评语做出任何反应,眼角盯着窗外看了半天,我回头望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正见一个着了青色衣衫的俊俏美人正看向我们这里,感到我看过去的眼神略一颔首,整个人就快速隐到街角的转弯处。   “我出去一下,”杜子寒见状,也站起身,“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唉,有了美红颜,果然容易忘了爹。不过,刚刚那个美人好像是个男的吧。我浑身燃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我这儿子不会真的断袖吧?   我正担心的擦着满头汗水,盘算着如何早点给他娶个媳妇,镶云楼的楼梯上突然响起一阵嘈杂。   跑堂的小二忙不迭声的道歉:“这位爷,我们客满了,您找别家吧。”   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滚落的声音,一个霸道的声音大喊着:“我吃定你家了。”雅阁的门突然被撞开,那个声音的主人——一个和霸道的声音一样无赖的男人和两三个手下闯了进来:“就这间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我,原本蛮横的脸上突然浮现起了笑意和还流出了扯到前胸粘痰:“哟呵,店家还附带了个美人啊~~那我就不客气的受用了……”   满脸伤的小二连忙拦住他想伸过来的手:“大爷,这位可是当朝宰相杜大人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人一脚踢飞昏在墙角。   “莫非这个就是传说中宰相府里的男娈?”那个人一个手下贴在他的耳边说:“听说是个美得不得了的大美人,把宰相大人勾得魂都没有了,每天一办完事就急匆匆的回府。虽说现在男风盛行流行龙阳之好,可他能把那个正儿八经的宰相也迷得七荤八素,可见……”   众人暧昧笑成一团,我则如五雷轰顶般愣在当场。我竟然没发现现在男风盛行,这是一个商人最大的失败。   那个人坐到我身边的椅子上,拉起我的手摩挲着:“小美人,来,让我摸摸。”   我甩开他的手,将袖子一把拉到肩膀,雪白的手臂露了出来横陈到深色的八仙桌上,破颜笑道:“客官,你想摸?当然没问题。手腕以下每一刻钟二两银子,手腕以上手肘以下每一刻钟四两银子,手肘以上肩膀以下每一刻钟八两银子,不满一刻钟的均按一刻钟计算,别的部位另行收费……”   等我把一大堆拟订好的收费标准说完,那个人已经呈半麻木状态,这么好一笔买卖怎么能眼见他从身边溜走?我拉起他的手搭到我的手臂上。   他的手搭在我的手臂上愣了半天,突然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一壶滚烫的开水浇了他的满头满身。   “小寒?”那个拎着水壶的不是别人,正是杜子寒,远歧远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了他的身边。   杜子寒一张冷脸愈加寒气逼人:“竟敢调戏当朝宰相的爹,我看有人是活得腻味了。远歧远酹,把他给我丢到衙门里,明天我要亲自审他。”   “爹……爹……?”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的吊起嗓子喊。直到被远歧和远酹架走还没想明白我和杜子寒的关系,真笨。“小寒……”我抓了杜子寒的袖子,泪眼婆娑的叫着他的名字。   “不怕,不怕,”他把我揽到怀里,“我才离开一下,就遇上登徒子。以后还是不要一个人出来的好,恩……这样吧,就让远歧和远酹每天一个跟着你这样?”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抹了眼泪问他:“你把人藏在哪了?”   “人?”他丈二和尚摸不找头。   “就是人家说的那个美得不得了的男娈啊……”   “……?”   “人家都说了,你把他藏在宰相府了,还为了他每天都早早赶回家,对不对?可我为什么没有发现呢?难道爹爹我这么不得你信任吗?……唔唔,儿大不中留啊~~~……还有,那个穿了青色衣服的漂亮公子,是你外面的人吧……你如果实在喜欢就带回来吧,现在都男风盛行了,你想赶流行我也没办法……”   我从擦着眼泪的手指头缝里偷偷看到杜子寒的脸色逐渐变青,终于狠狠的从牙齿缝里咬出两个字:“闭!嘴!”   我吓得差点被自己的舌头噎死。   虽然那顿在镶云楼的饭最后不欢而散,杜子寒终究也没告诉我那个男娈被他藏在哪里。可是我得到了一个重要的资讯。男风盛行~~龙阳之好~~这些字眼不停的在我的眼前闪现。一个绝佳的赚钱计划浮现在我的脑海,那就是:逼良为娼。 第二章   所谓“逼良为娼”是什麽意思?当然是要找良家少男来才有味道。我可是在走访了十六家青楼二十五家相公馆以後才得出一个结论,现在还是那种欲迎还拒的可怜相最流行。管事的老黄抹了一把汗问我,哪有那麽多可怜兮兮啊,我一脚踢到他的腿肚子上,笨蛋,大街上那麽多漂亮少年,抢哪个不可以啊,还省了本钱呢。   杜子寒诧异於我的安静,问我最近在忙什麽,怎麽都没时间堵在大门外面截各路官员私下送来的银子。我叹了口气,告诉他我最近在教人不诲,当然,我没告诉他我每天都拿著隔壁依花院老鸨大妈给我写的小抄,得意洋洋的对少年们训话,然後听取哭声一片。   也许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晚饭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杜子寒长得也不错,虽然穿得是素色的布衫,线条稍嫌硬了些,身上的迂腐书生气也重了些,可是眉目英朗,十分俊秀,整体看来,也算是个翩翩美公子,尤其是给我剥鸡蛋皮的手指,修长优雅,漂亮极了。他手中的蛋皮片片落尽,一颗白嫩嫩圆滚滚的蛋放到了我的面前,我握著筷子,一下子刺穿了它的身体。   杜子寒摇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筷子叉东西。”   “小寒?”我看著他紧簇在一起的一双剑眉,突发奇想,问他,“要不要到我的粹云楼打工?”   “粹云楼?”杜子寒见我想吃菜才发现筷子上叉了蛋,轻笑,夹了菜递到我的面前,我干脆俯身一口叼走那上面的虾丸,“你又新开张一家店?这次是做什麽的?”   “呃~~”我突然间想象到他一本正经坐在绣床上给人家一遍遍念大西律法的样子,立刻打消了这个足以毁灭粹云楼的怪念头,“我想,除了外型,你一定不适合。”   “嗯……?”   吃完饭,回了房,我爬出了窗子,一路爬过了花园,顺著墙爬出了宰相府。干嘛去?工作去。为什麽不走出去?笨蛋,让杜子寒发现我逼良为娼,粹云楼就不用开张了。   出了宰相府,我站在大街上四下望,才只几日没逛街,原本熙熙攘攘的路上竟然没有几个人,看看天色,正是夜市的时候,再看看凄凉的街道,我心下一惊,怎麽这麽萧条?正猜测著,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背後横伸过来,一块沾了甜腻味道的丝巾覆上口鼻。那种甜香瞬间入脑,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悠悠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体软绵绵的,被绑在一张床榻上。阴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摇摇晃晃的油灯。   “今天就只一个?”暴怒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颤颤巍巍的声音回答著:“大哥,自从我们开始网罗美少年,全城肯出门的人越来越少了,现在是无论男女老少人人自危。”   我气得牙直痒痒,难怪街上的人那麽少,我原还想顺路抢几个回去卖身,原来是让人家给捷足先登了。   “可是……”那个人说,“大哥,你不觉得今天这个比以往的都漂亮吗?……你瞧瞧身上那个白,嫩得好象要流汁水一样,不如……我们自己留下吧。”   “笨蛋……”暴怒的声音大骂,“咱们粹云楼的黄爷要是知道咱们私藏了,还不砍了咱们。”   粹云楼?我突然渗出几滴汗,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新开的妓馆就叫粹云楼~~~我们家管事的也姓黄,而直觉告诉我,这绝对不是巧合。   “大哥~~”那个声音突然撒起了娇,“那我们就受用一次吧,不会被发现的。”   “……”考虑~~   “……”还在考虑中~~~   “呲~~~”考虑结束,我的衣服被扯掉一大块,一段香滑润玉般的肩露了出来。   “喂~~”我扭动著身体避开袭来的大手,问道,“两位,请教个问题。”   “……?”   “请问有工钱吗?”   两个人互相看看,莫名其妙的回答:“当然没有。”   没工钱?我大喊:“救命啊~~非礼啊~~~”   其中一个人见我突然高声大喊,握住了我的下巴,止住了我的声音,又递给另外那人一个眼神,立刻有会意的声音回应。我被撬开的嘴巴里,转即被丢入了一颗红色药丸。   “什麽?”我紧张。   淫笑著,那人回答:“当然是让不乖的人变乖的药,我们粹云楼必备的物品啊~~”   眼见得我身上的布料片片化蝶而去,我无力的挣扎著,就在我即将认命的一刹那,室内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各位,住手吧。”   “小寒——”隔著两个人的肩,我向一身玄装的杜子寒打招呼。那个人却赏我一记白眼,我才发现他脸上是蒙了面的。   为了表示不爽,那两个人主动爬下床让杜子寒打了一顿,我满目欣赏的看著他洒脱利落的招式,不愧是我儿子啊。看,就是厉害,哎呀~~怎麽眼睛上挨了一拳,不过还好,他出腿横扫一片,地上就多了两个躺著的人,啊~~又爬起来了……又倒了……又……我说儿子,虽然他们偷袭你一拳挺可恶的,可你也不要这麽耍著人家玩啊~~~   门突然被打开,一抹青色身影闯进来,“寒……办好了。”   是那天出现的漂亮公子,我的眼睛顿时一亮,“小公子,来我家做工吧~~工钱优惠啊~~~啊……”我急忙扑向他的方向,却忘记了手还被缚在床上,猛的扯动让手腕剧烈的疼痛。   杜子寒丢下手中的人,急忙赶过来替我松了绑:“还疼吗?”   我呲著牙裂了一下嘴表示我很疼,他却笑。   “寒,”青衫公子对他说,“你们先走吧,这里有我处理,而且远歧和远酹也在。”   杜子寒蹲在床边,拉著我的手,让我俯到他的背上,对他说:“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谢谢你,华笙。”   言毕,带著我飞身而出。   杜子寒轻盈的落到窗外,外面夜风凄凉的吹著,我蜷缩在他温暖的背上,汲取著一丝暖气。   “半个月内,定京接连失踪四十八名少年,而且个个都是花名在外的美少年,”就著寒风,杜子寒对我说,“我就猜到是你捣的鬼,所以一早就在留意你了。这回自食其果了吧?让你在做伤天害理的事?”见我半晌无语,他终於放软了声音,柔声问我:“怕吗?”   夜里漆黑的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轮漂亮的月亮和隐隐约约的几点住家里的灯火得以照亮街道,幽暗的光线下,熟悉的街道突然变得陌生,却又有了另一种风情。   “没关系,有你呢,”我伏在他的背上,笑咪咪的说。   “……你……”杜子寒欲言又止。   “哼~~”我得意的一笑,“我是宰相的爹,谁敢对我怎样,杀~~~无赦~~~”   “你……”杜子寒这回是欲哭无泪。   我一把扯掉蒙在他脸上的黑几巾:“……小寒?你干吗蒙了脸,都看不清你的眼睛了。”   “还不都是为了你,”他转过头,瞪了我一眼,“若让人知道这次的主谋是你,你早被人捉去见官了……不过,好在你的粹云楼还没开张,还没酿成什麽大错,我跟踪你找到了关人的地方,华笙已经偷偷把人都放了,各自也给了补偿,所以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这样啊~~”我问,“那……你这样算不算是徇私枉法?”   杜子寒幽深的眼睛扫过我的脸,嘴嗫嚅了好久,终於从牙缝里漏出两个字:“闭嘴~~”   糟糕,踩中他的软肋了。   我趴在他的背上,双手勾著他的脖子,两条修长的小腿随著他矫健的步伐不住的晃著,“小寒……我好象好久没见你练功了。”   “嗯,自从我决定弃武从文,我就一心读书,不曾练功。”   “不愧是我儿子,”我摸摸他的头夸奖,“荒废了这麽多年,还这麽厉害哦~~”   夜风吹过身体,四肢寒了一下,小腹却传来一阵异样,豆大的汗珠开始颗颗滚落。“嗯~~啊……”难耐的痛苦从我的口中倾泻而出,杜子寒才发现了异样。   他急切的问:“你怎麽了?”   我张著嘴,急促著呼吸著空气,想借此缓解体内翻腾著的浪潮:“他们……他们给我吃了药……”   “药……”他的声音蓦然一惊,“……他们给你吃了……”   “恩……”我下腹的异样让我忍不住勾紧了他的脖子,“就是妓院用的那种。”   冷汗顺著他的脸颊滚下,脚下的步子不觉加快了几分:“卑鄙……”   “对,非常卑鄙,”他的形容让我很满意,“竟然敢给我吃巴豆。”   “啥?”杜子寒险些跌倒。   “啊呦~~”我惨叫,“你慢点啊,我现在受不了这种刺激啊……巴豆啊~~我快忍不住了……”   “你……”他低声喊道,“你见过哪家妓院给人吃巴豆?”   “我就会啊~~”我已经快要崩溃了,“那些少年不听话,所以我就给他们吃巴豆,然後……”   “哈……哈哈~~~”杜子寒突然一阵狂笑,“难怪……难怪你捉去的那些孩子个个还都是清白之身,我还以为他们都是贞烈男,原来……原来……”   “什麽啊~~”我一把抱紧了他的脖子,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手段很烂吗?依花院的妈妈说的,有不听话的孩子就给他们吃那种卑鄙无耻的药,不知道怎麽被他们给拿到了,你不觉得巴豆很无耻吗?”   “是,是,”他擦干净眼角笑出的泪,“很无耻,很卑鄙……好了,你看,宰相府就在前面了,忍一下就好了……”   我凑近他的耳朵,小声商量著:“小寒……我们……可不可以……不忍……”   “……”   “人家……忍不住嘛……”   “杜!然,我警告你,你一定要忍……”   “……”   今夜月朗星稀,杜子寒步伐势如雷电,急速的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唉~~平静的夜。    ***   月落,日出,黑色的夜风逐渐褪去,淡金色的阳光撒满一片,室外是风光大好,我却毫无心情欣赏。   粹云楼被杜子寒和那个神秘的华笙联手给拆了,少了一个赚银子的摇钱树不说,还被杜子寒押到书房,罚抄了整整一遍的大西律法之经营篇,让我筋疲力尽,心情低落不少。   门缝里露出的一缕透彻光线突然变宽,是杜子寒推门而入,见我百无聊赖的窝在床上,微笑著:“还在气我让你抄大西律法的事呢?”   我一骨碌身,用後背对著他,他把我的被子掀起一点,搭坐在床边,“这次我救得了你,下次可未必了。国无律法不稳,民不能目无纲纪,你行商经营自然不能……喂~~别打了~~”他的话还没说完,我怀里抱著的枕头已经郑重其事的飞到了他的脑袋上,他这一番说辞,我已经听过不下二十遍了,在一天之内。我拉过被子,把头蒙在里面,黑暗瞬间掠夺了眼前灿烂的景色。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想还是应该把对粹云楼的处理结果告诉你……你捋来的少年,统统都放掉了。粹云楼,我把它卖了,得的银子正好拿去赔给他们压惊,再有一些诸如遣散费什麽的,卖楼的钱只剩下三千两银子了……”   三千两银子也不错,其实当初那栋房产,是我对著它原来的主人一顿笑,那人就失魂落魄的把地契写给我,一分钱也没花就得来的。   杜子寒继续说:“昨天上朝的时候,边境来报,燕洲大旱,造成饥民无数,所以……我打算把那三千两银子给捐了。唉,也算是帮你赎罪了。”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捐了?三千两?等我空白的大脑里重新填回了血液,推开被子坐起来的时候,杜子寒早已经出去多时了。   “杜子寒……”晴空下,我怒吼,“你给我回来,把银票给我给我放下……”   “不,我不放,”杜子寒护著怀里的银票逃到了院子里.   “那是我的钱。”   他突然吊了一下眉毛:“你的钱?那是你骗来的钱吧?”   “那……那也是我的……”我不死心。   他放低了声音,“燕洲现在受灾严重,尸殍遍野,你就忍心看到生灵涂炭?”   “又不是我喝干了燕河的水,”我没好气的说,“你不是有俸禄吗?干吗一定要拿我的钱去捐啊,你就忍心看到一个老人家悲伤欲绝吗?”   他厉声道:“每月的吃喝家用就有一半。”   “另一半呢?”我问。   “喂你了。”   “呃?”我不明就里。   杜子寒仰天长啸:“都变成了桂花糕云片糕小龙汤包冰糖葫芦……”   “……”我有那麽能吃吗?   他悄然溜走,我快步追上。   远处远歧和远酹夹著一个俏丽的丫头讨论著什麽,见到我们一个跑一个追,竟然不约而同一起叹气:“老爷和太爷又为了银子打架了……”   “就当没看见吧,若是每次都去管,累死人也不够啊。袖儿姐姐,我们去放风筝?……”   “不行,袖儿姐姐先答应的我……”   “……”   追不上杜子寒,又没有人肯帮我,一生气,蹲在地上唔唔唔的哭了起来,他果然匆匆赶了回来。   “你呀,”他站到我的面前,“怎麽又哭上了。”   我一把捉住他的腿不放:“你想拿走银子也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哎呀,”他蹲下,“你说吧,想吃我做的鸡蛋面?还是肉丝炒饭?”   我昂起毫无泪水的脸,微笑著说:“你带我进趟皇宫。”   杜子寒的脸立刻变了颜色,“不行,绝对不行,有我在,你就绝对不能进宫。”   “就一下了,”我哀求,“又不会很麻烦。”   ***   依花院的大妈曾经跟我说过,入了这行的孩子,首先要学好“脱”,也就是说脱衣服。她老人家说了,这可是关键的第一关,脱衣服也要脱出水准,脱出艺术,脱出风情万种,脱得彼此双方飘飘欲仙,欲罢不能,直到走火入魔。就好象现在我面对的人,双郏绯红,两眼含水,连声音都在哽咽著:“太爷,请您住手吧,万一让老爷发现就……”   “不会,不会,”我安慰他,脱下自己的外衫也褪去了他身上最後一道防线。   “太爷……您就放了在下吧~~”   “那怎麽行?”我迅速把那身灰色的衣服套到自己的身上,“我守了整整一个早上,就逮到你这麽一个落单的,我容易吗?”   那人扯著铜锣一样的声音哭开:“太爷……我要去抬轿子啊~~~您再闹下去,老爷上朝的时间就耽搁了……”   抛给他一个娇欲滴的媚眼,“没关系,今天你放假,我去。”   “呃~~?啊……”我手里的棍子随意一挥,正中他的後脑,眼前的人惨绝人寰的惊叫一声愕然晕倒。   八抬大轿绝对是偷懒的绝佳理由,一个人顶多一二百斤,分成八份,每个人也就负担二三十斤,其实一点也不沈。我躲在御花园的花丛里,剥下肩头混了血的衣袖,露出纤细雪白却红肿渗血的肩膀,苦著脸安慰自己。数落著杜子寒的不是,进宫上朝干吗只带轿夫不带书童,扮什麽也比扮轿夫来得舒服点啊~~。   我咬牙切齿的下定决心,这笔帐可是要算进成本里,翻倍赚回来的。   想到赚钱,我微微一笑,宫里可是个赚银子的好地方,你想啊,宫墙高九天,里面的人尤其是娘娘嫔妃後宫佳丽们,一困就是大半生,外面民间的流行趋势早忘了个一干二净,自然瞅著什麽都新鲜。将市场打通到皇宫大内恐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想到,早下手为强,我自然会想早日抢占。   我正得意洋洋的盘算著,透过花海,远远的飘来一抹窈窕纤姿。第一个客户啊~~我跳出花丛,饿狼一样扑向目标,“唉……我说……这位漂亮的娘娘……你要不要看看我们绣云楼的新鲜绸缎?颜色保管丽……”   直到觉得四周过於安静,气氛明显不对的时候,我才发现,被我压在身下已经呈昏迷状开始口吐白沫的人,身上穿的是一件明黄色的袍子,袍子上面还锈了一只大气凛然的盘龙。一时之间,汗水顺著我的脖子淌到了地上,舌头也吐出了几寸长。   後脖领子蓦然被人揪住,整个身体从那抹明黄上被拎起,没等我惊呼出口,已经被甩到附近假山後面一个偏僻处。   惊然回首,身後眼里冒火头上生烟的人正是当朝宰相杜大人,我急忙陪上笑脸:“小寒?看你的脸都扭曲了,一点也不好看,来,笑一个。”   杜子寒一把打落我伸过去想要拧他脸的手,“你不要命了……那是皇上~~还敢把人家推倒在路上,若被人发现,你马上就会身首异处……”   我嘘了口气,越过假山的巨石和他的肩膀,看到明黄色的影子慢慢爬起,站在路上莫名其妙的抓了抓头皮,一张明秀丽的脸写满了疑问,四下里望了望,最终还是慢吞吞的离开。我和杜子寒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我好奇的问他:“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他勃然大怒道:“家里的仆役跑来报告,说一名轿夫在自家花园里惨遭某人的打劫,被剥了衣服丢在路边,……我就猜到是你在胡闹。我不是禁止你进这里吗?”   我甩汗,早知道这麽快就穿帮,就不应该把他敲晕那麽简单……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满怀著期待的问我:“看到皇上,你有没有想到什麽?”   呃?我摇头,想到什麽?皇上──後宫──妃子──银子──很多。   见我半晌无语,杜子寒终於长叹一声:“果然还没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吗?天啊~~我到底要等到什麽时候啊……”   “我不要想起来好不好?”我怯生生的问,“我一点也不想想起过去的什麽事情。因为……如果我有欠了人家钱,正好可以赖帐不还啊……”   “……?”他剑眉一挑,“你就没想过,也许是有人欠你钱也说不定啊。”   “呵呵~~”我忽又奸笑,“相信我吧,小寒,这世上没人能欠我钱超过三天。”   “……再仔细想想,”他握著我的肩,眉目开始略有兴奋的问我,“你原来见过他的。”   “可那个人是皇上啊~~我会见过他吗?”我不解,忽又蓦然开朗,“我知道了,其实我是皇家子弟对吧,而且其实我是当年流落民间的太子?那麽你就是皇太孙了,”我嘉奖他般的拍拍他的肩,“果然,不愧是我儿子,头脑够好用。耕田无非逐一之力,商贩不过百倍赢利,出个皇亲国戚可是赚到列土封侯,子孙世代南面称孤,无数倍的利润啊~~哇~~赚到了~~”执起他的手,“来,爹这就给你讨个公道去。”   他恼羞成怒,甩开我的手,“你若是太子可真是皇门不幸……你当年做过那个人的伴读啊~~你爹是太子傅~……再想想,当年你和皇上关系不错的……”   “关系?你是在暗示我可以利用关系打通市场?比如走私的时候,或者……”   “闭嘴~~”他打断我的宏伟计划,“和你说话真是费劲……”   “……?”   愉快的对话正进行著,假山的另一头突然传来几声躁动,杜子寒立刻捉了我的胳膊,顺著山下的小路离开。一路遮人耳目的回到宫门外,他差了执事进去告假,说偶觉身体不适,此刻打道回府。   我和杜子寒坐在轿子里,原本的八抬大轿现在缺了一个人成了六抬的,剩下的那个抗著拆下来的杠子跟在後面。轿子还没走出半里路,就听见後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嗒嗒的追了上来。杜子寒底吼一声“糟糕”,脸色开始变得铁青。   “落轿~~”行至跟前,那人叱呵,对著稳稳挺下的深蓝色的轿门说,“杜大人,怎麽突然急著往回赶?”   “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杜子寒没掀开轿门,对著帘子说,“六王爷,朝上之事,我们可否回头再议。”   六王爷轻声笑出,说:“那倒不急,只是听说您带了一名美丽的男子出现在宫里,在下想一睹风采。”   杜子寒突然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掌心,竟然渗出了些微的汗水,甚至有著几许的颤抖:“六王爷,在下现在不宜见风,恕不能从命。”   “我只是听说令尊年方二十三,而且相貌酷似当年有名的京城第一美女柳扶瑶,就在想那个人会否是令尊。”   杜子寒冷笑:“六王爷,我当年体弱多病,断了生辰批褂说要沾别家灵气才能痊愈,所以生父将在下过继给唯一的表叔家。至於家父的相貌,我想应该是外界的谣传,我虽然没见过那柳扶瑶,却闻得她惊人玉颜,家父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耳传毕竟为虚,”六王爷竟然凑进轿门,伸手打起帘子。杜子寒猿臂一伸,将我拦腰抱起,另一只手托了我的後脑勺,整颗头落进他的怀里,嘴唇若有似无的扫到我的颊上,一连串的动作让我动作过度,脸色变得潮红。六王爷掀帘而望的时候,正对上这暧昧不明的一幕,竟也惊得片刻。   “六王爷,可有找到柳扶瑶?”杜子寒讥嘲他,强劲的臂膀母鹰护雏一样遮住我的大半个身体。   六王爷冷淡一笑:“没想到以为官清廉著称的杜大人,也会私养娈童宠男,真是世风日下。”   杜子寒呵呵的笑出了声音:“我也没想到以高贵冷静著称的六王爷,竟会管到别人家的家务事。”   六王爷愤恨的撂下帘子,“你最好不要和柳扶瑶有什麽关系,当年她的夫君太子傅傅昭然,犯得可是株连九族的罪。最後斩首午门,柳扶瑶饮鸿自尽,全家十八口一夕散尽。”   六王爷的马蹄声蹬蹬的远去,杜子寒长嘘一口气,连忙唤轿夫起轿。蓝色官轿晃晃悠悠的前行著,他终於放开我的身体,顺便又理了理我凌乱的前襟。   “小寒?”我伸手,抚开他眉间的褶皱。   “还好你穿的是轿夫的衣服……以後不要乱跑了,”他将我冰凉的手格开,“更不许再想著要进什麽皇宫。你在外面遇见六王爷,也许他不会注意你,但是你若跟著我在宫里出现,他一定会联想起什麽。你长得太……”   “是太丑了吗?……”我小心翼翼的问,猜想他是不是对於我的外貌有不满,心里计划著下次招聘的时候顺道招个易容大师,我儿子都宰相了,可不能给他丢脸。   他盯著我询问的眼神看了许久,嘴角略微翕动几下,忽然让轿夫停了轿。他打开帘子,跨下轿门,吩咐道:“你们把太爷送回家,……”   深蓝的锦帘转瞬落下,那抹同样素色的朝服影子被隐在了厚重的帘子的另一端。再次起轿,还是颠簸的摇荡,却摇得人心烦意躁。我终於忍不住大喊:“停轿,停轿……”   我冲下轿子,揪住一个轿夫的领子问:“他往哪走了?”   他指著後面的街口说:“那……那边……”   是出城的路,我想我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一路跑著,气喘吁吁的跑出了城门,追上了城外的洛燕山。   炎夏的烈日晃得皮肤灼热的疼痛,可是一进山,冰凉微起的山风吹到身上,居然是说不出的舒爽。凭著依稀的记忆,找到那个隐藏在树林深处的矮丘,果然看到杜子寒伫立在那里,还有摆在脚边的一坛酒。我躲在树後,静静的看著他手里的一杯清酒撒落一地。   “老爷……夫人……”他颤抖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对不起,天下之大,我只能给你们一座无名的荒坟,而这一转眼竟然是十二年。”   手一挥扬,第二杯酒杯里晶莹的液体也毫不保留倾斜而出,“他……爹他也长大了,就是淘气,整天里惹不完的麻烦闯不完的祸。”   第三杯酒也被蓝色的身影恭敬的洒落,“老爷,您曾经说过,君子为事贵於稳。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不可贸然行事,可是我真的有点急了。我要替老爷洗刷傅家的冤,所以我弃了武从了文,自从中了状元,和当年加害您的人同朝为官五年整,进展竟然十分微小。而今天又差点被六王爷撞见爹,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我既急於成功,又怕一但失败,全盘皆输,我一人死不足惜,怕只怕会连累到傅家唯一的血脉。”   杜子寒捧起酒坛,剩下的酒尽数落入腹中,“老爷,您是我一生唯一敬佩的人。您若地下有知,也好给我个建议。今後的路,我应该怎样走。”   然而,终究是清风有动,孤坟无言。   我爬在树干上,悄悄探出脑袋,树上的残屑滚满了一身,僵立的身体也逐渐酸麻,偷偷移动了一下腿,却不小心踢到了掉在地上的树枝。   “谁?”深色的酒坛骤然飞出,擦著我的耳廓摔碎在我身後的树干上。看清我的脸,他又皱眉,“怎麽又是你……上次你也是偷著跟我来这里的吧。”   “啊?”我不得不从树後出来,“都被你发现了。”   他无奈的问我:“你偷偷跟著我有钱赚吗?”   “人……人家不放心你嘛,”我深低头,浅抬眼,眼睛对著他的脚尖,眼神却看瞅他的脸色。   他满脸的黑线水滴状,“你不放心我什麽啊?你就不怕自己一个人跑到山里……路遇强人吗?”   “不怕啊……”因为我遇见过,上次回家的途中就遇见过一夥自称财色双劫的山匪,不过,後来我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後,他们就在我的镇云镖局当起了镖师,而且业绩还不错,最近考虑加薪中,“隔壁的李婶说过,青春期的孩子情绪波动比较大,这个时候大人如果不注意,非常容易造成孩子性格上的扭曲,行为上的失格。”   “……”   “就比如卖豆腐的张哥家的小侄子,最近就因为偷了人家的两只鸡被官府收监三个月……”   “……”   “还有刘大爷家的二女儿,一个没看住,就跟坏男人私奔了~~”   “……”   “我觉得你最近情绪波动也挺大的,想你是不是……所以,就会常留意你的行为了。”   杜子寒一脸的恶寒,“你以为我会去偷鸡?”   “……我是怕你跟坏男人私奔。”   “闭嘴~~~”他狂怒,脸色殷紫,青筋暴突,“我干吗要跟男人私奔~~”   我吓得立刻蹲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哇啊~~你有前科嘛,比如华笙,还有那个被你留在家里的美少年啊~~”   他一拳砸上我身後的树干,那棵树应声倒地,不幸夭折。   半晌,杜子寒暴怒的脸才逐渐转回本色,“算了,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过来。”我蹭到他的身边,他对我说,“原不想和你说,但是你已经知道这里了,再瞒你就没有意义了……”   山风轻柔的抚著,树枝头的叶子唰唰的响著,我愣愣的看著他和我细细说来的杜子寒。   当他说到期盼我早日恢复记忆,又担心,不想我找到记忆的时候,我终於落泪:“小寒……难道,我的记忆里有当年的证据?比如记得什麽书信卷轴藏在哪里之类的?你又不想我找到记忆,是在替我担心吗?担心仇家追杀?”   他又是一脸的无奈,突然捉过我的肩,“卖身契,卖身契啊……当年我的卖身契是让你收起来的,你想起来放到哪里我就可以赎回来,如果你干脆想不起来,就当做根本没有好了。”   “呃?”我愕然,“小寒,难道,你当年是被卖到我家里来的?”   此话正中圆心,他几乎嗜血的眼神让我感到恐怖,“当年买我的人是你啊~~~”   “唔唔,”我洋洋得意到悲鸣状态,“原来我那麽小就知道贩卖人口会发家了……可我想不通,当时怎麽就没卖了你呢?宰相大人的童年~~~~能卖个好价格呢~~~”   “你……闭嘴啊!”   我从他的颤抖的手心滑走,後退几步。却蓦然被倒在後面的树干绊倒,整个人的身体後倾著,他坚实的臂膀来不及舒展,我已经跌倒在地,头重重的落到了树干纠结著的疙瘩上。 第三章   “哎哟~~好疼~~”我眼前一黑,许久又幽幽然的转醒。刚睁开眼睛,就听杜子寒急切的问:“你……你想起来了?”   我抓了抓头皮,很肯定的告诉他:“我想起来了,三个时辰之前,隔壁小三欠我的两文钱还没还。但愿他今天不能还,明天利息就可以翻倍了……”   “……”   他似乎是失望,长叹一口气。   慢慢凑近我的脸:“我本是不想强迫你,可是,我……”他眸子中有一簇烈焰一瞬即逝,既而染上一丝忧郁,一双手向我的胸前探过来,“看来,我只有用强迫的手段,才能得到你……”他双手抓紧我的衣襟,砰的一声将我的头又摔回那段木头:“……的记忆……”   “呃?”又是一阵剧痛,不肖子……   杜子寒看了看苦丧著脸揉脑袋的我,再一次伸手将向我,我可怜的後脑勺二度接触到地面:“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唔唔~~”我挣扎著站起来,他却伸腿将我绊倒,这次是我的鼻子沾满了灰。   他搓著下巴,“看来似乎力度不够呢,换这个看看如何?”   一根粗比手臂的树枝被他拎在了手里。   “哇啊啊啊~~~”看著那段布满虬节的树枝,我终於吓破了胆子,忍不住高声大喊:“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想起来了还不行吗?”   杜子寒邪笑一声:“你终於肯招了。”   他手里的树枝被掷到了地上,我高悬著的心渐渐放下,看著他得意的笑脸,一阵上当後的委屈心理油然而升。一撅嘴,抽抽搭搭的抹起了眼泪:“你……你故意的,当了五年官,结果只学会了逼供。而且……你就知道欺负我。”   他笑得如同得志的小人,一双手却搂过我的身体,温柔的落在我疼痛的头上,轻轻的揉著:“谁让你一直瞒著我,要不是刚我讲到我被卖到傅家的时候,你竟然给我偷著打了个哈欠,我还想不到呢。想我堂堂状元出身,竟然有人无视我优秀的文采和浓烈的气氛渲染,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对情节非常熟悉。而我一提到有关记忆和那张卖身契的时候,你竟然敢给我打哈哈?你从很早以前就想起来了吧?”   “恩,”我自暴自弃,坦白从宽,“是又怎样……”   “干吗一直瞒著我?”炎夏的熏风滚滚的吹在人的身上,杜子寒身上传来的阵阵炽热却不似那阵热浪般讨厌。这个在外面当青天,回到家里就欺负弱小老人家的恶魔,帮我抚去他一手创造的疼痛,柔声问道:“你就那麽不想我知道那张卖身契的下落吗?以前在太傅府,你就一直把它藏得很好。”   我伸手环住他伟岸的腰身,将头低落在他的胸前:“小寒?不要想起来好不好?你也忘了好吗?我们不当官了好吗?”   他推开我的身体,握著我的肩膀:“我怎麽可能忘记?”黝黑的眸子对上我的视线,“我弃武从文寒窗七年考取功名,为的是什麽?傅家冤未雪,仇未报,大西的一段奇冤未解,我没有理由停下……”   “我不想报什麽仇,也不想雪什麽冤……”我对他说,“这一切於我何干?”   杜子寒脸色骤变,一只手凌厉的扬起,蓦然狠狠的落在我的脸颊。随著耳畔一阵闷鸣,他染了怒色的语气一并传入耳中:“於你何干?……这座无名的孤坟里埋的是你的爹娘,我的恩人,大西的一副铮铮铁骨。你是傅家唯一的血脉,怎麽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曾经……他们什麽都不是,”脸颊上火烧般的痛著,却及不得心里抽搐著的痛,“这座孤坟对我来说,曾经只是一掊土,几缕烟……”   他的手依然高举在空中,却是极度的颤抖著,惊愕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手掌和我应该已经红肿起来的脸,“我……我……”   “你知道吗?在我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里,他们都不是属於我的,我什麽也没有。你心里有爹娘,有百姓,有大西的江山社稷,可是……没有记忆的日子里,我只有你一个……”   清风骤起,驱走一丝热浪,转瞬之间,却回复了炙热的温度,杜子寒的脸抽搐著,咬著嘴唇,漂亮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正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著我,我想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麽。他突然放下手,向我伸过来,我错愕的後退一步,他却一揽我的肩,紧紧的纳我入了怀。   “对不起,”他喃喃的说,“对不起,我……提到老爷和夫人,我就忍不住的激动……”   “小寒,”我抬头,问,“当年你救我,只因为我是傅家的人吗?”   他不语,只是如同捧著昂贵瓷器一样,小心的抱著我。   我复又低头,眼里滚烫的液体劈啪的落在他皂黑的官靴上。   关於杜子寒的记忆,我想应该可以从我六岁那年的一个明媚的清晨开始。   那天,我爹──太子傅傅昭然暴跳如雷的吼我:“芪然~~你是太子的伴读,怎麽可以不学无术……”云云。   关於圣贤书的好处,他老人家说了好多,我问他书要读到什麽时候才算是毕业,他老人家捋著胡子想了半天,才说:“起码也要成家立业有了儿子以後……”   我掰著手指头数,四姨家的婷姐姐是我的未婚妻,丫鬟云妹妹说要做我的妾,我和身为太子的小远子合夥卖烧饼……   至於儿子啊?~~这个有点难度,我沉默,不过,也算是好办。   然後,就在我看到蜷缩在大街角落里的杜子寒眼眸里闪现出的超然清凛,落魄却依然高傲的目光时,我略微一笑,想,就是他了,呵呵~~乞丐的孩子准便宜。   付钱,按手印,回府的时候,卖身契收到我的怀里,我的身後跟了一个似乎有点没摸清方向的杜子寒。   後来,比起我,杜子寒似乎跟爹和娘更投缘。每天吃娘给他做的饭,跟爹一起念书识字。很长一段时间,他根本不愿意叫我爹,直到後来,我给他讲了所谓卖身契的含义,又拿了按了一堆手印的卖身契给他看,他才不情愿的低头叫了我一声爹。切,叫我声爹有这麽难吗?   杜子寒无论学什麽都很快,我那爱才的爹好像得到了一块宝贝,每天都欢天喜地的教他读书,很快也就忘记了我这个不长进的儿子。我得以天天都逍遥自在的抱著账本子卖烧饼,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爹为什麽说一定要有了儿子以後才可以脱离念书的厄运,原来,只要有孙子让他玩,儿子就解脱了。   不过,好日子没过几天,爹的一个会武的朋友来家里做客时,一看到他就直呼奇才,要带他上山学武。文的,武的,他只能选一样,结果,他头也不回的,就跟那老头上了山。   他走了以後,我的日子回到了原点,每天带著太子变卖宫里的任何拿得动的东西,然後鸡飞狗跳的躲避著爹的劝学追捕。   直到一道圣旨被穿著锦衣的宫人传到了家里。理由找了一大堆,长长的念了小半天,可杜子寒说那都是假的,真正的原因是有人窥逾朝权,妄想扶太子为傀儡,独揽大权,而为人耿直忠心不二的爹,自然成了眼中的钉。   於是,爹和家里的男丁被斩首午门,娘服了毒,我和其他人被发配边疆。   飘著雨的山路上,押解的官兵突然变成刽子手,无力抵抗的女眷们只有任凭宰割,灼热的剑穿过奶娘护著我的身子,落到了我的身上。随後,透过淫菲的细雨,杜子寒暴怒的眼神和翻手出剑的英姿,就是重逢後我第一眼见他到的影像。   ***   睡梦中,杜子寒那双冰冷的,近乎残虐的眼神在手中的宝剑一个个将押解的官兵刺倒在地上的之后,变得死寂般的沉静。他小心翼翼的走到我的面前,试探着我的呼吸,然后那双眼瞬间软了下来。霏霏细雨,绵绵的落下,他沾了水的眉舒展开,嘴角挂的,是笑。   可是,梦里的那个笑怎么看得这么真切……   “醒了?”杜子寒在我的床边,帮刚清醒过来的我摆好枕头坐好,一碗飘着热气的面汤递到我的面前。   “……”我捧着碗,里面的香浓的热气直扑到我的脸上。   “对不起,”他的手绕过飘散着的气体,抚上我的脸,“还疼吗?”   “唔~~”我吸着面汤。   “你真吓坏我了,没想到你哭也能哭到晕倒。”   我继续喝汤。   “十二年前我救了你的那天,你也是突然晕过去……然后就失了忆……”   “还不是你害的,”我吞了一口面,被他的话气得差点呛到,“你背着我走山路,好歹也看一下脚底下啊~~香蕉皮,香蕉皮也能让你摔倒,顺道把我也给丢了出去……还大侠呢~~~”   现在想起让我失忆的原因,我还心存芥蒂。不过,正因为这样,心怀愧疚的他,才当场跪了下来,对我的“尸体”一口一个爹的叫着。虽然当时我没有了记忆,但是,面对这么大的便宜应该怎么做?当然是占了,所以我一醒来,就有了一个儿子。   “唔唔……那个……”他赧红着脸,“我只顾着快点给你找大夫啊~~”   “我知道,”我轻叹了一口气,“你对我好,都是因为你仰慕我爹……其实,你心里一直没有我,对不对。”   他扭过头,“我当然敬佩老爷,当年你带我进了傅家,遇见老爷和夫人,是我一生最大的福分。”   耀眼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杜子寒挺拔的身姿上,逆光下深蓝色的身影周围散了一圈微黄柔和的淡淡光晕。我的心一阵抽痛,忍不住轻微啜泣起来:“我以为……你会是个孝顺的孩子……果然,儿大不中留……”   “恩?”   “真是没良心啊……唔唔~~你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我辛辛苦苦赚钱养家,哪有你安心读书考状元的份……现在我在你心里竟然这么没地位。”   “……是啊,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当初滥竽充数以次充好,拿着山上捡来的树根泡软了当虎鞭鹿茸卖,被人发现找上门来,害得我们漏夜逃跑,差点被人捉去见官,到现在我还不敢回去那个地方呢。我是堂堂宰相啊,结果现在一听到……县就浑身筛糠子……”杜子寒怅然道。   “那还有那次,我把房东家的夜壶说成是秦朝皇宫的古董,卖给周财主家的儿子换了三十两银子,统统给你买了药,要不然那个时候你高烧不退,小命早烧没了。”   杜子寒闻言似乎火气更大了些:“你……房东和我说了,因为那个人色眯眯的拉着你的手摸个没完,还掐脸抱腰的,哪还顾得上看什么货……而且,后来我们还不是也被逼的逃了。”   “后来是因为你,”我说,“谁让你病一好,就跑去拆了人家的房梁,还把周财主家的儿子打得折了一条腿。哪儿那么大气性啊~~”   他怒道,“我能不生气吗?”   “气大伤身,”我提醒他。   “闭嘴……”他满头的汗,“那几年我们搬了无数次家,每次都是因为你闯祸。”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反正我现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我开始哭,“早知道如此,我当初真应该多弄几个儿子,何必在你这里受气,唔唔~~我这可怜的老人家啊~~……不知父母恩……”   “啊,”杜子寒恍然清醒,“你倒提醒我了,我还没问你要我的卖身契呢,也是时候该赎回来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推开被子准备开溜。结果杜大侠手脚灵敏,直接提了我的后领子回来,“你到底收到哪里了?我后来回太傅府,挖地三尺也没找到。”   “呵呵~~”我奸笑,“我打赌,你一定没找太傅府茅房东面墙第三排砖右数第四块的后面……”   他松了一口气,顺手也松开了我的领子:“是没找,不过还好,据说它后来已经给铲平了。它被毁了就算没有了。”   “呵呵~~”我怪笑,“其实,那个是备份了,我已经把原件藏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啥?”他反手又来捉我。我从他的手臂下一钻,冲他吐了一下舌头,溜出房间。   “给我回来……”杜子寒追我出了房间,“你到底把卖身契藏到哪了?~~~~”   越过长廊,远歧远酹擦身而过,虽然只是一瞬间,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对话却真切的听得在耳中。   “卖身契?……老爷终于被太爷给卖了~~~”   “哦?~~会卖多少钱呢?”   “倒不如问买老爷回家有什么用。”   “不过,无论如何,真是可喜可贺~~”   “恭喜恭喜~~~”   “你说今天袖儿姐姐是会和你一起去喝茶还是会和我一起去吃糕?……”   “……没准是和张公子一起去购物……”   “不要啊~~~”   和着凄凉之风的两声哀号是以上对话的结尾。   ***   “你别跑~~”杜子寒没好气的喊。   通常情况之下,官兵追匪徒的时候都会这么说,但是会乖乖停下来的人才奇怪呢。刚吃过面汤,我可谓精力充沛,顺利的就穿过花园眼看到了门口,一抹浅绿的影子却横在了我的面前。   “哎哟~~~”我收不住脚步,重重撞到那个人的身上。   “寒~~”那个娇俏的小公子翻着白眼仰天长啸,“你家没有门房吗?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   “因为我家穷,请不起多余的人,”我扑在他的身上,摸索着他的身材,盘算着若是我能再开个粹云楼,这副软香温玉能卖多少银子。   “你闭嘴,”杜子寒除了自己的外裳,将它罩到我的身上,拎起我的身体抱在怀里,“哪有人象你一样,穿着内衣就跑了出来。还有,华笙,你干吗跑过来?”   “我知道,”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揪了他的衣裳,“他一定是听说你窝藏了一个美人,心有不甘,找上门来了~~~你就招了吧,其实我也好奇啊~~”   “闭嘴!”杜子寒再次动怒,我怕,所以我闭嘴。   华笙环视四周,当目光看到花园一角的一小片菜圃时,嫣然一笑:“宰相老爷还真是清廉,连菜蔬都自己种?”   我咬~~那不是种来吃的,是我种来卖的,要知道,虽然味道一样,但是产地只要沾了宰相府三个字,卖得价格就是普通菜价的三倍。   “你会来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华笙依旧是抿着薄薄的嘴唇,浅笑的说:“当然,有要事想和你商量。”   杜子寒将我递到闻声赶来的远歧手中:“带太爷去更衣……”   言闭,他随着华笙拐进了书房。   看着一高一矮,一壮一柔两个身影亲密无间的在眼前渐行渐远,我不禁惆怅。没准,我儿子的龙阳之好是注定了~~   ***   星疏月朗,半片闲云丝丝浮游于墨蓝的空中。   夜凉如水——如开水。   夏天的热浪逼得杜子寒将办公的地点从书房搬到了花园,支起矮桌,点上油灯,他干脆就光了膀子俯在上面。我摇着蒲团扇,偎在他的身边饶有兴趣的看他展开的一本本公文——里面都是重要的信息,比如哪个省的粮价涨了,哪个县的盐缺货了,我怎么可能错过,顺便向宰相杜大人连声哀求。   当耳边拉着长音的知了声一而再再而三的划破夏夜的长空时,我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杜子寒,你不是人,这么热的天,为什么不许我脱衣服。”   杜子寒推开手里批阅着的一叠公文,抬头看看我,复又低头:“你身上哪还有衣服可脱了。”   我拎着胸前的衣襟不停的前后扇着:“那就光着呗,你和远歧远酹不都是……”   “闭嘴,”他吼,“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555~~~你差别待遇~~”哭~~   他不理我半真半假的哭腔,继续在公文上写写画画。   “老爷歇歇吧,我新熬好的冰糖凉茶,在井里镇了的,凉着呢。”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丫鬟粹袖袅袅婷婷的端了一个托盘出现在我们面前,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了两个脸红得飞霞一样的青年。   托盘上两个碗里飘着缕缕白纱一样的雾气,外壁薄薄的一层露水看上去就一股子的清凉气。   我从她手里接过凉茶,嗞嗞的喝了几口。粹袖从怀里摸出帕子,笑眯眯的伸到我的嘴角,擦了擦我太着急而不小心滴下的茶水:“太爷,别喝太急了,小心呛着。”她青葱一样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巧笑倩兮的擦了又擦,干了还擦。   杜子寒啪的放下笔,用力的咳了一声,粹袖立刻收回手,用托盘掩着口鼻咯咯的笑着。   “小寒,”我放下碗,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咳嗽了,难道你是伤风?这么热的天伤风,你好笨哦……”   “闭嘴,”他格开我的手,端起凉茶喝。   又要我闭嘴,我不高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名言警句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拿起扇子,用扇骨戳了戳他精壮的后背,问:“来生几个孩子怎么样?”   “噗!”他嘴里的茶水全部喷在公文上,既而手忙脚乱的抢救,“谁?谁和谁生孩子?”   “当然是你和我儿媳妇了。”还能是谁啊。   “我……”他恼道:“我哪有什么媳妇?”   “娶不就得了,”真是笨孩子,“先娶媳妇,然后生几个孩子,就这样……老大贩毒老二走私老三拐卖人口老四……当贪官好了,我看你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   “闭嘴啊!”杜子寒手里的公文簿啪的一声被他自己折碎,可惜了那上面裱得漂亮的封面,市场价值四文钱呢~~   早就憋得脸色通红的远歧和远酹,再也忍不住,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   天气虽然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但是花园里还是会偶或的吹起几缕清爽的夜风,吹在被汗水溻得粘腻腻的衣服上,一瞬间竟然也是十分的舒爽。杜子寒暴跳如雷的吼我,粹袖则把我揽在怀里,一边和她的两个忠实的崇拜者一起笑得香肩颤抖一边劝着宰相大人请息怒。   一家人正说笑着,花园的矮墙上突然翻下一个人,杜子寒收起心神,手里已经折了的公文簿嗖的一声射向那道黑影的身旁。   “谁……”他冷言道,冰凉的语气让周围的温度降了许多。   那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伸手扯掉覆在面上的黑巾,虚弱的说:“是我……”   那张净白艳丽的面庞暴露在月光中,自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华笙?”杜子寒惊讶,“你怎么了?”   “我走了一趟六王府……”华笙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看,我找到了你感兴趣的东西。”   “你……”杜子寒微怒,“我不是说过,不要轻举妄动吗?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华笙长叹一声:“我想你也许说的对……”   他的声音飘渺苍白,我一直以为因为是夜晚,他又距离颇远的缘故,可是借着月光,我清晰的看到他小腹处隐在黑色夜行服中的暗红色痕迹。   “华笙,你受伤了……”我惊叫。   这厢一干人等正慌乱着,那厢花园的月亮门外就闯进了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大声喊着:“老爷……门外来了一队官兵,说是六王府的人,丢了什么东西,要捉拿盗贼……”   闻言,华笙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遭了,他们竟然追来了……我没想到他们会追过来,这可怎么办。”   “算了,”杜子寒紧皱了眉,却还是安慰他,“我先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不要乱动。”话还没说完,已经转身大步离开。   转身看看血已经浸透衣物的华笙,我连忙吩咐粹袖:“快,脱衣服。”   “啊?”远酹惊叫,“太爷,你、你强奸……”   “白痴!”粹袖一边解开衣襟的带子,一边数落着他,“你是笨蛋吗?还有……转过身去啊!”   呵呵,不愧是粹袖,果然了解我……   远歧远酹羞赧着脸转过身,我和华笙也躲到一边避闲去了。粹袖将自己的衣服换给华笙,抱着他换下来的满是血的夜行衣匆匆回了后堂。我则七手八脚将屁股下坐的软垫子塞进了他的衣襟底下。   当霸道的官老爷连宰相大人的话都不吃,大大方方摇进来的时候,我正将手里的凉茶往华笙的嘴巴里灌。   “在下六王府统领,张晋忠,”为首的青年扬声道,“王府今日进了宵小,就在宰相府的门前失了踪影,王爷吩咐了,断不可为了一个小贼扰了安宁,尤其是要保护好杜大人一家的安危。所以还是请各位行个方便,让在下搜查一番。”   杜子寒一脸寒意追了进来,却未能阻止对方手轻扬挥落,示意手下四散搜查。作为一任宰相,半夜突然的闯入和莫名的搜查,应该是对杜子寒最大的侮辱,借着月光,几乎能看见他脸上的怒色。   “杜大人,”张晋忠一脸的得意,“得罪了。”   “哼,”杜子寒一甩袖子,“张统领保护着王爷府及周遭一方官民的平安,在下感激不禁,何来得罪之说。”   “呵呵~~”张晋忠虚伪的干笑,他眼睛略微一转,目光落到我们这边,“在下若没猜错,眼前这位着了白衣的应该是杜大人的养父。”   杜子寒微一颔首:“正是。”   张晋忠细长的眼睛眯着,嘴角挂上一丝不明的神情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果然是风华绝代……”   杜子寒轻瞥一声,似乎努力压抑着对对方口中暧昧语气的不满,夏夜的月光落在他健壮光裸的脊背上,微微渗出的汗水好似紧附在花瓣上的露水,细小却晶莹的,“张大人,您深夜闯入宰相府,究竟是为了捉拿贼人,还是想夜会家父。”   “呵呵,”张晋忠收回痴笑,“逾越了,只是早就听传闻有言宰相府的太爷相貌绝佳,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他抬头,郎声高喊,“都给我查仔细了,一个地方也不能放过,若留了贼人在宰相府,杜大人这里有什么闪失,砍你们几个脑袋也不够。”转身盯着华笙问:“我记得宰相府中除了丫鬟厨娘应该并无女眷,却不知这位又是何人。”   “张统领,”杜子寒厉声喝道,“我家的家事好象还轮不到您来关心。”   “大人您多心了,”张晋忠抱拳鞠躬,“在下只是看这位女眷面色苍白,气色甚虚,不知何故而已。”   眼前两个人正瞪着眼睛对峙着,花园的后山却传出来一阵轻盈的脚步,粹袖端着食盘走了出来,将碗递到华笙苍白微颤的手上:“夫人……该吃药了,这是东街张郎中新开的安胎药,加了高丽的红参,补血的。”   华笙已经近乎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略微颔首代替道谢,接过飘着浓浓药香的瓷碗。粹袖将手上的食盘捧在怀里,秋波轻轻扫过眼角流露差异神色的杜子寒身上。   “小寒,”我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抹着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的眼角,略带幽怨的口气说,“看,都是你委屈了儿媳妇,说什么婚礼不要大操大办,直接从乡下抬了人就进府,你倒是清廉了,我儿媳妇的名节都没了……呜呜呜……都有人怀疑她的身份了。”   杜子寒破颜一笑,问张晋忠:“本官娶妻生子,也需要向王爷府通报一声吗?”   张晋忠哼了一声,愤恨的甩袖而待。   华笙似乎是因为喝了热的汤药,脸色逐渐好了一点,真不知道粹袖这丫头用了我多少材料。   花园里的人各怀着心事,沉默不语,不消片刻,张晋忠四散了的手下陆续回来禀报。   “可有找到贼人?”   “禀大人……没有……”   “那边也没有……”   张晋忠闻言微怒:“可有找仔细了。”   “大人,都找了,没人,不过……”一个侍卫伸手拎了一串黑漆漆的东西,“我在书房找到了这个。”   “这是什么?”   “咸鱼……属下觉得此物出现在书房实在诡异,其中必有蹊跷。”   闻听“咸鱼”二字,我刚喝到嘴边的凉茶险些喷了出来,见势不好,脚底抹油想要开溜。   “喂,”杜子寒一声高喊,顺手拦住了我的去路,“你……又在我的书房晒咸鱼?”   “呵呵,”我陪着笑脸,“就只你的书房地方大嘛,又干燥又通风,你又不经常在那里。”   “你……”杜子寒脸色铁青,气血似乎上冲,呼吸开始加剧,“我说过不可以!你把奏折上弄得都是咸鱼的味……”   “民以食为天嘛……再说,状元出身的宰相大人书房里出品的咸鱼,销路特别好啊~~~尤其是那些莘莘学子们,都想沾个好彩头,这鱼简直是供不应求……”   杜子寒终于忍不住,很没形象的大喊:“闭嘴啊!”   话音未落,又有人捧着一盘糕点奔过来,悄声说:“大人,花园假山后面发现一盘未吃完的点心,您看……会不会是……”   “你又藏点心!”杜子寒对我怒道,“和你说了,牙疼时不能吃甜食……你……”   “呜呜,”我窝在他的臂弯里,“人家饿嘛——”   “我没喂饱你吗?”   “呵呵,还欠那么一点,我给夜宵留的肚子……”我笑。   “你……”杜子寒身上又发出阵阵寒冰之气。   “大人……”又是一阵邀功心切的声音,手里攥了一条玄色衣物的人跑过来,说,“您看,我找到一件衣服,会不会是那贼人留下的。”   “哦?”张晋忠两眼发光,伸手欲要拿。只见一直侍立在一旁的远歧两眼发出更灿烂的光辉,劈手夺过那衣物。   “哎呀,这不是我前两天丢的裤子吗?”远歧感激涕呤,掸了掸上面的泥土,“晒衣服的时候不见的,还以为是哪个姑娘家思慕我年轻英勇,偷了去……难道是风刮的?……”   旁边粹袖俏脸一沉,把脸扭过去,远歧当即变了脸色,扯着她的袖子怪叫着:“那个……袖儿姐姐,你听我解释……不是……”   远歧正拖着哭腔陪不是,张晋忠的手下又有人回来:“大人,草棵里找到一只鞋……”   这回换远酹一把将鞋抱在怀里:“呜呜,我的宝贝啊,自从你被大黄叼走以后,我可是……找你找得好苦啊!”说完,当场把鞋换下来走了一圈,嘴里还不停的向找到鞋的人道谢。   张晋忠看着扯着粹袖团团转的远歧,穿了鞋在地上转圈的远酹,嘴唇不禁轻轻颤抖着,牙齿在炎热的空气中打着冷战,“你……你们……”   粹袖不顾张晋忠直逼杜子寒前年寒冰功的气势,娇笑着对他的一个手下说:“我前天在厨房丢了一只翠玉的耳环,帮我找找呗——”   杜子寒则掩了嘴,偷笑中。   张晋忠环视四周不知如何是好的手下,终于愤恨的下令而去。杜子寒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莫名的长叹道:“还想让他们帮我找那张卖身契的呢……” 第四章   “相公啊,“华笙惨兮兮的对着杜子寒望向门口凄凉而立的身影说,“不要感慨了,妾身快要不行了。”   杜子寒抓起手中的公文本,以劈山落剑式砸到他的头上:“谁是你相公。”   华笙笑着从锦缎的衣裙里扯出那被鲜血染红了的垫子,“我帮你弄来了东西,我的要求你可要答应。”   “你想让小寒做什么?”我问,华笙却不答。   杜子寒叹了一口气:“你帮我拿到了它,我谢谢你,但你开出的条件,恕我实在不能答应……”   “杜子寒,”华笙凛然道,“你可知道,以你现在的处境留在大西,怕是……”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啥?”闻言至此,我大吃一惊,“小寒,我们抵死也不卖身。555~~我好不容易养了你到这么大,可不许你进青楼卖身啊!”   杜子寒横眼一扫:“闭嘴,谁说我要卖身来着。“   “你们都谈到‘清白’了……”我怯生生的说。   “你……不学无术,都说让你平时多看书了……”   “反正我话是说到这里了,”华笙翩然起身,冷静的声音穿透夜空,混着花草香气一起飘荡在花园里,“你自己就看着办吧,只要你记得,你还欠着我一份人情呢。”   杜子寒却不解风情的喃喃自语:“算了吧,若不是你卤莽行事,何必引来六王府的人搜了我的家。“   华笙脸色一变,凛然道:“总之,杜子寒,你这个人……我是要定了。”   “五十两银子一天!”闻言至此,我突然拉起华笙的袖子,“爷,我家小寒是非卖品,但是可以租来用,物美价廉,保证品质……”我滔滔不决的说,如意算盘飞快的打,杜子寒做了五年的官还是两袖清风还家门,这个华笙也不象轻易就对杜子寒放手的人,倒不如干脆租给他做兼职,一天五十两。没准还能挣外快,做个十年八年的……那样,我是人财两得。至于华笙想让他去作什么,我可不用担心,因为我家杜子寒做什么都很厉害,呵呵~~堂堂当朝宰相,兼职做做杀手啊,歌妓啊,或者搬搬货物修修城墙,都是蛮有冲击力的情节,可以将经历编成本子在茶楼说书,呵呵~~我就去抽成啊~~然后……   “闭嘴……”杜子寒的拳头重重落到我的头上,敲碎了我所有的梦。   大脑有点转不过来向的华笙敛了敛神色,甩开我正在他钱袋纠缠不清的双手,忽又甜甜的笑:“夜深了,我先告辞,子寒你好好想想吧。”浅浅抱了拳,施了一礼,转身大步走向花园外。   “喂,你去哪?”杜子寒拦住他,“你还是留下来吧,你身上的伤……”   “哪里来,哪里去,”华笙格开他的胳膊,纵身飞跃上花园的女儿墙上,月光映着华笙失了血而苍白的面孔,倔强的咬紧了嘴唇,“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那个……”我忽然想到什么事情,正想说话,华笙一个漂亮的旋身,干净利落的脚步已经落到地上,悲惨的叫声也从墙的对面传了过来。   当所有的人都冲出花园查看的时候,发现企图飞檐走壁的华笙重重跌倒在丛丛杂草中,脚被牢牢夹在一个黑色的钢夹子中,身上依稀可辨的斑斑血迹渐渐连成了片。   “这是什么?……”杜子寒冷言问:“又是你做的好事吧。”   “人家只是想打鸟而已嘛,”我嬉笑的说,“打点野食卖哦,烤着吃的味道不错哦……我也没想到会打到华笙嘛。再说了,华笙啊~~就算是哪里来哪里去,也不用顺着原路爬墙回去啊,已经没有人追你了,你的左手侧三步远的地方就是大门啊。”   “你当宰相府是食堂的后院吗?”杜子寒大发雷霆,“明天开始统统给我都拆了!还有,今天不许吃晚饭,……去书房罚抄诗经。”   小气!哼~我没提醒他,今天的晚饭已经吃过了,书房的诗经则被我三天前当成枕头睡觉的时候滚到池子里,这会恐怕早泡烂了。   至于华笙,杜子寒说他的伤明明只是普通的严重,因为被我捕鸟的夹子打到,扯动了伤口,演变成了非常严重。   ***   雨落后,晴微开。 丝线般的光线穿过了曾经的阴霾的空气,空中的是灿烂华丽的阳光,地上的却是沾了水而变得深黑色的湿润地面。   我趴在栏杆上,正整理着账本子,就看见杜子寒提了剑穿过雨后从从的花枝,站到院子中间。 陡然拔剑,铮铮有声,剑气直冲云霄。   旋身急舞,银光闪耀,剑光所到,美妙之至,剑峰所及,气势凌人。 蓦然收剑,凌厉完整,一气呵成,余韵万千。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杜子寒手中执剑劲舞的样子。我已经不记得多年前的杜子寒是否也将这一套剑法舞得如此流畅完美,只记得他摸到剑时这种意气风发的表情,已经多年未见。   手下一抖账本子上划下了不相称的一道。 急忙将它扯下,对角一折想要扔掉,突然又觉得好玩,就将它打开,折了几痕,很快,一只鹤的形状出现在手上。   “你在做什么?”杜子寒的声音突然在我的头上响起,我猛一回身,见他正黑着一张脸,站在我的身后,他将我揽在怀里,把玩着我手里的纸鹤,“你还记得我教你的这东西的折法啊?”   “恩,我当然不能忘了,”我愤恨的说,“当年你还骗我说,折够了一千只,就能许一个愿,其实,你不过是不想我打扰你念书罢了,害我信以为真,折到手指头酸。”   “呵呵!”杜子寒突然笑起来,“结果,那次你许的愿竟然是让隔壁的驴快点死掉。”   “没办法,”我耸肩,无奈,“那时候我少一根鹿鞭嘛!”   “驴身上哪来的鹿鞭?”杜子寒双手掐着我的脸颊往两边扯,直到弄得它们在他的手里变成了小山峰才放手,“你就伤天害理某财害命吧!”   “唔唔唔~~”我揉着通红的双颊,“那次还不是因为你没钱买书,借书来抄了整整一夜,眼睛都差点被灯油熏坏。而你后来竟然敢把它们统统都给烧了,说是没有了火引子,拿去点火了。”   “你啊……总是那么任性,那次你居然给我哭得一塌糊涂的,最后竟然哭到晕倒。你就那么爱哭?”   “反正我就是笨……”我甩开帐本子,抱住栏杆咬牙切齿。   杜子寒呵呵的笑着摊开手,拿过剑的厚实掌心抚过我的头发,将我被风吹乱的发乌黑丝重新理好。   我到现在还记得杜子寒将那一捧纸鹤点燃投入炉膛的时候,我看着渐渐熔进火海的小东西,忽然觉得心里异常的疼,就揪着他的衣襟一连哭了好几天。后来,杜子寒告诉我,凤凰投入烈焰的火海,是为了重生,陧磐中的凤凰经过了火浴才会有新的翅膀。虽然知道,他这么说不过是他不想我将眼泪鼻涕统统擦到他的衣服上而已,但是,我看着火海中渐渐消融的的影子,心里想着终究会化成凤凰飞回来的身影,终究还是渐渐平息了啜泣。   仔细算来,那年,我十二岁,而杜子寒十八岁。   ***   宁夏,傍晚。   天际弥漫着橙黄嫣红的晚霞,潮水一样的汹涌着,放眼望去,倒好象半块天都被烧得通红。皇宫里雕栏玉砌的房屋将这无边无际的美丽反射在身上,凭空的将凝重的气息换成了艳丽的色彩。   晚霞烧得这么浓,明天也许是个好天气。   凭借些微的记忆,我摸到一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前,闪身溜进了里面。   门内是一个空旷的练武场,当中一个娇小的铭黄色身影正半阖双眼,敛神宁气,双手收紧于腰眼,稳稳当当的半蹲在中央。我悄悄的往前探了几步,那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想,这大概就是杜子寒常说的“入定”吧。他就经常扎着马步一动不动的一个晚上,说是要修行。   “小远子……”我小心翼翼轻声喊着。   他没有回答。   “小远子……”我远远的站着,拾起身边的剑鞘戳了戳他。   他依然没有反应。   正想干脆去把他摇醒,又发现他的屁股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近一看,是一把椅子。我好奇的绊住椅子腿用力往后一撤,他整个身体向后一倾,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唉呦~~好疼~~~”明黄色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哭腔爬了起来,“朕的椅子呢?朕的椅子呢?”   我拦住迷迷糊糊正四下找椅子的郑鸣远,了笑呵呵的说:“小远子!……我了~~我来看你了~~”   “哈?”那双惺忪的眼睛终于多张了一丝,仔细的看了看我的脸,眼角朝天的又想了想,终于发出一声欢呼,“傅芪然?小然!”   我用微笑代替肯定的回答,“呵呵~~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练习扎马步啊!”他小小的脸得意的昂了起来。   “我家小寒扎马步的时候,屁股底下从来不用椅子啊。”   “可是……”他晃着头,理所当然的回答,“不用椅子,我会觉得累啊……”   “这样啊……”我没练过武,都不知道呢,“累就不要练了嘛。”我就曾经在杜子寒见我读书无望转而想让我习武的念头刚升起的时候,放了一斤巴豆在他的茶壶里,害他从此只要一提起教我功夫,就有跑茅房的冲动。   “都是那个流石了……”郑鸣远咬着嘴唇嗫嚅着。   “兵部的那个流石?”   “恩,”他点头,转而又问,“小然你是怎么进来宫里的?”   呵呵~~我傻笑一声,总不能告诉他我开了家鲜云楼,专卖生鲜果菜,又顺便吞并了几家规模极大的货源,将京城及其附近大小城镇的果菜市场一手垄断。   “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呢,”我感慨。耗我了无数心血,才开辟了一条走御膳房的通天大道。   “唔,”郑鸣远说,“说来,自从你家出事以后,我们一直没见面呢。不过,我就知道你最近要来。”   “哦?你怎么知道的?”   郑鸣远正色说:“前两天六王府失窃,跑了贼人,六王叔抓人抓得是满城风雨,却只说丢了几件值钱的宝贝。六王府会为了几个物件这么上心?想必丢的是件极重要的东西。而那天他最得力的一名部下,可是直奔宰相府去的。我就猜……唔……呃……”   我一把扯出他身后的小抄:“就知道你是在照本宣科,是流石给你写的吧。”   “……果然瞒不过你呢。”他不好意思的抓抓头,把椅子重新扶好,稳稳的坐了上去,掩着袖子打了个哈欠,嘟着嘴说,“流石说如果杜子寒的爹真的象外面传的那样,是你的话,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因为这回他可有麻烦了。”   “可不是,”我推了推他的身体,抢占了椅子的半边,“也不知道他弄了张什么纸条,那个六王盯他盯得紧,害我出门都不可以,每次都是用溜的。”   “说起来,杜子寒从初出茅庐到现在官拜宰相,一直都是敢言直谏,朝中看他不顺眼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想起杜子寒瞪起眼睛训话的样子,连我都觉得后脊梁发冷。   “流石说,他是个刚正直言锋芒毕露的人,官场上注定要吃亏。而且……他还是你家的人。六王叔和他又水火不容,万一他当年杀了官兵劫走你的事情露了出去,可就麻烦了。”   “哎~~好歹你也算是掌柜的,不如放我家小寒两天假?让他这个伙计轻松一下怎么样?”   “放假?”郑鸣远一脸的茫然,“要怎么做?”   “恩,这个……”我跟着他一起茫然,“我也不知道啊,但是你不是有流石吗?问他好了……”我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唔,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小然!”就在我转身离去的一瞬间,郑鸣远失声叫了声我的名字。   我回头,余辉柔和的落在他明黄的身影上,“你……”   “你……把玉玺给我留下啊~~~你又溜进我的宣德殿了是不是?还有,你身后的那个包裹里是什么?啊!淑妃的玉佩……锦妃的裙子,还有小云子的鞋!”   我拍掉他拉着我背上包裹的手:“人家是想帮你换银子的,那块玉那么沉,应该能值点银子的,你留着也不能吃。我帮你卖了,又不是偷,放心,只收你一个寄卖费。”   郑鸣远轻声啜泣着拉着我的衣角:“唔唔,你……小的时候你就已经把玉玺卖了十四回了。流石可没有父皇那么好说话,你要是把它再弄走,我就真的惨了~~”   “唉!当了皇上,怎么就变得小心眼起来,当年我卖了你的定国大将军,都没这么生气。”   “定国……定国大将军是蝈蝈啊!这个……是玉玺啊!”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方玉,我不禁摇了摇头,唉,那东西有什么好。   告辞了郑鸣远,我一路又回了家。   溜进大门,抚胸,还好,守门的大爷没在。迈进二门,擦汗,不错,没遇见一个闲杂人等。推开房门,晕倒!怎么全是人?   “你终于肯回来了?”空气中弥漫着冷得足以媲美腊月寒风的声音,“哪儿去了?”   杜子寒一张英武却满含怒气的脸映在昏黄的灯火中,他扬起剑眉:“说说吧,你去哪了?”   我倚在门口,捂著怦怦乱跳的心口,一边後退一边怯生生的回答:“也……也没去哪儿了……”   杜子寒看见我移动著的脚步,对远歧远酹说:“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两个高大的身影应声而来,我哇哇大叫:“别过来……你们若是过来……下个月天天吃面条,都是小寒做的~~~”   远歧远酹闻言一愣,走到一半的脚步突然停住,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满脸痛苦的转头回望杜子寒,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老爷……”   杜子寒清咳一声:“你们今天若是捉不住他……明天起我天天做面条!”   两道身影旋风一样扑到我的身边,一左一右将我架到杜子寒面前:“老爷~~捉到了~~”   “哇~~”我被夹在他们结实的臂膀中,大声高喊,“你们……你们……我要扣你们的月银~~~”   “太爷……”远歧凑进我的耳边,“不是我们存心气您,实在是……老爷做的面条,真的是难吃到恐怖……”   呀?会吗?我歪了歪头,觉得奇怪,我最喜欢那味道了啊。   杜子寒没理会我们之间的对话,凑近我的身体深吸气嗅了一下说:“你去过宫吧?”   “恩?”他怎麽知道的?   “因为你身上染了昭然殿燃青绯。青绯是皇宫的特制熏香,根本不可能流到民间。所以你抵赖也没用。”   “恩?”我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哪有?你胡说。”   杜子寒说:“你小时候做过两年皇上的伴读,闻久了这种香味当然会感觉迟钝。”   我嘟起嘴:“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去昭然殿找小远子了,应该把他勾到花园里,看你闻什麽……”   “呵呵~~”杜子寒搓著下巴奸诈的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去了那。”   “什麽?”我骤然惊醒,“杜子寒,你诈我……根本没有什麽青绯对不对?”   “当然没有……”杜子寒得意洋洋的笑,“不然你肯定是死不承认。”   “呜呜~~”我捶胸顿足,“你……竟然学会了诓爹?不肖儿啊!我的命苦哇!说,还有什麽事瞒著我?啊!对了,你还私藏了美人对不对?那你一定还私藏银子……没关系,跟爹说,现在当官哪有不贪的,万一败露了,我也好给你罩著点,好歹我和皇上关系也不错……你到底贪了多少……”   “闭嘴,”杜子寒一脸的铁青色,“别避重就轻,说你为什麽进宫?还有,怎麽进去的?”   我傻笑。   “你呀……”杜子寒怅然叹气,“究竟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形?六王爷一直紧盯著你,想从你身上找到蛛丝马迹……你还出去乱跑,”见我翻著青天白日眼,他摇摇头,继续说,“算了……既然你不想说进宫去究竟是做什麽,我也就不问了……”   “哦,”呵呵!我放松一口气。   “今天晚上给我跪大堂。”   “哦……啥?”我大吃一惊,从幸福的云端重重跌到家法的深渊。   “罚你跪大堂……”杜子寒确认了一遍他的话。   “你……”我的脸抽搐著,“竟然敢让我去跪……跪大堂?”   “没错!”他说,“让你再淘气乱跑。”   “什麽啊!”我大慌,“我不去,我是你爹,你管不著我……”   “容不得你,”他一字一句冷静的说,“我是家长……”   於是,拖著青鼻涕泪眼婆娑吊在杜子寒手臂上的我被隆重的送到了宰相府的大堂。   远歧和远酹将大堂的地板上铺了毯子,粹袖又在我的膝盖下垫了三个蒲团,还在我的衣服里加了厚厚的一块棉花。我左手端著冰糖茶水,右手拿著桂花莲子糕,嘴里咀嚼著蜂蜜花生,跪在大堂上深刻的反省著自己的错误。   不出所料,在我吃完了最後一块莲子糕的时候,杜子寒推门而入。   他挨著我坐到毯子上。我放下手中的茶水,将脸转向他出现的相反方向。   他将一个什麽东西递到我的面前,我低头一看,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正摆在我眼前,我伸手接了过来,稀溜溜的吸著汤。   他环视了一下我周围食物的残骸,轻声说:“粹袖真是有心啊,难怪刚才我在厨房什麽都没找到呢……你呀!就那麽喜欢捣乱吗?万一当年的事情暴露了,你知道後果吗?我死不足惜,若是雪冤的大计不能完成,我拿什麽去交代老爷和夫人,还有,万一把你扯进来,我怕是也护不住你啊。”   “小寒,”我猛然对上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一定要雪什麽冤吗?”   杜子寒很认真的说:“我不能任由傅家人含冤而去。”   “唉,”我叹气,把手里的碗放到地上,“小寒我问你,我是你的什麽?”   “……爹。”   “这还差不多,”我摸摸他的头赞许的说,从蒲团上挪下来,偎进他的怀里。   “你怎麽了?”他问。   “没事,”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抱一下,你最近都不经常在家。”   “朝中有事,而且……六王爷也不是个好应付的主。”   “那我们就不要当官了呗!”我说。   杜子寒笑:“还是长不大呢,尽说些小孩子的话。”   “我是认真的,”我抬起头,“小寒,我们不当官了好不好?”   他捋了捋我顺滑的头发,柔声说:“你怎麽总是这麽说,我弃武从文为的就是追查凶手,怎麽能说放弃就放弃……哦,说到放弃……我那卖身契,你放到哪儿了……”   完了!我暗叫不妙,终於扯到这个上面了。   只好使出千古绝技,迅速将身体放软,贴到他的身上,将头搭到他的胳膊上,装睡。   杜子寒看到我一连串熟练的动作,只好无奈的叹息。   ***   装睡果然不是一件好玩的差事。   首先身体各部位的肌肉一定好绝对放松,用力一定要均衡,无论是快要从杜子寒的手臂里滚出去,还是被压在身体下面的那条腿已经开始酸麻,绝对不能有意识的将力道用过去。其次一定要忍耐,即使明知道蚊子大人已经在吃腻了我手上的味道开始垂涎於我脸上的血液,即使曾经被那蚊子当作餐桌的手开始痒得厉害,都绝对不可以动。杜子寒有语:天将降大仁於是人也,必将折磨其意志。所以我想,装睡也应该算是一种修炼。要不那些老和尚干吗有事没事就一动不动的闭著眼睛装睡觉。得道者必先装睡也。可是我毕竟不是个得道者,没坚持多久,我终於从杜子寒的怀里跌了出去。   我可怜兮兮的捂著撞得生疼的鼻子,等著杜子寒幸灾乐祸的笑声,却许久没有听见。我回头,却看见杜子寒静静的斜倚在大堂的柱子上,头微低,修长犀利的眼睛微闭著,鼻翼轻轻的翕动──他睡著了。   早知道他先睡著了,我就不用这麽辛苦的装了。我又不想成仙。   我凑近他的脸,那英挺的线条无比真切的映在我的眼里。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触了一下他的脸,柔软的感觉瞬间从指间传到心头。杜子寒好像察觉到了脸上的异物,轻轻皱了下眉头,挺拔的鼻子也跟著动了一下,转而又继续沈睡。看到他婴儿般毫无防备的睡脸,我突然觉得很有趣,伸著手指头继续在他脸上戳著玩,一直到手指碰触到他微黑的眼眶。粹袖说他最近因为六王爷的事一直睡得很晚。而我知道的,是自从他决定涉足官场,丢掉手中的剑开始苦读诗书以来,从来就没有睡饱过。手指顺著他的额头,一路滑到鼻梁、下颌,完美的曲线呈现在我的手指间。   “哎……”看著他棱角分明的硬挺俊脸,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你长成这样,想让你去倚云楼卖笑打工都没可能了,你就不能贪点银子贴补家用?”   拉起杜子寒的胳膊,我重新偎进他的怀里靠在他的胸膛上。我用他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比夏日更炙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阵阵袭来。   堂外吹来一缕夹著花香的清风,顺著风来的方向,门外暗夜中若有若无的飘渺柳枝和弥漫著神秘,高不可攀的月亮满满的填充了视线。我们有多久没有这麽安静的靠在一起了。自从家逢劫难,杜子寒为了躲避追兵带著我辗转各处,每当我生病或者想哭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将我抱在怀里。当时,被这个熟悉的温暖包围著,就是我拥有的一切。   而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孩子。   即使是夏天,席地而眠也不明智。可能是吹了深夜的凉风,我躲在杜子寒的怀里只睡了一下而已,结果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发烧了。据说那天宰相府上下鸡飞狗跳的乱套──粹袖弄飞了买来的母鸡,杜子寒放狗咬跑了一个胡说八道的庸医。关於杜子寒做出如此有碍形象的举动,远歧的解释是自从那天他在大堂上醒过来,并且发现怀里的我已经开始发热以来,他的脸色从来就没有正常过。   他不正常归他不正常,我倒是自在逍遥的享受著我的患病生活。比如可以睡到任何时候也不会有人来掀被窝,还可以躺在床上吃零食。就好像现在,我正我正躺在床上,尝试著如何能将抛在空中的琥珀花生吃进嘴里。   丢一颗。   “叭嗒~~”落在了地上。   丢两颗。   “扑哧~~”落到了我的嘴里。   丢三颗。   “唉呦~~”恩?什麽声音?   我从床上欠起身子,眼角看见杜子寒正捂著额头呲牙裂嘴的抽搐著脸上的肌肉。   “你又在做什麽啊?”他踢了一下脚边的凶器,“花生?”   我吐舌头,将头缩回到被子里。   杜子寒不客气的将我头上的被子扯掉:“你还满精神的嘛,一点也不象那天病得吓人的样子。”   “才没有呢……”我扯回被子,“我不是好好的?”   杜子寒一阵沈默,盯著我的脸仔细端详著,半晌才开口说:“那天……你吓坏我了……我以为……”   “恩,”我应著,“是你乱想。”   杜子寒叹气,将被子替我盖好,口气难得温柔的说:“答应我,以後不要乱跑,现在外面很危险……”   “恩,知道了,”要求先收著,执不执行以後再说。   他坐到我的床头,眼睛盯著我的脸仔细的端详著,口气竟然有了少许的落寞:“夏天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再睡到地上了……还有,零食要少吃,糖也要少吃……没事的时候,多看看书,不要总是看你那帐本子……”   听著杜子寒难得一见的罗嗦,一阵不祥之感涌上我的心头。   “小寒?”我扑上他的身体,一把抱住,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开始哭,“你是在交代遗言吗?……莫非,你身患绝症?还是要去执行什麽危险任务?啊!是华笙对不对?他从一开始就垂涎於你!小寒,他到底是让你做什麽?卧底?还是刺客?呜呜~~我们卖艺卖笑卖身,不能卖命啊!把你养这麽大容易吗?”   “闭嘴!谁在交代遗言?”杜子寒一记无量神拳砸上我的头,我立刻捂著头滚到一边去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皇上今天下旨,让我代任巡抚,体察西北民情,又御赐了尚方宝剑。这一行起码七八个月,过两天我就要去赴任了,我能放心得下你吗?”   我看著那卷黄,心里盘算著:一尺多的一块黄绢,能卖三两银子,上面画了龙,就更值钱了。和皇宫扯上关系,还能再多卖几两……我笑呵呵的伸出手。   杜子寒眼疾手快,在我的手即将触到圣旨的一瞬间,立刻抽了回去:“你休想卖这个……”   什麽啊……小气…… 第五章   天空低垂著灰色的雾,沈闷的风吹落几点寒冷的碎屑到我的脸上。宰相府外,二马一车一行人。   杜子寒将手中的缰绳挽了挽说:“我要走了,你们也回去吧。粹袖,你和远酹要照顾好爹……”   一脸阴沈的远酹撇著嘴对远歧说:“你……不许趁我不在的时候打袖儿姐姐的小主意!……”   粹袖俏脸一变,瞪向远歧,他到嘴的另一句话立刻生生噎了回去。“老爷,”粹袖说:“你放心吧……太爷的事就交给我了。”   “唔,这就好,”杜子寒欣然点头,对我说,“乖乖听话,别四处捣乱……不要吃太多的糖,不可以光吃零食不吃饭,也不可以只吃肉不吃菜……还有,多看看书,别光顾著看你那帐本子……”   一旁默不作声的华笙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寒,你……你们一家慢慢话别吧,我先告辞了。”   杜子寒惊然问:“告辞?你去哪?你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呢。”   “就是,”我说,“再住两天。”   “不了,也好得差不多了,”华笙说,“昨天家兄派人来报,家里出了些事情要回去处理,所以,我不能再耽搁了。”   “恩?”我歪著头看他那张俊俏的脸,“你家里来过人了?我怎麽不知道呢?”   华笙轻柔的笑笑,并没有解答我的疑问,说了声告辞,转身而去。   望著他即将隐没在街角的单薄身影,回想起他住在宰相府以来几日相处的点滴,我情不自禁的高喊:“华笙……我的医药费咧?……我可给你用了三瓶上好的云南白药啊,都是慈云楼出品的上等货……起码你先还我一半啊,你别赖帐啊……”   远处街角传来了有人跌到的声音。   杜子寒铁青著脸吼:“闭嘴……是谁把他害成这样的?还有,你那药……没害死他就是万幸。”   “啊,对啊……”我突然想起来,“是你带人封了我的慈云楼吧?唔唔……可怜它才开张三天……”   “难道留著它危害人间不成?”杜子寒一脸恶寒的说,“好在趁著没惹出什麽大乱子之前封了它。”   那你也不应该罚我的银子啊……我在心里委屈的说。   杜子寒见我情绪低落,轻叹了口气,宽厚的手掌落到我的头上:“好了,回去吧,最近别四处乱跑,老老实实在家等我回来……”   “哦,”我环视了一下四周,问他,“小寒,你的锣鼓旗仗呢?”   “什麽?”杜子寒不明就里反问。   “钦差出巡不是都有吗?还有,卫兵仪从啊,前呼後拥啊什麽的?我怎麽一个也没看见?”   “没有,”杜子寒没好气的回答。   “没有?”我不甘心的问,“那……鸣锣开道,清水撒路什麽的总归该有吧?弄一个吧,多威风……”   “闭嘴,”杜子寒大吼,“再说我就让你去给我清水撒路。”   切,没有就没有呗,凶什麽啊。虽然失望,我还是妥协了一下:“唉,算了,没有的话,我也不强求了。”   杜子寒终於转身上了马,我乐呵呵的一脚跨上随行的马车。   “你干什麽?”杜子寒惊然下马,打起马车上的帘子问。   “上路啊,我和你一起走,”我兴奋的端坐在车里,理所当然的说。   “胡闹。你去做什麽?”杜子寒气呼呼的皱著眉说。   “你不是要去西北吗?正好我们要带一批丝过去。老黄已经先走一步了,反正我也没事,就也想跟著。唉,本来想跟著你能借官府的依仗给商队威风一下呢。不过……算了……”   “谁说我要去洛州来著?”杜子寒无奈的说,“我这次是要去苍州。”   “啊?”我大吃一惊,“苍州?那个鬼地方?钦差北上一般不是都要先行洛州吗?”   杜子寒说:“是没错,可是洛州地肥人富,往来的商官大多途径那里,也不多我一个钦差去凑热闹。而苍州荒凉地偏,天高皇远,本就小人盛行。苍州来报,今年事逢荒年……虽然朝廷拨款十余万两银子,各方捐款有逾数万……啊,对了,还有你捐的那三千两……唉,别咬牙了,都已经捐出去了还记恨著呢?……朝中也有人建议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可是却一直了无下文。我怀疑里面有人从中克扣钱粮,盘剥民脂……”   我一个无聊的哈欠打到了杜子寒的脸上。   杜子寒无奈,翻了下眼睛说:“算了,和你说了也是白说。总之,我正好借这个机会暗访苍州,反正圣旨上也没写究竟让我去哪。”   “这样啊,”我说,“你都不早和我说,现在我哪里还追得上老黄他们啊……”   “那就别去,”杜子寒冷冰冰的说,“回家去。”   “好,决定了……”我对著他笑了笑说,“反正商队那里有老黄在,不会出什麽事,我干脆就跟著你去苍州好了。顺便可以做个调查,没准能开发个什麽新的市场也说不定啊。”   杜子寒转身上马:“不行,路途遥远,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而且还是苍州那种地方……怎麽能带你去?我要走了,你快下去吧。”   我挑起帘子对著他已经上马的背影说:“你以前不也是带著我四处乱走,也没见你说什麽路途遥远之类的。”   “此一时,彼一时……”杜子寒一字一句的提醒我。   “反正我一定要去,”我赖在车里不动,“哦,对了,那里比较穷,就做人口生意或者粮食生意吧……唔,应该不错……”   粹袖见我缩在车里坚决不出去,咬了咬牙,也跨上马车:“不管,太爷若是要去的话,我也一定要跟著。”   见粹袖上了车,远酹也将身子探了进来:“你们都去了,剩我一个在家多没意思啊,我也要去。”   杜子寒身边已然上马的远歧见车上又多了两个人,也从马上骨碌下来,将壮硕的身体挤进车里,一边上车一边还念叨著:“远酹,你……休想独个和袖儿姐姐乘一辆车,我也要……”   眼见得不大的空间突然挤进四个大活人,小小的马车里更显狭小了。把外面架车的车夫弄的苦笑不得。   杜子寒冷眼看著车里的地盘之争,终於忍无可忍的狂声大喊:“你们……统统都给我出来——!”   杜子寒喊归喊,最终还是妥协了。因为我发挥了最大程度的胡搅蛮缠功力──绝对不能失掉这开发新市场的好机会,而杜子寒大概也觉得与其把我放在家里不如带在身边比较好管理一些吧。反正最後,宰相府的大门落了锁,一家人无论是送行的还是被送的,统统被送上了西北之行的征途。   ***   “后面没路了,我看你还往哪逃!”杜子寒将我逼到马车的一角,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丝丝笑意,我却从那里面看出一股透骨的寒气。   “不要啊~~”我将身体瑟缩在角落里,小声的哀求着。   “由不得你了……”杜子寒伸手一挥,将我护住前胸的手臂挥开,扯开衣襟,伸向我怀里——的点心。   “哇!不要啊!”我扑过去,想要夺回已经稳稳落入他手里的东西,“这是最后一包了,不可以随便拿去送人……”   杜子寒叹气:“我不是随便拿去送人,我是要雪中送炭救人于水火之间啊……”   “啥?”我没听懂,眯着眼睛问他。   杜子寒指了指门外,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马车外一老两小三个孱弱的身体在烈日下前行着。褴褛的衣衫掩不住面黄肌瘦的躯体,空瘪的行囊挎在老者的臂弯里,一左一右两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揪着他的衣角,三条纤弱的身影淹没在一片暴日骄阳下。   烟花三月下扬州确实是件让人惬意的事,可烈日九月上苍州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翻过燕云山就是苍州境内,只一山只隔,满目看的就从一片郁郁葱葱的青山绿水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苍凉荒野。只不过几日的行程竟然遇见了几批逃荒的人群,这些人数或多或少的队伍里唯一不变的就是参与者脸上那种呆滞的哀戚与无奈。   而最可气的,是杜子寒竟然每遇见一次就一定要停下车马慷慨解囊资助一番。眼见得随身带的银两粮食越来越少,岂能再任其胡闹?杜子寒却在我一愣神的工夫已经夺门而出,把我唯一剩的一包云片糕和几两银子塞到一脸惊讶的老人手里。   我冲出门去,整个身体吊在杜子寒的拿着点心的胳膊上企图夺回远去的美味:“不行!还给我,那是我的……”   杜子寒猿臂一挥轻松越过我的袭击:“这是我给你买的。”   “杜子寒……我是你爹……唔唔……不肖子啊!”我绕在他的胳膊上将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抹到他锦蓝色的长衫上,“你就忍心剥夺老人家在漫漫长路上唯一的乐趣吗?”   杜子寒眉头一皱:“那你就忍心抢夺那位老人家唯一的食物吗?”   我回头看看一脸沧桑的老人,再看看他手里的点心包,深深吸了一口气里面依稀飘出来的香气,仔细想了想:“……忍……心……”   “闭嘴!”杜子寒的脸色立刻大变,拎着我的衣领将我递到老人的面前,“大叔,这个也一并送你……”   老人家一脸茫然。我大吼:“杜子寒,你竟然把你的爹送人……”   “没错,”杜子寒破颜一笑,“‘我’的爹,所以是我说了算。”   那老人竟然真的把一只干瘪苍老的手伸向我,“易子而食”的传说突然在我脑里闪过,他不会真的想吃了我吧?虽然我是爹不是子。我吓得哇的一声大叫出来:“我瘦,不好吃!”真恨自己干吗吃了那么多点心,要是再瘦一点就更好了。   “熬汤!”杜子寒却在一旁没良心的建议。   没想到老人的手是落在我的脸上,苍惘的眼神闪过一丝鲜活的温柔:“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我那个早死的小儿子,当年也是这么招人疼呢……”   老人干枯的手爱溺的摩挲着我光滑的皮肤,即使是在强烈的日头下也掩不住阵阵暖意。杜子寒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又将我收回到他的怀里,问老者:“老人家,你们要往哪里去?”   老人的手蓦然停在空中,转而又放下:“晋北,去投奔我的姑娘。”   “家中没有别人了吗?”   “唉……”老人怅然一叹,“我的三个儿子,早些年死了两个,只有一个老二,上个月……也死了。儿媳妇跟人家跑了,只剩这两个小崽了。现在就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还有个指望。我是老了,不求能多活几天,只盼着这两个小的,能吃上口饭……老爷,您这是往哪去啊。”   “锦阳。”   “您是去……”   “访友。”   “唉,那虎狼之地……”   “恩?”杜子寒问,“这话怎么说?”   “我家的老二就是被那里的府衙活生生打死的!”   “什么?”杜子寒闻言脸色巨变,“怎么会有这种事?”   老人家苦笑一声:“我那儿子见家人饿急了,竟然做了糊涂事。他和几个人去了锦阳,半夜偷官粮结果被捉。等我闻讯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在狱中了。是活活给打死的。”   “动用私刑?”杜子寒皱着眉,“就没人管?”   “死个贱民谁管啊,”老人家摇摇头,“能把尸体讨出来,没被拿去喂狗就已经很幸运了。”   老人领着两个捧着点心的小孩走了以后,杜子寒的心情似乎一直不好,一路都是窝在马车里。粹袖见状机灵的下了车,远歧和远酹争着邀她上马,她却翻身上了杜子寒空下的那匹马背。   杜子寒半卧在车里,微闭了双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拉起他的胳膊钻到他怀里,他见我粘进来,干脆把我紧紧的搂了住。   “你不觉得热吗?”他问我。   “恩,还好啊!”我说,“你一年到头都是冷冰冰的,我觉得你这里反倒凉快一点。”   杜子寒轻笑:“你呀,就是喜欢往别人怀里钻。”   “小寒?”我挥开他掐上我鼻头的手指说,“你不开心吗?还是在忧国忧民?”   “没有,就是看到那两个孩子,想起我小的时候。”   我忽然想起来杜子寒曾经是个乞丐。   “我有的时候总会想,虽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其实,当时若不是你把我领进傅家……”   “呵呵!”我不等他发完人生的感慨,一阵大笑,“那你应该多多感谢我才是,我对你的养育之恩,教导之恩,你一辈子也还不完啊……就别想着你那什么卖身契了。”   杜子寒的拳头又一次落到我的头上:“闭嘴,当年养我的是老爷,教我的是师傅,你哪来的什么恩。”   “那……起码我也有尽力啊,我照顾你啊。啊,对了,你上山的时候,我还送了你一个荷包,还对你千叮咛万嘱咐,怎么说,也是情真意切的关心你啊……”   “是,”杜子寒一脸的黑道表示无奈,“人家的荷包巴掌大,你的荷包象麻袋一样大。还告诉我说如果我不能将里面装满黄金,就不用回来了……我是上山学武,不是上山修道成仙,点石成金也弄不来那么多啊。”   ***   有关不孝子,我一直认为应该分成两种。一种比较传统,是在肉体上对父母施加虐待,比如饿饭,比如拳脚相加;另一种就是很狡猾的对父母进行精神上的虐待,比如横眉冷对,比如出言不逊。而对于我来说,最悲哀的就是我的儿子杜子寒是这两种人的集合,简直可以成为不孝子的典范。   “小寒,我饿……”锦阳城内,繁华街市上,嗅着随风飘来的香气,我揪着杜子寒的衣角其其艾艾的说。我们一行人的最后一餐是远歧和远酹昨天晚上在城外外猎到的一只野鸭子,然后就被叉在鸭子身上的那支箭的主人追着骂了一个时辰。——此为饿饭行为。   “哦,知道了……”他随口应着。——此为横眉冷对。   “可是我真的好饿,”我再次提醒,并且给他提了一个绝妙的建议,“你看,如果再弄不到吃的,我们去打劫怎么样?”   “闭嘴,”杜子寒气得火冒三丈,“你……是笨蛋吗?”——这里是出言不逊。   “到底谁是笨蛋啊!”我被他的无礼行为彻底激怒,“是谁一路施舍,吃的喝的花的统统都给了出去。现在好了,满街的吃的,身上却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谁来施舍我们啊。不管,你再弄不到吃的,我就要把你卖了。”   杜子寒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买我。”   “易子而食。”   “……”他一转身不理我。——这是故意漠视一个老人家的焦躁心理。   我一口咬住杜子寒的胳膊,不管了,反正我就是要吃。易子而食是也是吃,不如干脆现在就吃了算,起码眼前这个个头够大。   “哇~~你做什么!”杜子寒大叫一声,七手八脚把我从他身上扯开,直接丢到粹袖的怀里。——看见没,终于开始拳脚相加了,撕扯中导致我损失了毫毛三根。   我躲在粹袖怀里对杜子寒的不孝行经数落了个遍。   “唉,英雄难为无钱之炊……”远歧意喻深长的总结一番立刻招来了远酹和粹袖的同感之声和杜子寒的狠毒眼光。   杜子寒揉揉胳膊上青紫色的淤痕,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远歧,把那个包裹给我拿过来。”   远歧把身后一直背着的长形包裹递到他的手中,他利落的解开包裹,露出里面一柄华丽的宝剑。   “我本不想用,但是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去当地府衙说明身份,看能不能借到点钱。”   “呵呵,不愧是我儿子,办法就是多,这么多宝石,挖下来卖了一定值不少银子。”   两个声音同时落在地上,两只手也同时落在了宝剑上。他的握住了剑柄,我的抓住了剑鞘。   远歧远酹见状立刻护着粹袖远远离开:“老爷和太爷又为了银子打起来了,咱们离远点……小心殃及池鱼。”   于是,闹市只中父子两人就一柄剑的归属问题展开了深刻的讨论,引来行人纷纷观看。   杜子寒咬牙切齿的说:“放手。”   我立场坚定的回答:“不放。”   宝剑中心向杜子寒方向偏移半尺:“这个是尚方宝剑。”   我又拉回半尺:“我认识。”   “那你知道皇上赐剑是为什么吗?”   “知道。因为皇上体恤臣下……”   “什么?”杜子寒一脸莫名其妙,手里的东西又被我拉过三寸。   “这个是皇上他怕大臣们出门在外的没有钱吃饭,背银子又太沉了就换成镶着宝石的剑,可以一块块挖下来卖,顺便还可以防身。唉,家长难做,什么都要考虑。皇上英明啊,吾皇万岁……”杜子寒脸色越来越青,手里的东西却越来越偏向我。   “闭嘴!”杜子寒暴怒大吼,将剑用力往回扯。   只听“镪啷”一声,宝剑吃不住力道骤然出鞘,杜子寒手里的那截寒光闪耀的在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弧。我向后闪了几步,收不住手里的力道,握着剑鞘的手直指向身后一个人。   一声惨叫。   我惊然回头,那人掩鼻拭血,杜子寒摇头长叹,路人哗然,远歧对远酹说,看,这就是离得太近的下场。   那人用力擦了擦脸上的血,怅然一笑,对我说:“真该庆幸,你是拿着剑鞘,否则我这翩翩佳公子非要破相了不可,”那张带了血的脸对我浅浅的笑着,“不认识我了吗?小然?”   我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将那个类似的身影翻了出来。我猛的扑向那个人的怀里:“风行哥哥,我好想你——做的包子……”   厉风行乐呵呵的搂着我的腰一把抱起来:“好,乖,还记得我。给你两个包子,让我摸一下。”   我合计了一下说:“六个,我让你摸两下。”   “成交,”厉风行的手顺着我的衣襟探下,三个一直旁观的人倒抽了一口气。   杜子寒干脆一剑劈下,厉风行带着我轻移脚步躲开:“哦呵呵,小寒你还是那么有大侠风范哪!一把花里胡哨的剑让你一挥也那么的有气势啊……”   “废话,”杜子寒冷着一张脸说,“你这个嗜好男色的家伙当街调戏我爹,我岂能袖手旁观。”   “呦呵呵,”厉风行笑得奸诈,“你心疼了?冲冠一怒为了啥来着。”   “你管我是为了什么!”杜子寒咬着牙齿说。   唉,看来饿肚子的时候脾气果然容易变坏。我不理会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抓着厉风行一个劲的提醒他:“包子包子,包子咧~~~”   “好,”厉风行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头发,“来我家,我拿给你吃。小寒……别在那生闷气了,一起过来。”   杜子寒无奈的翻着白眼面对青天白日,厉风行拍着他的肩膀说,“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客气什么。”   杜子寒挥掉他的手:“我倒想问你呢,当年你没去考试就失踪了,原来是躲到锦阳了?为什么?”   厉风行一笑带过:“回家,回家再聊。”   于是,宰相大人一家统统被带到了翩翩公子厉风行的府上——厉记包子铺。   ***   “包子咧?包子咧?是什麽馅的??”我戳著碟子里的酱油眼巴巴的望著厉风行。   厉风行微微一笑,沾著面的手指扣了扣桌面:“锅里的是本店独创──三色金玉馅的小笼包,小然你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喂,”杜子寒挑起剑眉问,“风行,你家包子铺的夥计呢?怎麽就见你一个?”   厉风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本少爷我玉树临风兼才高八斗,还用得著什麽夥计,我一手包揽就可以。”   杜子寒轻声一哼:“就说你穷吧,我理解。”   厉风行哈哈大笑说:“穷到只能请当朝宰相一家吃包子的地步,确实不象话。”   “你故意的吗?”杜子寒说。   “是,”厉风行很干脆的回答他,“其实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到。你是不是又大发善心当财神爷了。”   “不是,”我纠正他的错误,“是散财童子,专散我的财的童子。”   厉风行捂著肚子笑得岔了气,半天才直起了腰说:“咱们好久没见了,今天好好聊一聊。今天停业一天,我去隔壁的茶馆叫李微阴过来帮忙打烊。”   厉风行推门而去,杜子寒抚额长叹:“这家夥,真是让人头疼……”   “还好啊,”我从窗口望著他转进隔壁的挺拔身影说,“起码包子的味道做得还不错。”   远歧远酹一起点头附和:“恩,比起老爷的面条没准算是人间美味……”   “你们啊……”杜子寒也许是气急性反,竟然笑了出来。   杜子寒俊朗的脸上悄然浮出的一丝笑意,映衬著直投进来的阳光,平白解了他常年挂著的冰冷气息。“小寒,”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扯了扯他的衣角,“我们也开个不请夥计的包子铺怎麽样?”   “什麽?”杜子寒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理解我的话,竟然反问了一句。   “我说,我也想开一家这样的店,你别当官了,陪我开店吧……”   杜子寒一反常态的没有笑我,只是用手支著下巴望向窗外一片灿烂华丽的日光。颇具质感的日光雕琢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从窗口吹进来的微熏夏风荡起他耳迹的几缕碎发,杜子寒就这麽一动不动的想了好久。   我捅了捅坐在我身边的粹袖:“看,我儿子光这麽坐著就够英俊了吧?”   “是啊,太爷,”粹袖掏出帕子拭去了我脸上渐上的酱油,“老爷是京城多少未婚女子的梦中郎君啊。”   “唉,可惜小寒断袖,不然我早就三世同堂儿孙绕膝了……”我无限感慨著。   粹袖掩口笑著,杜子寒的拳头一如往常轻巧的落到我的头上:“闭嘴,你又乱说话了。”   包子铺的门忽然被打开,外面应声传来一阵轻灵的笑语:“厉风行这样的人竟然会有朋友?我倒好奇是什麽人。”   紧接著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素色衣裤小二打扮的普通少年,普通的个头普通的相貌,只是一双细长的凤眼露著几点狡黠和妩媚。   他几步走到我们面前,一见我的脸就大声叫著:“哇……厉风行,你是不是诱拐良家……”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就被厉风行按了下去:“不是诱拐,是两情相悦!包子快出锅了,我要去厨房。你快去准备帮忙。”   “好,好,”李微阴摸摸鼻子,“可怜我天下第一店小二竟沦落到给你免钱打工还要看脸色的地步啊……”   玉树临风兼才高八斗的厉大少爷弄好了出锅的包子就做起了甩手掌柜,将店面的事全甩给了李微阴,端著热气腾腾的包子开始和杜子寒煮酒论英雄。   “咱们书院的张振你还记得吧……”   “恩……”   “现在北安县当县令呢。”   “哦……”   “先生的女儿吉祥你没忘吧……”   “……”   “竟然嫁给当年的总是脸红的那个杨善了!”   “……”   “隔壁李婶家的那窝鸡呢?”   “……”   “被黄鼠狼偷袭了,幸存者只剩小花、小红、小兰等若干……”   “你有完没完……”杜子寒重重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那窝鸡和我有什麽关系。”   “又来了……”厉风行随手把酒倒进他的杯子里,“我不就是多摸了几下小然吗,你怎麽到现在还记恨著。”   “你那叫多摸吗?”杜子寒说,“那次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哼!”   厉风行耸耸肩:“唉,谁叫小然那麽可爱的,人家情不自禁嘛……恩,你看我把你认识的都和你说了,倒是你,这些年来,你从来都没和我们联系过。只知道你官越做越大,倒是从来没和我们联系过。”   “恩恩,”我张开塞满了包子的嘴巴说:“小寒忙嘛。”   “宰相大人……”厉风行拍拍我的头,对杜子寒笑眯眯的说,“说说你自己吧,这些年过得怎麽样?”   “混迹官场,碌碌无为。”   “宦海沈浮,险恶莫测,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这等成绩,也算是奇人了。”   杜子寒斜目看了眼他将一双圆眼眯成狐狸眼的脸说:“说到奇人,你不觉得你更象吗?当年在书院的同窗,最有才华的,其实是你。结果你临考却闹起了失踪。”   “呵呵,无心仕途,还考什麽。倒不如闲出时间好好玩玩,所以……我就离开书院游山玩水去了。你不用替我担心。”   “谁在担心你,我不过是觉得流失了一个人才,觉得可惜罢了。”   厉风行哈哈大笑:“果然是位忧国忧民的大人。对了,你这次来苍州也不是来玩的吧?说说,你来这里做什麽。啊,还有,你们刚才抢的那个挺漂亮的剑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尚方宝剑吧。是微服私访吧……”   杜子寒一脸的无奈:“有些事情总归要弄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厉风行挑著他的眉毛,凌厉的目光从他那半眯的眼里透出来,“救灾的粮款被扣的事来的吧。” 第六章   杜子寒目光一凛,看向厉风行挑衅一样挑得高高的眉毛说:“你怎麽知道?”   厉风行把手里的酒杯一推,整个人向後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右手五个指头不停的扣著桌面:“我怎麽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消息?”   一时之间,杜子寒怀疑的目光和厉风行狡猾的眼神在空气中对峙著。半晌,只见厉风行脸色一变,捂著脑袋“啊”的一声惨叫。   “别听他故做神秘,”李微阴的声音在厉风行的头上响起,手里稳稳的握著刚才行凶的凶器──一个一尺高的青花瓷瓶,“这种消息历来走下不走上,老百姓都知道了,朝廷里的人也未必有几个明白。有人私扣救粮,这事整个苍州都心知肚明,就是没人敢戳破。你这时候突然出现在锦阳,不是为了这个还是为了什麽,这穷乡僻壤的总归没什麽好玩的吧。”   “果然,”杜子寒喝过酒而略显红润的脸色刹时变得冰冷,手重重的拍向桌面,所有的器皿顿时轻微的弹跳起来。   “唉,先别生气了,”厉风行无赖一样笑眯眯的勾住杜子寒的胳膊,“天大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先陪我喝酒。酒缝知己千杯少,来来,小寒,今天我给你接风,我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我偷著笑,杜子寒虽然很少喝酒,但他可是千杯不醉,看来厉风行是要回不了家了。   结果两个拼酒的人还没倒下,先阵亡的人却是我。我不过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小盹,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是躺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了。   顺著微开的窗棂,徐徐吹进几丝清灵的风,将夏末的闷热打散。和著清凉的月色,淡淡的月光在空中洒落。我想应该是在厉风行的家中。我披上衣服,从窗户往外看。外面是一个不大的院落,小小的石凳石桌摆在院子中央,四周随意载下的几棵树落下了班驳的月影。   我突然间想起厉记包子铺外面那株长得奇象灵芝的狗尿苔。白天我第一次遇见它的时候,刚想俯下身子去摘就被杜子寒一脚给踢了起来。作为一个商人,怎能坐失商机?我乐呵呵的穿好鞋子推门而出。   就在我将房门打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对面院墙的墙头上突然一闪跃下一个黑色的身影。   有贼?我大惊。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只觉得嘴上一紧,所有的话都被拍回了肚子。身体随著堵上嘴的手落进了一个坚实的臂弯,我被钳得生疼,心下大乱起来。可怜我一代商场枭雄竟然会沦落到惨死宵小手中的地步。起码我还没看到杜子寒弃暗投明,堂堂正正走向贪官污吏的行列。越想心里越觉得失落,不觉仰天长叹一番感慨起来。   “自古英雄多命薄~~~我死得冤呢~~~”   “小然,我……厉风行啊!”他挤眉弄眼的和我说。   “有贼,风行哥,”我指著依旧隐藏在墙角的身影说。   “那个不是贼,”他虚了一口气说,“那个是李微阴。”   “啊?”   厉风行压低了声音对那团阴影说:“喂,你做什麽呢!”   阴影汇总的李微阴发出了一声委屈的抱怨声:“我……刚才跳墙的时候……把脚摔麻了。”   “笨蛋,”厉风行骂了一声。凑了过去,把一瘸一拐的李微阴扶到了石凳上,揉著他受伤的脚踝,“不会翻墙入室就别翻啊,还穿了一身黑……哦,你把脸也盖上了?”   李微阴一把扯下脸上蒙得严严实实的一块黑布,“你见过哪个当贼的会走大门?”   “我又没让你偷我家,你翻我家的墙干什麽?”   “我练习不行啊?”   “你们真的要去当贼啊……”我一脸媚笑好奇的问,心里开始盘算起当贼的成本和收益问题,如果不加入风险值的话,看来应该是个很划算的生意。   厉风行哑然失语,把头压得低低的用力在李微阴的脚上按摩直到後者痛苦的扭曲了一张清秀的脸。   “唉,就说说嘛,其实我也挺好奇的……”夜色里的院落突然响起杜子寒似笑非笑的声音。   厉风行和李微阴双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住的干咳起来。   “你……你装醉?”厉风行指著杜子寒说。   “你们三个人大半夜的演戏演得那麽热闹,我不想知道也难啊,”杜子寒解释,突然挑了一下眉毛搓搓下巴一笑说,“难怪风行一个劲的灌我的酒,原来是这麽回事哦。江洋大盗,你们要去偷哪家?”   厉风行直起身子贱笑的回答:“老爷,可以不招吗?”   突然起了一阵夏风,虽然是熏热的,但也算是夹了新鲜的空气。院子里的几个人身上的衣摆好像轻盈的蝶翅一样随风翻飞起来。   杜子寒的声音就落在这样的风里:“我和你认识了许多年,我从来不认为你会是个鸡鸣狗盗的贼人。你到底要做什麽?”   看到杜子寒一副我已经没有耐心了的表情,双手一挥,转而换上一脸的释然,“算了,这事确实本不想和你说,好歹你是朝中的一品。不知道就不知道了,顶多是个失职。一旦成扯上了,你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不过你既然问起来了,我就告诉你,但是你休想拦著我。”   “……”   “苍州知府陆朝奉私扣钱粮,各方救济的物品钱粮被他扣了个大半。我们这次去就是要劫粮偷钱。”   “你和李微阴?”   “不是,”厉风行得意的邪笑一声,“很多人。我和李微阴只是负责盗银库,还有另外两批人。我们约好钱粮物三处同时下手,亥时出发子时行动丑时之前结束,天亮前就能把东西发出去。”   “你们……”杜子寒闻言勃然大怒道,“真是胡闹。官员行为对错自然有刑法律典约束。你们这种行动非但是目无王法,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据说上个月已经有人因为偷粮被私刑致死。”   “我知道,那次……我也参与了,”厉风行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的苍凉,“所以这次绝对不能失败。”   “厉风行!”杜子寒说,“相信我,我会给苍州百姓一个交代。”   “是,你为官清廉勤政爱民,一定不会辜负百姓。可是苍州的百姓已经等不起了。小小的知府就敢光天化日之下私扣救济,他的後台一定不小。等你办完了那一套繁冗的手续,要拖多少时日。有多少人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你这是在犯法。”   “法为人定!”厉风行掷地有声的说,“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麽这麽热衷仕途。你应该明白官场历来黑暗腐败。当年你在书院刻苦聪颖才比天高,闲来舞剑,只是零星几招就已有万丈侠气,为了小然则是时时动怒天天打架,那个时候的你单纯鲜活,怎麽也会一脚踏了进去。”   “……”   “杜子寒!你根本不适合官场。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就干脆来帮我。我知道你身手好,有了你的帮助这次一定会成功。放弃官场的那些无聊东西,重新拾起你自己。无论你有什麽理由,官场已经把你改变得不像你了。”   杜子寒仿若被他的话击中一样,呆楞楞的定在原地,半晌才怅然一笑:“风行,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还不能退出,起码现在还不可以。你们要做什麽我不管,但我也不会参加,就当我不知道。”   我把手搭到李微阴的肩上偷偷的问:“喂,那里远吗?”   杜子寒一把扯过我的手拖著我身体往他住的屋子里走:“今天和我一起睡,不许你跟他们一起胡闹。”   杜子寒把我拉进屋子里,顺手落了锁:“睡吧,今天晚上不许你胡思乱想。”   “哦,”我慢腾腾的蹭到床前,心里却想着如何逃跑追上厉风行他们。手上故意将外衣唯一的带子解得千丝万缕牵肠挂肚。   杜子寒见我慢吞吞的解着身上的带子,干脆伸手过来帮忙:“你看你,连个带子都解不好。”   我叉手站着,等他将我的外衣除掉。我很认真的思考着逃跑的理由,杜子寒却一把拎起我的后领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乖乖的睡,不许你乱想别的。”   我呜咽的被他丢到大床上,除了鞋子,一把按到温软的被子里。   “你欺负人,”我见到开溜无望,愤恨的解开内衣的带子,准备钻进被里睡觉。   窗下留着月辉的点点余韵,几乎凛白的光线渺渺茫茫的挥洒着,盈满这简陋的小屋。杜子寒不知道为什么就站在着轻柔的月色里,呆愣愣的看着我将内衣脱到肩下,露出一段月光一样无暇的肩膀,却忽然隔开我的手,将那单薄的内衣重新穿好。   “喂!你要做什么啊?”我退开他想要绑带子的手。   “不许脱内衣!”   我一脚踩上他的胸:“杜子寒,你什么意思啊!那么热的天,睡觉也不许脱衣服吗?唔唔……”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他握住我的脚放回到床上,冷着脸说。   我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面向墙壁躺下。杜子寒反倒松了口气,也除了鞋袜外套,躺到我的身侧。   “你知道我有多大了吗?”我嘟着嘴问。   “二十三啊。”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背后传来。   “那你还总是管着我!”   “因为你淘气啊……”他低叹一声,“你从小就没让我省心过,坑蒙拐骗受贿勒索,一样也没少过。”   “不对!你不要侮辱我,”我猛然转身对当他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你还少说了我偷运走私哄抬物价……”   “是,是……”杜子寒随口应付着。   “唉,说穿了,还不是为了你?”我说,“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大官,还是两袖清风,一点多余的存款都没有,我若是不帮你弄点银子,你将来拿什么娶老婆啊。”   杜子寒无奈的凄凉一笑:“真是难为你了啊……”   “就是,就是,”我说,“为了你,我可什么时候都不敢忘了做生意啊。那……就象刚才,我还用你那把剑租了十文钱……”   “什么?”杜子寒目光一寒。我蓦然住口,他惊然坐起,颤抖的问,“你……你把什么剑拿去租了?~~”   “尚方宝剑,”我笑眯眯的说,“李微阴的脚扭到了,我把那剑十文钱租给了他……呀?小寒?你别晕倒啊~~别吐血啊~~~”   ***   晚夏凉夜风清月朗,我眯起眼睛吸吮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问坐在身边的李微阴:“喂,你要吃云片糕还是桂花糕?”   李微阴歪头看看我说:“为什么不给我那核桃酥?”   我立刻把唯一的一块丢到嘴里,满满的嚼着:“没了……”   李微阴的单侧嘴角向上扬了扬。   暗夜之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射向我们,李微阴握住手中的尚方宝剑拦住那道寒光的去路,而那光却在距离我们一尺远的地方急转直下插入土中。   “他今天一定没吃晚饭。”我看着入土三分的飞刀说。   “也许是闹肚子了也说不定。” 李微阴挑挑眉毛说。   “也对啊……”   清爽的夜风中,我和李微阴坐在高高的墙上品着糕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而随风飘进我们耳畔的是脚下一片锵然的械斗声。   我打了个哈欠:“微阴,大概有多少了?”   “唔……”他数了一下,“有十八九个了吧~~”   “呵呵~~小寒果然厉害,那么短的时间就能打倒这么多人。”   “风行也不赖啊。”   “可比起小寒就差了那么一点,”我说,“要不然,刚才风行就不用向小寒求救了。”   “恩,是没错,” 李微阴笑了笑,对我说,“可这个不正是你要的结果吗?”   我不置可否的傻笑,看着墙下的一片撕杀。半个时辰之前,杜子寒气急败坏的追出来寻他的尚方宝剑。追到太守府,正见厉风行一行人行迹败露与侍卫护院撕杀在一起。厉风行一见杜子寒就扬言要将他在书院时诸如掏过后山的鸟蛋,摸过河里的鱼虾,捅过树上的蜂窝,把对我图谋不轨的一个新任教琴师傅揍得再不敢出现在书院一步……等斑斑劣迹公诸天下。逼得杜子寒不得不出手相救,好堵上他那滔滔不绝的嘴。虽然厉风行并不知道除了揍师傅那件事以外,主谋统统都是我。据说碍事的我,跛了脚的李微阴和珠光宝气毫无用途的尚方宝剑一起被丢到了墙上当起了局外人。   杜子寒将手里的青峰宝剑使得畅快淋漓。寒光闪耀在幽黑的夜里,留下一道道完美的弧线。我得意洋洋的对李微阴炫耀说:“看,我家小寒的工夫多好,这么多年没摸剑,使起来也行云流水般的顺畅……”   李微阴歪头看了看我,说:“只可惜,这尚方宝剑没有机会露场了……”   我把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细细的嚼着。   “不过也差不多了。”他笑咪咪的说。   杜子寒举手扬剑,对上一道刺向他的寒光,两剑之间蹦出闪耀的火花,转而那道寒光和它的主人一起被弹开,狼狈的滚倒在墙角。   “好……”我握拳大喊,“小寒真厉害……小心偷袭……右边……”   杜子寒听到我的提醒,手中宝剑下意识的挥过去,于是墙角又滚进来一个拿刀的侍卫。   我乐呵呵的拿起尚方宝剑,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起身向下戳了戳墙角下两位哼哼着的伤员:“喂……上好的云南红花金创膏……很好用的……原价三十文一盒,看在今天天气不错心情也很好我们又这么有缘的分上,算你们一个九五折。怎么样?两位要不要来一盒?啊……小寒,偷袭,左边……笨,往我这边的打啊,今天带了好多金创膏呢……肥水别落外人田啊……”   似乎是我的声音太大了,院内一片撕杀声中忽然响起一句:“墙上也有人!没准是头……”   那人的话音还没落地,杜子寒忽一抬手,手中利剑直挥过去,那人应声倒地。   “唉,”我无限感慨,“看来这位老兄是用不必上金创膏了,不过……我家棺材铺的货色也不错。喂……要不要预定一个?”   倒在黑暗处昏迷不醒的人听了我的话没有什么反映,倒是杜子寒一记恶眼飘过来吓得我立刻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事情出忽意料的顺利,因为杜子寒的加入,历风行一伙人在官府的援兵到来之前,顺利的全身而退。共盗得白银三十万,黄金二十万两。厉风行将这些交与前来接应的人后,和我们一路回到了厉记。   点点繁星渐渐的隐灭,晨曦悄悄的在开展着,因为不敢走大路而一直穿越小巷,所以四周更是寂静。不久之前仍清晰在耳的声声撕杀叫喊和这突然之间的冷清向比,倒好象是经历了一场梦一样虚无缥缈无处可寻了。   厉风行猿臂一伸,勾住杜子寒的脖子:“喂,谢谢你啊。”   杜子寒无奈:“就知道遇见你准没好事。”   厉风行傻笑着:“小寒你不错啊,那什么几几剑法果然是厉害,不愧是山上学来的。”   “燕云十八剑!”杜子寒抚了一下手中的剑,怅然一笑,“练了那么多年,想扔也难啊。”   我忽然感慨万千:“唉~~其实当初不应该让你去考官,应该带着你去卖艺。”   “闭嘴!”杜子寒蓦然回首,气呼呼的说,“卖什么艺!”   “杂耍啊……”我理所当然的说,“好歹比你当官挣得多。”   厉风行和李微阴当场笑翻。   到了厉记,未进院门,就听见院子里阵阵声音。   “老爷和太爷一起失踪这么久了,你们猜这次老爷会被卖多少钱?”   “恩……应该不值几两银子吧。倒不如我们来猜猜他会被卖到哪?”   “可是这也挺难猜的……还是来赌肯买老爷回家的人脑袋有没有进水吧。”   “笨!这还用赌吗?肯买老爷回去的人,都不正常吧。想想他板着脸引经据典的给你讲解大西律法的样子就让人头疼。”   “可不是,没准最后还会反过来让你给他去端洗脚水……是不是?袖儿姐姐?别一直不说话啊……”   “这个我不管,反正太爷能回来就好了……”   厉风行忍着憋得铁青的脸无声的笑到抽筋,李微阴捂着嘴也笑得起劲,杜子寒抽搐着脸上的肌肉很大声的踢开门,干咳了一嗓子。远歧远酹应声慌慌张张从石凳上起身。   杜子寒忽然将火冒三丈的脸换成了三月春风般的笑颜,软软的和我说:“今天我下厨,做面给你吃。大伙一起吃啊……”   我拍着手,开心的说:“好啊好啊,好久没吃到……”   远歧远酹则脸色巨变,痛哭流涕的滚到杜子寒的脚边:“老爷……我们错了……”   杜子寒这才冷着脸喊:“那就去给马喂草填料去,顺便再给它们洗个澡!”   远歧远酹如获大赦,乐颠颠的跑去侍弄马匹。杜子寒则无奈的叹了口气。   厉风行抹了把渗出无数眼泪的眼角,捧着肚子笑着说:“原来你的手艺差到这份上啊,宰相大人,还是跟我拜师,好好学艺吧。”   杜子寒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他则将窃笑改为大笑。   我拽了拽杜子寒的衣袖:“小寒,我们就住在这里吧,和风行哥一起卖包子好不好?”   厉风行一把将我软软的身体搂住,脸贴在我的发间蹭了又蹭:“和我一起卖包子没问题,不过不能在这儿,因为我要搬家了。”   杜子寒拉过我的手,将我扯进自己的怀里,一时用力过猛,我的脸就重重的摔在了他坚实的胸上。   “搬家?”李微阴惊诧的问,“为什么要搬家?”   厉风行一如既往的淡笑:“我挑头干了这么大一票,八成是要被盯上了,不快点跑路早晚会被捉……放心吧,你也没干过什么,只跑跑腿而已,不会找上你的……只可惜了我这包子铺,才只开张半年,又要扔了……”   李微阴神色一黯:“你要走了?……”   “恩,行李早就打好了,马上就走,如果有人问我,只说不认识就好了。”   李微阴叹了口几乎无法察觉的气:“还会回来吗?”   “……没准啊……我想应该会吧,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流浪惯了的。”   李微阴愣了一下,只挑挑浓黑的眉毛:“哦,好啊,我等你回来。”   旭日似乎突然蹦出来似的,镀了金色的阳光一下子染满了小巧精致的院落,我还没弄明白为什么李微阴眼角那点点金黄竟然比尚方宝剑上折射出来的灿烂光华还要美,他就眨眨眼睛,那金点倏然不见了。   我歪着头仔细思考着,半掩的院门忽然被大力的撞开,几个锦衣华服的人直冲进来,抖开手里明黄的一卷卷轴,厉声道:“圣旨到……”   杜子寒被突然而来的状况弄得有些茫然,只得俯下身听了圣旨。长长的圣旨说了一大串,只有最后一句有用,就是要杜子寒速回京城。我挪了挪酸麻的脚,心里合计着这圣旨要用笔用墨的成本,想着有一天见到小远子的时候说他一说,即使皇家财大气粗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杜子寒接过圣旨,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不用看了,杜大人……”为首的锦衣人见杜子寒皱着眉毛看圣旨上的大印,不由得轻蔑的一笑,“圣旨是当今皇上的亲笔,这印自然也是皇上亲手盖上的,总归不会有错。大人您还是打点一下,跟在下回去吧。”   厉风行随手抽出腰间的剑,凛利的剑尖直指那锦衣人的喉咙。   “你要做什么?”他脸色大变,看着距自己不到半寸的剑颤抖的说,“你想要挟朝廷命官?……”   杜子寒也慌忙压下他握剑的手:“风行!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厉风行满不在乎的说,“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装不知道?你被人家盯梢了,没准从你一出京城的时候就让人跟上了。你自己也说过,你来沧洲的事并没有人任何人知道,可是现在却有人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你的落脚点,而且就在你帮我抢了官银之后的两个时辰之内。这说明有人一直不放心你,只要你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昭你回京。而这回京徒中……会有怎样的经历,你不会猜不到吧?所以,杀了这个人,你就当没看见过圣旨,带着小然和我一起走。”   杜子寒一边用眼神示意吓呆了的那个锦衣人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对厉风行说:“我知道,可是我必须回去,这圣旨确实是皇上的笔迹,我不能坐视不理。而且……”他看了我一眼,“有件事,我还没办到,我不能丢下。”   “杜子寒!”厉风行愤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小然?”   杜子寒的脸突然抽动了一下。   “在你的眼里他可能永远是个不经事的孩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要的是什么?”薄薄的晨曦中,厉风行淡淡的说,“你以为小然真的就笨到一把尚方宝剑只租十文的地步吗?”   杜子寒看看我刚打了哈欠的脸,丢给他一个“很有可能”的眼神。   厉风行无力而语:“算了,我不和你多说了。杜子寒,难道昨天晚上畅快淋漓的拼杀,就没让你想起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杜子寒神色黯然说:“没错,昨天我帮了你们。可是沧州的情况不能就这么挂着。你们弄的那些东西,撑得了一时,哪能撑得了长久?”   “杜子寒!”厉风行大怒。   朝阳已经完全是光芒四射了,苍洲的天难得的晴朗而透明。厉风行小小的院落照得清澈的美丽。任何一种颜色都光鲜而透明般的艳丽。厉风行的剑尖依旧指着瑟瑟发抖的锦衣人。杜子寒伸手想要阻止,却终又放了下来。   “小寒……”我窃窃的说,“我们不当官了好不好?也不报仇了,天下国事不管了好不好?……”   “……”   晚夏的风吹着,丝丝弱风将我本就无力的话阵阵打碎,揉在片片艳阳里,遁得无影无踪。   杜子寒剑眉皱了皱,嘴角不自觉的微微动了几下,忽又一叹,猛然出手,握住厉风行的手腕,轻轻一搁,厉风行手中的剑掉到了地上。   杜子寒一把将我紧紧搂入怀里。我窝在他的臂弯,似乎能感觉到他胸口急剧跳动的心脏。只一瞬间,他又将我推了出去,我单薄的身体落在厉风行毫无准备的怀中。   “西北,燕云山,”杜子寒冷静的对他说,“找我师傅燕云子,我曾经和他约定过,如果我有什么事发生,他会帮我照顾我爹。风行,拜托你送他过去。”   刚解了危险的锦衣人却大声喊:“谁也不能走!杜大人随我们回京,剩下的都给我拿下。”   杜子寒俯身拾起地上的剑,拦住几个意欲前行的人:“你们传的是圣旨,拿人不在你们的职责之内吧?这院子里的人无论是良民还是通缉的要犯,只要你们拿不出官府的查令,一个也不许碰。”   几个锦衣人一时不知所措,杜子寒厉声断喝:“风行,现在就走。还有……粹袖,你也跟去,要好好照顾太爷!”   我被厉风行满满的抓在怀里,回主屋取了一只早就准备好的小小的行李,和几个人一路冲了出去。   明明是艳阳万里,看在我的眼里却是蒙了一层雾水。杜子寒依旧和几个人对峙着,我好象一只哭闹着的猫一样被厉风行夹在怀里。在我们经过杜子寒身边的一刹那,我迷蒙的眼里,分明看到了他眼角闪了点点的晶莹。   ***   路是夕阳古道,马是西风骏马。   出了沧洲,西北而行。厉风行说再几日光景就到燕云山了。眼看斜阳归山,他说前面怕是没有店家了,就干脆找了块干爽的空地,倚着树干席地而憩。   结果,一起上路的人只有三个。厉风行,粹袖和我。远歧和远酹最后决定陪杜子寒一起返京,李微阴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肯和我们一起走。厉风行竟然也不担心。他说李微阴聪敏伶俐,在当地人脉又广,一定能保护好自己。   已经入秋了,虽然厉风行燃起了篝火,还是抵不住背后袭来的阵阵凉意。粹袖取来一件夹里的衫子,轻轻拢在我的背上。   “唉!”粹袖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男人啊,就是这么回事。你看那两个人,平时缠你缠得再紧。一遇见……还不是把你丢得远远的。”   厉风行停下正烤着的馒头,抬头吊起眼睛看了看她,阴阳怪气的说:“唉!说女人啊,也是那么回事。平时再不屑一瞧的人,一但真的离开了,也开始想了。”   粹袖难得一见的将一张端庄秀丽的脸变成了青筋暴突的金刚怒目:“你胡说些什么呢!”   厉风行奸笑:“对不起对不起,……唉!把盐递给我……”   粹袖在他放在地上的包裹里翻了翻,找到一个小纸包:“你带的东西还怪齐全的。”   厉风行嘿嘿的笑着,把盐撒到馒头上:“我可是东跑西走惯了的。当然要备些常用的东西了……喏,好了,开饭喽。今天只有馒头和水了,将就一下吧。”   他把馒头片从火上取下来,递给我们,就着壶里的水啃了起来。我把香喷喷的馒头捧在手里,叹了口气,终又放下。   粹袖放下手里刚咬了两口的馒头,怜惜的问我:“太爷……你又不吃饭了。”   “我不想吃。”我幽幽的说。   粹袖的眼睛开始有些微微的红:“太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老爷他吉人天象,一定不会有事的。再说,有远歧和远酹两个跟着,一定能顺利返京的。你从中午就没吃过,再这样下去,老爷见了,会心疼的。”   我嘟着嘴,摇了摇头:“不是,不只是为了这个……”   粹袖惊异:“那是为什么?”   我说:“中午那餐是因为最后块云片糕吃光了,不和胃口吃不下。”   “哦,这样啊,”粹袖放下心来,趁着没凉继续吃晚饭,“厉哥说明天中午就能到安县了,再给你买……虽然老爷好所过不让你吃太多甜的,可总比什么也不吃好啊。”   “那你现在呢?”厉风行凑热闹的问。   “我现在不想吃是因为……”一阵晚风吹过,面前烧得热闹的火焰瞬间被压倒,又更热烈的冲向半空中抖动着,熊熊的燃烧着,把我尚未出口的半句也烧在体内。   “恩?”粹袖蹙着眉,好奇的看着我。   我喟然一叹,问她:“你就没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什么感觉?”粹袖正纳闷着。忽然她娇俏的脸上剧烈的抽动了一下。双手痛苦的捂着小腹,恍然大悟,“毒?太爷……你……”   “那盐是被我掉了包的,我等了这么久才派上用场,你说我能吃吗?”我丢开馒头,呵呵的奸笑着。解开树边栓着的两匹马,抽出厉风行的剑,用力向之中一只的屁股上一抽,那马就哀号着奔入山林。   厉风行铁青着脸色低吼:“小然,你要做什么?”   我笨手笨脚的爬上剩下的那匹马背上:“我不要去燕云山。”   厉风行无奈又痛苦的挥着手:“好好好,不去燕云山就不去燕云山。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来,乖……下来。”   “我要回京城,”我骑在马背上,不容辩驳的说。   厉风行本就扭曲的脸更加痛楚了几分:“小然!杜子寒就是不想让你去京城,才将你托付给我……眼看燕云山就要到了,你不去就不去,可也别折回去京城啊。要是杜子寒那家伙知道了……一准砍死我。”   “我不管,”我一把扯了缰绳,“反正我去定了。”   我去意已决,于是扬鞭策马,马儿风驰电掣般的慢悠悠溜达起来。厉风行和粹袖已经瘫软在地上,见实在拦我不住,就大声喊道:“你……起码你把解药留下啊……”   “啊,那个啊……”我想了想,“就是巴豆粉了,不过是浓缩的,是翠云楼的剩货了,本想在苍州做两笔人口生意的……正好派上用场,呵呵……放心,明早就好了。”   身后应声响起厉风行一阵哀号:“巴豆?……”   不管怎么说,我是顺利的从厉风行那里脱了身。可是当我顺着来路走到一条岔路口的时候才想起来,我根本不认识回京的路。多亏这时候路过一支商队,老板周公子见到我就乐呵呵的答应与我同行。   本来我对他这个人印象还好,长得不错,脾气也好,不用我开口,就有大把的糕点入帐。可是当我得知他入京的重要目的,是找那个姓杜的奸商,就是宰相杜子寒的爹讨官司的时候——据说那人卖给他的五彩生绢在运到地方的时候,统统褪色边成了花猫生绢——我就对他稍有微词了。切!小气!不就那么几匹布吗?啊?他竟然还留着当时的合同当证据?!   所以,当到了京城楼门下,分手话别时,他脉脉含情的问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我自称,愿意不愿意随他一起回家,我含羞带怯的问他可不可以先原谅我的过错。得到他的肯定之后,就从他身上摸出几张合同纳入自己怀里,顺便劝他不要以卵击石快快回家吧,再和他定下不知多少世之后的来世姻缘,转身飘然而去。留下搞不清状况的一个翩然公子莫名其妙的站在门楼前瞻仰青天白日浮云过。 第七章   若要成功的开一间饭店,除了要有一处客源丰富的店铺,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和小盘上菜大盘算帐的气度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个手艺非凡的大厨。   所以,我半躺在太师椅里,对着眼前一席让人眼花缭乱的精致糕点品论着。   伸手取过一块芙蓉饼,恩……味道还算可以,香酥可口,就是糖稍微放得多了点。再取一枚糖蜜韵果……呃……有点走油了,唔~~~这栗子糕味道不错,甜嫩香滑,味道恰倒好处……做这点心的师傅手艺一定不错,试着挖过来自己用吧……   我伸手正想去拿那白露玉盘上的甘露脆,宽敞的屋子里却响起了一声咳嗽,紧接着是一阵浑厚的男声:“真是没见过吃着别人家的东西,还要挑三拣四的人……”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锦衣朝服气宇轩昂的人,正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我反白了他一眼:“切!吃的又不是你家的东西,你乱紧张什么啊?”   他瞥了瞥嘴问我:“你可知道这里是太和殿?你吃的是当今皇上的茶点?”   我晃晃脑袋告诉他:“就是知道才吃的。小远子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的。”   “你就不知道动了皇上的御膳,是要治罪的?”   “哦?这样啊,”我叼着半块甘露脆满不在乎的说,“没关系啊。看不出来的。你看,这每个盘子里是六块点心,我每只盘子里都吃掉一块,就看不出来有人吃过了。只不过点心花样多了点,我吃不下……那……来,你和我一起吃……”   那人无奈的笑:“皇上说的一点没错。杜子寒的爹确实是个贪财好吃目无法纪的人。”   “果然,不愧是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就是了解我,”我怅然说道。看看他的衣服,不象是太监侍卫,就问他:“你是谁啊?”   那人狠狠的白了我一眼:“你才想起来问我是谁?”   我把最后一口甘露酥丢进嘴里,考虑着下面是吃马蹄糕好呢还是吃水晶玉莲饼好,那人只好自顾自的说:“我是流石。兵部尚书流石。皇上说,杜子寒收监大理寺以后,你一定会出现在宫里,就叫人盯着御膳房,藏珍殿和各位娘娘放珠宝首饰的地方等着你。没想到倒叫我在这儿找到你了……唉?你身边放着的……是什么?”   我把一捧住堆放在一边的花草:“都是你们把把守得那么严,我没东西拿只好跑到花园里摘了一大捧花花草草的,宫里的东西嘛,总归是能卖点钱。喂,你不会那么小气,连草都舍不得吧?”   流石一脸的抽搐,喃喃自语般的说:“你……你摘的是移植自天山的寒血蔓丝草和西域的樊天大罗,都是太医花了十几年功夫才养成的!就让你……这么着给揪下来了!”   我低头看看那一堆绿的粉的花草,实在没看出来有什么奥妙。   三天前,我丢下周公子,一路奔回宰相府,却发现宰相府的朱漆大门上落了锁,也封了条。远远的又过来一队巡逻的官兵,我正茫然不知所措,匆匆赶来的远歧一把拉住我将我带到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我这才知道,杜子寒虽然顺利的返京,也将苍洲的事情如实禀报朝廷,但是当年救我的事却被查出,收监在大理寺,连我都被划为缉拿的要犯。幸运的是我那些买卖不少是匿名的,没全被人给查了。远歧和远酹说杜子寒早料到我会折回来,怕我被捉,这几天就一直轮流守在宰相府附近。   杜子寒真是的,早知道我会回来,还让厉风行送我去什么燕云山,害我折了十五文的巴豆散。   接下来,远歧和远酹几乎监视一般的严禁我出门,我整整思考了三天才偷溜出来。逛到铺子里查查帐,吩咐几句,就趁着天还没黑一路逛到了皇宫。   我思揣着那一堆草的价值几许,流石咬牙切齿的瞪着我看,唉,真是的,大不了还你。   我正要告诉他年轻人乱发脾气容易变老的时候,太和殿虚掩的大门忽然被猛力推开,一团明黄的娇小身影扑进流石的怀里:“流石流石……流石!师傅他又骂我了!你去说他,去说他啊……”   流石捧起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怜惜的问:“他为什么骂你?”   郑鸣远轻轻啜泣着:“我练不来金鸡独立,师傅说男子汉不能轻言放弃,要我再试一次,我就问,我可不可以偷偷的放弃,不说出来……结果他就说我笨蛋……唔唔唔~~~不管,流石,你去说他……”   流石一脸黑水,无限感慨的说:“魏师傅真是辛苦了,下月俸禄加倍。”   “咦?” 郑鸣远流水连连的圆眼睛忽然发现了我,“小然?小然!果然是小然……就说你一定会来的。”   我拍拍他的头,不理会流石忽然袭来的凶猛眼光:“恩,有没有想我?”   “有,有,有,”郑鸣远笑着说,“我以为你这次和杜子寒出京就再也不回来了呢。我还哭了一个晚上呢!不信你问流石,他还说我哭起来不好看了呢。他还说我哭就再也不亲我了……”   “别说了!”流石一声断喝斩断郑鸣远没说完的半截话。   “哦。” 郑鸣远乖乖把话咽了回去。   我看看他高高嘟起的红唇,说:“我本也想,干脆就带小寒走了算了,不让他回来了。可这家伙笨笨的,非要回来。”   “他就是太耿直了,”郑鸣远轻叹,“其实我让他去做钦差的圣旨上根本没写具体让他去哪,就是想他随便去哪里都行,不回来也无所谓。后面的那道,他完全可以不理啊。”   “我知道,”我说,“你压根没想让小寒回来。连你赐的那尚方宝剑都是假的。”   郑鸣远大吃一惊:“你……你怎么会知道的?我请了人做了好久才成的,不把两柄剑放到一起,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我呵呵的笑:“我小时侯在先皇那里看见过真正的尚方宝剑过。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你那个是假的。你那个上面的一百零九颗宝石,没有一颗长得象原来的那把。最可恨的是,有几颗竟然比原来的那个还小!呵呵~~对于宝石,没人比我更拿手了。”   郑鸣远景仰万分的注视着我:“小然,你好厉害啊!我若有你一半的记性,就不至于背不下书让流石打屁股了……恩,还有一次是打手板,还有一次是挠脚丫,还有……”   “别说了。”流石无奈的声音再次打断了郑鸣远的话。   郑鸣远委屈地低头不语,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流石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静,对我说:“当年你爹——太子傅傅昭然一心想扳倒六王爷,就是因为当年还未登基的皇上性格太怯弱,怕野心勃勃的六王爷挟天子令诸侯,皇上也只有做傀儡的份。结果六王先了一步,你爹被诬陷判国通敌,男丁抄斩,妇幼流放。虽然很多人都知道是冤狱,可也苦于没有证据证明你家的清白。”   我喟然轻叹。   流石继续说:“这些年六王势力虽大,可你爹当年余下不少门生朋党,终究比不过皇上的实权。中途又任用了性格耿直刚正不阿的杜子寒,他自然处处不得意。”   我拉了拉郑鸣远的袖子:“我们来做笔交易……”   “恩?”   “三千两,我买杜子寒……”   “三千两啊……”郑鸣远很认真的算了算,“流石说,宫外市面上三个包子一文钱,那么三千两银子就是……呃……很多包子……要不要卖呢?”   “难得我出血哦,”我拿出三寸不烂之舌尽力游水,“这辈子我还没做过花钱的事呢。吱!千古难得一见,百年不得一闻。此乃世间之奇闻,人世之奇事。怎么样?要不要卖?我的价都出到这么高了,反正你留着杜子寒也没用,不如卖了折现,换点零用钱花花。我保证他再也不出现在京城!要不……我出到三千零五两?”   “啊,你说得也对啊,”郑鸣远摸摸头,似乎有点迷糊,“不过好象有点不对啊,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眼看游水成功,我正乐呵呵等着郑鸣远拍板定案,一旁的流石却气得歪了鼻子大喊:“什么说得有理?!钦命要犯是买来买去的吗?还是行贿?倒是头一次听见行贿行到皇上头上的。还……还竟然侃价?还有你,堂堂一个国君,竟然有唱的就给我跟着和?也不想一想后果。今天晚上不许吃饭了,别看了,点心也不行……哭也没用……”   郑鸣远嘤嘤的哭着,我对浑身乱颤的流石说:“唉!谁说我这是行贿来着。我可是只受贿过没行贿过。这是一笔交易,纯粹的交易!”   流石怒喝:“那也不行,且不论此事荒谬之极,就算可行,杜子寒现在是六王爷咬定的人,连召他回京的圣旨都是皇上不得不给他的。这个时候要真放了杜子寒,六王反跳起来,朝中上下必生大乱。”   “这样啊……”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挖一条地洞。可常听人说,要犯坐的牢,有一种叫“天牢”,天牢会不会就是二楼啊。万一杜子寒坐得是天牢,那地洞岂非没了用?   流石却忽然放软了口气:“除非……”   “恩?”   “除非你能找到证明你爹清白的证据。杜子寒当年的事就不是抗旨不尊,杀兵劫人了。”   “……”我一身的冷汗,说得轻巧,那么容易就弄到手,当年我家就不至于家破人亡了。   “……”流石看了一眼我瞧白痴一样瞧着的他的白痴脸,说,“当年你爹之所以给治罪,皆因从你爹的书房里查出一封东霖的来信,内有反语,才定的罪。当年那个带人搜查的人,现任户部侍郎,黄屹倾。据说当年他曾受人指使,和东霖来往甚密。也许他那会有些什么。”   我看看说得轻描淡写的他,恍然大悟:“明白……”   流石无奈的挥挥手,怅然道:“毕竟和杜子寒同朝为官,他为人也颇让人敬佩,不过……我和皇上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扯开嘴,用力的笑了笑:“谢谢了……那我先走了,杜子寒要给我留着哦……”   “喂!”流石突然叫住我,“天黑了,回去的时候小心啊。”   我回眸一笑,转身推门而去。   他又说:“喂……把那寒血蔓丝草和樊天大罗给我留下!”   这回我没听见……   ***   关于探监,目的只有一个,形式却花样百出。   钦命要犯不得探视。所以当我在老黄的教导下,三次吹迷香迷倒自己,五次将练习着送出去的银子又扯回来还揍了对方一顿,七次拿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却砸了自己的脚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在一个月高风清的夜晚,直接冲到关着杜子寒的牢房。直截了当的对牢头说:“我要见杜子寒!”   那牢头放下手中的小烧壶,扫视了我一眼说:“顺着走廊前走,左转第四间。”   我大步走进牢房,耳畔依稀听的得哭闹着分来躲在暗处的远歧远酹惊得跌到的声音和牢头的喃喃自语:“唉~~这大理寺关的都是皇族重臣,今儿来明儿走的,哪个也得罪不来。我当这差当得,比里面的犯人还惨……呵呵~~不过,刚才那真是个飘然若仙的美人……呵呵~~~还真想摸一把呢……唉?你们两个是谁?……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喂!那也别开打啊……哎哟!~~不让打也别踢啊~~~”   按照牢头的指示,我在走廊的一角找到了杜子寒的身影。   透过冰冷的栅栏,依稀能看见高高的小窗孔漏近来的一束清冷月光映在杜子寒侧卧着的身上。他微闭的双眼在白得凄惨的月光下,倒显得宁静安详。若不是他本就瘦削的脸上更清瘦了几分,还真让人看不出他是在坐牢而不是在自家小院里打盹。   “小寒……”我心疼的小声喊出他的名字。   他浓浓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旋即睁开惊讶的眼睛。   “我来看你……”我笑眯眯的说,“我连一文钱都没花就进来了。”   杜子寒站起身,快步走到栅栏前:“就怕你跑来。你都不知道你现在也是被通缉的人吗?”   “知道,”我说,“所以我现在都是走夜路。哦,对了,前天我还真差点被捉到过……我就用你教的,遇到拦路的就很大声的喊‘非礼’,结果他们全都跑光了……”   杜子寒一头的黑汗。   他与我对面而立,我们之间的距离依旧是平时的距离,只是中间隔了一道漆黑的铁栅栏。一道道粗壮冰冷的铁柱阻隔了我的视线,将我本就迷了一层雾的眼神硬生生劈成几份,连眼前真实的杜子寒,看起来都晃若隔世般不真切。   杜子寒伸手握住我抓着栅栏的手,纤长优雅的手指微微颤动着,从他的手心中,隐隐传来的温暖顺着我的手指阵阵袭上心头。   “你先别说话,”他挥了下另一只手,拦住我即将出口的话,“先听我说。”   于是,冷月下,牢房中,杜子寒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叮嘱:“这事你要再管了,有刑部的王大人帮我就可以。你回去以后马上远歧远酹送你去燕云山。另外,每天晚上不要晚睡,早上不能懒床。吃饭要按时,零食要适当。不可以吃太多的甜食,也不可以贪味吃得过咸。冬天记得多穿衣服,夏天即使热,也不能脱得太光,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至少要盖着肚皮。平时要读书,走在路上不要跟陌生人搭讪,也不要卖奇怪的东西给别人。做生意首先要讲良心,还要讲律法。不能满地挖树根当人参,也不能扒墙皮当桂皮,更不能强卖别人家的东西然后从中抽取高额的回扣……”   还好他没说到不许   “还有……”   “恩?”   杜子寒拧着眉毛很无奈的问我:“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把那卖身契放到哪儿了……”   “呵呵~~”我奸笑,“不告诉你……”   “你……”杜子寒怒急无语。   我一只手被杜子寒握着,另一只手把玩着手里拳头大的一把黄铜大锁,突然觉得上面浇注的那个弯曲盘旋的云样图案很眼熟,随手轻轻一拉,那锁应声弹开。沉重的铁锁落到了我的手上,黑铁栅栏的门也吱呀呀的打开一道缝。   杜子寒看着门一寸寸的偏离原来的位置,惊讶的合不拢嘴。   我挥了挥手里沉甸甸的锁头说:“这个……好象是我们锁云堂出品的……”   杜子寒几乎虚脱的倚在门框上抚额长叹,低声轻吟:“我真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应该伤心……”   “小寒,你好笨,”我说,“这么简单的锁都打不开……”   “闭嘴!”杜子寒气得眼冒血丝,“我哪会想到关朝廷重犯的锁竟然会是残次品。大西有你这样的奸商恶徒,真乃国门不幸。不过也真奇怪,难道所有人都象我一样没摆弄过门上的锁吗?竟然没听说出过一次事。不行,你究竟卖了几家,统统给我追回来换成好的。啊……说道这儿想起来了!给牢里置办这批锁的人好似哪个?吃了你多少回扣?”   “那个……”我小声提醒他,“咱们先回家好吗?”   杜子寒一下子从口沫横飞变成垂头丧气,他大概忘了他现在是站在大牢门里而不是公堂之上。   我拉着杜子寒的手腕,奸笑着:“无论如何,反正牢门是打开了。我们正好溜走。呵呵,早知道锁云堂上次卖的那批货是用在这儿的,我还花什么银子打听黄屹倾的事,直接带着远歧和远酹来劫狱好了。”   “黄屹倾?什么黄屹倾?”   “小远子告诉我的,说他知道当年的一些内幕。”   “你……你又进宫了!”   “呵呵~~”我傻笑的拖着他的手,“走了走了……”   杜子寒略一迟疑,似乎想说些什么,走廊的另一端却传来一阵急促是脚步声和牢头粗壮的嗓门:“哎哟,六王爷……这么晚了,您老人家怎么还来这种地方。哎哟,小心前面的路暗。小的给您掌灯……”   杜子寒的脸色刹时变得惨白,他反手将我拉进牢内,那过我手上的铜锁重又锁了回去。阴暗牢房的角落,有一隅充当睡床的石阶。掀开石阶上的薄被,才发现石阶的里端一侧距墙其实稍有些距离。   杜子寒将我抱进这狭窄的缝隙间,按下我的身体将我藏到里面。还反复叮咛着:“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动,不许出声,不许出来。”   嘈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杜子寒伸手一扬,单薄的被子就覆住了我的头顶。眼前仅有的一点余辉瞬间被黑暗夺走。   杂乱的脚步声在牢门前止住,随着一阵哗啦啦的钥匙撞击声,铜锁叭的一声弹开,牢头纳闷的声音低吟着:“这锁什么时候变成反锁的了?”   我用手指悄悄挑开被子的缝隙,正好看见六王爷硕大的身躯挤进门口。他环视了一周牢房,牢头立刻将灯立在一旁,从外面搬来一把太师椅。六王爷一撩身上的袍子,稳稳的坐了上去。他身后跟着的十几名身形壮硕的汉子鱼贯而入,不大的牢房立刻变得拥挤不堪。   杜子寒坐在石床上,冷冷的问六王爷:“王爷好兴致,这么晚了还来探望在下?”   六王爷冷笑:“这大理寺环境不错,有窗有床,杜大人你住来一定很舒服? ”   “还好。”杜子寒轻言。   “今日本王前来,是想劳大人你的驾,随我搬趟家。你看,我知道你功夫不错,特地带了几个人过来。”   “搬家?”   “搬到赤清堂。”   杜子寒轻笑:“王爷,您怕是忘了吧。没有圣谕,任何人不得提审或者转移大理寺的人。”   “那是对别人而言!”六王爷浓眉一挑,轻蔑的笑,“皇帝那黄口小儿的胡言乱语,我从来就没放在过心上!连召你回京的圣旨都是我逼着他写的。”   “你……”杜子寒大怒,“你忤逆犯上,图谋不轨,意欲谋反,真是大西的祸害!”   “我是祸害?”六王爷的嘴角抹上一丝嘲讽,“笑话。当年做皇帝的就应该是我!他是长子又怎样?我是嫡出,他是庶出。凭什么他做皇帝我封王?是我的我就要躲回来。偏偏你喜欢当什么程咬金,处处刁难我。你忠君?你爱国?原本我另有大计不想理会你,可你偏偏在苍洲又坏我的好事。既然回京路上让你逃过一劫,那么在京城这地界上我可就不客气了。”   “王爷!”杜子寒闻毕轻言,“先皇登基以来,大西数十年国泰民安,先皇自是功不可没。你却为一己私欲,滥害忠良,压榨百姓。傅家上下几十条人命,苍洲多少饥荒灾民,都断送在你的手上,现时还有脸争权夺位?怕是大西要毁在你的手上!”   六王爷的脸上青筋暴突,青红皂白一起闪动,勃然大怒喝道:“住口!本王还用不着你来教训。有什么话,随本王到赤青堂说去吧!只要你能活着出来,本王让你说个够。”   我刚想跳起来指责六王爷的无礼顺便勒索点赔偿费,杜子寒却将手向下一按,将被子完全压下,我的视线瞬间又完全变成黑暗。   我躲在漆黑中,听外面一片嘈杂归于平静,头上的一方薄被却猛的被掀开。   “哎哟——”牢头一见我就扯着袖口擦汗,“真是吓死我了!我还在紧张呢,你若是被这六王爷发现了,我的老命可就交代了。我刚才在走廊找了一圈没见到你,就猜你会不会是在在牢房里面。也亏着你身形小,这么窄的地方也藏得住你。唉?对了,你是怎么进去的?莫非你会法术?”   我从狭小的缝隙中爬出,揉着身上酸疼的肌肉说:“不是我会法术,是我会做买卖。”   “呃?”牢头有点摸不到头,“会做买卖的人都会撬锁吗?”   “恩……本质上差不多了……”我回答。   我一踏出大门,远歧远酹两个就从暗出跳了出来。   “太……太爷……”远歧一见我就急忙说,“吓死我了……我们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一队人带走了老爷。我们刚想去救老爷出来,却发现他们个个都是大内的高手,别说是十七八个,就是七八个,我们也打不过……就没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爷被带走。”   “是啊是啊,”远酹附和,“我们还在担心太爷您在里面会不会被怎样呢。唉!看来是没事,还是太爷够聪明……啊,对了,老爷被带到哪儿了?”   “赤清堂,你们知道赤清堂在哪吗?”我问。   没想到他们两个立刻变了脸色,原本焦急的神态变成了惨白的恐惧。   “赤……赤清堂?”远歧确认般的回问一句,我点头,他立刻一脸的悔恨,“唉!我应该想到的,赤清堂本是六王爷的一个别院,私底下其实是他动私刑的地方。这些年来,进去赤清堂的人,就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我的心里倏然一紧。   “远酹,我送太爷回去,你快去通知王大人想办法,”远歧吩咐着,看着远酹匆匆而去,转身对我说:“回去吧,太爷,天都这么黑了……”   我将模糊的眼神抬起,被泪水扭曲了的天上已经见不到月华的光辉。似乎上绕上了黑云,连星也一颗不见。这一望无际的黑,看在眼里,却象是压在心头。   ***   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市,就要数天子皇宫门前左转第二道街的云字街了。这里商家云集,往来游客又众多,所以不少有身份的大人物都喜欢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买地盖房。所以,这条不算长的街上就住了七八位朝中要人,比如太尉张大人的官邸,御使刘大人私宅,总管太监海公公他娘的家,还有就是兵部尚书黄屹倾的宅子。   流石告诉我这个人手里一定掌握着当年我爹是被诬的证据。我花了三两银子置办了一桌酒席,外加将从宫里偷来的樊天大罗浸在朱砂水里染红了当成苗疆奇药血罗丝送给江湖上一个号称“什么什么包打听”的人,才拿到一点关于黄屹倾的资料。   我捏着手里写了不到两页的信纸皱眉。其实当包打听将这纸递给我的时候,他也皱眉来着。他说之所以这上面的内容这么少,不是因为黄屹倾这个人物太难摸清底细了,而已因为他实在太小人物了,根本没有人留意过他。一般人都会查什么武林盟主的红颜知己了,少林寺方丈的私生子了之类的。而且我限的时间竟然只有三个时辰,只能弄到这么点。他还建议我说,其实打听这种人的底细,犯不上找他包打听,而应该找黄屹倾家附近的三姑六婆。我在心里暗自笑了他一回,找她们话,既要搭茶水又要请点心,吃不了的还要折现,没个二三十两是不行了,而请他,只需要有一壶酒几碟菜和一捧樊天大罗——还不用花我的钱。   抖开信纸,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分明:“黄屹倾,早年任锦衣侍卫统领。当年奉旨查抄太子傅傅昭然。家有一妻,为恩师刘永翱之爱女。平素好色,曾向京城第一美女柳扶摇示爱未果……”   “平素好色……麻烦大了……”我掐着纸蹲在街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看往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一从我眼前路过。杜子寒说过,不可以接近好色之人,即使有生意上的往来也不行。所以我通常都是事先问人家“你好色吗?”结果没有一个人说自己好色,我自然就百无禁忌的和任何人来往了。如今这个黄屹倾说明了是好色之人,若是被杜子寒知道了,一定又会冷着脸吼我了。可是我现在又不得不去,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我正思索着拿不定主意,忽然发现我对面不远处,岿然坐着一条身形硕大的狼狗。而这条伸着舌头的狼狗左边爪子下,正踩着一枚锃亮的铜钱。   看看,云字街果然不愧为京城第一街的称号,连狗都那么富有。我乐呵呵的凑过去,从怀里摸出一块早上偷溜前在厨房顺到的莲子糕,一脸媚笑的对它说:“大哥……新出炉的莲子糕,有没有兴趣尝尝?好吃着呢……哎~你别舔我手啊,不卖的是莲子糕不是手……呵呵~~物美价廉,才只卖一文钱,很美味哦,看在咱们那么投缘的份上,我算你八折。不过看来你没有零钱给我,我也没有零钱找你,……那就四舍五入,还是一文……”   那黑毛狼狗一口将我的莲子糕叼了去,却依然死死的踩着那铜钱。切?!吃霸王餐?没门!本大爷的店向来概不赊欠。我俯身伸手去夺那枚铜钱。   我正挖得卖力,忽然听见身后有人窃笑:“大哥,你看,那有个人……在和狗抢钱……呵呵~~”   我正想跳起来教训他金钱的重要性,看不起一文钱的人终究要为了一文钱痛哭的时候,只听一声闷响那人立刻哀号连连,另有一个人厉声说:“你还有闲心望风景?巡逻的都给我加紧了。六王爷发话了,一定不能让杜子寒的义父杜芪然逃了,听见没有!”   匆忙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和我深情对望已久的灿烂铜钱终于在狗大哥的饭后运动时顺利到手。当我乐呵呵的擦着手里的铜钱时,才恍然记起,杜子寒的义父杜芪然好象就是我唉!~~   我忽然渗出一身冷汗光顾着赚钱,忘了自己是谁了。   我连忙将铜钱揣进怀里,快步走到走向黄屹倾的家门口。   扣开朱红大门,门房通报,不大一会儿,院门里走出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一见到我站在门口,脸上就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   “我就是黄屹倾,可是这位公子找老夫?”   我抱拳施礼:“没错。我是杜子寒的义父杜芪然,有事想请教大人。”   黄屹倾诡异微笑的嘴角更加上扬了几分:“胆子不小。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捉拿你,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大方方的到这里来……”   我幽幽开口:“我是被逼无奈。有些事儿只大人清楚,我是不得不来。”   “呵呵,”黄屹倾浊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原来只是听闻杜家太爷生得美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和当年京师第一美女柳扶摇生得简直一模一样。看来,六王爷的猜测果然没错,你就是傅昭然和柳扶摇的儿子傅芪然。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吧。”   我无言的点头,他则把一只粗糙的大手抚到我的脸上反复摩挲,喃喃自语:“和你娘一样……见了就让人浮想连篇。好吧,我们里面说话。”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顺着我的颈落到肩头,将我整个揽在怀里,带进黄府。   身后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关上,掩去了街市上的一片繁华。   ***   黄屹倾将我引进堂厅,坐稳上茶,又细细品了几口茶香不缓不慢的开口问:“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我将飘香的茶碗放下,迎上他一双闪动着一样光彩的眼眸说:“黄大人,当年是你带人查抄我家,我想,有些内幕你应该知道……现在小寒被牵连入狱,黄大人可否给小人指条明路。”   “你的消息怪灵通的,”黄屹倾略一微笑,“我也就和你明说了吧。不错,当年是我带人去的。手脚也是我做的,至于后面的人是谁,不用我说,想必你也知道吧?”   我心中猛然一惊。   “当年在你爹书房找出来的那封信,是我带过去的。可是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空口无凭,说了谁信?”   黄屹倾丢过来一个含混不清的眼神,我立刻将怀里备好的一沓银票递上:“大人,还望赐教。”   黄屹倾将银票推了回来,凑到我的身边:“也亏着我心细,手上还留着当年东霖的一封密函。内容刚好是你爹的那件事,话虽不多,只几句,可若拿来当证据,足以洗清你爹的冤。不过……你也知道,这天下总归没有白得的东西。至于这银子……我多的是,不差你这几张。”   他一双粗壮的手臂将我牢牢夹在太师椅中间,闷热的气息直扑我的颈间,我慌忙推开他:“大人,您做什么?”   他却反捉住我落在他胸前的手:“红酥手……柔若无骨,香嫩滑腻,冰肌雪肤……真是浑然天成的人间极品……”   看看,不愧是二品大员,随口说说都这么文才卓然。正好我开的酒楼里有一道师傅新想出的“白烧无骨香猪手”还没有宣传用的词。这几句说得刚刚好用来形容那道白里透红香飘满室的菜。我伸着手任他摸来摸去,整个人的脑海里只剩下白白的烧猪手。他却将我打横抱了起来,冲出厅堂大步而行,直奔一见陈设华丽的厢房。   一踏进厢房,黄屹倾就急不可待的将我放到宽大的床上。   我挣扎着起身却被他一把按回:“杜子寒被六王爷带到了赤清堂。你不急,这会儿怕是他也要急了吧。”   我的手忽然瘫软下来,任其欺身而上:“对,这才对,乖乖听话。当年我私存了应当销毁的密函,就是为了柳扶摇。没想到傅昭然那个狗东西知道了,宁肯带着她一起死也不肯让我尝个新鲜。呵呵,活该他儿子生得和他娘一样,也一样落到我的手里……”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挑开我衣衫的带子,宽大的手掌长驱直入袭向腰间。   我惊呼着想要推开他,他却转即又将我的衣襟整个掀开,露出我一片粉嫩的胸口。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迫不及待的俯下身,将我娇小的身体紧紧压在身下,湿滑的口腔重重的落到我柔嫩的胸口,用力撕咬起来。我吃疼,低声吟叫了一声,他却听得如痴如醉,连声说着:“好,叫得好,把人骨头都叫酥了……来,再叫几声给我听,叫得好听了有赏……”   我艰难的抬起头,对着厢房高高的朱漆房梁大叫一声:“尹颜秋!~~~”   “恩?”黄屹倾稍微抬起身,“你记错了,我叫黄屹倾,不叫尹颜秋。”   我不理他的疑惑,依旧对着头顶大喊:“尹颜秋!你完了没啊?再不完我就炒了你!上个月的薪水也不给你了!”   “完了完了……”房梁上探出一张沾了些许墨汁的笑脸,“老爷,刚刚画好。您可别再扣我薪水了,就是我不吃,我家的猫猫狗狗的也要糊口啊……拿,接着……”   我越过黄屹倾宽大的身子,凌空接住尹颜秋掷过来的一卷纸,对他说:“好了,你先走吧,剩下的事也记得要卖力办哦。”   “好咧!”尹颜秋爽快的答了一嗓子,踏着房梁而去。   “他……他是谁?怎么进来的?要做什么?我家这么大,他怎么知道我要进哪间?”黄屹倾半晌才还过神,一连串问了一大堆问题。   “呵呵~~”我将胸口的衣襟系好,手中的纸卷唰的抖开,“你先看看这个。”   黄屹倾一见纸上内容,顿时气得满脸通红。连声说:“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纸上白纸黑墨,活灵活现画了两个人。一长一幼,长者将幼者强行纳入怀中肆意凌辱。情形与刚才上演的情况如出一辙,人物体态也惟妙惟肖分明就是我和黄屹倾。只不过添了几分香艳,多了一点煽情,尤其是长者丑态尽露,让人一望就倍感兴趣。   我将尚且飘着墨香的画握在手中说:“刚才走的那位,是我请的画师,当年江湖人称‘妙笔快丹青’的尹颜秋。师傅是神偷司堂宝坠,所以梁上功夫也不错。这次我请他来,就是为了给大人您做个见证。”   黄屹倾一把扯过画纸,三两下丝碎:“见证?我用你见证什么?”   我双手抱胸,看他对着一张纸发泄,摇摇头说:“唉!黄大人,你撕的那个是临本,原画已经让尹颜秋带走了。”   黄屹倾怒容满面的问:“你弄这画做什么?”   “笨~~”我笑眯眯的回答,“我想要挟你啊,我不只要当年的迷函,还要你出面指证当年的主谋是六王爷。”   黄屹倾反倒笑了:“真是天真,年以为一张随手画来的画能代表什么?你拿这个要挟我?笑话!……”   我耸耸肩:“一张画是说明不了什么。可若加上解说,就不一样了。大人您可知道‘无风不起浪’这句话?云字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都亲眼见黄大人您在自家门前怀抱一人走进府内。关了门以后的事情没人知道,随便任何消息都可能成为真消息。即使没有人知道当时看到的人就是我,单看这画,也是能猜到几分。……哦,对了,按照尹颜秋的手法,这会儿怕是又临了七八张吧。”   黄屹倾瞥了我一眼:“就算是又会怎样?”   “黄大人就没想过,我现在是被捉拿的钦命要犯,你现在私自将我留在家中是窝藏要犯。而如果一旦我爹的冤屈得以洗清,那么你就是侮辱当朝宰相的义父。无论怎样,您都难逃其责。”   他冷笑:“说得好……这么说的话,现在就把你送到六王爷手中,和我不就没有干系了。”   我嫣然一笑:“大人,您就没发现今日黄府门外的乞丐特别的多吗?”   “……?”   “呵呵,红云粥铺云字街总店,各街巷分店二十三家,已经连舍粥饭三日。这些乞丐现在对红云粥铺的老板真是感激涕泠,而这间粥铺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在下。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情,这些乞丐就不知道会将事情说成什么样子……哦,只要分粥的人稍微多几句嘴。”   “不可能,”黄屹倾说,“你名下的店铺早就没收充公了,哪来什么粥铺?”   “你说的那是明着划在我名下的,另外还有不少暗地里的。我究竟有多少产业,连小寒都不清楚,官府上哪查得清?”   “哼,雕虫小技!区区几句流言有何可怕?时日一过,一切还不都是原样?”   “大人可记得‘三人成虎’?假话说多了,也就成真了。不瞒您说,整个京城所有含‘云’字店铺产业的真正老板皆为在下。包括大人您住的这条去年新更名的云字街和城东香云巷、深云巷,城郊大小云字里。而这些店铺里不乏茶楼酒店,相信这些伙计小二在卷铺盖回家和多两句口水就薪水加倍中,不难做出选择……若是闹得满城风雨,传遍了黄大人您迷恋男色,甚至向钦命要犯下手,您在家里朝上怕是也要费一番脑筋吧?是一言澄清还是越描越黑,到时就要听凭造化了。”   黄屹倾的嘴角轻微抽动一下,额头微微渗出几丝汗。   “哦!对了……”我忽然想起,“尊夫人是绣云楼的常客。最近老黄进了一批波斯软纱进来。夫人的丫鬟玲珑正张罗着要请她去看呢……夫人好象是尊师的女儿吧?而且老先生目前健在,官拜太尉……”   黄屹倾的脸上轻微的汗迹立刻变成了豆大的滚珠,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我叹了一口气,坐到他的旁边,拍拍他的肩:“黄大人,就和您挑明了说吧,告诉我您就是关键人物的,其实是皇上。”   “……皇上?”   “对啊,其实您当年做过什么,他和留石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他当年最为敬重的就是我爹傅昭然。之所以没直接将您投入大牢,就是等您肯出面指正六王爷。黄大人,虽然现在六王势大,看来好象和皇上平分秋色,但毕竟师出无名。而且皇上有流石等的辅佐,近些年来已经收回不少权势。连您的岳父张大人进来也和六王爷分歧很大。所以六王爷才会这么着急除掉小寒。……另外,黄大人你三个月前给六王爷押送一笔私银时,在青龙岗遇到劫匪弄丢了。六王爷是看在张大人的面子上才没将你怎样。”   黄屹倾掏出手帕试了试汗:“是……是吗……”   “当然,”我说,“黄大人,您最好仔细想想。”   黄屹倾低吟半晌,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好……好吧……”   “呵呵,这就对了,”我乐呵呵的拍着他的肩,“先把信给我,我让王大人拿去面圣,没准明天小寒就能回来呢。”   黄屹倾一咬牙,起身将我带到一面墙前,掀去一副淡青山水画,里面露出一角密室。他将我带到那间狭小阴暗的房间开启了一道暗门,取出一封黄纸信封递到我的手上。   “唉!事到如今,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一切听由天意吧。”   我把信折好揣进怀里,“恩,好了,放心吧。没问题。人证物证都在,呵呵,这次六王爷是要倒霉了~~”   密室里暗不通风,黄屹倾一个劲的试着汗。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密室里的珍奇宝贝还真是不少,这个才是当朝重臣的家。所谓“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恐怕只有我家杜子寒这傻孩子不会弄了吧。   我乐呵呵的捧起一只锦花瓷瓶:“按照翠云楼的规矩,摸手要付二十两银子……所以这瓶子是我的了……摸腰是三十两……那就这碗吧~~~至于玩亲亲是一百两,就这小夜明珠了……”   黄屹倾欲哭无泪,手里的帕子不知道是应该擦汗好还是擦眼泪好。终于在我将一颗只有拳头大的珍珠占为己有时,黄大人终于彻底崩溃:“我上好的千年银线南珠……天啊,那一个就价值连成呢~~” 第八章   我怀里揣着密信,肩上抗着大把稀世珍宝,在黄屹倾泪眼婆娑的注目下心满意足的离开黄府。当然,临走的时候没忘记叫上还藏在梁上盯着的远歧。   一踏出黄府大门,远歧就极为崇拜的问我:“太爷,您手下的产业真的那么多吗?我刚才算了,如果加上您被抄了的铺子,整个京城将近三分之一的产业都是您的?”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笨!那是吓黄屹倾的。起码前面那家落云书屋就不是我的。天天看小寒读书,早就对书本烦透了。我才不做这生意呢。”   远歧舒了一口气:“这样啊。太爷,那有多少带云字的不是您的?”   我想了一下,告诉他:“大概只有那家书屋了吧。”   “啊……啊?……”远歧大惊。   我把密信摸出来,吩咐远歧说:“你先把这个给王大人送去。越快越好。”   远歧看了我一眼,极不信任的对我说:“太爷,我还是先送您回去吧。刚才在黄府我都快被吓死了。要不是尹拉着我,我早就冲下去揍那姓黄的了。啊,还有……”   我一脚踢走罗里八嗦的远歧,抗着包袱径自离去。   云字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四散巡逻的官兵也不少,不过人家只顾着揪住低头走路的人盘问,对我这昂首阔步走得兴致盎然的人理都懒得理。   密信到手,黄屹倾虽是勉强,看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了,人证物证具在,流石一定借由咬住不放,六王爷就是不倒也要元气大伤。我只要回家乖乖的等着杜子寒回家就好了。   想来已经好久没有吃到杜子寒做的面了。   两远没良心的感慨说,杜子寒被压进大牢,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吃他做的面。气得我罚他们每人买了半斤枇杷酥送给我。   一想到酥酥甜甜的枇杷酥,肚子就有些饿。抬头望了望天空,猛烈的阳光直接纯蓝的天空中倾泻而下。虽然是入了秋,但这正午的阳光还是热得不得了。揉揉开始抗议的肚子,反省着刚才在黄府应该顺便拿些点心。正后悔着,我想都没想,抓起递到我身边的一只包子就塞到嘴里。半只如了口,才想起来应该看看包子的主人。顺眼望过去,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包子好吃吗?小然?”   “咳咳,”还没落肚的包子卡在咽喉,咳了半天才顺利滑落下去,“风……风行哥?……”   厉风行翻翻眼皮,对我说:“你还记得我啊?”   “呵呵,”我接过他手里盛了包子的纸包,“当然记得,当然记得了……”   厉风行揉揉青黑的眼圈,无奈的说:“你那药下得太猛了,害我狠狠拉了七天的肚子。粹吃得少,也拉了三天。大夫说我若是再多吃点,小命就没了。”   我一头冷汗,捧着包子只顾低头咬着,偷眼看想身旁的粹袖。她正用袖子掩了口鼻,笑得香肩颤动,见我尴尬,摸出帕子拭去我嘴角的油汁。笑着说:“好了好了,这里说话不方便,找个背静地方再说吧。”   我将他们带到临时落脚的小院,远酹一见粹袖就笑呵呵的去拉她的手,粹却一甩手,钻进厨房忙着去了。于是,不大的小院就响起了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响声和厨房外远酹挠门的哀求声。   厉风行坐在院落中央的石凳上,问我离开后的情况。我眉飞色舞的给他讲了我回京后的一番经历。而厉风行则只是静静的听着,在我说完最后一个字,也咽下了最后一口粹端上来的鸡蛋羹时,轻轻的抚了抚我的脸,说:“瘦了。”   然后就是沉默。   院落里的柳阴下,清凉而寂静。轻舞的彩蝶翻飞在柳下花间,却是悄无声息。只有偶尔的几缕闷风将树枝吹得沙沙做响。我将手中的空碗放下,轻轻的说:“我不习惯见不到小寒……”   厉风行学着粹袖的样子,用手指帮我拭去唇边的残羹,说:“自从我认识你们以来,你和小寒从来就是形影不离。你总是粘着他,打仗拉他撑腰,捅了漏子要他给你收拾残局。小寒呢,也管得严盯得紧,谁也休想打你的小主意,把你都宠上了天。你名义上是他爹,但我看,根本你才是被呵护的小儿子。”   我喟然一叹:“其实……小寒对我好,都是因为我爹……他景仰我爹,才会对我家唯一的血脉这么紧张。”   厉风行捏着我脸,将它扯成平行的直线状,再放开,帮我揉着通红的脸颊,笑嘻嘻的说:“小笨蛋!若真是那样,堂堂一个一品大员,还能没事就为你洗手做面吃?哪怕难吃到别人见了就跑。你一哭就抱着你一整夜的哄,连你都睡着了也不放手?能连别人多看你一眼,都要跑去和人家拼命?”   “……”   “你离不开小寒对吧?   我点头。   “其实,小寒也离不开你啊,” 厉风行微笑的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开始无法抑制的汹涌而出,几天以来对杜子寒的思念和担心,排山倒海般的涌上心头。想着他淡淡的微笑,抱住我时温暖的掌心,以及我淘气时温柔的呵斥声,我的心口就隐约的阵痛起来。   五岁,我遇见他,七岁,他上山学武,后来家逢巨变,紧要关头他救了我之后,十几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想到身边没了杜子寒的身影,心里就空荡荡的难受。   厉风行将我的眼泪打湿了衣襟,伸手将我环在胸前。   “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吧……其实小寒在你心里有多重,你在他心里就有多重。即使你不是他名义上爹,小寒心里最疼爱的也是你。不过,他是个笨蛋,恐怕到现在他自己都没弄明白他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呵呵~~就像那个别扭的李微阴,有些事再不弄清楚,就真的错过了……”   午后绚烂的阳光很快侵夺了仅有的树阴,整个都浸染在一片绚烂中。我坐在他的膝上,听着他呓语般的低吟,将滚滚的泪水斑斑点点的撒在了他的怀里。   ***   当太阳微微露出地面,我难得一见的起了个早。推开门,头上的一片天蓝幽幽地深远空高。天边血红的朝霞和浓密的紫云,掩映着微橙的曙光。细小的云浪翻滚在这样绚烂夺目的空中,让人心旷神怡的愉悦。空中的光线落到地上,把院墙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唧唧喳喳的麻雀就在阴影里跳跃着。   我深深吸了口气,微湿的露水和清香的草木味直沁心扉。   随着厨房一阵哧啦啦的滚油声,浓浓的饭菜香开始荡满了院子。我快步跑向厨房,推开门,对着忙碌的粹袖不停的念:“粹袖粹袖……快点快点……什么时候去菜场啊?我等不急了。”   粹袖将锅里熟了的鸡蛋盛进盘子,笑眯眯的说:“呀!太爷,今天起得好早啊……不过再急也要吃了早饭再去啊。再说就是现在去了,菜场的卖家还没开张呢,去了也是白去。来,我煮了白粥,炒了蛋,还煎了水煎包,先吃饭吧。”   我被她哄着坐到饭桌前,食不知味的嚼着她端上来的早饭。   昨天远歧把密信交给王大人,流石果然急不可待的决定今天就御前审问。看来杜子寒今天就能回来了。我说要亲自下厨备酒菜,给杜子寒接风。结果厉风行说怕中途出岔子,吩咐远歧和远酹去盯着黄屹倾,而他自称要将拉了七天肚子的力气补回来,不睡过正午决不起床,所以我只逮到粹袖一个和我一起置办。   我三五口吃完了面前的东西,笑眯眯的盯着粹袖瞧,她只好无奈的笑笑,提着篮子随我到了菜场。   说到杜子寒喜欢吃什么,我毫不犹豫的将七八种菜挑来放进粹袖的篮子。这些都是粹袖偶尔请示杜子寒吃什么的时候,他从不离口的几样。粹袖却笑着和我说,其实这些菜不是他最喜欢的,而是我最喜欢的。仔细想想,他从没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而这么多年,他似乎一直将这些当成了自己的喜爱。   我想了好久,恍然想起我第一次将杜子寒带进傅家的那天,我亲手递给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少年一只香酥鸭腿时,他紧盯着我的眼里划过一丝微愠之后,脸上绽开的温柔笑意。我想他一定是爱吃香酥鸭,否则那笑容不会那么好看,仿佛将我的魂魄俘走般的震撼着我的心。   我问粹袖哪家的香酥鸭是最好的,她就将我带到据说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前。当我站在酒楼的大堂前细细看过挂在墙上的标牌和烧得通红的香酥鸭时终于咬牙切齿的大吼:“叫你们管事的过来,怎么可以这么卖东西。简直不象话。”   小儿诚惶诚恐的进去请掌柜的,粹袖一头雾水的问我:“太爷,这店没有什么啊。味道好,价钱低,分量又足过别家。”   我一脸痛苦的指着头上写着“久云居”的金字牌匾说:“话是没错,可是这是我的店啊,这么物美价廉我赚什么啊!”   粹袖当即程半昏倒状,我痛心疾首的看着那金字牌匾,却隐约看到挂了匾的回马廊上闪过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   “华笙?”我吃惊的指给粹袖看,“华笙在久云居?他不是说回家了吗?”   “哪儿啊……”粹袖的视线看向回马廊时,那蓝色的身影已经隐去不见了,“太爷您看错了吧。”   我当下拉了粹袖上了二楼,左右看了一圈也没见华笙的影子。只好无奈的抓抓头,难道我真的看错了?   正思考着,久云居的掌柜吼着过来:“哪个找我……”   我回眸一笑:“我。”   掌柜差点跌到下巴。   教训完他诸如要少斤短量,以次充好暗渡陈仓之后,在他一身冷汗的哆嗦声中带着粹袖和久云楼最肥的一只香酥鸭离开。   我和粹袖刚一进门就见蓬头垢面睡眼朦胧的厉风行抱着一只空碗蹲在院落中央的石桌上,正眼巴巴的盯着门口。一见我们进来,他犹如大侠临世般脚踏陵波微步迅速飘到我们面前,一双冒着蓝火的眼睛死盯着粹袖手里的篮子。   粹袖不禁问他:“你不是说要睡到中午吗?怎么起来了?”   厉风行伴着口水口齿不清的吐出一个字:“饿。”   粹袖拧着眉毛看他嘴角的口水扯着光闪闪的银线流淌在唇齿与土地之间,他则将手里一只空碗伸到粹袖面前:“给点儿……”   一代大侠原来是丐帮弟子。   粹袖翻翻眼睛对他说:“这里的香酥鸭是给老爷的,韭苗、鸡翅、云片糕是给太爷的,至于莲子红枣酥嘛,是给我自己的,没有您的份。”   丐帮弟子瞬间风化,沦落为弃狗,手中的碗险些随着口水跌落地面。   粹袖嫣然一笑:“给你留的饭温在锅里呢。灶上的火我都还没熄,就等你爬起来吃热的。你都进厨房了,就没看见吗?”   弃狗当即精神抖擞,带着眼垢的脸化为玉树临风翩翩佳公子一名,温文尔雅的吐出几个字:“菩萨,有酒吗?”   粹袖面不改色心不乱,轻抬玉足一脚将这公子踢成皮球滚进厨房。   挨了踢而清醒不少的厉风行捧着粥蹲在厨房的角落里啃包子,看着我和粹袖忙着备菜。   “太爷,您去休息吧,”粹袖边将韭苗浸在清莹莹的水中边对我说,“这里有我就好了,厨房的活您做不来的。”   我把脑袋摇得用力:“我要亲手做菜给小寒……”   “太爷有这份心就好了,老爷会知道的。您今天起得早,再去睡一下。等睡醒了,饭菜就备好了,老爷也就回来了……”粹袖洗好韭苗,蓦然回首,正见我拎着厨房里最大的一把菜刀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先是一抖,既而又换上灿烂得如四月春光般灿烂的笑颜:“呀!太爷拿刀的姿势简直太好看了。比宫里的御厨还标准,简直就是神厨风范。做起菜来一定好吃,您不想睡就留在厨房吧,我给太爷您打下手。老爷若是吃了这菜一定开心……”   厉风行嘴里一口粥没含好,喷到地上,粹袖手里的黄瓜头瞬间飞上他的天灵盖。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我接过粹袖打好的鸡蛋,用筷子搅着。嫩黄的蛋渐渐泛起泡沫,我看着起起伏伏的泡泡,轻轻说:“现在御审应该开始了吧?”   “恩,应该差不多了,”厉风行一口塞进一只包子在口里含糊不清的回答,“放心吧,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两项证据都在,流石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就算六王不倒,起码杜子寒性命无忧。”   我深叹一口气:“小寒这次回来……我不想让他再当官了。刚开始是为了雪冤,可是他越来越陷在官场,整天忧国忧民的,又有那么多人等着害他,我真怕他毁在这上面。”   “那个好办,”厉风行说,“这次他回来以后,我们强行把他带走,跟着我去流浪一阵子。你再写封杜子寒暴毙的信回朝,就说被强盗杀了或者重病身亡什么的。然后串通一下皇上,到时候朝廷的卜闻一发,他就是再回来京城也没有人认他了。他爹和皇上都不认的人,谁还敢认?”   “恩,好主意,”粹袖插话,“反正老爷那么厉害,到哪儿都是人中豪杰,连那个神秘兮兮的华笙公子都张罗着要老爷给他帮忙去。”   “华笙?”厉风行问,“华笙是谁?”   我和粹袖面面相觑:“大概是小寒朋友吧,恩……没准是相好的……”   厉风行一头的黑水:“我没问你他和小寒的关系,我问的是他的身份。”   “不知道呢,”我想了想告诉他,“小寒又没说。”   厉风行搓着下巴沉思着。   “好了好了,太爷,可以了……”见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碗里粘稠的液体,粹袖接过我手里的鸡蛋说,既而飞快的又搅了一阵子方放到灶台上,“等下做木须韭苗……”   就是鸡蛋韭苗一起炒……我很体贴的帮粹袖将整碗蛋倒进盛了韭苗的瓷碗中,她却尖着嗓子大叫:“太爷!~不是这么弄的……”   看着粹袖欲哭无泪的将韭苗往外面抢救,而锅中的油已经烧滚了,我抓起案上一团备好的面条丢进锅里:“那我来做炒面……小寒做给我吃过,很好吃的……”   瞬间油烟四起,满室盈着焦糊的味道,粹袖不禁泪流满面。厉风行却笑得滚到地上,连手中的饭碗也滑到地上:“都是杜子寒宠出来的笨蛋……”   我正想干脆一脚踩死眼前满地翻滚着的虫时,院门却连扣都没扣直接被人撞开。   难道是杜子寒回来了。   我将高高抬起的脚重又放下,推开厨房门奔了出去。   门外清净的日光挥洒着,从阴黑的厨房乍一见这阳光光线,是令人眩晕的耀目感,强烈的刺激着我的视线。我想都没想,脱口叫出:“小寒?……”   然而出现在门口的却远歧远酹两个人。   “太爷……”远歧一见我就慌张的说,“太爷……不好了……黄屹倾死了……”   “……怎么会?你们不是一直跟着他吗?”   “今天早上,黄屹倾奉旨进宫,我们一路都跟暗地跟着。中途也没有任何异常,可是到了宫门外,却发现他早已中了毒袖镖死了。镖是从窗口射进来的,直中咽喉。”   “怎么可能?”厉风行倚在门口说:“你们两个再不济也是京城里的高手,没道理能瞒过你们的眼睛杀人。”   远歧汗颜垂首,远酹则说:“镖上刻了东霖文字,应该是东霖的高手所为。”   厉风行想了想,问他:“黄屹倾走的哪条路?”   “出云字街,穿三安巷,直接进的东门。”   “云字街,三安巷……”我猛然想起云字街和三安巷的交口处是久云居。一股不祥的感觉袭向心头,不禁问道:“那小寒呢?小寒呢?即使没有黄屹倾,也有密函啊,他应该没事的……”   远歧远酹顿时黯然,半晌远歧才支支吾吾的说:“后来王大人派人通知我们……因为有密函,当年太子傅的冤案得以昭雪,太爷您此后也恢复自由,查抄之物尽数反还。可是老爷他……”   “到底怎样了?”我急得面红耳赤,远歧却中途停下。   他低头轻语:“六王爷反指老爷私通东霖皇子。证据确凿,老爷因为无法反驳,因为……其实华笙公子就是东霖三皇子。六王爷不知道弄哪弄来一大堆的证据。”   “然后呢?”我忙问。   远歧咬咬牙,继续说:“投进死囚天牢,三日后午时问斩。”   我只觉脑中劈山裂帛般的一阵轰鸣,既而就是一片空白。   ***   厉风行说我昏了一整天,粹袖说我烧得烫人,远歧和远酹说我不断的做噩梦,不停的呓语,几乎所有请来的大夫都说我是急火攻心,怕是熬不过当天的子时。但是当第二天清晨,朝霞映红了半边苍穹的时候,我还是活蹦乱跳的爬了起来。   粹袖哭得梨花带雨的抱住我,连厉风行都是一脸的憔悴,黝青的胡茬爬满了下巴。粹袖说我出乎了所有大夫的意料,而出乎我意料的却是随之而来的访客竟然是东霖的三皇子华笙。   华笙淡青色的身影随着灿烂的霞光踏进房间,而整个房间所有人都心有灵犀的无视这华丽登场的角色。该哭的哭,该憔悴的憔悴,该争先恐后给粹袖递手帕的还是没完没了的拌嘴。气得这娇俏公子脸比霞红,连喊了三声,才换来我一声哼。   华笙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原来六王爷与东霖早有勾结。潜在京城的除了三皇子毕华笙外,还有二皇子毕锦瑟。给了黄屹倾致命一镖的就是常年行走江湖的毕锦瑟。华笙这次来大西本是想游山玩水,了解一下大西的风土人情,顺便给野心勃勃的大皇兄收集资料,结果看中了杜子寒的才识,处心积虑想收拢他。   粹袖小心翼翼地哄着我喝光了黑漆漆的药汁。我半倚在床上,越过她纤细的肩膀,看着华笙满懒笑容的坐在椅子上。   他将飘了清香的茶碗捧在手中对我说:“据我二哥说,这次六王爷是铁了心要小寒的命。其实这次就是他告诉六王爷我的真实身份,并且给他出的主意。要不然六王爷怎么可能猜到我是谁?还能弄到一大堆的证据让小寒也无法矢口否认?”   “……”   华笙手中的茶碗叮的一声被他放回桌上,妩媚的眼睛转了一回:“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   我的心在和他眼神相交的一瞬间蓦然一抖,浓黑的药汁散落几滴在雪白的薄被上。   华笙接着说:“想除掉小寒的毕竟是六王爷,但他又和小寒并无似怨,只是恨他绊脚。二哥本是想一镖打死他。不过我一向看好小寒,就劝二哥只是射死了黄屹倾,就是想能有机会他再重新考虑,可否愿意来东霖,帮我们东霖王朝……”   斜倚在门口的厉风行似乎是悃了,一个瞌睡没打好,把门弄出一声巨响,砸断了华笙的话尾巴。   想想杜子寒一本正经在我面前念叨着忠君爱国的场景,我就无奈的长叹一口气:“这个……小寒怕是不会愿意了……”   华笙嫣然一笑:“没错,所以我今天是来找你。”   “我又不是杜子寒。”华笙是眼花了吗?   他没有理会我的疑问,继续说:“……其实,算来我和小寒的交情多少也有几个月了。他心里最重的是什么,自然不难看出。你就是他的软肋。由你来说的话,他一定能答应。”华笙放低语气,笑意盈盈的说,“若是他同意,除了保证性命无忧之外,还能保证他在东霖官位不变,终老无忧。只有三天时间,是让小寒法场就刑还是随我去大西,就看你的了。”   华笙说完就起身告辞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厉风行见他走出院门,无奈的说:“小寒会答应才怪呢。不如……我们去劫狱吧。唔……想想我也认识几个工夫不错的朋友,应该能成功。”   远酹苦着脸说:“厉大哥,你有所不知。老爷这次是被关在死囚天牢。境界守备都比大理寺那边严多了。想去劫狱,怕是难以下手。”   “这个好办,”我说,“我就去找小远子,让他把小寒再关回去不就好了,那里的锁我都能开。”   远歧说:“太爷,流大人想把老爷带回大理寺,六王爷死不放人。为了决定把老爷关在哪儿,六王爷和流大人争了好久,连面子都不顾了。最后还是折了中,把老爷关在死囚天牢才算完事。”   他见我无语,随即又说:“太爷,死囚天牢和大理寺可不一样,那边或许还有个通融,能混进去,这天牢可是只许进不许出的地方……任何人都别想进去。”   “真的吗?”我想了想说,“那我去找小远子,问他有没有办法。”   远歧和远酹当场石化,哆哆嗦嗦的说:“太爷……您又要偷溜进宫啊?万一失手被捉了……”   倒是粹袖意重身长的和我说:“太爷,您就别光顾着敛些什么珍宝首饰……好歹也替我弄些宫粉胭脂什么的啊……”   有句诗,叫做“商人重利轻离别”。   关于这句话,我就非常怀疑它的真实性。就比如我,离别时的悲伤和重逢后的喜悦就不是轻描淡写的敷衍之情。   我泪流满面的趴在宣德殿的墙上,摸着墙上浮雕的金龙口里衔着的一颗稀世珍珠,无限感慨着上次离别时的无奈。为了把握这份缘,不给人生落下遗憾,我当下摸出远歧给我护身用的匕首。匕首还没落到那只龙的口上,就听身后惊天动地一声哭。   “哇~~小然你又来宣德殿偷东西了……”郑鸣远哭得落花流水。   我收起匕首,对眼前这个泪美人说:“唉!小远子果然是真龙天子,我挖龙的宝贝你就哭成这样?”   郑鸣远抽抽搭搭的说:“才不是呢!当年你做伴读的时候就是!十次来宣德殿有九次定要挖走点宝贝。我父皇都说了,小然要是什么时候能做到面对珍宝面不改色,什么时候大西就真正能风调雨顺,连年丰收,官廉吏洁,连蝗虫都要绕着大西走了……”   郑鸣远身边垂立的年长太监已经把脸憋成青紫色,很小心的哆嗦着。郑鸣远挥手吩咐他:“你先下去吧,还有,守住了门口,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老太监领旨快步退下,估计着是想着快点找给墙角狠狠笑上一阵子。   郑鸣远把眼角的眼泪抹干,渐渐平息了抽泣,对我说:“流石说你昨天晚上就会跑来找我,我们等了你一个晚上。今天早上边关来报说东霖又出兵扰境,流石就去和几位大人商讨事情去了。”   我尴尬的笑笑:“昨天晚上……我实在走不开啊。”   郑鸣远仔细的看看我的脸,又黯然神伤的说:“小然,你又瘦了好多。看,脸都没有我的巴掌大了。”说完,就五指伸开在我的眼前比了比,“流石就总是这么说我。刚才御膳房送了新蒸的莲子羹,甜着呢,先吃点吧。”   我将他纤弱的手放下:“我不是来吃羹的,我找你另外有事。”   他立刻捂紧了腰间,摇着脑袋说:“流石说了,不可以下旨放杜子寒,也不可以帮你劫狱,更不可以把进天牢的金字令牌给你。”   “金字令牌?原来有这种东西啊……我恍然一笑。   郑鸣远哑然失语。   “那么小气干吗?借来用用,又不是不还你了,”这个流石真小气。   “那也不行,”郑鸣远认真的说,“流石说你若是拿到令牌,去天牢见杜子寒的事传了出去,六王爷一定又要故意找我麻烦了。”   我无奈的一叹:“你就没觉得,其实你什么都不做,他照样会找你岔子吗?”   郑鸣远想了一下:“倒也是啊……可是流石说不许令牌离开我半步,要牢牢的带在我身上,我怎么借给你啊?”   “那简单……”我说,“连你一起借走就好了。”   “啊?……”郑鸣远大惊。 第九章   我窝在宣德殿和郑鸣远从下午一直聊到日暮低垂,又敲晕了进来传膳的泰公公,用他身上的衣服把郑那身深色的锦衣常服换下。带着郑鸣远及其金字令牌顺着来时的路,一路出了宫。   刚一溜出宫门,郑鸣远就惊讶的问我为什么路上没有人潮涌动,没有黄土铺路,还说流石带他出来的时候就有。我白了他一眼,笨!你说的那个叫“皇帝出巡”,我们现在做的这个叫“漏夜逃亡”!   郑鸣远满肠搜索“漏夜逃亡”这个词的解释的时候我已经把他带到了天牢门口。   狱卒拦住我们的去路厉行问话,郑鸣远想都没想张口就说:“朕要见杜子寒。”   门口几个狱卒一愣,转而微笑,摸着他的头说:“震?这里是天牢,除非你有金字令牌,否则不能随便进去见人。”   郑鸣远眼眶一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然,他们不认识我……”   废话,在宫里你穿的是龙袍,不认人总归也认识衣服吧。我开始有点怀疑流石是怎么教育他的。   我将郑鸣远身上的金字令牌拿给狱卒。狱卒中的头将那小小的金牌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才说:“唉!反正令牌最到,有了这个就放行。我们底下人是管不到令牌的来路。”   死囚天牢的守备果然严,穿过层层守卫,道道大门,狱卒带着我们七拐八折的才到了地下室的一扇黑铁大门前。狱卒打开铜锁,撤去粗大的锁链,沉重的铁门吱吱呀呀的划开。   阴暗的凉气随着开启的牢门扑面而来,而狱卒手中微弱的灯火映亮的则是倚墙而坐的杜子寒苍白却温暖的笑容。   也许是觉得这么严格的守备根本没有锁门的必要,狱卒只是将门虚掩上,就跑去和睁着好奇眼睛东张西望的郑鸣远搭讪去了。   杜子寒无奈的苦笑着对我说:“我就知道你一定忍不住,想尽方法也要跑进来。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把皇上也给拐来了。”   狱卒留下的微弱灯火将狭小的牢房照得一览无遗。杜子寒一身囚装靠在墙角,虽然乌黑的长发散而不乱的披在肩上,虽然是英目剑眉依旧傲气凌然,却难以掩饰他苍凉的疲惫。   “小寒……”我站在门口,和杜子寒默然相对,语未成调,泪已婆娑而下。   杜子寒起身,将我揽在怀里,“好了好了,别哭了。都多大了,还小孩子似的哭鼻子呢,也不怕人笑?”   “这儿又没有别人,我乐意哭……”我靠在他的胸前,抓着他的衣襟,将鼻涕眼泪尽数甩到他本就不算干净的囚服上。   杜子寒轻轻拥着我,沉重湿润的呼吸在我的耳边吞吐着,蓦地,他的双肩忽又加大了力道,越来越紧的钳住我的身体,直到我整个人完全落到他炽热的胸膛。   “瘦了好多,”杜子寒低沉的声音落入我的耳中,却字字如甘泉般涌进我的心里,“这么抱着,几乎连骨头都能感觉到了。”   感觉着环绕着我的气息,我窒息般的眩晕着。我伸出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脊背,将自己更紧密的攀在他的身上。暗室中摇曳的灯火将我们的影子飘飘悠悠的映在冰冷的地面,偶尔路过的蟑螂老鼠就踩着这晃动不安的影子潇洒的觅食,自然没有心思看我的眼泪将杜子寒的衣襟打湿。   杜子寒缓缓松开他的怀抱,伸手将我的眼泪拭去:“不许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   我渐渐平息了抽泣。   昏黄的灯下,挂在杜子寒手指的泪珠依旧晶莹,盈满他幽深双眸的,也是一片湿润。   “对了,小寒,”我忽然想起什么,对他说,“华笙来找过我。”   杜子寒轻叹:“他果然去找你了。在赤清堂的时候他就跑来缠着我问了好几次。不过,他是算计错了,即使是你来劝我,我也决不答应。”   “对,咱们不去,”我万分赞成的说,“他好笨,我才不会跑到天牢来劝你和他去东霖做什么官。你又不是什么擅长敛财置家的人,到了东霖不也是一样?倒是他若想挖你去做个帐房先生,保镖护院什么的,我早就把你卖给他了。”   “……”杜子寒眼角忽然抹上一丝惆怅:“想想这么多年,我只忙着朝中的事,真是疏于照顾你……”   “才没有呢,小寒都会给我做面吃……”我伸出手,想抹开他紧蹙的双眉,却惊然发现我白净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浸满了殷红的鲜血。   昏黄的灯火下,十根手指粘稠艳红的血液绽放开,犹如徒手捧着妖媚诡异的大朵火焰,惊悚骇人。   “小寒,”我惊恐的声音颤栗着,“你受伤了?”   杜子寒淡然一笑:“皮外伤,没有大碍。六王爷恨我碍过他的事,华笙又没和我谈拢,就甩了我一鞭子。是六王府特制的七星什么鞭,好在只有一鞭,我又有内功护着,没伤到筋骨,只破了点皮。”   “只破了点皮?”我挣扎出他的怀抱,将他推倒在墙角的一隅草垛上,强行褪去他的上衣。触目惊心的伤口就暴露在我的眼前。   杜子寒默不作声,乖乖任我摆布,只淡然说:“若是换成别人挨着一鞭,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出了牢门。   阴暗的走廊上,郑鸣远正借着微弱的灯光把玩着手里狱卒送的小飞镖。我轻声唤他,他就好奇的小猫儿一样偎了过来。我微笑,伸手扯开他的衣襟,从他雪白的内衣上撕下几条,再对衣杉凌乱惊谔中的小皇帝挥挥手:“没事了,玩去吧。”   郑鸣远当即号啕大哭:“小然你又欺负我!流石要是看到我的衣服撕破了,又要没完了。”   我重又掩上门,将他惊天的哭声隔在门外,也掩去了隔壁的的一声叹息:“我们关在里面的都没有这位能哭啊……”   我摸出身上带着的金创丹粉,均匀的撒在布带上,杜子寒却瞥瞥嘴,一脸恶寒的问:“这个不会是你名下店铺里的货色吧?你确定它好用?不是陈年旧货?……”   我将手中撒满了药粉的布带恶狠狠的拍到他的伤口上。铁骨铮铮的大西相爷一声惨叫,将未说完的半截话生生吞回了肚子。   我将带药的布带顺着他后背那条狭长的伤口盖好,再取过药粉满满的又铺了一层,才把从郑鸣远身上盘剥下来的另外几条缠上他宽阔的脊背。   “真是的,伤得这么重都没有人过来看吗?”我抱怨着。   杜子寒轻笑:“说什么傻话呢……这里是死囚天牢,谁会想到这里给人看病。”   我手中的动作蓦然止住。   尽管眼前杜子寒结实的脊背上纵横交错了无数深浅不一的伤痕,我却依然能分清哪道是进赤清堂以后弄的,哪道是当年我指使他帮我打架时不小心刮伤的,哪道是我贪图树上的果子爬上去后下不来时他将我抱下去却做了我的垫背时摔伤的……   我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疤痕,俯到他的身后低声说:“小寒,虽然远歧说劫狱不大可能办到,但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我已经让风行哥去联络他的朋友了。”   杜子寒的身体蓦然一震,猛然回首,厉声道:“不行!千万不要胡闹!”   我对上他清澄的眼神,说:“你是我儿子,我不救你谁救你。”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杜子寒说,“这座天牢只狱卒就上百人,还不包括轮流守备着的官兵。而且你看这里的走廊通道,貌似平常无奇,其实是被人下了无数机关暗卡,若是没有熟识的人带路贸然而入,恐怕不是死也要重伤……”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挥手拦下他的话,“你放心好了,你爹我神通广大,定会安排得万无一失。”   “……”   “小寒,”我唤他,“你师傅是燕云山的燕云子,即使不涉江湖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虽然你和只他学了几年的功夫,但当时是他说你根基好,亲自指你上山的……其实,只要你想,谁也捉不住你,对不对?”   杜子寒半晌无语。   我抱住他的身体,轻叹:“小寒,我不管你过去有什么样的想法。总之,这次我一定要救你出去。我不管什么仇什么恨什么国家大计忠君爱国,我只要你一个人幸福平安就好了。在我心里,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我们就象风行哥一样,四野为家乐得逍遥多好……我们就象过去一样隐姓埋名,带着商队各地走动,赚钱又游玩,好不好?”   眼见得手上布带渐渐用光,杜子寒身上的伤口却还没包扎完。我再次打开牢门,郑鸣远却躲到狱卒宽大的身后死活不肯让我靠近。无奈,我只好解开自己的衣服低头想扯开,杜子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到门口,一把揪过我的衣领暴怒道:“这是什么?”   我差点把舌头吐得象黑白无常一样长。   都怪那个黄屹倾,偏偏在我的胸口落下了几点青紫的痕迹。为了掩饰这个,我甚至想过让狗在伤口上再咬一口算了,可街口那只狗只吃我手上的肉丸子,对我白嫩的胸口无动于衷。结果我追着狗跑了半条街,就为了让他咬我一口。要不然我干吗非去撕郑鸣远的衣服不可。   狱卒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脚踏出牢门的犯人暴怒的将那犯人的爹拖回牢房,又将随之跟上的自己一脚踢了出去,未了还恶狠狠的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没有我的话,谁都不许进来。”   牢门掩上的瞬间,依稀能看到被杜子寒的千年寒冰眼吓到哆嗦的狱卒跌在地上喃喃念着:“没天理了,没天理了……这年头真是什么样的犯人都有。”紧接着就是郑鸣远的劝慰声:“哎,大哥,这年头连敢撕我衣服的人都有呢,我不比你可怜……”   杜子寒将我丢到墙角的草垛上,铁青着一张脸,修长的手指挑开了我的衣襟,衣衫落到腰下,胸口斑斑点点的青紫色一览无遗的落在他的眼里。   我想逃跑,他却将我一把按下,厉声问:“怎么弄的?”   我一时紧张,脱口而出:“我自己咬着玩的……”   “是吗……”他突然十分冷静的问我。   我的直觉告诉我情况不妙,干脆把头深深的埋在胸前,瞅着他胸前缠了一半的布带。   杜子寒深叹一口气:“我都吩咐远歧和远酹好好看着你,怎么还让人得逞?他们都在做些什么?还有,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接近图谋不轨的好色之人,你就是不听。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多放心不下你,如果我不在了……”   “小寒……”我打断他的话音,将落在他胸前的视线移开,对上他焦急的目光,“我知道了……”   “恩,这还差不多,”杜子寒说,“你终于肯反省了?”   “你说,”我擎起他胸前的一段布带,“若是把药粉撒到纱布条上制成直接可以使用的绷带,市场前途会不会是一片光明?这种东西干净卫生又方便携带,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话就用不着去撕什么内衣了,事实证明不是所有伤口都能用一件内衣就弄好的。啊,对了,现在世道不好,总有打架事件发生,东霖又虎视眈眈的,没准会打仗,如果这个销路打开了,有能赚一笔了,哦呵呵~~……”   “闭嘴!”杜子寒的怒不可遏导致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气急败坏的不停追问弄出吻痕的人,而当我终于招架不住,吐出黄屹倾的名字时,他的脸色却变成了寒露一样的僵白色。   “……小寒?”我在他的面前晃晃手指,“你在想什么?”   “为了拿到密函?”   “……”   如豆的灯光摇曳着,昏黄一片的模糊包围着牢房内的所有。我身上的白皙的皮肤在这暧昧的光线里更显得柔嫩,而上面班驳的痕迹也益发的突兀。杜子寒拧着眉毛,无言的对坐在我的对面。忽然伸出手,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痕迹。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器皿,但是他指尖传来的阵阵暖流,却如同诡异的火焰,处处引来我心底的异样。   杜子寒悄然停下动作,强健的手臂将我柔软的身体揽进他的怀中。   “听我的话,不要想着救我出去。趁着现在还没连累到你,赶快和厉风行一起去燕云山。”   我惊然问:“为什么……”   “这次恐怕连皇上和流石也保不住我,不亲眼见到我人头落地,六王爷决不会善罢甘休。这次你能顺利进来,除了因为你直接带了令牌和皇上一齐过来以外,很有可能是华笙说通六王爷希望你能说服我。我不能眼看着你冒险。如果你有了万一……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而且……”   “……”   “我也会心疼。”   我偎在杜子寒的怀里,透过两人赤裸的胸膛,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每一次心脏的搏击都直接撞进我的心口,一寸寸的痛着。   我将呓语般的话语吐到他的胸口:“真的会吗?即使我不是我爹的儿子,不是你的爹,你也会心疼我吗?”   他摩挲着我的头发,半晌才回答:“没想过。我只知道,万一你有了什么意外,我会很难过。”   我幽幽开口:“小寒,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你出了意外,我也会很难过。”   “……”   我猛然抬头,对上他的幽深的双眸:“小寒……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杜子寒就那么抱着我,从他身上逐渐传来的阵阵热流包围了我的身体。我抬起的头距他不过寸许,他浓重低沉的气息交汇着我的鼻息,深深浅浅的吞吐在密室混浊的空气中。他的手蓦然钳住我的下巴,惯于用剑的粗糙指腹抚过我娇嫩的双唇。透过微弱灯火的照耀,我清晰的在他眼瞳中看到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弄着我染满瑰红的唇。他的手指顺着我的下颌滑落到纤细的脖子,转而将我整个后脑擎在手中。   牢狱中飘忽不定的光线悄悄洒在我们的身上,相拥而坐的躯体拢上了一团不安的光晕。杜子寒翕合的双唇和晃动的灯火轻轻的落进我的心,却引来一池的涟漪荡漾。   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盈满昏暗的房间。我只觉得托着我的头的宽大手掌骤然一紧,杜子寒已经俯身压下。   瞬间,我们的唇近在咫尺。   近得几乎可以从唇上感觉到他嘴唇的温热气息。   我俯在他的怀里,猫儿一样紧紧攀着他强健的手臂,昂起首看他的眉紧蹙成一团抚不平的山丘。不安的心池澎湃着,几乎窒息般的等待他接下来的举动。   他却突然离开。也蓦地松开了紧握着我的手,将我整个人推离他的怀抱。   我的心口骤然一空,茫然一片。   “对不起……”杜子寒转过头,将视线背离我的方向,不知所措的轻声道着歉。   “小寒……”我怯生生的问,“你怎么了?”   他抚着额头,万般懊悔的说:“我不应该……今天我似乎有些失控。差点就……对不起。”   我不解的问:“为什么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杜子寒回首刚想说什么,牢房沉重的大门却忽然被重重的撞开。一个娇小的身影瞬间滚了进来。   “哎哟~~”郑鸣远捂着受伤的额头从地上爬了起来,“唔唔唔,这门没上锁,害我跌倒……”   “……”   “小然你好笨!”郑鸣远收回懊恼的表情,得意洋洋的对我说,“原来小然也有比我笨的地方啊。呵呵,杜子寒为什么道歉你都看不出来吗?我告诉你吧,因为他不会亲亲,所以觉得对不起你。”   “……”   杜子寒铁青着脸,小心翼翼的问他:“皇……皇上……刚才的你都看到了?”   “当然了!”郑鸣远意气风发的笑着,“我都看到了,原来杜大人也好笨啊。告诉你吧,流石都教过我了,亲亲是要这样子做的……”   他的话音未落,嫣红的唇已经直直的压过来。就在那娇嫩的双唇马上就要落到我的唇上时,杜子寒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甩开,把我们的距离又拉开无限远。   似乎是因为亲亲没落到我的唇上,郑鸣远嘴一瞥哇哇大哭起来:“哇啊啊啊~~~杜子寒也欺负我……人家是好心教他亲亲嘛……”   杜子寒则蹲在灰暗的墙角划着消沉着:“好象我今天做错了两件事……”   结果现任大西国君和原宰相两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在阴暗的牢房里落魄两无语。   我七手八脚弄好了杜子寒身上的绷带,又拉起哭得落花流水的郑鸣远没好气的哄着。   杜子寒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回去吧,应该是很晚了。”   我低下头,“小寒,我舍不得你。”   “好了好了,”他挥着手,“快些走吧,趁着麻烦还没找上来……”   我只好留恋的走到他的面前,垫起脚尖,昂首将幽幽兰语送进他的耳中:“小寒,你等着我,我想尽办法一定会救你出去。”   我微笑,柔软的吻轻柔的落在他的颊上,蜻蜓点水般的划过他惊讶中的脸庞。   “我走了,”我拉过郑鸣远,离开牢门,回首望着凝立于牢房内的杜子寒,轻声挥别,“……再见。”   沉重的铁门再次划响,吱呀呀的关上。狱卒手里的锁链响着清脆的声音又回归了它的位置。当锁被扣上的声音清晰的响在走廊上的时候,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透过滚烫的眼泪,似乎世界都沾染了朦胧的水雾。   ***   出了天牢才发现,夜已经深了,曾经灿烂的万家灯火已经熄灭得所剩无几。   我和郑鸣远并肩走空旷的街道上。他冰凉的小手紧紧攥着我的手,靠在我的身边亦步亦趋的跟着我的脚步。我起码要在京城大乱之前将这个一国之君送回他的宣德殿。   已经是深秋了,黑夜里的风比白天的更凛冽几分,夹带着落叶狂砂阵阵席卷而来。蓝黑色的天上养着的月亮漏下几丝诡异光芒,似乎比寒风还要冷似的,惨淡的照亮着街上荒凉的景色。   月夜下郑鸣远单薄的身躯和不堪整齐的衣襟衬在四周冰冷的景色下,益发的娇小怜人。   我问他:“冷吗?”   郑鸣远看了我一眼,转而摇头,软软的声音荡在风中:“不冷。”   “真的吗?”我问。   “恩,我不冷,”他肯定的回答。   “那太好了,”我乐呵呵的伸手过去剥他的上衣,“正好我冷!”   “哇啊啊啊~~”郑鸣远拖着哭腔死命护住身上的布料,“脱了就冷了。”   我讪然收回手,转身继续走路。   郑鸣远快步跟了上来,扯了扯我的袖子:“小然……”   “恩?”我猛然回头,正撞上他一双凝着冰露的双眸。   “对不起,我帮不上你,”郑鸣远深低了头,声音细小的说,“流石说六王叔最近也许要有大动作,而且东霖屡次扰境,内忧外患加在一起,局势实在是很乱。所以……所以他想……弃卒保帅,用杀杜子寒安抚六王叔。能拖一时是一时。他不准我帮你。”   月光笼罩着眼前少年粉嫩的面庞,我轻轻的掐了一下他的脸,“没关系,我知道流石的思量。我不会为难你和流石。”   “可是你想救杜子寒是吗?”   “对啊,我是想救他,可是我也不想见到你为难。”   “小然……”   “没人见的地方若是丢了犯人,六王爷一定会借由发起非难。可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死囚被绿林人士公然劫走,他也就没有理由指责你了。”   “光天化日下?”郑鸣远惊问,“怎么光天化日之下?”   “当然是刑场了,”我微笑,“六王爷到时一定会去亲眼见小寒就刑,若是在那里动手,不但可以救回小寒,你和流石也可以撇得一清二白,死不认帐他也就没辙了。呵呵,我不劫狱,我要劫法场。”   “什么?劫法场?”郑鸣远圆睁了眼睛,大声问道,“劫法场可比劫狱难多了。若不是……若不是流石不让,我一定会帮你……你,你不会在恨流石吧。其实,他也想过要放杜子寒的,但是,但是流石说,若不先稳住六王叔的情绪,六王叔和东霖两相犯难,大西一定大乱。若真的陷大西百姓于战乱之中……”   我拍拍他单薄的肩膀,将他的话语打断:“我知道,其实,小寒肯乖乖就范于六王爷,一定也有他的想法。他是笨蛋,不会贪污不会受贿不会盘剥民脂民膏,命都可以不要,想的却还是什么国仇家难。既然他想,我就顺着他的意思好了。而且……”   一阵狂风蓦然将我的话碾碎。我迎风前望,皇宫森严的宫墙依稀就在眼前。   “恩?你刚才说什么?”郑鸣远好奇的问。   我笑了笑,说:“而且……我也不能给我的好朋友落下麻烦。”   郑鸣远的眼眶忽然红润了,一把抱住我,将头抵在我的肩上,嘤嘤的哭着:“小然……你若是救杜子寒成功了,是不是就不会来了?”   “恩,”我点头,“我要带着小寒云游四海,不让他再回京城了。”   “可是我会想你……”郑鸣远不住的呜咽着,“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我只在你和流石面前不说朕。那年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就哭了好几天。……”   我悄然拭去他眼角飘零着的眼泪。   “就算你天天欺负我,就算蝗虫不绕着大西走……我也不想你走……你若是带着杜子寒离开京城,一定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远处的宫墙,庄严华贵的琉璃飞檐和月空中漂浮的缕缕浮云相互掩映着。玉盘似的一轮月浮在秋夜的天幕里,清辉挥洒而下。冷清的朱红宫门蓦然被打开,倾翻的果盘一样瞬间涌出许多人影。借着轻灵的月色,为首那个人高大的身影清晰可辨。   “是流石!”郑鸣远止住眼泪,飞扑进他的怀里,“流石,宫墙那么大,你怎么知道我们走的一定是这边的侧门?”   流石拥住他的身体,简单明了的回答:“因为这个门离天牢最近。”   见到郑鸣远顺利的被流石接到,我放心的转身离去,流石冰冷的声音却喝住了我的脚步:“站住!你私拐皇上出宫,直到深夜才将他送回宫,只这样就想走了?”   我回首,略微思索片刻恍然明了:“哦……不应谢了。送小远子回家也是身为朋友分内该做的……不过,你若好似非想谢我不可的话,就把宣德殿墙上的那珍珠挖下来给我吧……我垂涎它好久了……”   流石脸色由紫红转为深紫,嘴角轻轻吐出一句住口,郑鸣远却偎在他的怀里小脑袋拨浪鼓似的晃着:“不行!那个是祖宗留下来的,不能给你……你若是非想要不可的话,我给你十颗去年南疆新进贡的南珠,你拿去把它们熔成一个更大的好了……”   当垂手而立的众侍卫太监终于忍不住嘴角悄然上扬的时候,流石的脸色终于成了酱紫色,低头对郑鸣远轻吼:“皇上,你也快别说了。”   郑鸣远悻悻住口,流石继而说道:“你挟持皇上进入天牢重地,私会死囚,该当何罪,你自己应该清楚吧。”   我几步走近他身边,压低声音对他说:“别装了!你压根就没想我去见小寒,你都知道我们去了天牢又不追出来,只躲在宫墙上见到我们回来了才跑出来。演给六王爷看的,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流石清咳一声:“算了,既然皇上已经平安回宫。而且皇上也说不追究了。你诱拐圣上的罪过就不和你计较了。下不为例。”   郑鸣远一脸的茫然:“咦?我什么时候说了……虽然我是这么想的……呀!流石你别掐我啊……”   我附到流石耳边轻语:“听说你还教过小远子亲亲?”   流石倒抽了一口凉气,牙缝里漏出两个字:“闭嘴!”   郑鸣远却一脸幸福洋溢的说:“对啊,对啊……他还有……”   流石一把捂上他的嘴:“你也住口!”   “还有?……”我托了下巴仔细咀嚼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流石怀里夹了被捂了嘴而挣扎中的郑鸣远,咬牙切齿的问:“你想怎样?”   我嫣然一笑:“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也保证在动刑之前小寒不会失踪……我只要你在行刑那天,将从刑场到城门下所有你手下的人都撤干净了就行。”   “你要劫法场?”流石蹙眉低语,“想在六王面前劫法场?恐怕难如蹬天。就算我撤掉自己所有的人,那老家伙的人也不少,而且不乏高手。”   “没关系,”我说,“你肯撤兵,就是帮了我一半的忙。放心,我有办法。”   流石点头默许,我撤身离开,和郑鸣远道别:“我走了,你要乖乖听话哦。”   郑鸣远在流石怀里点点头:“小然,你也要小心哦,我会想你的……”   月亮在冷清的空中白晃晃的一片晶莹。也许这就是我和郑鸣远永远的离别,我放慢脚步,清晰的银光映在地上,留下了一道缓慢移动的纤长身影。夹带着落叶香气的秋风扫过脸颊,草木的香味沁入肺脾,秋风的凉意却直透心扉。   我身后突然响起流石暴怒的叫喊:“这衣服是怎么回事?那么乱!啊?……内衣怎么全破了?谁干的好事?”   “……小……小然……你来说了——”郑鸣远惊慌失措的大喊。   听到他的求救声,我毫无形象的提腿飞奔逃跑。   留下郑鸣远拖着的哭腔:“唔唔唔~~我再也不认识你这个朋友了!——” 第十章   十月末,正午前。   晴朗淡蓝的天空上压了几片云,路过的风将它们打散在澄澈的空中,一层层的晕染开,就成了重峦叠嶂的鱼鳞云。极高的天上漏下的阳光从头顶直接射下,不是很热,却很刺眼。   我坐在空旷的屋顶上,身后有粹袖打伞,面前有凉茶糖水,手里拿着云片糕,看着脚下往来如梭的人潮和守了刽子手的苍凉刑台。   我抿了口茶:“粹袖,你不觉得正午行刑是个很不明智的规矩吗?”   “恩?”粹袖疑惑的说,“会吗,太爷。”   “是啊,”我把云片糕塞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中午的阳光实在太毒了,一点也不适合劫法场。应该安排在凉爽的清晨或者傍晚,最好是漆黑的半夜,这样动起手来也方便。你说呢?恩,有机会让小远子改一下。”   “哎呀……”粹袖笑,“太爷,定律法的大人们没谁会为劫法场的人着想吧。”   我悻悻的嘟起嘴。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说:“太爷,风向果然变了。聂先生算得果然准。”   “当然了,”我得意的说,“聂先生原来是番夏的国师,推风测雨的本事最厉害了。当年我可是费尽了心思从番夏国君身边挖过来给我卖雨伞的。”   粹袖一撇嘴,小声嘀咕着:“浪费……”   我刚想发作,忽然觉得房顶一阵些微的响,一抹青色身影飞身而上落到我的身旁。   华笙笑意嫣然的说:“你倒真悠闲,马上就要行刑了你还在这喝茶乘凉?”   我把裹了云片糕的纸包递给他,却被他推了回来。华笙叹口气说:“我本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我以为你只要是你去劝小寒,他一定会听。”   “其实……那天我根本就没劝过他。”   “什么?”华笙惊问,“你就想他被砍头吗?”   “才不是呢,”我说,“小寒是宁死也不会投敌判国的。而且,我才不想他去东霖做什么清官呢。你们要是少一个狞臣贪官,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眼见得当头的太阳更开了几分,刑场时辰已到鸣锣开行。身上缚了铁链的杜子寒被推出囚车。只两日不见,杜子寒的身影又清瘦了几许。我的心头猛然一紧,华笙却已经低声吼出:“小然!我已经说通了六王,答应给小寒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小寒再不答应,即使是我也救不了他了。”深秋灿烂的金色阳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张俊俏的脸却益发的没了血气,胸口不安的起伏着,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再不快点,就算等下你想通了,怕也迟了……”   华笙颤抖的声音点点滴滴飘落在深秋的微风中,我只默不作声。   他急得一跺脚,却踹上我身边的一个巨大竹筐上,我立刻心疼的搂过那筐:“哎哟!你不如踢我两脚吧,别踢它唉!”   “这里是什么?”华笙好奇的问。   我哭丧着脸:“这全是我的心肝宝贝……”   华笙一脸的茫然。   秋风乍起,卷起街角几片残叶,和着残土随风飞扬着。刑台下已经被路人围得水泄不通,从房顶上看去,高高低低的一片黑,倒真像是起伏不定潮水.   我正对面街上酒肆二楼的一扇窗忽然被挑开,厉风行浅浅的笑容就出现在窗前。他向我挥了挥手,略一颔首,我随即会意,接过粹袖递来的篮子,嘱咐她:“我要下去给小寒送酒食了。这儿就交给你了。”   粹袖笑语盈盈的说:“太爷你就放心吧。”   华笙恍然大悟:“小然,莫非……你是想劫法场?……你可想好了?想在六王面前劫法场,弄不好非但救不了小寒,连你也……”   我没回答他话,转身走下房顶,华笙却在我身后莫名的说:“小然……记得,我二哥最喜欢香酥鸭,久云居的香酥鸭。”   转眼间起了风。   深秋的寒风吹落街旁经了霜的树叶,飞鸟般狂舞而下。空中稀薄的云也逐渐被吹厚,淡蓝的天被染成斑斑驳驳的浅灰。   浸着风,我缓缓走近刑台,杜子寒熟悉的身影逐渐清晰在眼里,只听得他的声音娓娓而语:“……这事就是这个兄弟做得不对了,欠钱的是你,怎么可以赖帐呢?根据《大西律典》总法篇第三十四条,欠钱不还者是要处以鞭刑另双倍奉还欠金。不过,既然这钱是借来给你家娘子治病的,现在根本还不起,那么……那个兄弟,你也就不要强逼了,好歹你们也是同门中人,总要讲个情面的。好吧。这事就这么办,每天还三文,这样几月工夫也就还清了,负担也不至于太重……”   他身后拎着砍刀的两个刽子手之一瞪起眼睛对另一个说:“听到没有,老爷都这么说了……还钱!”   我咳了一声,杜子寒才的目光才从“公堂之上”转为“刑台之下”。   稳坐台前的六王爷摆弄着手里的小令牌讪然一笑,冷冷的对我说:“有话就快说吧,时辰也差不多了。”   我将提篮放到高过胸口的台上,掂起脚尖对杜子寒笑了笑。   杜子寒半晌无语许久才目光一冷:“回去。”   “不要,”我将酒菜一一摆出,“我要和小寒在一起。”   手中清冽的酒浆汩汩落入碗中,微凉的秋风抚弄着杜子寒身上单薄的囚衣,也将酒液甘甜的香味沁入脑中。   十八年前,也是这同一个菜场口,也是这样的一个正午,傅家十几口男丁法场就刑,女眷幼子前来送行,等待着发配边疆。我娘也是这样就着高高的刑台将清泉般的酒水倾在碗中。从不曾低头的爹却落下了泪,他让娘走,娘只喃喃的说要和相公在一起。   那天,随着监斩官手中翻飞而下的令牌,我娘纤美柔弱的身躯也如残蝶般骤然倒下。奶娘随即捂上我的眼睛,虽然黑暗瞬间取代了接踵而至的一幕惨剧,但娘那飘零在地身体和爹瞬间流露出的惊然动魄的表情却更深的印在了我的心里。   后来娘的丫鬟云妹妹和我说,其实娘早就藏好了毒,只等着和爹一道而行。   当天晚上,我们就别送上了远行的征程。再然后,傅家就只剩下了我和杜子寒。   我浅笑,从篮子底摸出一把冰凉的钥匙,悄悄递到他手上:“小寒,你听着,等下风行哥会带着他的朋友们过来,你的动作要快哦。”   杜子寒惊语:“不要轻举妄动,这周围早被六王爷暗下了重兵,即使是开了锁,也没可能冲出去。”   “放心,”我嫣然一笑,“我可是花重金请了大批人马备着呢!一定比他的还多。”   “大批人马?”杜子寒不解,“只两天时间,你从哪里备那么多人马?”   我笑而不答。   天空更加阴沉,略带了寒意的秋风更加猛了几分。六王手中的令牌锵然落地,我也立刻被人隔开在几尺之外。   就在此时,浅灰的空中却飞扬着落下一片茫茫的白色。   “银票!”第一个拾起纸的人激动的大声叫喊,“一千两的银票!”   这声音像掷入油锅的水点,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驻足观望的人群刹时变成了人潮涌动,一张张荡在空中或落在地上的银票成了人们追逐的焦点,吸引着人们所有的视线和动力。一时之间,就连六王爷面前的桌子也被哄抢中的人群撞翻。   刑场四下一片混乱。   厉风行利落的身影飞跃而上,手中宝剑未出鞘,两名刽子手已经吓得匍匐在地高呼:“刀下留人!”   厉风行略一思索,不解的低语:“我怎么觉得这话应该是我说呢……”   我拨开人群,杜子寒已经解开手上的锁链,问我:“这些银票是怎么回事?”   我笑眯眯的回答:“是我让粹袖扔的。”   一千两足以让一户普通人家十年衣食无忧。再不消一刻钟的时间,京城所有人都会闻讯赶来。这里定是一片混乱。没人会错过这次机会,即使是拿了俸禄的官兵这回怕也是眼里只有银子没有六王爷了。就算有不将这一千两放在眼里的高手在场,面对近乎疯狂的混乱,定是也无法控制局面。而若这京城真有面对银子坐怀不乱的人,我就赌他和杜子寒一个脾性,赌他一定清楚杜子寒的冤屈。   杜子寒拧了眉毛问我:“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把在京城所有的产业统统卖掉了。呵呵~~这么多人一起捣乱,量他六王爷再多手下,比得过整个京城的人?……怎么样?我请的帮手够多吧?”   狂风逐渐卷起空中阴霾的云层,杜子寒同样深锁着眉头站在高高的刑台上。空中片片飞散的纸片随风零落着,我昂首贪恋的看着杜子寒俊朗的容颜,周围鼎沸的人声却晃若隔日梦般单薄。   厉风行挥手拦下一支射过来的箭,大吼:“还看什么看,再不走等着喂箭呢?”   杜子寒蓦然惊醒。   我伸出手,将杜子寒的身影捉在手中:“小寒,跟我走……只要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你就是我的,谁也比别想跟我抢。六王也没份不经我同意就随便要你的命。”   寒风的凉气侵浸了我的手指。似乎许多年前一个午后,我也是这么伸出一只说不上是命令还是渴望的手,将这个牵动了我所有思绪的少年带回了家。   杜子寒稍为迟疑,忽又释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我的纤柔的手:“好,我们走。”   他灵巧的跃下刑台,手劲一带,我整个人被揽进他的怀里,护在腕中。杜子寒回首对台上的厉风行高喊:“把剑给我。”   厉风行闻言一脸的痛苦:“你***早说啊……我刚把剑当袖镖扔出去。要不……我这还有把掏耳勺你先对付着用?”   杜子寒目光一寒。厉风行立刻陪着笑脸跳下刑台,指着飘摇而下的大把银票和越来越混乱的场面说:“走吧走吧,再不走,就是青龙偃月刀在手也冲不出去了。”   杜子寒将我紧紧的搂在臂弯间,递给他一记无奈的白眼,和厉风行一起带着我冲出菜场口。厉风行请到的几个朋友留在刑场断后,他说他找到的都是常年走江湖的老油条,定能绊住官兵且可自保。   一路出了菜场口,穿进云字街,远歧牵着马迎面而来。将我们送上马,他说要等着粹袖和接应她的远酹,所以上马前行的人就只我、杜子寒和厉风行。   京城以云字街为轴,左右中分,云字街的北终点就是京城的城楼门。流石已暗地将他的兵尽数撤去,厉风行说驻守城门的寥寥几人早被他的朋友解决掉,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在混乱局势被控制住之间抵达城门定可以畅通无阻。   杜子寒策马扬鞭,凄厉秋风咧咧在耳。   我跨坐在颠簸的马背上,双手紧紧的抱住杜子寒的腰将整个身体贴在他宽厚的后背上。   “小寒,”我乐呵呵的将话吹进他的耳中,“呵呵,这么一闹,恐怕你想回来也不行了,你就乖乖的给我当店小二吧。”   杜子寒骤然回眸,嘴角微微上扬,对我轻笑着:“这回可真是遂了你的愿……”   “不好吗?”我忽然觉得鼻子些微的有些痒,就着他的背蹭了蹭,更紧的搂住了他的身体,“小寒,我们离开京城以后先躲上一阵子。就象风行哥那样,找一个偏僻小镇开家不请伙计的小食店,有吃又有赚好不好。”   “好好,”杜子寒无奈的笑笑,“你想开什么都好,反正再小的店都能让你给折腾大了。”   什么叫折腾嘛……真是不懂得尊重老人的肖子,我偷着在他的身后吐了吐舌头。   透过他的脊背,杜子寒强劲的心跳声阵阵回荡在耳中。我微闭上双眼,感受着这熟悉的声音。儿时家难的经历曾经让我暂时失去了记忆,在那段记忆空白的日子里,满满的填充着我的就是杜子寒温暖的怀抱和宽广的后背。   将我抱在怀里驱走荒野的寒冷,抚慰我噩梦惊醒后的哭闹,背在身上,跋山涉水躲避着仇家的追捕,护在臂下,隔开无理之徒的不轨纠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再也离不开这温柔的庇护。   冰凉的秋风转而变成狂劲的阴风,漫天是乌黑的云,隐约传来几阵沉闷的雷闪轰鸣。原本人声熙攘的云字街此刻却是人烟稀落,残风卷起街角的尘土,阴沉的天色下竟显出几分荒凉。   人都哪里去了?菜场口刑场前拾银票去了!   杜子寒一手执缰绳,另一只手则抚上我缠着他胸口的双手,对我说:“你这样一搞乱,六王怕是要气疯了。现在恐怕整座京城的百姓都是他的敌人了,看他怎么收场。”   “当然了,”我得意洋洋的说,“我可是压上全部身家。我就不信没有银子砸不动的人……呃~~除了你以外。”   “但是我刚稍微估算了一下,你扔的银票恐怕不止数百万,你那些店铺再值钱能凑得到那么多?”   “呵呵~~”我笑得春光灿烂,“我不过是无意中的告诉开茶馆的张老板说最近绸缎上涨,再很不小心地把绸缎铺子‘低价’卖给他,然后不经意和布行的刘掌柜的透漏说最近药材紧缺,他就迫不及待的盯上我的慈云楼……其他的也差不多。要不是时间太少,我还能再多卖点……”   杜子寒一脸黑线:“行了,你已经够损了,简直就是诈骗……”   “呵呵~~”我傻笑着不语。   杜子寒忽然叹了口气,问我:“你把这些年苦心经营的铺子都卖了,不心疼吗?”   “疼!心疼死我了,”我想都没想当即回答,“但是,在我心里小寒最贵了,那些铺子加起来也没有小寒一个人重要。”   寒风蓦然间更凄厉的刮起来,原本卷起在半空的尘土漫天飞扬着,天空阴霾,眼前的路也是一片灰暗。   “其实啊,”我说,“我还留着一手咧……我留下了一家铺子没卖,打算拿来做本的。”   “哦?”杜子寒问,“你留了哪家?”   “拂云楼啊,就是打铁的那家。”   “打铁很赚钱吗?”他不解的问,“你留家铁匠铺干什么?”   我奸笑,“当然是用来私铸官银……造假币最赚钱了。呵呵,过一阵子我们就前店后厂,前面卖包子后面造假钱,两手银子一起赚,怎样?我敢打包票,不出半年,我们准发财……”   “闭嘴!”杜子寒再也无法忍受的狂喊,“你造一个试试看!”   我吓得倏然收回话音。   只是午后的一个下午,但是天却逐渐沉得夜幕将近般的阴暗。细雨星星点点夹在暴虐的风中滴落,冰凉的触感落到我的脸上。   厉风行的马在不远的前方开道引路,杜子寒带着我紧跟在他的身后。凄然景色下的云字街异常的荒凉,好象平日的繁华都是隔夜的余梦一样不真切。但是这街确实曾经有一多半是属于我的。卖古玩的义云楼,卖药材的慈云楼,专卖女红布料的绣云楼……   远远出现在街边三安巷和四平巷,一条云字街将着条本应该是一起的巷分成了两半。过了三安巷就是穿过了半条云字街,而街口那栋耸立的小楼就是久云居。   这次离开京城怕是回不来了,早知道应该给小寒买只香酥鸭,粹袖说这里的香酥鸭可是最好吃的。   香酥鸭……记得华笙似乎说过,他二哥最喜欢久云居的香酥鸭。   久云居孤零站在一片茫然的秋风中,我的心头却忽然抹上一丝不祥。   不远处的厉风行已经策马越过三安巷,杜子寒紧追而上。   我高声提醒杜子寒:“小寒不要再走了,转弯下行出云字街。”   杜子寒只耳朵听了,脑袋却还僵着:“什么?”   三字街已经近在眼前,我心急如焚的大喊:“绕路三平巷,不要走云字街,快……”   说话间,马已奔至岔路口,杜子寒虽没弄懂我的想法却依然将手中缰绳一紧,枣花赤毛的骏马就在久云居前蓦然掉头,与三安巷背道而驰,顺着四平巷绕路而行。   飞身跃起的马剧烈的一颤,我的身体也猛然一惊。秋风暴雨骤然从天而将,滴滴打落在我的身后,一阵冰凉的寒意直透心扉,整个人透着骨的冷,只有杜子寒的脊背传来的丝丝温暖。我将身体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尽力汲取着这仅有的温度。   越是临近城门,人越是少。杜子寒快马加鞭不消片刻工夫就奔至了已经空敞城门。畅通无阻的出了京城。   刚一出了城门,厉风行就铁青着脸迎了上来:“你们跑去哪儿了?怎么才出来?我都等半天了,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情呢。”   杜子寒回答:“刚才绕了一下道。”   “绕道?为什么?”   我越过杜子寒的肩膀,对暴怒中的厉风行吐了吐舌头:“快走了……再等一下追兵就要到了呦~~”   厉风行无奈,说:“远歧远酹带着粹袖走北门,约好了在前面的流霞亭会合。我们也快点吧。”   杜子寒回首,幽深的双眸宠溺的看着我,“冷吗?怎么有点抖?”   我点点头,更紧的缠上他的身体:“雨下的好大。”   他欲解开自己的上装,我伸手将他的动作按下:“算了吧,反正湿透了都是冷,还是快点走吧,行李在粹袖那里。”   杜子寒修长的手指握在我的手中,不同寻常的炽热随着手心的血液流遍了全身。疾风骤雨中冰凉的身体逐渐温热起来。他只好对我说:“流霞亭不远了,再稍微忍耐一下,马上就到。”   “恩。”我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侧耳倾听着他鼓动着的脉搏。   杜子寒挥动缰绳,追上已经起步的厉风行。沧桑的城墙和沉重的楼门逐渐落在身后,京城的一片繁华一点点的退离。我轻声在他耳畔说:“小寒,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爹呀。”   “恩……还有呢?”   “……?还有?”杜子寒想了一下说,“你是我麻烦的根源,烦恼的源头,无理取闹无视法纪没理没德专门给我制造负担的人。”   我正考虑要不要抢过缰绳干脆勒死这不孝子,他却呵呵的笑了下,接着说:“可我就是不能没有你。”   咀嚼着他话,我暗自窃笑着,微微合上双眼,伴着他有力的心跳,轻语:“这还差不多……”   秋雨悄然狰狞起来,我们三个人连同两匹马已经是浑身湿透。眼看山路前一座精致的凉亭出现在眼前,三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候在里面。想必就是流霞亭了吧。   杜子寒几步追上放慢了速度的厉风行,疑虑的说:“风行,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恩?”厉风行回问。   杜子寒说:“从我们出了京城,竟然一个追兵也没有。流霞亭是离京的必经之路,即使京城再乱,六王爷也没理由一个追兵不放任由人犯离去。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厉风行安慰他说:“你想多了吧。”   “希望如此……”杜子寒手下缰绳一紧,原本慢行了的马立刻加快了脚步。   穿过菲菲淫雨,粹袖巧笑倩兮的精致面庞逐渐清晰在眼前。一见我们走近,她立刻撑了伞迎上来。   “太爷……老爷……可算到了,正念着你们呢……”   厉风行点头:“好了,人齐了。先避下雨,然后直接北上燕云山,躲一阵子再说。”   杜子寒没有反驳他的意见,回手揽住我的腰,带着我的身体翻身下马。   我的身体却虚软的滑落在他的臂弯里。   杜子寒的脸色瞬间僵住。密集如线的雨丝带着透骨的寒气打在我已经湿透的身上,只有环着我的怀抱传来阵阵暖意。我抬起头,对着眼前熟悉的俊颜苍然微笑。   杜子寒的身体漠然一震。   狂风秋雨更滂沱的下着。流霞亭外柳枝横飞,四下灰茫冷嗖裹了雾一样的朦胧。粹袖手中描了花的油纸伞骤然坠落在烟雨四起的地上,红妆俏颜染满了凄冷的雨水。   杜子寒隔开呆楞中的厉风行和粹袖,将我带进流霞亭。我轻薄的衣裳被他挑开,肩胛处雪白肌肤上的一支纤巧的镖昭然可见。   “为什么?……”   杜子寒不可置信的喃喃轻语,“怎么回事?难道……是在久云居?……”华笙估计的不错,他二哥毕锦瑟果然在久云居。他当然不会放过杜子寒。而杜子寒在久云居前毫无征兆的蓦然掉头,却让这个用镖的高手失了手,飞驰而出的镖正中杜子寒身后的我   流霞亭外,烟雨如雾,青灰远山重峦叠嶂的映在雨帘里。急剧的雨丝倾盆而下,泛起的寒气阵阵侵入骨髓。我的身体更冷了几分,抓住他不停颤抖的手喃喃的说着,“小寒,如果我死了……”   我的话音未落,凄然长空蓦的被划破,凌厉的闪电映亮了杜子寒愈加苍白的面容。   “不,别胡说,我不会让你死的,”杜子寒低头对怀里的我说。   他的眼神些须的迷离了,黝黑深邃的眼睛直直的落进我的心。我恍然失神,身后的伤却毫无预兆的剧烈一疼。   “好了,”杜子寒对我微微一笑,“镖拔出来了……只是伤到筋骨,没事了。”   粹袖含着泪递过一方帕子,杜子寒用壶里的清水将它洇湿了,对厉风行说:“是毒镖,你的十还清虚丹不是号称能解天下百毒吗?拿给我。”   厉风行这才还过神,慌忙翻起了口袋。杜子寒轻轻拭去我伤口的血迹,执起镖仔细看了看,脸色却刹时变成了灰色,仿佛亭外狂风暴雨尽数打在他身上似的掠过一阵痉挛。   “毕锦瑟的‘归魂’……”他喃喃而语,“难道刚才在久云居的人不是六王爷的伏兵而是毕锦瑟?”   厉风行慌慌张张将一枚丹含在我嘴里,对他说:“‘归魂’?是什么?”   杜子寒冷冷开口,淡淡说:“东霖二皇子毕锦瑟擅长使镖。三年前制成独门毒镖‘归魂’……解毒的丹药只毕锦瑟一人有。十还清虚丹恐怕也只能撑得一时。”   他的话音落地,流霞亭内四下无语。   斜风一阵扫过,几滴蒙蒙雨滴被吹进亭内,泼了墨一样的挥洒在青灰的地面上。   亭外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嘶鸣,青衣公子亭前翻身下马。   “小寒,”华笙急说,“终于追上你们了……还好我有提醒小然,我哥真的在久云居……”   杜子寒蓦然惊语:“久云居……?难道……你早知道毕锦瑟在那里是不是?”   我默而不答。   十还清虚丹落入我腹中,冰冷的四肢逐渐暖起来,他俊郎面容抹上的一丝阴郁却让我的心头略过疼痛。   他拿过一条慈云楼出品的雪白布带,轻轻将我肩上的伤口包扎好。我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侧耳听着他的心跳,得意于自己敏锐的商业眼光,在上次逛完关杜子寒的天牢之后立刻开始生产,起码此刻不用任何人贡献自己的衣服。   他轻声问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在京城可以轻易找到大夫,为什么一定要撑到现在?”   杜子寒的声音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急切,我却蓦的泓然欲泣:“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我不想你再折回去。你若是回去了,没准就真的出不来了。”   “……”   “小寒,”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渴求般的说,“我盼了那么久,你才肯离开朝廷,和我一起出京……”   亭外雨声依旧,亭内却多了杜子寒若有似无的哽咽。   半晌,华笙才低声说:“小寒,也许我不该说,可是我想你应该知道……六王……六王他要逼宫。”   “什么?”杜子寒大吃一惊。   “其实,这一切都是六王爷的计策……”华笙说,“他和我哥算好了一定会有人劫法场,到时候京城一定会一片大乱,他就借机调动兵力攻进东宫。”   “……”   “其实他手中的兵很少,但是我二哥他常年走动江湖,所以拉拢了不少高手,这次的目的就是直接取皇帝的命。”   “所以在久云居,毕华笙只是用了镖而没追下来,其实是因为他另有他事?而且这一路上并无追兵?”   “是……是的。”华笙嗫嚅。   杜子寒原本阴沉的脸色却浮上一丝冷笑:“好……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突然起身,将我紧紧抱在手上,利落的跨上马背。   “回京,我去给你向毕锦瑟要解药,顺便会会六王爷……”他将我搂好,挥起缰绳,却忽又转向华笙,“你这东霖三皇子不是做梦都想帮你大哥得到大西吗?怎么忽然又跑来通风报信?”   追到马下的华笙昂起不知是染满了泪水还是雨水的俏脸,沧然一笑:“不知道,就是想……应该让你知道……”   杜子寒将怀里的我更紧的搂了几分,冰凉秋雨中,他温热的胸膛更显得炽热。杜子寒没对华笙再说什么,只略微笑笑,转身策马而去。 第十一章   我被杜子寒带到京城时,已是日近黄昏。遍天的暴雨狂风已经变成阵阵软风抚在身上,而且因为十还清虚丹的缘故,我的身体渐渐不冷了。越过杜子寒的肩膀望向天际,沉重阴郁的天空裂开了一道霞光,通红的一抹映在京城的上方,撒下的金色给京城拢上了一层朦胧的陌生。   杜子寒进京后并没有直入皇宫,而是先去了他昔日的部下那里直调京城守卫二百三十人。虽然他已经被革职,身上又着的是囚装,但当他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时,那位官拜二品的大员当即感动得痛哭流涕拜倒在杜子寒的马下。   虽然只二百三十带刀守卫,但是杜子寒说六王在京城无法窝藏庞大的兵力,目标应该只是皇上,这次出现的会是精锐的高手   “所以,只要护好皇上一个人就好了,”他抚着我的头说,“毕锦瑟一定也在,我带你一起进宫。找他要解药。”   我点头,随即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感受着马背的颠簸和他胸口律动的心跳。   出乎意料的,进宫的过程异常的顺利。重重宫门越过,竟然没有遇见一个宫人守卫。杜子寒不禁拧着眉毛低语不好,于是快马加鞭先行奔向宣德殿,二百三十名守卫随后跟上。   急忙赶到宣德殿外,却只见尸横遍野,满目沧然。   天边的霞光越发灿烂了,火焰一样烧透了半边天,落在横卧的尸体上却是一片的荒凉。杜子寒小心翼翼地越过尸体,脸色煞白的喃喃自语:“难道来迟了?”   殿门就在前面,杜子寒翻身下马,抱着我拾级而上一脚踢开虚掩着的大门,翻手剑已出鞘,怒目狂吼:“狗贼……你……呃?……”   宣德殿内灯火通明,与殿外一片狼籍不同的是,殿内繁华依然。吞金稳兽,祥云腾龙。没有一丝殿外的苍凉。稳坐殿上的依旧是皇上郑铭远,殿内跪的却是五花大绑的六王爷。两排重重而立的则是诸位朝廷大员。杜子寒一句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的咽在了肚子里。倒是郑铭远小脸一变,号啕大哭起来。   杜子寒似乎没有适应事情的变化,只握着剑愣在大殿中央,和四下无语的大臣们一起洗耳恭听圣上御哭。而我则深深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中,因为我分明看到了诸位大人中有被我强卖了一根假人参的王大人,诱拐了他家一条看院狗的张大人,还有在我花言巧语下买了整整一车“不老长寿丹”的刘大人……等……   宣德殿的大门蓦地又一次被粗暴踢开,流石盛怒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郑铭远快步下座扑到他的怀里,惊心动魄的哭诉:“流石……杜子寒说我是狗贼……你去说他啊~~”   流石一脸的无奈:“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原来就为了这个啊。我说,杜子寒,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就不能看清楚了再骂?小心治你个犯上的罪。”   杜子寒怒极无语,郑鸣远却把自己挂在流石的身上说:“都怪你,干吗非要捉那个什么毕锦瑟?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流石拨下他的手,尴尬的看了看众位在列的大人,清咳一声,说:“他是东霖的二皇子,当然不能让他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了。这个时候他们若是再来捣乱可就惨了”   说完,叫人带走六王爷,也让各大人们退下,另行商议对他的裁决。   四下以无人,杜子寒皱着眉叹了口气,问:“看样子,你是早就有准备了吧?”   流石轻轻一笑:“呵呵,对啊,刚开始我也没想到,不过那天杜芪然去探你回来表示要劫法场的时候,其实六王的探子就在附近。我们的话即使没听清,也应该能猜到几分,而后来他却一直没有动静,我就猜这里一定有问题,倒不如来个将计就计。把从京城撤下来的兵埋伏在宣德殿之外,把六王抓了个正着。不过,还以为你就和你爹走了呢。没想到你竟然折回来了。你竟然会也猜到?”   “他哪里会猜到,”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回头望去看见一个同样被缚住的少年,眉目清秀,和华笙有几分神似,就是英目薄唇添了一丝傲气,他愤怒的说,“一定是华笙告诉他的。若不是华笙那个叛徒暗中抽走了我所有的手下,就算您们有再多的准备也是枉然。若知道是这样,不该听他的花言巧语,早就该找个机会一镖打死杜子寒。”   “啊,对了,”杜子寒忽然清醒,“你不说,我还差点忘记了。‘归魂’的解药交出来。”   被流石捉在怀里的郑鸣远这才把注意力转向这边:“恩?你要什么解药做什么啊?”   杜子寒略一施礼:“回皇上,臣要解药,是因为家父中了毕锦瑟的毒镖。”   “什么?”郑鸣远大惊,“小然你中毒了?”   毕锦瑟眼底闪过一丝狡猾:“解药我虽没带在身边,不过倒真是有。但我可没那么简单就交给你。”   “哦?那你想怎样?”杜子寒回问。   “放我回东霖。”   “不可能,”杜子寒手一挥,略去一只落到我头上的飞虫,冷冷的对他说。   “那就没办法了。”   杜子寒轻笑:“据我所知,东霖二皇子毕锦瑟和三皇子毕华笙是一母所生的双胞兄弟。母亲是宫中的舞姬,所以是庶出。你以为你回了东霖就真的可以平安无事?”   毕锦瑟眼神一冷,望了杜子寒一眼。   杜子寒继续说:“六王爷与东霖勾结以久,这么多年的计划却毁在你的手里。你以为东霖国君,你大哥毕繁筝不会治你的罪?”   “不,不会的,”毕锦瑟说,“他不会那么绝情。”   “真的吗?”杜子寒冷语反问。   毕锦瑟张口想说什么,终又无奈的垂头移开本和杜子寒对峙着的眼神,“就算你说对了,又怎样?”   “交出解药,我可以向替你向皇上求情,饶你性命。”   “然后为你大西所用?”毕锦瑟冷笑,“你别做梦了。”   杜子寒轻语:“‘繁筝无情’,你也听过。你为何常年混迹江湖有朝不归,华笙也是常走动他国,原因只得你们自己知道。”   “又是华笙告诉你的?”毕锦瑟问。   杜子寒没回答,只轻扬了扬眉。   毕锦瑟青紫着脸,咬着单薄的嘴唇低头不语。   一阵秋夜细风夹带着浓重的凉气吹进来,摇乱了盏盏宫灯,也直透进我的骨中。我一阵战栗,紧紧的偎进杜子寒的怀里。他急忙探向我的额头:“糟了,十还清虚丹的药效过了。”   毕锦瑟抿了抿嘴,说:“毒已入骨,半个时辰之内不服解药会有性命之忧。不过……解药被我放在郊外的野赫居。这一去一返,最少两个时辰。”   我的心口骤然一凉。   殿外残晖落尽,青苍天空逐渐变成浓灰色,一片浓重厚实的灰,不见一点繁星明月的影子,却让这宣德殿里的灯更显得灿烂。   “小寒……”我偎在他怀里轻声说,“你去铜川州南云县,一家叫聚保阁的当铺。老板姓周,就说我让你去的,你的卖身契就在那。”   “……你在说什么?”杜子寒拧了拧眉毛。   “当时是我寄存在哪儿的。我和他约好了,你想拿回它,只要告诉老板我死了,就行了。因为你实在,根本不会说谎。”   杜子寒身体猛地一震,随即静静的说:“先别说这些了,养足精神重要。”   我的身体更冷了几分,抓住他不停颤抖的手喃喃的说着,“小寒……我死了,你就是你自己的了。”   秋风阵阵飘进殿中,吹到我的身上却是彻骨的寒。   杜子寒的嘴唇嗫嚅许久,终究没有说出口。“归魂”的毒液流遍全身,软麻的感觉侵袭上我的身体。我瘫软在杜子寒的怀里,染了泪的目光中,杜子寒熟悉的面容也蒙上了一层浅薄的雾气。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我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艰难的将唇凑上他的耳畔:“小寒……我一直都好喜欢你……只是……”   “嗯?”   “现在想来,也许还不只喜欢……真的是不止喜欢,我好像是爱你,”我微笑,将清幽低语字字吹入他的耳中:“我爱杜子寒……”   杜子寒蓦然一惊,他手中锋利宝剑骤然落地,镪啷清响荡然在宣德殿空中,余音缭绕缠绵,我却再也无力说些什么。   我爱杜子寒。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爱着他。   5岁那年,喧哗闹市的初见,在下午透明的阳光里,那个少年清冽坚定的眼神就深深俘获了我的心。而12岁那年,杜子寒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时,那双坚实的臂膀,就成了我生命的全部。   然而,只有一纸契约的牵绊,维系着我们的关系。我不敢想象打破这平衡后,杜子寒还会不会把我宠若至宝,会不会干脆离开我。所以,一开始,我就将卖身契藏得很好。   聚保阁其实是江湖上一个大门派的暗庄,专门替人保管重要物品的地方。而我每年砸下大笔银子,只为了保好一张已经泛了黄的契约,价值二十五两银子的契约。   宣德殿外,云裂天开,清冷月华倾泻而下。   殿外的尸体已经清理好,又恢复了往日的浑重庄严。丝丝宫柳随着夜风轻舞飘摇,扬起阵阵清香,吹进四下无语的殿内。   郑鸣远拉起流石的衣角,好奇的问:“流石,小然在说什么?我听不见……唔……”   流石立刻捂住他的嘴,轻叹:“这个不需要你听见……”   杜子寒的眼神里蓦地闪过一刹那的笑意,转而却又是无限的怜惜,猛然抬头高喊:“来人呢……去御药房,三钱地黄,两钱冰片,混上若干地龙黄芪,在沸水里滚了,捣碎捏成丸送过来。越快越好。”   门外侍立的宫人应声而去,流石嘴角抽搐的问:“杜子寒,你不会是着急弄得脑袋坏掉了吧?这个是什么方子?地黄冰片地龙黄芪混在一起?根本没理由……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么平常的几味药掺在一起就真的能解毒吧?起码也应该弄几样稀世药材,唉,我这里有寒血蔓丝草和樊天大罗都是解毒的圣品,你要不要……”   毕锦瑟的脸色则骤然一变:“你……你竟然知道‘归魂’解药的方子?”   “……对了,宫里还有……呃?……”还没推荐完御用圣品的流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杜子寒淡然而笑,对毕锦瑟说:“你的‘归魂’天下只你一人有解药是没错,可知道方子的人却不只你一个。”   毕锦瑟怒问:“是谁告诉你的?”   “帮你练毒的人,就是我师傅燕云子,”杜子寒说,“而且也是他告诉我关于你和华笙的事情的。”   “什么?”毕锦瑟不信的说,“不可能,就算他告诉了你解药的方子,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宫里的事情。”   杜子寒轻叹气,说:“你可知道,燕云子曾经姓过毕?”   “……啊?”毕锦瑟惊讶的合不拢嘴。   “毕云鹫,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二……二皇叔?”毕锦瑟脸色煞白的自语,“他不是在父皇登基那天就……病势逝了吗?”   “当然不是,他不过是厌了皇家政权,躲到深山练武修养。所以他特地帮你制了毒性奇大解药却很简单的‘归魂’。”   “既然你知道解药的方子,那么你刚才是想劝降,而不是真心要解药?”   杜子寒笑而不语,我却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杜子寒只是利用这个给毕锦瑟一个机会,收降这个在东霖不受宠的皇子。我恨得牙根直痒,早知道这家伙这么奸诈,不如早早的卖了这个不肖子了事,无奈“归魂”的药性弄得我只能瘫软的靠在他的怀里。   我悄然抬头,正见杜子寒低头满目宠溺的看着我。   “我确实只是想收拢你,不过……”杜子寒对毕锦瑟轻语,狡猾的一笑,“我倒是听到了另一件事。虽然是意外,但是收获也算不小。”   我原本没了血气的脸上忽然涌上阵阵热潮,恨自己干吗那么着急把话都说出来。一阵眩晕的无力感忽然袭上心头,我艰难的微张了张口,杜子寒随即付身倾听。   “你……”我虚软却字字清晰的说,“你是大混蛋……”   我猛的鼓足全力,一口咬上杜子寒凑过来的耳垂,他却神经不正常的开怀大笑起来。   “蛮精神的嘛,看来是死不了了,”流石搓着下巴说,“不过,杜子寒,恐怕你就是不知道解药的方子,你这爹也一定死不了的。”   “哦?”杜子寒乖乖让我咬着,只轻问了一句,“为什么?”   流石奸诈的笑着说:“你没听说过吗?……祸害留千年……”   杜子寒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更愤恨的加重了咬人的力道,心想流石,给我记住,等我好了一定把你家卖空了,还要把宣德殿墙上的金子一块不剩的挖走。   杜子寒和流石呵呵的笑着,一直发呆中的郑鸣远却哇的一声揪着流石的袖子大哭:“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流石你说给我听了……”   这厢几个人笑的笑哭的哭,那边突然进来几个宫人禀报:“皇上,流大人,外面闯进来三男一女说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几个惊天动地的哭闹声就传了进来。   “太爷……你不能死啊……”   “太爷……你要挺住啊,无论是天山上的雪莲还是东海的神珠,我都给你找来。”   “笨,等你找来,太爷早等不及了,换一个……”   “啊!……太爷,你要挺住啊,无论是你想要李婶喂猫的那只碗当古董卖还是张叔家治鸡眼的祖传秘方,我都给你偷回来……”   ……   我再也无力听他们的话,吐出含在嘴里的耳垂,合上双眼,总之,我要先睡一下。   今夜秋高气爽,真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嗯……如果杜子寒更紧一点的抱着我,就更好了。我开心的想。 尾声   天高气爽,寒鸟飞渡。   京城郊外的小路上晃晃悠悠的走着原宰相大人家人一行。   往南。   杜子寒说我中的“归魂”是寒性,虽是解了,但怕还有残毒,就带着我去温热的南方。厉风行说要去看李微阴,所以,他往北,我们南行,分道扬镳,相约来日再见。   结果,最后六王爷被驱出皇籍,查抄王府,家人收监查办,保命都成问题,想翻身是没可能了。郑鸣远从此是坐稳了皇位。   毕锦瑟无论如何也不肯倒戈,这让流石有点着急。   而华笙,自从流霞亭一别以后,就好象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杜子寒说他是个城府颇深的人,一定是隐匿起来等着营救他二哥了。不过,他没和流石说这些,因为他说他现在和朝廷里的事情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在我昏迷后醒来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说他决定放弃官场,和我一起去做生意。而且,既然我还没死,那卖身契就先放在聚保阁好了。所以,这次出京,就真的不回来了。   想到这,我不禁得意的笑了笑,对拿着笔等待着的粹袖说:“写……”   粹袖立刻沾了墨汁,就着马车外透进来的晃动日光作好记录的准备。   “金制花瓶一对,流石府上顺的,可以卖三百两,翡玉雕花盘一双,宣德殿摸的,价值大概一千两……”我一条条的清理着这次被我带出京的物件。   “还有什么啊?”车帘突然被打开,杜子寒俊郎的面孔出现在面前。粹袖掩口一笑,乖巧的跳下马车,换杜子寒坐了上来。   杜子寒坐到我的身边:“你又从顺手牵羊拿了人家的东西。”   “我又不是偷,”我说,“是寄卖,卖完了给他们钱的,我只抽差价。”   “你呀……”杜子寒无奈的叹气。   深秋金灿的阳光漏进车里,映在杜子寒英挺的脸上,他的耳垂上,依稀还可见我咬的一排浅浅的牙印。   我凑进他说:“小寒……”   “嗯?”   “小远子说……”   “说什么?”   “他说流石会亲他。”   “哦?”   “那你怎么不亲我?”   “呃?”他看着我,诡异的笑着,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眸瞬间染上了暧昧的浑浊,“你想要吗?”   “嗯,”我肯定的对上他的眼神。   他伸手,捉住我的下巴,“等下后悔可不行哦。”   “嗯,嗯……”我答应。   他手臂一揽,我整个人落入他的怀中。他温热的唇欺身而上,落到我的唇上。   在他一下子笼罩了我的一瞬间,我几乎忘记了如何去应对,只觉得湿湿暖暖的感觉瞬间带给我一阵战栗的触感。我的脑中一片片的空白,一阵阵的窒息。直到他的轻轻撬开了我的齿缝,我忽然从震惊中还过神,猛然推开不知所措的杜子寒,伸手挑开门帘,对着躲闪于两条汉子之间的粹袖喊:“粹袖,接着写……前宰相的吻,自产,大概能卖二百两银子一个……”   身后杜子寒的头重重撞到车上,奇怪,我没感到马车有颠簸啊。   远歧很无奈的对远酹说:“……我怀疑太爷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   “唉……老爷今后要辛苦多了。”远酹接着说。   秋雁渐行残影远去,我们一行人沿着行行秋雁的方向前行。雁落南方而栖,而我们以后的路?长着呢。   --完-- 后记   以下是青岚的废话,有兴趣的大人请看看,没兴趣的大人可以绕行了~~^0^~~   其实,作为一个作者,在这个时候剖析文中的事情,我总感觉挺失败的。可有些话是我不得不说的。   有大人指责本文有抄袭风维渡大人的《一个爹爹三个娃》之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其实,若有大人只是单纯的在本文中看到风维大的影子,我反倒深感荣幸,能和这样优秀的作者相提并论於同一句话,足够我这没啥理想的小人物兴奋上三天三夜。有时也想过,砖挨得多了,皮肉也就厚了,可是,关於这样的评价多了,非但没有麻木,神经却逐渐敏感起来。前几天一位陌生的大人给我的QQ上发了风维大人JJ上的专栏地址,我在上面转了好大一圈,虽然看过风维的很多作品,却没有勇气点开任何一个帖子。因为就写文而言,我还是一个浅薄的新人,文章写来极其不稳定,比如说,看了金墉就侠气,看了琼瑶就粉气,看了三毛心就飘在空中,看了张爱玲说起话来就满口的三十年代的上海腔,所以,我写文的时候,从不看任何文。最近写文让大家说得多了,就开始在意,总在考虑风格和情节的问题,结果反倒裹足不前,文写得挺压抑。又偏赶上天灾人祸,公司裁员,又要应付注册师的考试,心情是愈加的不好。看到那几张回帖的时候,心情真的是灰暗到了极点,──当然,这个时候更要多谢各位理解我,回帖支持我的大人们,这让我重拾不少信心。   看到那张回帖的当时,心情低落到气愤,也写了回复顶回去。可是,事後冷静想想,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任何相象的两个,总归是後面的那个不对。对於喜爱风维的大人,我也觉得理解,毕竟,有人将自己喜爱的作者的文“糟蹋”成了不成样子,换做任何人,都会十分生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理解万岁吧~~~   然而我一直想说的,也是因为觉得悲哀而没有说出口的是:虽然本文同样是所谓的“父子文”,“小白受”,可是,大人真的觉得这文中的两个人是这样的关系吗?大人真的有看文吗?就没感觉到杜!然的不同之处吗?他是“奸商”,称得起奸商的,真的会小白吗?……(以下不说,我已经觉得自己很失败了~~~文刚开了个头,就不得不开始解释自己文中东西)无论文的质量如何,拙劣的也好,让某人觉得恶心的也好,大人可以不将文看完,但是我会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