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好的 BY: 颜凉雨   文案:   十五岁时,鹿小雨和陈涛说好了一起考十中,   结果鹿小雨偷偷报了省重点。   二十五岁时,陈涛和鹿小雨说好了赚大钱之后把鹿小雨当玉皇大帝似的供起来,   结果陈涛奋斗着奋斗着就把这目标给忘了。   十五岁的记忆早成了零星片段,二十五岁的记忆也被现实磨得面目全非,   鹿小雨和陈涛从生活中学到了一个真理,什么说好的全是扯淡,   这世道签完合同都可以毁约,更何况口头承诺呢。只是——   毁约只需要违约金,可把说好的忘记了,一旦想起,便只有痛彻心扉。   ……我们说好的,你还记得吗?   主角:陈涛,鹿小雨   第1章   鹿小雨做了个美梦。   关于美梦的定义鹿小雨认为应该是这样的。首先,它把人们长期在脑袋里YY的事件化作有声有形的影像,使做梦者产生了视觉感受上的愉悦,其次,它通过奇妙的电波作用于人的大脑皮层让人瞬间产生真实的错觉,并最终使做梦者产生了精神层面的愉悦。   梦境概括起来很简单——和沈盟亲热。   当然,场景并非一开始就儿童不宜的。起初,鹿小雨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抱着膝盖坐在单元楼的楼道里,那一天,姥姥刚刚去世。他依着零星的记忆片段找到了姐姐的家,没成想等来的不是鹿小雪,却是姐夫沈盟。再然后,场景跳跃到了鹿小雪跟着老外跑掉了,沈盟却一如既往的对他好,供他吃供他喝供他住还供他念书。鹿小雨看见自己抱着沈盟叫了一声哥,然后,咳,就从温情片改成人片了。   很奇怪,梦里的沈盟完全褪去了往日里的呆头呆脑,俨然经验丰富手法老练,把自己弄得欲仙欲死差点去和上帝喝咖啡。   再后来,场景就变得模糊而凌乱了。   要说鹿小雨也是高人。人家在梦里就能依据其与现实性严重脱轨而敏锐的分析出这应该是个梦,于是凭借自身强大的意志力愣是把自己从梦里给揪了出来。   再于是,他华丽丽的后悔了。   “你谁啊?”   “你说我谁啊?”   “……”   “睡懵了?”   “我还在地球上么?”   “应该是,我长得和ET多少还有点差距。”   “……”   “……”   “你他妈到底是谁啊?”   ——酝酿半天,鹿小雨把对话又拉回了原点。   一觉醒来,房间是陌生的,气味是陌生的,人是陌生的,就衣服是熟悉的还横七竖八的撇在地上。鹿小雨觉得自己穿越到了一篇开头非常恶俗的言情小说里。   陈涛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再碰上鹿小雨。在陈涛容量有限的大脑里,鹿小雨一直是匹咔匹咔闪闪发光的伟岸形象。按照他的想法,这家伙应该是从省重点高中考到全国重点大学再进入国家重点科研单位的,比如前一阵神七上天那背后一大串功勋人物里就应该有鹿小雨这号大名。再不济也应该弄个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上上CCTV之类。   可事实确是,鹿小雨在GAY吧喝到烂醉,然后被自己截住了。陈涛也惊讶于自己一眼就能认出鹿小雨,难不成他其实有着非凡的记忆潜能而只是未被激发?本来还在犹豫的他在看见周围几个对那家伙虎视眈眈的不良分子之后,立刻上前特熟练的把人揽自己个怀里,然后在酒保更加虎视眈眈的眼神里心痛的为鹿小雨结了帐,带着人潇洒离开。   陈涛最初的想法还是很正直的,起码要先确定了鹿小雨是不是真的同道中人再实行迷幻状态中的天雷地火。结果一出酒吧那小子就把自己缠上了,跟八爪鱼似的搂着自己不撒手,喷着酒气的嘴直接就往自己唇上贴,于是陈涛就晕乎了。   这食儿可是直愣愣的往自个儿嘴里飞呢,不吃能叫男人?   陈涛到现在都恨不得为自己的英名决定大喝一声好。鹿小雨长得漂亮,身子也好看,皮肤手感细腻,骨架小巧匀称,反正就是吸日月之精华集天地之大成。一整晚陈涛几乎是以膜拜的心情这个这个那个那个来着。当然了,心情上的激动并没有影响陈涛同志的发挥,相反还诱发了其身体潜能,折腾的那叫一个欢。   鹿小雨眼看着男人的眼神从冥思苦想到目光如炬再到回味悠长,终于怒了。一个枕头飞过去,正中其脑袋瓜儿:“你还那儿给我场景重现呢,是不?!”   陈涛被砸得晕晕的,他那枕头是荞麦皮的,攻击力超强。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看向鹿小雨,忽然就想到句不知哪本杂志上看来的话。   “上帝给与了你最大的恩惠,没有让时间之刃在你娇美的容貌上留下哪怕一丝伤痕……”   鹿小雨闻言艰难的咽咽口水,浑身汗毛直立:“你真是……地球人么……”   陈涛摩拳擦掌:“要不,咱俩再试试?”   “去死吧你!”   第二个枕头,继续命中目标。   “你还打上瘾了是吧!”陈涛心情再好也禁不住这么撩拨,再说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马上进入备战状态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的架势。   鹿小雨也不是吃素的,立刻伸手又抓住了台灯。   眼看唯一家用电器就要遭到荼毒,陈涛立刻火了:“你敢把它扔我来我就敢把你扔出去,你信不信!”   鹿小雨毕竟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马上就把手松了。行动上虽然当了不吃眼前亏的好汉,但嘴上可没停:“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兔死狗烹那都是说你呢!”把人折腾完了,还不给穿衣服的就扔出去,刚下完雪的大冬天啊,鹿小雨怎么都觉得自己像现代白毛女。   陈涛难得的被激了一点点愧疚心,刚想上前把人搂住,就见鹿小雨龇牙咧嘴一副御敌状态:“你再敢碰我一下试试?”   陈涛非常配合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拿手指尖戳了一下鹿小雨嫩白的胳膊,然后龇着牙乐:“我碰了。”   “……”鹿小雨现在完全相信眼前的人不是地球产物了。   在陈涛的眼里,鹿小雨此刻就像个气鼓鼓的河豚,一身的刺却可爱得紧。反正他皮糙肉厚不怕扎,真想什么的不顾再扑过去来个昏天黑地。可是呢,有些话还是要说,有些帐……就算不清算,总也得抖了抖了灰尘拿出来晒晒。   陈涛点了根烟,狠狠的吸了几口,然后对着鹿小雨吐烟圈。屋里的空气一下子暧昧起来。鹿小雨被呛得咳嗽了好几下,他知道对方是故意的,却又只能无可奈何的干瞪眼。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陈涛的烟剩下了半支,烦躁的神经似乎终于得到舒缓,男人扬起嘴角,低声呢喃:“鹿小雨,你真不记得我了?”   从电光火石到含情脉脉的转变太过突然,鹿小雨只能呆愣在床上。怪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谁能告诉他眼前的怪物到底搁哪儿飞来的!?   第2章   陈涛又点了第二根烟,大冬天的屋里根本谈不上通风,这会儿快赶上盘丝洞了。   “你一边抽去!”鹿小雨烦的要命,他咬着嘴唇使劲儿回忆昨天晚上到底怎么跟这大仙儿进魔窟的,却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涛不为所动,依旧优哉的吞云吐雾。讲理两个字根本不在他的字典里,听话更是别人的专用名词。烟草可以让他思考,比如规划一下等会儿怎么再把这只小鹿按倒。   努力的搜索大脑还是获得了些许收获,昨晚的零星片段开始慢慢回笼。鹿小雨极不情愿的记起昨天本来是去找沈盟的,结果在楼底下看见了沈盟和一个男人在车里接吻!靠,鹿小雨想挠墙。沈盟是同性恋?那他和鹿小雪结婚干嘛?还是说离婚以后才终于发现就跟自己似的?鹿小雨当时恨不得扇自己俩耳光,不管沈盟是啥时候成同志的,反正自己是眼睁睁的错过了。光这一点,就让他想哭。再后来,他就到酒吧去喝酒,喝了一摊还不够,不知怎的突发奇想去了GAY吧喝第二摊。接着,他好像看见了沈盟……   停!记忆到这里卡住了。鹿小雨想不通他怎么会在GAY吧里看见沈盟,且不说男人不会来这种地方,起码他一个钟头前还在小区楼下分明一副按时归家的状态啊。   终于,鹿小雨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很明显,他遇见的根本不是沈盟,可昨晚早就晕得五迷三道的他还是跟着假冒伪劣的产品一起离开了酒吧,接着呢,也不用问了,现在的情形就是最好的注脚。   把目光重新投到眼前的男人身上,鹿小雨一时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这家伙当成沈盟了呢。脑袋瓜不像,发型不像,气质不像,身材更是不像,这家伙要说唯一能沾点边儿的恐怕只有那双眼睛……鹿小雨不知不觉看得有些入迷,眼睛,真的很像。   鹿小雨还没从迷迷糊糊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忽然就听见一声跟夜半狼人似的低吼然后整个人被狠狠的扑倒了。靠,你变身也得有个前兆啊。   陈涛觉得这不能怪自己,那家伙回忆就回忆呗,偏偏还用那么迷离性感的眼神勾自己,要光眼神勾倒也罢了,你还不穿衣服就那么赤裸裸的勾,搁谁谁不变身啊。   ——陈涛同学完全忘了是谁把人家孩子衣服都给扒了的。   陈涛整个人比鹿小雨大了一号,这个猛扑那是威力惊人。鹿小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下子压倒了,后脑勺立刻与墙壁亲吻出清脆的声响。   “你他妈起来!”脑袋疼身上也疼,鹿小雨想杀人。   陈涛不说话,下大力气钳住鹿小雨的胳膊就想把人翻过去。鹿小雨手腕被人死死抓住动不成,干脆就上牙。一口咬陈涛胳膊上了,那叫一个深刻。陈涛嗷一嗓子把鹿小雨甩了出去,胳膊赫然上一块血红的手表印。   “你属狗的啊!”陈涛抽着冷气,死孩子咬的倒是实在。   鹿小雨抱着被子缩在墙角,但输人不输阵:“你有能耐再过来,我咬死你!”   鹿小雨哪里知道陈涛还就是不不禁招的人,你越这么说,他越来劲。看着鹿小雨一身刺儿的样,陈涛反而更兴奋。眯起眼睛,陈涛暧昧的舔舔嘴唇:“这可是你说的,咬不死我后果自负啊。”   眼看着陈涛又要扑过来,鹿小雨想也没想抓起棉被丢过去,趁陈涛分神的当口就要往床下跑,陈涛眼疾手快,躲开棉被后一把将鹿小雨拦腰抱住又扯了回去,然后靠着体格优势把人就压在身子底下了。鹿小雨急红了眼,张嘴又要咬。被一块石头绊倒两回那是笨蛋才干的事儿,陈涛冷笑着一把扯住鹿小雨的头发,残忍的动作让鹿小雨几乎窒息,只能随着对方强大的力道艰难的仰起头,断断续续的喘息。   “早这么乖不就得了。”陈涛不怀好意的笑着,然后低头准确的啃在了鹿小雨的嘴上。   鹿小雨觉得头皮都不像自己的了,根本无暇顾及陈涛的攻城略地。等陈涛亲够了,终于放开了施虐的手,开始在鹿小雨身上瞎摸。好一会儿鹿小雨才从巨大的疼痛中缓过神儿,眼前只见陈涛毛茸茸的脑袋。   暗暗运了几口气,鹿小雨试着动了动胳膊,陈涛的狗爪子已经不再钳制,鹿小雨便悄悄把手从底下抽出来,然后瞅准时机一把揪住对方比板寸稍微长了那么一点的头发,下大力气的如法炮制,狠狠的将陈涛的脑袋扯离自己身体。   那厢陈涛正销魂呢,被突如其来的反击弄个措手不及。鹿小雨也是下了狠手,只见陈涛龇牙咧嘴好不狼狈。鹿小雨这一次学聪明了,没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刚把陈涛拉离自己的身体,起身就是一个扫堂腿,一脚踹陈涛肩膀上了。   陈涛不察,这一下吃的叫个实在,直接给踹被窝里了。   “啊——”   惨叫……是鹿小雨的。   初中物理课本就告诉我们,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陈涛同学的受力方向是被窝,所以人家毫发无伤,顶多肩膀红肿,可鹿小雨的受力方向是床边,再加上那一脚踹的实在太狠,所以他只能潇洒的飞出去了。   眼睁睁看着鹿小雨先是额头撞到墙角再来后背磕到床头柜最后才整个人咣当的摔到地上,艰难的咽咽口水,陈涛都觉得不忍心。   “喂,你是不是苦肉计呢,”陈涛趴床边戳戳鹿小雨的脸蛋儿,“折腾自己好玩不?”   “滚。”鹿小雨被摔得七荤八素,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一番恶斗,他现在浑身都疼。里里外外的疼。   陈涛挑眉,然后拿棉被把自己蒙的严严实实就露出个脑袋,居高临下的冲鹿小雨露出邪恶的笑容:“你不冷啊?”   不说还好,经陈涛这么一提醒,鹿小雨顿时觉得自己身下刺骨的冰凉。扭头去看,鹿小雨险些抓狂,这年头谁家还用水泥地啊!   陈涛似乎看出了他的念头,又坏笑着加了一句:“暖气费也没交,我这屋子绝对大自然的温度。”   魔窟,绝对的魔窟!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鹿小雨冻得直哆嗦。不用看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灰头土脸。恶魔还在床上裹着棉被龇牙,鹿小雨果断的打消了想再度拥抱棉被的念头。四下张望搜寻自己的衣服。   破布似的窗帘把屋子遮得昏暗,地面一片灰土土,鹿小雨根本看不清楚东一团西一堆的都是什么东西。   鹿小雨的目光找衣服,陈涛的目光就找鹿小雨。光线再暗也足够他看清楚眼前人的曲线,细胳膊细腿的怎么看都不像个男人,过了这么多年,鹿小雨的五官却几乎没什么变化。可陈涛喜欢这样,他认识鹿小雨那会儿就觉得这家伙顺眼,现在则是非常顺眼。   唯一改变的似乎只有身高。呃,也许还有力气。陈涛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肩膀。   鹿小雨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在桌子底下发现了疑似自己贴身衣物的东西。正要弯腰去捡,不料身子忽然腾空!   鹿小雨不可置信对上陈涛黑亮亮的眸子:“你猪啊,还来?!”   “谁让你不穿衣服搁这儿晃来晃去。”陈涛完全继承了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鹿小雨这回是真怒极攻心了,捶抓挠抠踹踢蹬踩反正能用的招式也不管好看不好看统统招呼。陈涛抱着人一时腾不出来手,身上顿时几道血痕。   陈涛的嗜虐心被彻底挑起,只见他眯起眼睛,声音低沉的骇人:“鹿小雨,一会你可别哭……”   说完,在鹿小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涛一把将人甩到床上,然后拿过枕头就把鹿小雨的脑袋狠狠捂住了。陈涛是下了死力气,鹿小雨的感觉就好像忽然被封住了五感,看不见,听不着,更没法呼吸。他就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求生的本能让他疯狂的挣扎起来。   陈涛身上脸上已经挨了很多下,可他不在乎。狞笑着,陈涛一只手按着枕头,另外一只则来到鹿小雨的腰际,狠狠的掐了下去。身下的人一哆嗦,挣扎明显弱了点。施虐过的地方马上一片嫣红。陈涛轻轻的把手移开几寸,在离刚掐过不远的地方又是狠狠一下!   变了声的哀号从枕头底下传出来,不那么真切,可反抗确实消失了。陈涛不觉得自己用的招损,管用就好。像现在,鹿小雨只能在他身子底下颤抖。陈涛几乎爱上了这种征服的感觉。   鹿小雨是真真切切的害怕了。压迫的窒息感,难以忍受的巨大疼痛,还有如影随形的黑暗,都在一点点吞噬着他。要死了吧,鹿小雨想着。   终于,陈涛拿开了枕头。鹿小雨拼命的大口喘气,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陈涛愣愣的看着,心脏几乎停拍。不是吓的,是惊艳的。鹿小雨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脸颊不知道是捂的气的还是怕的,总之红扑扑的,看得陈涛心痒痒。   鹿小雨好半天才把气儿喘匀,接着就发现狼爪子不知啥时候摸索到了自己脸上。下意识的动手就想去拍,却忽然想到了刚刚的恐惧,身子不听话的就抖了一下。   陈涛感觉到了,对于自己造成的效果他是相当满意,把鹿小雨牢牢抱进怀里,陈涛发出满足的叹息:“乖……”   刹那间,鹿小雨的记忆复苏,仿佛潘多拉的魔盒忽然被钥匙打开了。多年前的过往就像黑白老电影似的开始重放,吱吱呀呀的。   “……陈涛?”   鹿小雨听见自己不确定的低喃。   第3章   其实关于初中的记忆,陈涛已经很模糊了。这个模糊的概念很简单,就是大框框都记得呢,可所有的细节却不知道消散在了哪里。   举个例子,比如你在街上见到一个人,你一眼就能认出他是你的某个中学同学,并且非常笃定,但却怎么也搜索不到与他同窗的哪怕一点点影像。就是说,理智告诉你这个人百分之二百是你的同学,但你怎么看都只觉得那人像个披着同学俩字的符号。   当然,对于陈涛来说,鹿小雨是稍微特别点的。这特别体现在起码有三个与这家伙有关的片段在陈涛的大脑深处依然清晰。   第一个是初三开学老师让他俩同座的那天。   那一年陈涛重读,被安插到了这个班级。然后老师说你就跟咱们的学习委员鹿小雨同学一桌吧。鹿小雨没吱声,就冲他笑了笑,十五岁的陈涛第一次被男生的笑容晃到了眼睛。   然后是紧张的读书,匆忙的备考,大半年的记忆就失落成了脑海中的几个形容词。   第二个是报考前夕的某一天。   “你报的哪儿啊?”   “……十中。”   “真的?那我拼命点没准儿也上了。”   “就你?”   “你别不信,我还就报这个了!”   “等你考上再说吧……”   “那咱俩说好了。你就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   那时候为什么拼了命的也想和鹿小雨上同一高中呢?是单纯的不想被人看扁,还是别的什么……陈涛又记不清了。   第三个就是发榜那天。陈涛把鹿小雨堵在巷子里揍了一顿。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和鹿小雨打架,却一定是打的最狠的一次。鹿小雨被打的时候还大言不惭,我那是激将法!要不是我帮你你能考上十中?结果陈涛的拳头更狠了。你他妈的是主动帮我吗,还不是老师弄得什么一帮一给你下的任务!   打完架呢,陈涛又忘了。然后他上了十中,鹿小雨上了省重点。再然后高二的时候听说他姥姥去世姐姐嫁了人,再后来,就真的什么消息都没有了。   鹿小雨给陈涛的人生上了第一堂哲理课。陈涛从中认清了两件事。第一,说好的并不是都能实现;第二,以后再相信那个王八蛋他就是傻子。当然,前提是他还能遇见鹿小雨的话。   结果,恭喜,他中奖了。   其实当年都是小孩心性,哪记得那么多呢,不信你随便大街上找个人问问他初三都发生了什么,估计十个人里有九个只能记住光读书了,剩下那一个,估计连怎么摸爬滚打过来的都忘了。可鹿小雨,却翩然的化身成了一根刺顽强的驻扎在了陈涛心底的某个角落,不想也就罢了,一想就郁闷。   当然郁闷是陈涛总结的形容词,对于神经粗的跟钢缆似的某人,那一点点针扎似的痛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现在,我们来看看鹿小雨。他对陈涛的记忆更是早就不知散哪儿去了,人家陈涛还能摊开三个片段,搁他这连个渣儿都没有。只那么隐隐约约觉得确实有这么个人,然后,没了。至于让陈涛纠结的中考事件,鹿小雨完全没有愧疚的自觉。自己成绩搁那摆着呢,放着省重点不上跑去市重点?他又不是脑袋被门挤了。   要不是陈涛的那句乖,鹿小雨恐怕再被折腾八百回也想不起来眼前的狼崽子是旧日相识。   乖……   鹿小雨上中学时候最爱说这话,多用于给别人讲完题后让人照着再做一遍时。鹿小雨喜欢居高临下的看着别人恍然大悟,然后拍拍笨蛋们的肩膀,把眼睛笑得弯弯的吐出这个字。记得当时有个不自量力的家伙说过总有一天会把这话还他,呃,哪个孩崽子来着?   陈涛要是知道鹿小雨此刻的心理活动,肯定会吐血。什么孩崽子,就是他陈家大少说的!可惜他没有读心术,所以只能看着鹿小雨在性感的呼唤完自己名字之后就进入了目光迷蒙的阶段。   “靠,你回忆完没有啊!”陈涛不耐烦了,又不是七老八十,哪有那么幽深的回忆可供翻腾。   “我乐意在岁月的长河里学游泳,你管得着吗?赶紧给我起来!”鹿小雨那气势也回来了。恐惧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对未知力量的不确定。现在陈涛身份已明,起码不会是随时可能从背后抽出菜刀的反社会分子,那鹿小雨还有什么可怕的?都是爹妈生的俩胳膊俩腿,谁又不比谁多个鼻子。   “这些年都吃什么了,怎么一点没长啊?”陈涛跟狗似的拿鼻子在鹿小雨身上蹭。   “你那眼睛是摆设吧,我初中才一米六!”鹿小雨被蹭的实在难受,终于受不了的伸手把那人脑袋抬起来,然后对着陈涛笑得咬牙切齿,“闻够没,你是想红烧啊还是想清炖啊?”   “我喜欢糖醋。”看着鹿小雨弯弯的眼,陈涛就莫明其妙的咧开了嘴。不过还是纳闷的念叨,“长了么……”东摸摸西捏捏,完全忘记了自己也已成比例增长的陈涛怎么都觉得鹿小雨还是当初那么小巧。   “你他妈的摸够没?”鹿小雨怒了,“当心我打110。”   “得了吧,我没见哪条法律说强奸男的也算犯罪。”朴实的陈涛同学非常坦然的就给自己的行为定了性。   “流氓罪。”鹿小雨冷笑,“猥亵同性一律都算流氓罪。”   陈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即便感慨鹿小雨果然仍如昨日般博学多才涉猎广泛:“不是我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有才……”   “……”鹿小雨无语了。此情此景蹦出句这话,他上哪儿接去啊!   诡异的安静刚刚开始蔓延,山寨机可媲美音响的巨大铃声就开始鬼哭狼嚎。直到陈涛接通电话,鹿小雨愣没听出那来电铃声是啥。电话那头好像是催陈涛上班,这时候鹿小雨才恍然大悟赶紧满世界找自己手机——陈涛这鬼地方墙上连个钟都没有!   床上,没有,地上没有,外套口袋没有,裤子兜没有,等鹿小雨在卫生间找到自己手机的时候,衣服也已经穿的差不多了。   八点三十八,得,这上班指定是迟到了。鹿小雨烦躁的把手机丢进口袋,转身要走,就见陈涛不知什么时候接完电话了正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   “你还想这么着?”鹿小雨准备豁出去了,大不了再来次古典式摔跤。   “没啊,这不准备目送远离呢么。”陈涛笑得吊儿郎当。   “那麻烦您老高抬贵胳膊。”鹿小雨狠狠瞪着陈涛搭在门框上的前肢。   陈涛倒也不恼,竟然真的就让开了一条康庄大道。鹿小雨头也没回的直奔大门,刚跨出门槛,胳膊忽然被拉住了,回头迎上陈涛热切的眸子。   “还干嘛?”鹿小雨有点不耐烦。   “还有一个问题,就一个哈。”陈涛这回态度倒是良好。   鹿小雨皱眉:“什么?”   陈涛的表情很真诚:“你……疼不?”   咣当——   甩上大门,鹿小雨绝尘而去。   陈涛整个早上就这一句话是绝对真诚的,可结果却让他很受伤。   第4章   鹿小雨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确实被狗咬了。在这之前,虽说喜欢沈盟,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和别的男人走向席梦思,确切的说他总觉得喜欢沈盟和同性恋还不能画上等号。结果现在他明白了,既然都喜欢上男人了却还标榜自己不是同志那就是矫情,他也是可以和别的男人共赴巫山嬉戏云雨的,哪怕只是张简易行军床。   想是想明白了,但情绪仍然郁闷——他连第一次啥感觉都没有印象!   这边鹿小雨肠子都悔青了,那边陈涛倒是神清气爽如沐春风进入了生命的春天。他现在一闭眼睛就感觉自己置身于广博辽阔的大自然身边无数彩蝶飞舞鸟语花香俨然圣经中的伊甸园。高中毕业以后混了这么多年,就这两天的心气儿最顺。陈涛承认,他有点食髓知味。   陈涛爹妈离婚的早,谁也不想要这孩子,后来就在亲戚之间兜兜转转混到了高中。高中毕业陈涛并没有继续念书,本来就是压着分数线上的,成绩自然总在后面晃着,陈涛也不想念了,考大学之于他反而不如尽快自食其力的有意义。于是好容易挨到毕业,就开始在社会上混了。起初太嫩也没经验,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儿都干过,现在混得油了老练了,给家游戏厅看场子,钱不多不少足够月光,活儿倒是轻松得要命。哦,对了,老板还包住,就那个破水泥地又没暖气的烂尾楼。   砰,砰,砰——   神游中的陈涛被巨大的声响拉回了现实。刚皱起眉头,就见负责机器维护的小周哭丧着脸往自己跟前走。陈涛叹口气,起身。   “陈哥,那边又有个人……”   “拿机器练降龙十八掌呢是吧,”陈涛不耐烦的打断,然后一边往发出声音的角落那儿走一边骂骂咧咧,“靠,输光就滚蛋没那心理承受能力赌个屁啊……”   没错,陈涛看的这个场子名义上是游戏厅,背地有好些个都是赌博机,所以陈涛的责任就是三五不时的清理那些赌品不良的顾客。   “我说,有你这么玩儿的么,这屋里的机器随便挑一个都比你值钱知道不?”陈涛人没到声先飘了过去,正对着赌博机施虐的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小青年闻声回过头来。   要说陈涛这流氓气质绝对是天生的,破破烂烂的军大衣都能让他穿得特有气势。左胳膊往游戏机上一搭,眼睛随便一眯,小青年就敏锐的嗅到了敌我段数的差距。   “看啥啊,就说你呢,把爪子拿起来,不是自己家孩子不心疼是吧。”陈涛冷哼着把小青年的手从机器上扒拉下来,“没钱了借去,借不来就直接回家呆着,别在这找不痛快!”   小青年和陈涛大眼瞪小眼的较量了半天,最后还是悻悻的走了。陈涛吸吸鼻子,把手重新缩回军大衣的袖子,端着旧社会地主老财过冬的标准姿势准备回墙角闭目养神。   ——他妈的奸商,烂尾楼没暖气也就算了,自个儿的营业场所也这么抠!知道的是游戏厅,不知道的还以为开溜冰场呢!   “陈哥,那个……最近心情不错啊。”解决了麻烦,小周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你看出来了?”陈涛来了精神。   “……”   小周真想拿个镜子让陈涛自己观摩一下,好么,那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了。   不过话说回来,近日来整个游戏厅都被陈涛暖融融的感染了。就像刚才那样的事,要放在以前陈涛绝对二话不说直接把人丢出去。现在多好,一律采取说服教育了。以至于客流量持续上升,俨然成了地下赌博的一颗草根新星。   “陈哥,到底有啥好事儿啊?”小周的好奇心是彻底给勾起来了,跟这工作大半年了,头一次见陈涛乐呵得跟棵小白杨似的。   “小周,知道中五百万啥感觉不?”   “呃……”   “说话啊!”   可怜的小周凄惨的摇摇头,他要是知道还能在这儿混嘛。   “估计你也不知道。我和你说啊,就是那种神清气爽整个人好像都能飞起来似的,挣脱了地球引力,飞往神秘无垠的外太空……”   “咳,”小周擦擦额头冒出的虚汗,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关键性问题,“我说陈哥,你……中了?”   “比喻,比喻懂不懂?”陈涛受不了的翻翻白眼,“这孩子,咋这笨呢!”   “……”小周无语问苍天。   陈涛压根没察觉自己的杀伤力有多大,仍旧沉浸在外太空遨游的美妙感觉里,路过推币机的时候还拍拍正因为赢了币而手舞足蹈的顾客肩膀:“吃好喝好啊。”   “呵呵,借你吉言。”顾客也是眉开眼笑。   因为疑似中了五百万之类的原因而正神游宇宙的陈涛和因赌币赢钱而彻底头脑发热的顾客就在刚刚上演了一幕完美的鸡同鸭讲。一旁目睹了全部经过的小周都替他们汗颜,还吃好喝好?是游戏币能吃啊还是游戏机能喝啊!   世界就是一座巨大的精神病院——小周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以前杂志上看过的一句话,不禁打了个寒颤。   “鹿小雨,我是让你带着孩子们唱歌不是嚎丧!”在经历了5次NG之后,一旁的节目制作人终于怒了。   “不好意思啊,今天感觉有点不对……”鹿小雨叹口气,何止今天,自从上礼拜那事儿以后他压根就没找对过状态。   制作人也叹口气,对着鹿小雨那纯洁的小鹿哥哥形象还真没法开口骂人,再对上底下那堆小小群众演员亮晶晶的眸子,咱更是不能荼毒祖国花朵不是?   思及此,制作人只好深呼吸,继续语重心长:“咱这一期的专题是欢迎春姑娘的到来。想想,迎接春天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鹿小雨咬着嘴唇沉思半晌,无奈自己个儿那心田还处于严寒深冬呢实在找不准鸟语花香的感觉。末了只好求助的看着制片人。   制片人被看得头皮发麻,赶紧拍拍摄影机旁的导演肩膀:“薛导,你给他说说戏。”   “你当这拍电影呢啊。”薛导赶紧起身闪得远远的,“我也就是个摆设,多说顶个摄像师。这节目不是你编的么,那个……迎接春姑娘的感觉,你肯定最清楚啊。”   制片人也已是不惑之年,能保持着一份难得的童心制作儿童节目已然不易,这会还要他化身为老年版小鹿哥哥也太残忍了。鹿小雨难得的起了恻隐之心。愧疚的拿着剧本上前,指着其中的一段文字念着:“春姑娘来了,小草开始发芽,孩子们迎着微风感受春的气息……”   “嗯……”制作人叹口气,刚才一直NG的就是这段。   “感受春的气息……”鹿小雨念叨着。   “对。”制作人也不知道说啥了,只能附和。   “感受春的气息……感受春的气息……”   “鹿小雨,你往哪走呢?”   “我去那边感受一下……”   “……”   无法给小鹿哥哥说戏的制片人只得含泪放鹿小雨自己揣摩去了。   刚走出摄影机范围,就听见剧务喊自己,原来是放在剧务那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鹿小雨拿过手机,结果陈涛俩字儿在显示屏上跳得正欢。靠,那家伙啥时候把手机号存他电话里的!   想也不想挂断电话,结果还没等还给剧务呢就又震动起来。碰上剧务好奇的眼神,鹿小雨不自在起来。只得握紧电话赶快往外面走。到了录影棚外,电话依然执着。   “喂!”鹿小雨实在没法温柔,“谁让你往我电话本里瞎写的!”   “瞎写?有错别字吗?”   “……”   “你干嘛呢?”   “光天化日上午10点你不上班啊!”鹿小雨觉得这问题问得都那么神奇。   “我以为你没上,少儿节目不都晚上播么?”   “又不是直播,那也得白天录好……等一下!”鹿小雨终于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怎么知道的?”   “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名片。我看人人都喜欢出门搁身上带几张……”   “陈——涛——”鹿小雨想摔电话,如果那东西不是自己的,“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   “想你。”   “……”   “怎么不说话了?”   “你中间少了个动词吧。”   “你太肉欲了,这样不好……”   “我……”鹿小雨总算知道窦娥怎么死的了。   盛怒中的鹿小雨完全不知道怎么挂的电话,反正等他回过神儿来时手机已经又被塞回了剧务手里。也不管剧务疑惑的念叨怎么电池还给卸了呢,鹿小雨斗志昂扬的再度走向录影棚。   “制片……”   “嗯?”   “迎接完春天之后是什么戏?”   “哦,冰雪女皇企图破坏春天的温暖,然后你带着小朋友们去抗争……”   “就先拍这场!我现在找着感觉了!”   第5章   鹿小雨下班的时候眼皮一直在跳,跳得他心直发慌。   “小雨,下班了啊?”   “是啊。对了,刘大爷,您下午在这大门口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啊?”   “可疑人物?怎么的,台里又发文件了?我就知道上次有人闯政府大楼伤……”   “我说……”   “保安部怎么没和我说呢!你看看这弄的,我好歹当年也是民兵排长……”   “那个,刘大爷,回见哈。”   鹿小雨几乎落荒而逃。   从电视台大楼到电视台宿舍只有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可鹿小雨走的那叫一个辛苦。不是他神经敏感,而是确确实实有种被人尾随的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但任凭他左顾右盼抑或忽然袭击似的回头,愣是没见到半个人影。鹿小雨觉得头皮发麻,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就这么的一步三回头,鹿小雨总算进了电视台宿舍小区。傍晚,下班的人很多,小区里熙熙攘攘的倒也热闹。鹿小雨住的那楼位于小区最角落,都是单身宿舍,此刻却异常冷清。鹿小雨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单元楼,然后一步并作两步的往楼上跑。   鹿小雨的宿舍是501,一鼓作气到了家门口,他却犹豫了。不知打哪来了灵感,鹿小雨小心翼翼的掏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找到已接来电然后回拨了过去。   又是山寨机刺耳的铃声,又是完全听不出曲调的鬼哭狼嚎,此刻在幽静的楼道里格外有惊悚效果。   “陈涛,你他妈的给我出来!”   随着鹿小雨一声大喝,男人终于在下面一层楼梯拐角的阴影里露出了头。   “靠,你怎么想着打我电话了?”陈涛对于自己的暴露颇为懊恼。他本来的打算是在鹿小雨开门进屋的瞬间来个出其不意猛虎扑食啥的。   “这叫智慧,懂不。就是你脑袋里最缺的那个。”鹿小雨咬牙切齿。   陈涛也不恼,坏笑着一步步上着台阶。鹿小雨的心脏非常不争气的跟着对方的脚步节奏一下下跳着。终于,陈涛到了跟前。鹿小雨比陈涛矮了差不多一个脑袋,此刻完全被笼罩在对方逆光的阴影里。   鹿小雨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结果怪兽就对着他呲出了獠牙:“开门啊。”   这时候听话那就是傻子。所以鹿小雨下意识的就往后面退了一步,后背贴到了墙上,鹿小雨迟迟不动。   陈涛等得不耐烦,叹口气,只得自力更生。一下子就把鹿小雨抓过来然后大手开始在他身上东摸西摸的翻找。三两下,钥匙就易主了。   鹿小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陈涛那就不叫脸皮,说城墙都是低估他,那就是张百毒不侵的软猬甲。   防盗门应声而开,陈涛大大方方开始换拖鞋,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自个儿家里呢。鹿小雨站在后面,为究竟应该立刻跑掉还是硬着头皮进屋挣扎了许久。陈涛换完鞋见鹿小雨还呆立着没动,伸手使劲捏捏鹿小雨的脸:“怎么着,等着我给你换呢?”   鹿小雨皱眉的甩头逃离魔爪,心不甘情不愿的弯腰脱鞋:“有你这么干的吗,我家要是有人怎么办?”   “打上高中那会儿你家就没什么人了吧。”陈涛说话从来不过大脑。   鹿小雨恨恨的瞪着他,好半天就吐出一个字:“滚。”   陈涛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总算有了点恶人的自觉。不好意思的挠着头,也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开始参观鹿小雨的住所。   不一会,陈大爷就把卧室客厅阳台洗手间走了个遍。   “一室一厅你这里也不大啊。”巡查完还得发表感想。   “是,哪能和您那水泥地比啊,这年代流行的就是返璞归真。”鹿小雨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陈涛被说得有些窘,靠在厨房门边上眯起眼睛,似乎思考着该从哪儿下手报复。鹿小雨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你到底来干嘛的?”   陈涛似笑非笑,反问:“你说呢?”   陈涛这三个字的发音很轻,不像回答问题却更接近于呢喃,狭小的客厅瞬间就被染了层暧昧。无数粉红色桃心儿在空中慢悠悠的纷飞。   “陈涛!”鹿小雨有点急了,“你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上一次喝多我认了,你他妈的还没完没了了!”   陈涛倒是气定神闲的走到沙发上坐好,然后抬手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咱俩谈谈。”   鹿小雨原地不动:“一边去,咱俩没什么可谈的!”   陈涛轻轻挑眉:“鹿小雨,你别招我。”   “切。”鹿小雨不屑的撇撇嘴,却还是僵硬的坐到了沙发上,“有话快放。”   陈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抚上了鹿小雨的脸:“红了……”   鹿小雨不自在的躲开,白了他一眼:“狗爪子掐的。”   “啧,你也太细皮嫩肉了。”   “挺遗憾是吧。”   “没,我喜欢。”   “……”   似乎嫌威力不够似的,陈涛又加了句:“初中那会儿就喜欢。”   室内的空气停滞了。   鹿小雨觉得呼吸困难:“初中那会儿你他妈才几岁啊……”   “装,你就给我装,”陈涛的手慢慢往下,从鹿小雨脸上滑到了脖颈,然后轻轻摩挲,“我亲你那次,你压根没睡着吧。”   鹿小雨想发飙。你说说有这样的吗!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陈涛翻腾出来一点不含糊,一没时间二没地点三没事件背景真当他盖世神童记忆超人啊!想是这么想,可鹿小雨紧抿着嘴唇愣是说不出那句“你说的啥啊我咋一点印象没有”。   陈涛承认,他撒谎了。关于重读那年,他记得的压根儿不只三个片段。   鹿小雨也撒谎了,陈涛之于他并不只是一个披着老同学外衣的符号,起码,记忆并没有全部飘散在西北风里。有那么一些,是他想不要却怎么也丢不掉的。   当一个人想骗自己的时候,理由可以有很多。可能是懊恼,可能是悔恨,可能是愧疚,也可能是,害怕。   第6章   沉默,在狭小的客厅中蔓延成了荒原。   陈涛没有等来回答,却也不恼,他细细的一点点的用指尖感受鹿小雨脖颈的温度,甚至还能微微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舒缓。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的?”陈涛换了个问题。他感觉到手下的皮肤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便紧绷起来。   鹿小雨的眉毛越皱越紧,终于在陈涛的爪子即将滑进衣服的时候再也无法忍受:“陈涛!”   “有能耐你一直别出声啊。”陈涛笑得得意。   鹿小雨给气得险些背过气儿去:“要不说这时代在发展人民在进步呢,和现在比比,初中的你安上俩翅膀那就叫天使。”   “呵呵,合着我那会儿评价不低啊。”   “关键是有现在拿来对比。”   鹿小雨气鼓鼓的模样让陈涛笑出了声:“行了,不就是想说我现在无赖么。”   这回轮到鹿小雨惊讶了:“我还以为您不知道呢。”   “可惜啊,初中的我是那么的纯洁。”陈涛居然还一脸惋惜。   “这可惜啥啊?”鹿小雨发现真跟不上神人的思路。   陈涛的笑容渐渐淡去:“不说多,哪怕我初中能赶上现在的一半,你也跑不掉。”   “……”鹿小雨微微敛下眼眸。   陈涛探过身子向前贴近鹿小雨,呼吸都在咫尺之间:“想什么呢?”   鹿小雨不自在的别过头:“陈涛,你这样有意思么。”   “喂,我在这儿呢,沙发又不叫陈涛。”男人捏住鹿小雨的下巴强制性的让他转向自己,不过随即又自嘲的笑了,“是没什么意思。”   无论曾经发生了什么或者也许发生了什么,但那都只是少年记忆中的点点残像,既无法作用现在更无法影响未来。   “行了,让咱们把那页掀过去吧。”陈涛放开鹿小雨,舒展了一下胳膊就跟做热身运动似的,“从现在开始,我们抛开过去携手展望未来!”   鹿小雨马上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词——携手。   就算说他不纯洁他也认了。对于陈涛,鹿小雨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漏掉一个。所以下个瞬间,鹿小雨就跟坐了弹簧似的一下子从沙发上窜出去好远,眼看着就要到了门口。   可惜,幸福的曙光从来都是为了被湮灭的。就在手几乎碰到了门把手的刹那,鹿小雨忽然感到脖子被狠狠勒住了,然后整个人几乎是被倒退着拖进了卧室。   “陈涛!你他妈的给我撒手!”背对着施虐者,鹿小雨根本使不上力。任凭他张牙舞爪,可最后还是被丢进了床里。   柔软的床铺限制了鹿小雨的行动,半天没爬起来的后果就是结结实实的被陈涛给整体覆盖了。不过陈涛也不是大获全胜的。   “起来。”   “不。”   “那咱俩就这么呆着。”   “……鹿小雨,你是坏人!”   遗传学的共同特性让我们地球上的每个人都只有两个胳膊,所以当陈涛同学左右手分别抓住鹿小雨同学企图反抗的左右手之后,呃……他便不具备可以进一步行动的第三只爪儿了。   “你……感觉到了么……”陈涛可怜兮兮的问。   鹿小雨当然感觉到了陈涛的反应,只见他凉凉的扯起嘴角:“你太肉欲了,这样不好。”   ——谁说小心眼是女人的专利来着。   意外的,陈涛竟然松开了手,继而整个人乖乖的从床上退了下来。然后,开始脱自己衣服。   “你干嘛?”鹿小雨目瞪口呆。   “那啥焚身了,脱衣服晾晾。”陈涛一边说着,一边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扒自己。   鹿小雨看得心惊胆战,原来被别人扒衣服和看别人扒衣服的感觉是相通的。   外套,牛仔裤,毛衣,内衣,陈涛里里外外把自己拾掇的那叫一个干净。都脱完了,跟米开朗琪罗的大卫似的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鹿小雨被盯得头皮发麻,想不明白怎么自己这穿衣服的比人家不穿衣服的还不自在。   “你到底……”   鹿小雨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陈涛光着身子又扑了过来。鹿小雨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又被陈涛压住了。这唱得又是哪一出?大力水手吃了菠菜才力大无穷呢。难道搁陈涛这儿就变成了脱了衣服才能变身?   胡思乱想的期间,鹿小雨也没忘记奋力抗争。仍然是之前的套路,左手抓陈涛的左手右手抓住陈涛的右手,可这一次陈涛却没乖乖的停住,而是两手同时用力把鹿小雨胳膊扭到后面然后把他整个人给翻了过去。   陈涛绝对是下了死力气,鹿小雨只感觉胳膊忽然间就麻了,根本使不上劲儿。然后隐隐约约的就觉得陈涛在拿什么东西捆他手腕!电光火石间陈涛就捆完了,那速度跟特种兵拆枪似的。鹿小雨很快又被翻了过来,接着就看陈涛跟土匪恶霸似的坐他身上邪恶的笑。   鹿小雨已经找不到形容词了,说他无赖都是对那俩字儿的玷污。手腕被皮带咯得生疼,鹿小雨这是没手了,不然他绝对会抽自己俩嘴巴。敢情人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从容不迫准备的凶器!   任何的话此刻都是多余的,陈涛也不想说话了。一口咬在鹿小雨脖子上,陈涛就像草原上的猎豹,恣意享受着自己的胜利果实。   而鹿小雨真的就像只无助的小鹿,无论怎样颤抖和瑟缩,却终是躲不开食肉动物的獠牙。   冷空气让鹿小雨的毛孔紧紧的缩了起来,衣服被褪了个干净,因为手被捆的,所以多数衣服都卡在了手腕那里。但这并不妨碍陈涛接下来的动作。   如果说上一次因为醉酒而神志不清,那么这一次鹿小雨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陈涛带来的战栗……和疼痛。   每一下都似乎要深入骨髓,鹿小雨觉得三魂七魄都要被撞散了。他死死咬着嘴唇,不希望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却在陈涛灵活的指尖攀上他前端时彻底败下阵来。   柔和着疼痛的快感是怎样一种感觉,鹿小雨无法形容,但那个瞬间,他的大脑确确实实是一片空白的,他只能凭着本能低低的呼喊,然后在解脱的刹那,随着魔鬼一同沉沦。   香烟的氤氲画出点点迷蒙,厚厚的窗帘遮挡住外面的灯红酒绿,一室昏暗,鹿小雨不知道几点钟了,就好像时间也在这个空间里销声匿迹。唯一真实存在的,只有陈涛指缝间那一星点火光。   “我手麻了。”鹿小雨说这话时没有控诉,但就是这么淡淡的语气却触动了陈涛心理最软的那根弦。   “你也是,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搞那么贞烈干啥。”嘟囔着,陈涛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用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温柔动作解开了鹿小雨的束缚,然后轻轻的把人揽进怀里。   一个枕头,两个脑袋,陈涛清晰的嗅到了洗发水的香气。   别说鹿小雨是真的没了力气,就算有现在也指挥不了发麻的胳膊,所以他只能任由陈涛搂着,难得的听话。   “我当初绝对是瞎了眼,怎么就帮了你这么个白眼狼。”鹿小雨低低的开口,也不知道在骂陈涛还是埋怨自己。   “可别介,”陈涛把下巴抵进了鹿小雨的颈窝,叹息着,“我还真不想让你帮。上个高中又浪费了我三年光阴,结果呢,出来还不是一样瞎混。”   鹿小雨被陈涛下巴上浅浅的胡渣弄得实在难受,终于抬起发麻的胳膊企图把食肉动物的脸推到一边。谁料手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往后推呢,就被陈涛明显大一号的手掌拦截了,随即便被牢牢包进了对方掌心。   “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的?”   陈涛的手心滚烫,鹿小雨觉得那温度传递到了自己的四肢百骸,热得炽人。   鹿小雨的沉默对陈涛完全没有影响,对话不成人家陈大爷就改成自说自话:“我估摸着你肯定发现的挺晚的。”   “切,你凭什么估摸啊……”鹿小雨撇撇嘴。   “我实地勘探的呗,就你那动作,涩得跟青柿子似的。”   ——鹿小雨想抽自己,没事儿接什么茬!   ——陈涛也想抽自己,干嘛非得实话实说啊,这下好,人家彻底不理你了。   陈涛又点了根烟,本来的白雾还没散尽,这会儿更呛人了。力气恢复得差不多,鹿小雨从床边捞过来贴身衣物三两下的套上,然后起身走到窗边。   窗帘被刷的一下子拉开,绚丽的霓虹给室内撒上点点七彩光辉。鹿小雨打开了窗户,冷风呼的一下子就灌了进来,吹散了香烟,也吹乱了头发。   “我高中那会儿就发现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时候,满脑袋想的都是你那小鼻子小眼儿……”   陈涛的声音从床边幽幽的传来,鹿小雨没敢回头,他直直的看着窗外,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任由冷风把自己吹的直哆嗦。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被纳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温热的呼吸从耳边拂过,陈涛低低的声音略带一丝沙哑:“这么大的城市,我怎么就把你逮着了呢。”   “我过年忘上香清明没烧纸呗……”   似乎冻得太厉害,鹿小雨忽然贪恋起此刻这难得的温暖。   第7章   稀里糊涂的过了年。鹿小雨才后知后觉,居然已经到了他的本命年!都说本命年是诸事不宜的最衰年,他现在信了。陈涛几乎成了背后灵,简直如影随形,鹿小雨觉得自己是逃不开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结果还是给人当床垫儿用。   如今,鹿小雨抗争的时间有大幅度缩短的趋势。而这一切,都源于那次伟大的转折。   “鹿小雨,你他妈的怎么总用牙啊!”   “……”   “赶紧给老子松口!”   “……”   “别怪我不客气!”   “……”   “操!”   陈涛终于被身子底下的人成功气疯了,完全不经大脑思考的就举起了拳头。鹿小雨眼见着拳头要往自己脸上招呼,险些吓傻了。急急的松了口,终于赶在对方挥动胳膊之前用两只手紧紧的包住了那个拳头:“敢动我脸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啊?”   “我说到做到!”   “靠,你用脸吃饭啊?”   “嗯。”   “……”   陈涛终于迟钝的反应过来鹿小雨是做什么的了。估计要是挨上他那一下子,十层粉也遮不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伟大的发现可以改变世界。陈涛现在完全理解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的心情了,按照拟人的比喻那就是小心脏都欢快的扭起了秧歌。   以上,便是转折的全部经过。至于陈涛如何巧妙运用鹿小雨怕脸受伤的心理进而逐渐缩短古典式摔跤的时候那就是后话了。   “喂,我记得你是早上了一年的学吧?”又一次冲锋陷阵之后,鹿小雨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这茬儿。   陈涛正抽着烟呢,闻言郁闷的皱眉:“搞不明白你,正经的一点儿不记光记这些没用的零碎儿。”   “……”鹿小雨没接话,而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那今年也是你的本命年啊。”   “哦,好像是吧。”陈涛对这些个玩意儿从来不关心,每一年还不都是一样过。   可鹿小雨不干了:“那凭啥走霉运的都是我,你跟没事儿人似的?”   “本命年就是倒霉么?”陈涛明显是第一次听说。   “嗯,老皇历上都是这个讲究。”   “不对啊,我觉得我今年挺顺的啊,呃,应该是说从去年年底一直顺到今年。”陈涛说着,暧昧的摸了鹿小雨光滑的脊背一把。   “啊,我知道了!”鹿小雨忽然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叹。   “嗯?”   “转移了!”   “什么玩意儿?卖拐?”陈涛完全一头雾水。   没等可怜的陈同学弄明白,鹿小雨愤恨的目光已然锐利的射向他:“你那脑子除了小品能有点有用的不?”   “那你说转移了……”陈涛这叫一个委屈。   “我是说霉运转移了。好么,俩人的都压我一人身上,我他妈的能不倒霉嘛!”鹿小雨已经在无意识间将自己的推论上升到了真理的高度。   香烟燃到了末端,陈涛走了神儿,于是被烫了一下。不重,轻微的颤抖也并没有引起鹿小雨的注意。吐口气把烟屁股丢进烟灰缸,陈涛反身过来把人圈进了怀里:“你哪倒霉了,这不活得挺硬实么……”   陈涛喜欢这么躺在床上抱着鹿小雨,不知道是不是鹿小雨整个比自己小了一号,总之这个姿势意外的契合。   “活得硬实?我那叫回光返照。”鹿小雨没好气儿的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不缠着我?天大地大你干嘛就非得和我挤这一亩三分地儿?”   “想让我不缠着你简单啊。”陈涛忽然开口。   “嗯?”鹿小雨不得不露出提防的怀疑目光。   “问题在于你得转变思想,”陈涛笑得露出两排白牙,“你这么想,我不是缠着你,我不是缠着你,我们俩是两情相悦两看甚欢两小无猜两心相许将来八成还得两蝶双飞,然后你就会惊喜的发现,我压根儿没缠着你啊。”   “……”鹿小雨瞪大眼睛,阵亡,不瞑目的那种。他总算明白陈涛那些个无穷无尽的死缠烂打的神力搁哪儿来的了,合着人家天天自我催眠!   陈涛同学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思想有多远,就能走多远。   “喂,你今儿又打算住这?”   “不欢迎?”   “我啥时候欢迎过?”   “……”   “别给我摆苦瓜脸啊,受害者跟这儿趴着呢。”鹿小雨说着郁闷的翻个身,继续匍匐,“你不说喜欢大自然么,你那儿多绿色环保健康生态啊。”   “嗯,就是太环保了。容不下一点人类的印记。”陈涛说得还颇为沉痛。   “啥?”   “水管冻了。”   “……”鹿小雨酝酿了半天,就吐出一个音节,“该。”   那之后又过了两个礼拜。然后就是三九天——二月份最冷的节气到了。   鹿小雨一直以来体质就有点虚,所以他最烦三九天,因为每到这时候保准手脚冰凉冰凉的。不过,今年情况似乎有了新的变化。鉴于陈涛这个人形火炉的全天候供暖和时不时上演的足以强身健体的古典式摔跤,鹿小雨愣是一点没被冻着。哪怕陈涛不在的时候,鹿小雨也隐约的觉得手心有了点热乎气儿。   陈涛不在的时候很少,不过多数都在周末。这可算让鹿小雨有了喘息的空隙,连带的可以偶尔去沈盟那蹭吃蹭喝。鹿小雨不会做饭,所以每次看见沈盟特地给自己弄的菜,他都会觉得特幸福。以前鹿小雨是一有时间就去,后来遇见王朝的次数多了,他再没心没肺却也下意识的减少了蹭饭频率。   鹿小雨至今仍然记得和王朝第一次面对面的场景。   因为之前已经在暗地里单方面的见过了这个人,所以鹿小雨并不觉得特别意外,可对于王朝来说,他绝对是个陌生面孔。于是男人紧紧的护住那个原本自己想护住的人,表情如临大敌。直到沈盟介绍说这是我弟,王朝的敌意仍然没有减少,鹿小雨感觉的到,就像对方也能接收他的波段一般。   那天回来,鹿小雨蒙着被大哭了一场。近距离的杀伤力,总是大于远程攻击的。也就是那一天,他和自己说,这辈子永远把沈盟当哥。   ——不是他多想得开,而是他根本没得选择。   周五晚上,鹿小雨刚刚吃完自己冰箱里的最后一袋康师傅,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就见陈涛扛着一箱方便面登门。   “终于意识到吃白食的可耻准备入伙了?”鹿小雨含沙射影的指责陈涛的白吃白住。   “没办法,再强的胃也扛不住顿顿晚饭都来红烧牛肉啊。”陈涛说得凄惨,然后含泪把自己那一箱鲜虾鱼板一袋袋放进冰箱。   最后,陈涛留了两袋递到鹿小雨面前,低眉顺眼的出声:“那个……给煮一下呗……”   正好新闻联播结束,电视上开始出现天气预报。鹿小雨没好气的接过泡面,还不忘嘟囔:“你怎么连方便面都不会煮?”   陈涛想也没想就来了句:“你不也就光会煮方便面么?”   “……”   “你又瞪我……”   智慧的古代先驱已经告诉过我们,如果自己个儿是五十步,最好别笑那一百步的。   ——不怎么智慧的陈涛在那后面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是那个看上了五十步的一百步,那被嘲笑也得认了。还嘴是性质非常严重的原则性错误,很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   夜间活动。   “你……非得反抗的那么认真么……”   “呸!”   “我动你脸了哦……”   “随便!”   “那明天就得旷工了……”   “认了!”   “我……”   “……”   “错了……”   陈涛就是这样,你摸不准他什么时候就披上了羊皮,然后让人恨得牙根儿痒痒却无从发作。   “对了,沈盟是谁啊?”第一回合结束时,陈涛忽然问。   鹿小雨惊讶的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在酒吧逮着你那天晚上,你就一直喊这个名字来着。”陈涛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鹿小雨咬紧了牙根:“你管不着。”   “行。”陈涛笑着,掐灭了烟头,翻身就开始了第二回合。   这一次,狼崽子根本是往死里折腾,鹿小雨喊的声音都变了调,后半程根本是哑着嗓子哀号的。等陈涛终于停了手,鹿小雨听见了他的场景重现:“对了,沈盟是谁啊?”   再不甘心,鹿小雨也没本事承受第三波的暴风骤雨了。只得恨恨地道:“那是我哥。”   “没听说你还有个哥啊?”陈涛摆明了一脸怀疑。   “早年失散又认的不行啊,听过DNA没?”鹿小雨说得一本正经。   这一次轮到陈涛发愣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鹿小雨看着陈涛呆呆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就想笑。过了这么些年,结果这家伙就个儿头长了,脑子还是原来那脑子。   第8章   鹿小雨的霉运从冬末持续到了春初,俨然黑色三月。都说人生就像耐克,度过那最大的沟底之后便肯定一路上扬。能不能上扬鹿小雨不清楚,但他肯定已经到了沟底,这是确凿无疑的了。   首先,他在和陈涛的日常交手中身受重伤。罪魁祸首究竟是陈涛还是床头柜儿抑或自己也推波助澜了一下已经说不清了,反正背后淤青了很大一块,轻轻碰一下都滋滋啦啦火烧般的疼。   其次,鹿小雪回国了。   鹿小雨几乎都快将这唯一的亲人从记忆里完整的抹去了,可如今却坐在咖啡厅里听着她的天方夜谭。   “暂时回来,还是永久回归?”   “BRIAN在大陆有点生意上的事要处理,我正好也回来看看。”   “哦,回来看看啊。那你赶紧好好看看吧,我牙好胃口也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你大可以放心的回去了。呃……要不要再领你姥姥的坟前烧点纸?不过不知道中国的地府里收不收外币……”   “鹿小雨!”   “哎,我听着呢。你别激动啊。”看见鹿小雪被自己气得指尖都发颤的样子,一瞬间,鹿小雨有种恶意的快感。   “我知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姐姐,但我当年……算了,以前的事情不提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你一起带出去,在国外你会有更优越的生活和更好的发展空间。”   “我都二十四了,我的姐姐……”   “……”   “小时候姥姥养我,高中以后是沈盟供我,你做了什么,你唯一做的就是不知道走什么运找到了沈盟……”   “小雨……”   “别费心了,我过得挺好,真的。”鹿小雨抬起头,望进鹿小雪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淡漠的脸,“安心回去吧。我这不活得挺滋润么。”   “……”鹿小雪哀伤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到鹿小雪的第二天傍晚,鹿小雨便迫不及待的去找了沈盟。他害怕鹿小雪去找沈盟,更害怕沈盟帮着鹿小雪去说服他。   结果,沈盟说只有他这么一个弟,还指望他养老送终呢。   鹿小雨就哭了,从背后抱住沈盟,哭的悄无声息。这情绪里有悲伤,却更多的是温暖。   陈涛这几天场子一直不太平,所以他根本抽不出空往鹿小雨那儿跑。可前天从那家伙手机里偷瞄到的信息让他如坐针毡。他一直知道鹿小雨有个姐姐,但没想到已经二婚出国了,而且这一次回来居然还要带鹿小雨出国!靠,这不是拦路抢劫嘛!鹿小雨在自己手心儿还没捂热乎呢……   反正,忍了一天的陈涛是终于憋不住了,被人鄙视就被人鄙视吧,偷看短信息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他豁出去了!于是咬着牙,他拨通了鹿小雨的电话。   本来陈涛酝酿的好好的,准备来个哀兵政策,结果不知怎么的一听鹿小雨在那边儿说跟自己没关系,那火就着了,然后嚷嚷的什么全忘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候那边已经摔了电话。   陈涛非常客观的进行了自我总结——失败。   好容易挨到了周日,陈涛不顾老板的威逼利诱和武力挽留,愣是请了一天假直奔鹿小雨家。开了大门,那头小鹿好端端的搁沙发上啃苹果呢。陈涛悬着好几天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鹿小雨看见陈涛的一刻马上开始燃烧小宇宙。之前摔了这家伙电话,他一直很没骨气的惴惴不安,陈涛的变态他已经领教过了,实话实说,呃,他非常特别以及极其的……害怕陈涛发疯。   ——鹿小雨把此归结为年少时期留下的阴影。   小媳妇儿似的给陈涛煮了方便面,估计是这一举动触动了猛兽的心弦,面没吃完,人就欺了上来。和以往不同,这一次陈涛异常温柔,先是上下其手的轻抚,等鹿小雨彻底酥麻,陈涛才一点点的进入,除了最后时刻的轻微的粗暴,整个过程都让鹿小雨几乎惶恐。   陈涛还是发疯了,高潮的时候鹿小雨想着,只不过换了种方式。   “你姐走了么?”事后,陈涛抱着鹿小雨,在他的颈间撒下碎碎的吻。   “三天后的飞机……”鹿小雨不自在的一直往后躲,却总是被人给捞回来。   “嗯,恭喜鹿小雨同志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代表党和人民表扬你。中国地大物博生机无限,遍地都是发展前途,不出去绝对是明智的……”   鹿小雨撇撇嘴:“本来我也这么想。不过现在看见你我就后悔了。再好的发展前途也架不住有你搁这儿杵着……”   拌嘴似乎也能起到催眠的作用,疲惫鹿小雨很快又和周公下围棋去了。剩下陈涛一个人,抽着八块钱一包的廉价香烟,对着身边人漂亮的侧脸发呆。   他和鹿小雨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混了仨月了。你看,觉得莫明其妙的不光鹿小雨一个,陈涛也晓得这伙搭得不明不白。他觉得自己就像在路边玩耍的孩子,忽然间拾到个特珍贵的玩具,宝贝似的舍不得撒手,非得死死攥自己手心儿里还谁都不想给看。这并不是单纯的喜欢,他也根本回不去初中的单纯,可又闹不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气儿。   前两天看夜场,结果碰见了以前的相好。说是相好都不准确,应该就是大家一块堆儿耍耍。你舒服了我舒服了就OK,什么别的心情都不存在。那人看见陈涛,直接就搂着他脖子坐在了他的腿上。要放以前,陈涛兴许还能和他逗上一逗,可就是那天,不知怎么的陈涛忽然觉得自己特脏。对,不是别人,就是自己。那是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感,紧紧勒着陈涛的心脏,钝钝的痛。   陈涛一直没说,鹿小雨跟他那心里,那就是个天神。这真不是夸张,刚认识鹿小雨的时候他就想,怎么能有男孩儿又漂亮学习又好呢,这些特质要放一女生身上那就是校花级的,可偏偏落在了一个男的身上。那会儿陈涛总觉得,自己一爪子就能把人家碰碎,所以当老师让结对子的时候,他还真是勤勤恳恳努力学了好久。至于知道鹿小雨心眼儿多,那都是后话了。   嘴里泛起一丝苦涩,陈涛觉得自己肯定有自虐倾向。不是都说把那页掀过去了么,还拿锄头翻出来干啥。反正现在鹿小雨是又戳他怀里了。   “一边去……滚蛋……”   正神游呢,熟睡中的小动物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忽然冒出两句呓语。   陈涛龇着牙乐了。撒手?谁撒手谁二百五!   第9章   经过鹿小雪事件,陈涛彻底感受到了在对敌斗争中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这要是赶明儿再来个王小雪陈小雪说要带那头小鹿去波多黎各牙买加的,指不定哪个地儿就触动了那家伙的神经,所以即使距离游戏厅有半个城的距离,只要没有特殊情况,陈涛都会赶回来住鹿小雨那儿。   时间一长,搞得宿舍小区的门卫大爷以为陈涛是台里聘的什么新鲜血液。问题是没听说台里的法制节目换主持啊——陈涛以其威严的气质和硬朗的五官成功在门卫大爷那儿烙上了光辉印记。   转眼,进了夏天。知了在树上一个劲儿的叫,让本就闷热的环境平添更多的烦躁。   不过陈涛还是对夏姑娘举双手欢迎的,因为现在扒那头小鹿容易多了,就那么一层皮,三两下的事儿。所以总结起来,陈涛最近心情不错。具体的表现,就是在游戏厅因为限电而难得放假的下午,陈同学会颠颠儿的挽起袖子对蹭住了快半年的小屋子进行大扫除。   “喂,我正在勤劳呢,和你报个备。”陈涛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拖把,笑得还挺憨厚。   “这东西有提前报备的吗!”另一边的鹿小雨被彻底打败。人家都是做好事不留名,陈涛倒好,恨不得刻个浮雕放市中心广场。   “我不是怕你跟上次似的太大意了忽略我的劳动成果嘛。”陈涛还振振有辞。   鹿小雨对着苍天翻白眼:“我大意?那种让房间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劳动,能注意到的只有神!”   虽然在鹿小雨处受到了惯例的打击,不过这并不影响陈涛的劳动热情。两分钟就把卧室收拾完毕,然后他欢快的开始为客厅拖地。   钥匙的开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陈涛警戒的停住动作站在原地,大脑迅速运转。第一,这房子是鹿小雨的单身宿舍,第二,刚刚打完电话确认鹿小雨正在台里上班,那么得出推论,一个拥有鹿小雨家钥匙的人正在大大方方的开锁?!这还得了,这不明摆着太岁头上动土公牛栅栏里晃红布吗!   陈涛握紧拖把,气势汹汹的准备迎接未知的敌人。   沈盟开门之后见到的就是如此诡异的画面。他第一个反应是有小偷,可又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偷拖布呢?   沈盟呆楞着迟迟不说话,终于让陈涛不耐烦起来:“你谁啊?”   沈盟皱眉,这话不是应该他来问的么?好长时间没看见小孩儿,想着正好今天有空就买点菜过来做,谁成想却在小孩儿家碰在陌生人。没听小孩儿说和别人同住啊。   “喂,我和你说话呢!”陈涛粗声粗气的又嚷了一句。   沈盟下意识的就开口回答:“哦,我叫沈盟。你是……”   “沈盟?”陈涛一楞,“鹿小雨他哥?”   “呃,算是吧,”沈盟想了想,又加了句,“我是他姐夫。”   姐夫?那摆明就是没血缘关系了。陈涛绞尽脑汁的分析,终于给鹿小雨平日里在床上动不动就喊此人名字的行为定了性——这不是典型的在意识形态层面给自己带绿帽子吗!   思及此,陈涛更是没了好脾气。眼神也愈发凶恶起来。看沈盟就跟看阶级敌人没两样。   “呃……你还没说你是哪位呢……”沈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屋子里忽然间就燃起了股股热浪。   陈涛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我、是、鹿、小、雨、的、‘好’、朋、友!”说的时候还故意强调那个好字。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遇见的是对一切异常波段完全绝缘的稀有个体。   沈盟歪着脑袋,询问得很真诚:“小雨怎么会得罪黑社会呢?”   陈涛想杀人:“你哪只眼睛看我像黑社会!”   “我没说像……”   “谅你也不……”   “你不就是么。”   “……”   陈涛第一次对自己威严的容貌产生了绝望感。   那厢,沈盟还在说着,什么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流行上门讨债报仇打人那一套了,而且你现在已经算是非法入侵民宅,呃……还企图偷盗拖把……   陈涛快被冤死了。最郁闷的是他还无法反驳,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能证明他和鹿小雨关系的证据,你说哪怕有张艳照也行啊!   忽然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自己存在的不正当性,心情在郁闷之余,还夹杂了点微微的酸。   鹿小雨一回来就楞住了,掐了自己脸蛋好几下才确定人还在地球上,没穿越。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沈盟会出现,出现也就算了,为什么还破天荒的可以滔滔不绝,滔滔不绝也罢了,为什么被教育得灰头土脸乖乖耷拉着脑袋的会是陈涛?!   鹿小雨本来不想打破这么神奇的场景,无奈陈涛那脑袋都快耷拉到地板上了,看得他实在不忍心,终于出声:“哥,我回来了……”   这一声也把沈盟的元神给叫回来了。他也不知道面对眼前的人怎么忽然间就来了口若悬河的才能,这会儿见了鹿小雨,才总算回过神儿来:“哦,小雨回来了。这个……”   “哥,他真是我朋友。在我这暂住段时间。”鹿小雨总算给了陈涛正当名分。   那天晚上,沈盟做了一桌子的菜,本来是买了两顿的,这会儿多出个人,自然就都做了。席间还不住的给陈涛夹菜,一个劲儿的说不好意思。陈涛木然的往嘴里填着就跟屏蔽了外界一切感应似的,鹿小雨估计他的灵魂还在火星上跳皮筋呢。都说一物降一物,但这话搁沈盟身上就得改成一物降万物。   吃完饭,鹿小雨帮着沈盟把饭桌收了,把碗刷了,沈盟便要离开。要搁以往他也就留沈盟住下了,如今屋子里多出个人,鹿小雨便没敢开这个口。他倒不怕迟钝的沈盟发觉,就怕陈涛不知啥时候忽然发疯。   沈盟走之后,屋内强大的气场才渐渐消散,陈涛终于缓过神儿来。大脑归位了,运转起来也灵活多了。   “我说,别等我一个个的问了,赶紧坦白吧。”陈涛靠沙发上,眯着眼睛冷哼。   鹿小雨下意识的就有点紧张,轻咳一下,问:“有奖励吗?”   陈涛挑眉:“坦白从严。”   “靠,那谁坦白啊!”鹿小雨觉得这政策莫明其妙。   “你等我说完哪,”陈涛邪邪地笑了,“抗拒……更严。”   “……”鹿小雨把眉毛皱成了喜马拉雅山。   “严格的说起来,沈盟算是我的前姐夫。咳,你也知道,我姐后来离婚跟个老外跑了,那时候我姥姥早去世了,周围没一个亲人,所以一直是沈盟供我念的书。”关于沈盟,鹿小雨不愿意多说,大略把因果渊源介绍一下,便收了口,“所以我和你说,他就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要说陈涛脑袋灵光的时候也不算多,可事情一旦沾上了鹿小雨,运转就敏捷起来了:“你喜欢他吧?”   鹿小雨沉默了几秒,不置可否:“他是我哥。”   陈涛忽然就怒了:“操的,有在床上喊自己哥的吗!”   鹿小雨愣了,他还干过这事儿?   陈涛吼完就不说话了,拉着个脸靠在沙发那儿喘粗气。   鹿小雨看着陈涛,不知怎么的就有点过意不去。这时候他也不好问,自己是天天都喊哪还是偶尔间歇性的喊,靠,这家伙不是直肠子嘛,这会儿倒知道憋了。一想到自己平日里受到的非人待遇可能多少和这茬有点关系,鹿小雨就觉得冤,发现问题你倒是早说啊,拼了命的在床上下死手算啥本事!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干嘛过意不去啊?他又不欠陈涛什么,明摆着自己才是吃亏的那一方好不好。合着自己做都让他做了,连喊谁他也管?   话是这么说,可当天晚上鹿小雨还是很谨慎的,再也没有喊出沈盟来。   第10章   鹿小雨想不通,是不是一旦做了那事儿,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以前他压根没发现自己周围跟大同世界似的,可这阵子,同道中人们忽然间就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   先是周六在步行街散步,遇见个问路的老外。鹿小雨叽里呱啦的和人家说了半天总算说明白了,结果人家国际友人非常开放的奉送一个飞吻,末了丢下句pretty boy。   鹿小雨本来没当回事儿,结果刚走几米又遇上位人高马大问路的。步行街结构复杂遇上问路的不稀奇,但你不能每一个问路的都是国际友人然后问完还东摸西摸的揩油啊!这个更过分,问完路直接拍了鹿小雨屁股一下,然后哼着不知名小调走了。   等第三位仁兄出现的时候,鹿小雨已然濒临崩溃。他放眼望去,好么,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呢,清一色的大碎花衬衫加太阳镜。合着人家国际同志旅游团跑步行街上自由活动来了。这一回鹿小雨学聪明了,不管对方说什么嘴里就是一个劲儿的sorry,他听不懂总可以了吧。结果他刚说了两句,就听见了纯正的祖国口音——小样,你就装吧。   墨镜一摘,人家是同胞。得,还真是国际同志旅游团了。问题是你不能混在敌军队伍就把母语忘了啊!鹿小雨在愤恨之余,也不禁感叹祖国同胞在地球分布面积和密度上的双重广阔。   旅行团只是个前兆,接下来发生的职场骚扰事件才让鹿小雨抓狂。本来相安无事合作融洽的制片人大哥,忽然在某一天晚上发来言辞极其暧昧的晚安短信,鹿小雨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心惊胆战的把短信删除,鹿小雨压根没回。人要脸树要皮,制片大哥还是比较腼腆的,吃了个软钉子之后,再见面完全不提这事儿。可谁成想就在鹿小雨以为他放弃的时候,人家大哥第二天晚上短信照来不误,合着在人家那生活里白天黑夜是可以完全区分的。只是这回鹿小雨没了那么好的运气,大意的后果就是短信被陈涛拦了个正着,于是,陈大锅炉爆炸了。   那天夜里差点把鹿小雨折腾到另一个世界。   “你敢找别人我就敢抡菜刀。”折腾完,陈涛丢下这么一句。   “操,”鹿小雨气得不轻,“那我以后还结不结婚了!”   陈涛听完,冷酷的扯起嘴角:“你最好现在就把这念头给绝了。”   结果,惹来鹿小雨不屑的嗤笑:“合着你能养我一辈子?”   对话就此结束。至于鹿小雨最后的那个问题,陈涛没有给出答案。   那次对话,鹿小雨也说不清自己是失望感多一些还是解脱感多一些,他甚至已经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么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里做选择。想到后面,他还是没有抵挡住浓浓的疲倦,睡去了。   睡去的鹿小雨并不知道,那个夜晚陈涛看着他的侧脸吸了半宿的烟。自然也就不知道,其实男人已经动了心思。只不过有些乱,所以还需要整理。   陈涛不知道他凭什么养鹿小雨一辈子,就靠看场子?呵,真够搞笑的。这个问题没弄明白,下个问题又接踵而至,他为什么要养鹿小雨一辈子?他看上他了就瞧他顺眼了?还是,终于遇上了爱情那玩意儿?好么,那小子十五岁时就涮了他一次,结果现在自己又一个猛子扎火坑里了。   当烟头把烟灰缸填满的时候,陈涛的脑袋里终于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他要跟鹿小雨一辈子么?   他要跟鹿小雨……一辈子吧……   全国少儿节目主持人精英赛紧密开锣的时候,正值树叶悄悄变黄。鹿小雨刚刚把T恤换成了毛衣,就接到台里推荐他去参加比赛的通知。   少儿节目在这个台里并不是受人重视的角色,每天只有五十分钟的时间段是给少儿节目的,再加上二十分钟的动画,基本上除非六一特辑,否则小鹿哥哥总是在屏幕前来去匆匆。鹿小雨去年入职的时候,干了三年的女主持刚刚走掉,两个月后和鹿小雨搭档的客串主持也转去做了娱乐节目,于是乎,在减员增效的大政策下,整个电视台就只剩下了他一个少儿节目主持人。   所以当接到台里让他参赛的通知时,鹿小雨是一点喜悦情绪都没有。一来这名额和台里对他肯定与否完全挂不上关系,二来现在全国这个选秀那个大会的各类比赛多如牛毛,要说这比赛有多少的含金量,还真不好判断。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鹿小雨对此类活动完全没有兴趣!   电视台领导倒是比较重视,临行前对着鹿小雨语重心长的嘱咐,要把这个当成政治任务来严肃对待,千万别辜负台里的期望云云。长篇大论都说完了,领导才又来一句,放轻松。靠,都嘱咐一个小时了,他轻松得了吗!   晚上吃饭的时候,鹿小雨随意的和陈涛说了一下。结果男人眉毛一下就纠结起来了。   “干嘛非要你去啊?现在满世界都是比赛,不值钱的玩意儿了。”陈涛倒是切中时弊。   可惜,鹿小雨没得选择:“上面的硬性规定,每个台必须有一个参赛指标,你看是让社会纵横主播去合适还是时尚达人主播去恰当?”   “难道你们台就你一个主持少儿节目的?”   “不幸被你言中。”   “靠,这什么破台啊!”   “呃……难得咱俩意见一致。”   甭管当事人和其身边的某人多么的不满和不甘愿,鹿小雨还是在一个星期之后背起了进京赶考的行囊。从那天起,陈涛再也没看过电视。他不是不想念鹿小雨,相反,他想得要命,可他想念的人是心眼多爱咬人从来不知道温柔俩字咋写的鹿小雨,不是摄影机面前的小鹿哥哥。所以,他对所谓的比赛没有兴趣。   所以,他遵从了鹿小雨那句“别对着电视看我装模作样了”的要求。   陈涛窝进了游戏厅,开始整宿整宿的看场子,他下意识的希望,能用过度的疲惫多多少少驱散些寂寞。   远在旅途中的鹿小雨自然不知道陈涛的心思,他也没时间去想。刚到达参赛地点,他就被组委会安排进了宾馆。据说这个中型宾馆是被组委会整个包下来的,所有的参赛选手、工作人员和评委老师都住这里。参赛选手和工作人员都是一二三楼的标准间,评委则住在四楼的单人套房里。   鹿小雨从抵达之后,手机再也没开过,并且他打算关机到整个赛程结束。这要是中途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或者惨不忍睹,也不至于被气头上的领导追着骂。简言之,鹿小雨屏蔽了一切可能干扰到他比赛情绪的通道,自然也包括陈涛。   由于参赛选手是每个电视台推荐的,并且有名额限制,所以整个比赛并没有海选环节。鹿小雨看了下赛制,大概分为初赛,复赛,复活赛和决赛四个步骤。休整了两天之后,组委会举行了比较隆重的开幕式,然后,比赛正式开始。全国直播,鹿小雨再不上心也微微感到了压力。   虽说没有海选,但初赛的人数还是吓了鹿小雨一跳。至于类型,真是奇形怪状应有尽有。鹿小雨也明白,电视台有大有小,人员素质自然也是参差不齐,你把央视随便哪个一直上不了主播台的实习生放到地方台可能都算个人物,因此台和台之间的差距,在参赛选手身上变得一目了然。   如果把地方台分成三等,鹿小雨所在的电视台就属于二等里面相对较好的那种。临行前领导定的任务是保优争三,就是起码保住往年的优秀奖,力争突破性的三等奖。鹿小雨对此不置可否。   谁都知道,比赛的结果一方面是选手的发挥,一方面还有评委的喜好。据说前几届每次的评委喜好都大相径庭。前前届的评委们喜欢纯粹的小白可爱型,就是甭管你啥岁数反正一跟摄像机前面一站就必须只有六岁的智商。前届评委喜欢温柔长辈型,就是甭管你是满脸横肉抑或膀大腰圆,反正对着小朋友你就得一律慈眉善目眉开眼笑然后招呼着来听爷爷或者奶奶给你讲故事。至于上届评委则喜欢手舞足蹈型,就是甭管你陕北腔东北味抑或满嘴京片子,只要导演一说开始立马能手脚并用连说带比划直至节目录完仍活力十足的,大奖就没跑了。   那么这一届的评委们喜欢什么样的呢?直到初赛结束,鹿小雨也没弄明白。倒不是他分析能力差,实在是初赛中选手们暴露出的问题层出不穷,想分析根本无从下手。当然,评委的高深莫测也是另一个原因。   这一届的评委团一共有七个人,由于去年收视惨败,所以老面孔一个没留,七个人全是第一次出现在评委团当中。两个儿童节目主持人,两个综艺节目主持人,一个资深节目策划人,一个资深节目道具总监,一个资深电视台工作者。据说后三位是组委会下了大功夫才请来的秘密武器——背景保密,职务保密,喜好保密。   初赛的规则是选手分十组出场亮相,分别用两分钟对台下的祖国花朵们自我介绍,评委们会根据台下孩子们的反应和专业性的考量当场做出留下哪几个人的决定。没有名额限制,可以全部都过关也可以一个都不留。   结果初赛第一组选手出场亮相之后,经评委商议留了四个。资深节目道具总监发言中心明确——就你们几个还有点道具意识,要知道如何正确认识和恰当的使用道具是一个优秀儿童节目主持人的基础课。   第二组留了仨。资深节目策划人代表评委团给出的评定理由言简意赅——别把孩子们当弱智行么?   第三组一个没留。资深电视台工作者连评定理由都没给——如果你们连为什么被PASS都想不明白,那么来参加比赛就没有任何意义。   ……   后面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主持人评委说了什么,观众们都无心听了。光前面三个人,便将比赛在刚开始就带上了第一波,诡异的,收视高峰。   大赛官网上的帖子蹭蹭的窜,这三人也喜获昵称——黑面毒舌三人组。   初赛结束,二分之一人惨遭淘汰。剩下五十人,继续向复赛进发。初赛被分到第七组的鹿小雨成为唯一一个进入复赛却仍然喜获评委批评的。   我看不到你对孩子们的爱——神秘的资深电视台工作者陆朗难得开了金口。   听见主持人说感谢陆老师精彩点评的时候,鹿小雨想揍人。   第11章   最初的压力渐渐消散,比赛就成为了一件极其枯燥繁琐的事情。每个环节看似大不相同,其实骨子里都透着一样的作秀气。倒不是说这样的比赛不能比出实力,但只能说,这样的比赛比的不光是实力。   复赛鹿小雨的发挥一般般,七个评委里四个对他亮起了红灯,惨遭淘汰。另外三个亮绿灯的分别是仅有的两位女性评委和陆朗。对于受到女同志的青睐鹿小雨已经习惯了,估计要不是主持人的及时阻拦,那二位姐姐保不齐能冲上来扑棱他的脑袋以示安慰。但对于陆朗的绿灯,鹿小雨倒颇为意外。当主持人询问为何亮绿灯时,陆朗给出的回答是——很难得,他还继续坚持着自己的风格。   主持人又开始天花乱坠的说着陆老师真是见解独到眼光犀利云云。听得鹿小雨直想对着镜头翻白眼。什么继续坚持自己的风格,这就是讽刺他继续对孩子们无爱呢!以为谁听不出来啊!   鹿小雨本来想偷偷瞪那人几眼,结果刚把头转过去,就和那家伙视线碰了个正着。鹿小雨瞬间就紧张起来,结果啥也没想下意识就把目光缩了回去。事后,鹿小雨为自己的不争气郁闷了一个晚上。   赛制规定,只要获得至少两个绿灯,都将进入复活赛。于是乎,鹿小雨打道回府的念头又被掐死在了摇篮里。进入复活赛的有十七个人,最终只有五个能够成功复活,与之前已经成功晋级的十名选手共同参加决赛。复活赛分两个环节,才艺展示和综合素质。   才艺展示,百分之六十的选择了唱歌,百分之二十的选手选择了跳舞,百分之十五的选手选择了语言类节目,最后出场的是两位最特别,倒数第二展示的鹿小雨表演了一套趣味太极拳,而最后出场的一个二十四五的小女孩儿表演的魔术。前者让观众下巴直接掉到了地上,而后者则让观众在由衷的惊叹中又把下巴拾回来了。   小女孩儿的复活成功毫无悬念,鹿小雨的复活成功莫明其妙。评委们倒是出奇的一致,七个绿灯。鹿小雨,复活了。连理由都不用,资深节目策划人代表评委发言,请想不通的观众们回去看重播,或者到大赛的官方网站上点击视频,顺带着又重复了一遍大赛的官网地址。   当晚,官网沸腾了。漫天争议铺天盖地,组委会喜悦的迎来了第二波收视高峰。粉丝们分为鹿派和非鹿派,一个晚上就打得官网乌烟瘴气,打得帖子水漫金山。   ——鹿小雨,红了。   鹿小雨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觉得能复活就是好事儿,起码优秀奖有着落了。不过,为什么复赛那么专业的模拟主持会让他惨遭淘汰而复活赛一套趣味太极倒是赚来七个绿灯?组委会规定比赛期间评委和选手禁止私下见面,所以尽管鹿小雨好奇得要死却始终不知道答案。纠结的不只有鹿小雨,应该这么说,这次大赛评委们诡异无常的喜好,让所有参赛选手明白了什么叫费解。   决赛如期而至,有了优秀奖保底,鹿小雨彻底放开了思想包袱。既然不知道评委喜欢啥,索性做回自己。鹿小雨讨厌假模假式的装嫩,平时他在电视台就总被节目组的人批评对小孩子缺乏无限的爱心和耐心,哪怕上了镜头都是一副孩子王的样子——用武力得来头衔的那种。鹿小雨满腹委屈,不持家不知柴米贵,成天呆在一群小恶魔中间被各种古里古怪完全非人类的念头或者举动折磨,要不是他意志力坚定同辅以武力镇压,自己早就被那帮小孩崽子摧残得渣儿都不剩了。   谁料,就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竟然让他决赛当晚的支持率又攀新高,短信呼呼的升。主持人每看一次大屏幕,都要感慨鹿小雨无人能抵的人气。   决赛的环节复杂一些,难度也更高。第一项,每人根据组委会提供的素材临场演段儿童剧,然后评委综合打分;第二项,通过大屏幕的序号随即选择一首儿童歌曲,并且独唱。当然唱得好不好听那是其次,首先你得保佑那歌儿你起码要会唱,同样,这一环节评委也得打个综合素质分;前两个环节结束之后,每个选手分别有五分钟的拉票时间,你可以选择煽情独白甚至声泪俱下,反正只要尺度得当不残害祖国花朵,做什么都是选手的自由。最后,每个评委手中都一份加分权,分值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因为之前两项的得分都是保密的,所以谁也不知道哪一分就操纵了选手的生杀大权。   鹿小雨刚听主持人说完决赛环节,便把牙齿磨得咔咔作响,如此波荡起伏趣味横生连狗血都狗血的那么具有创新性……靠!鹿小雨真想把这节目的策划揪过来一起PK,那家伙策划节目的时候脑袋里想的是铁人三项吧!   郁闷归郁闷,这比赛还得坚定不移地扛下去。鹿小雨的干劲儿来自前一天上在宾馆大厅的遭遇。   其实也简单,就是几个同样进了决赛的男同胞聚在一起阴阳怪气的说他长得没有中国特色,倒是符合泰国国情。那声音大的,生怕角落里的鹿小雨听不着。结果鹿小雨刚想发作,连茶壶都提手里准好了,却忽然从另一桌站起三个女孩子,跟老母鸡护小鸡似的开始扞卫鹿小雨的尊严。什么自己长得旧社会似的就嫉妒人家新中国啦,什么你们这么阴暗的心灵压根只能带给孩子们噩梦啦,最绝的是一个身材小小的江南女孩儿,指着其中一位蟀哥就开始惊叹,天哪,你也进决赛了吗,编号多少,那我赶紧让家里人给你发短信,这回头要是短信支持率为零妹妹我会心疼的。   鹿小雨把眼睛瞪得跟灯泡似的,也无法把眼前的女郎们和比赛时的温柔灵动联系到一起,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果然是这个地球上最复杂的生物。呃,没准儿也是全宇宙的。   妒男们很快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而凯旋的女士们面对鹿小雨时又再度变身成天使。温柔的接过他手中险些成为凶器的茶壶斟满了一个又一个茶杯。   鹿小雨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呐呐的重复谢谢。三个女孩他都认识,全是进入决赛的选手,却从来没打过交道,赛程的紧密和比赛环节的相对独立性让他们几乎没有机会交流。鹿小雨呆呆的样子让女孩子们扑哧的笑出了声。她们笑了好久,笑得鹿小雨心惊胆战。   就在女孩们花枝乱颤的时候,组委会的工作人员从搂上探出头来责备他们怎么还不休息,鹿小雨这才惊觉时间不早了。作为绅士,鹿小雨提出要送女孩儿们回房,结果居然迎来更大规模的笑声。   明明不是绅士的料你就别硬装了,再说,绅士并不见得比你有魅力——女孩一号如是说。   知道我们为什么都喜欢你吗,因为你真诚,真诚的人永远都会发光——女孩二号如是说。   能在一起比赛也是缘分,所以,茶壶不能随便抡——女孩三号如是说。   鹿小雨楞在那儿,女孩一号进入决赛靠的是精湛的民族舞,女孩儿二号进入决赛靠的是神乎其神的魔术复活,女孩儿三号进入决赛靠得是天籁般的歌喉。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都记得了,这些可爱的战友们。   认识你们很高兴!明天——加油!   分别之际,鹿小雨拼劲全力的呐喊。布满声控灯的旅馆走廊顿时流光溢彩,映衬出女孩们动人的笑靥。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重新投向决赛赛场,正是因为有了昨天的美妙遭遇,所以鹿小雨现在跟吃个大力丸似的筋骨活络血脉畅通气势如虹。   第一个环节啥来着,哦对,临场演段儿童剧。组委会准备了十来个五六岁的男孩儿,给选手们的即兴剧本担任临时演员。鹿小雨抽到的是个山洞场景,他只想了五秒钟就把孩子们带到后台开始说戏,五分钟之后,齐天大圣带着他的猴子猴孙们出场了。当然刚出场的时候鹿小雨还不是齐天大圣,他演的就是孙悟空怎么勇敢的穿进了水帘洞并最终成为花果山大王的这段。戏不长,十分钟,但结束时台下掌声如雷,不为别的,光孩子们听话那劲儿就不知比前面的N个选手强多少倍。   接着的儿童歌曲,鹿小雨抽到了《邋遢大王奇遇记》,靠,他还用这主题曲当过一段时间的铃声呢,虽然当时被台里同仁鄙视的很惨,但事实证明,他的品味多么的靠谱啊。   “小邋遢,真呀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没人喜欢他……”   三分钟,全场都屏着呼吸看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大男孩儿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地把歌曲演绎直至传神。那么老的动画片,鹿小雨记得自己看邋遢大王时还是孩子呢,这首歌,满载着他童年的记忆,为数不多的,快乐的记忆。那一刻,鹿小雨忘记了自己在比赛,忘记了正全国直播,忘记了所有的时间和空间,他变回了孩子,一个因为成为全大院儿第一个学会这首歌儿的人而得意洋洋的孩子。   一曲完毕,回归现实,鹿小雨短信支持率成火箭式上扬。女主持人打趣说,刚才投票的肯定都是八零后,小鹿哥哥把我唱得都开始怀念童年了呢。   鹿小雨微笑着退场,他开始喜欢这比赛了。抛开一切世俗枷锁,放掉一切名次包袱,这比赛,便成了最快乐的游戏。鹿小雨回到化妆间开始做广播体操,权当为最后的拉票环节热身了。鹿小雨想到了自己匪夷所思的短信支持率,拉不拉票对于他而言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那么,何不再放纵一下呢?鹿小雨没有察觉,自己喜欢恶作剧的孩子气,正一点点的往外冒头儿。   一个小时之后,所有选手重新回到台上,开始每人五分钟的拉票时间。前四位选手无一例外选择了“名次对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因为能登上决赛的舞台已经是大家对我的肯定”这类有虚伪嫌疑的谦虚方案,第五六七八位的选手则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能走到今天我必须感谢我的家人是他们一直支持着我鼓励着我我想对着电视机前的他们说我永远爱你们”这类绝对属于煽情的催泪版,女孩一号三号和另外三位选手则选择了亲切自然的真诚感言版,这招最中规中距却也最稳妥,至于鹿小雨和女孩二号,则在最后把收视推向了巅峰。   当女孩二号从空气中抓过来漫天花雨撒向孩子们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位观众都不再怀疑,这个人是今晚哦不,是这个大赛当时无愧的公主!从她第一次的魔术复活,到最后决赛的即兴儿童剧,她成了孩子们眼中不折不扣的花仙子,带着让孩子们无限幻想的神秘气息。她亲切,自然,温柔,美丽,孩子们在她的面前都会不自觉的开始听话,不自觉的想做个乖孩子。这是她的魅力,或者说是魔力。   大赛需要亮点,尽管亮点不全是冠军。鹿小雨最后一个出场,人们不是期待他来个逆转反叛黑马爆冷什么的,人们只是期待,他会给这样刚刚完美的□来个别致的谢幕。毕竟,他也是特别的。   鹿小雨拿过话筒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坏心眼。他想如果自己立刻声泪俱下说家庭多么多么困苦自己多么多么不容易亲人都走得多么多么早,会不会让观众从席位上摔下来呢。呃,起码他挨揍是肯定的了。就算观众不揍,组委会也会揍人。   呵呵,鹿小雨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开怀。嘴角上扬到一给美丽的弧度,鹿小雨拿着麦克风走到了舞台下面。舞台下面和观众席之间有条一米来长的间隙,厚厚的毛毯上正坐着刚刚演过猴崽子的小小群众演员。没人知道鹿小雨想做什么,难不成跟孩子们拉票么。   事实也正是如此。鹿小雨把话筒递到一个孩子手里,只有鹿小雨知道这孩子是这群小家伙里最不配合他的。孩子拿着麦克风愣愣的,一时间搞不明白状况,鹿小雨笑着把头靠过去贴近麦克风,全场都听见他温柔的问:“小家伙,我记得你叫豆豆吧。那么豆豆……你喜欢小鹿哥哥吗?”   阿门,童言无忌。豆豆想也没想脱口就是:“你坏,我才不喜……”   没等豆豆说完,鹿小雨便给豆豆身旁那个舞台剧里最配合的小家伙施了个眼神,叫牙牙的小家伙简直就是鹿小雨的贴心小棉袄,半秒钟就心领神会,一把抢过豆豆的麦克风,瞬间,他稚嫩的声音就享誉全场:“老大,豆豆这人不会说话!我们喜欢你,我们可喜欢你了!”   两秒的沉默,接着演播大厅爆发出无数的笑声和掌声。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鹿小雨眼角带着一丝得意回到舞台,他希望没有让观众们失望。幽默,尤其是孩子们无意中表现出来的带着童真的幽默,永远能触动人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那晚,鹿小雨当之无愧的成了本次大赛的最佳观众缘儿奖。至于台里要求的保优争三,鹿小雨也超额完成——二等奖,台里从来没有过的辉煌成绩。   陆朗又一次代表评委团给鹿小雨做了最后点评。   “与其说他的主持风格清新自然,不如说他本身就是个孩子。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对孩子们有爱,而是把孩子们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我之前一直不相信世界上有彼得潘,但我在鹿小雨的身上看见了只有孩子们才可能拥有的那种最纯粹的童趣……”   鹿小雨严重怀疑陆朗的副业其实是个写散文的。   第12章   当天晚上,组委会在宾馆开了庆功宴。评委选手外带组委会庞大的工作人员阵容悉数到场。鹿小雨忽然间觉得自己不像个选手,而也成了组委会的一部分,比赛也不再是比赛,大家不过各司其职,然后带给电视机前面的观众一场漂亮的视觉体验。   好与不好,没人可以评价。因为这就是这个时代独有的印记,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起码,观看者表演者策划者甚至赞助者都很尽兴。   先是组委会代表发言,说这次大赛圆满成功多亏了我们的选手啊评委啊工作人员啊反正能扯上关系的通通感谢了遍,然后带头喝了第一杯酒。   晚宴正式开始,刹那间,宾馆的宴会大厅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鹿小雨早就悄悄的蹭到了靠角落的席位上。那一桌的人大部分都去别桌敬酒了,还剩俩,已然阵亡。趴倒在桌子上鼾声如雷。鹿小雨浅笑着,忽然就想起了刘欢的那首“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是啊,几乎一个月的折腾,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鹿小雨!我就说怎么到处都没看见你,原来躲这儿来了!来来来,跟我去敬酒,你以为那么多次PK你是怎么过来的,啊?还不快去感谢评委老师……”   鹿小雨还没回过神儿来,手里就被塞进了满满一杯酒,然后整个人就被拖向了纸醉金迷的漩涡。那是大厅的正中央,那里有组委会的头头,赞助商的高层,获奖选手的代表,还有评委团的精英们。要不是碍于抱住大厅柱子的形象太过丢人,鹿小雨真就想那么干了——他压根不想去敬什么莫名其妙的酒啊!   呃……还有,这个拖着他的人到底是哪位大仙儿啊!   大仙儿把人拖到,就得道升天不知所踪了,只留下一句:“我可把咱们特有人缘儿的小鹿哥哥捉来了,诸位千万别放过啊!”   晕倒,他又不是唐僧肉!   人都到了,场面话多少也得来一点,不然木头桩子似的杵那儿多尴尬啊。鹿小雨在心里叹口气,然后举起酒杯,也不管在坐的认识不认识,套词儿说来就来:“那个……怎么说呢,赛前我们领导给我定的目标是保优争三,说要么跟着奖杯一起回来,要么随着奖杯远去再也别回来。我当时想这不强人所难么,比赛前我都想好以后做什么小买卖了。呵呵,说实话,我真没想到能得二等奖,这都多亏了评委对我的爱护,也谢谢赞助商和组委会筹划了如此精彩的比赛,让我们这些新人有了崭露头角的舞台……客气话也不说了,都在酒里。我先干为敬!”   鹿小雨话说得漂亮,酒也喝得痛快。全桌人的兴致都被挑了起来,连男的带女的统统见了杯底。那两个一路护送鹿小雨的女性评委更是又单独和他喝了好几杯。见气氛差不多了,鹿小雨推说还要去别桌敬酒,闪了人。可直到缩回大厅角落,他仍然感觉得到来自那一桌的目光。不好说善意还是恶意,总之,让鹿小雨如芒在背。   悄悄望过去,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鹿小雨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宾馆给大家订的房到明天上午十二点到期,可很多人酒席结束就走了。奔波了快二十来天,谁不想早早回家。选手想回去和家人报喜,工作者想回去和家人团聚。鹿小雨也想走,可惜距离现在最早的飞机,也是明天清晨的。   几杯啤酒对于鹿小雨来说没什么作用,酒席结束,他清醒无比的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房间本来还住着一个男孩儿,可惜复赛没过,早早就走了。   躺床上摆弄着手机,鹿小雨却迟迟没有打开。说不上什么心情。他从来这儿就没和陈涛联系,此刻的手机,怎么看怎么像定时炸弹,而那开机键,就是引线。   “你最好表现的乖点,兴许我一心软明天就回去了,不然你就等着我游遍首都吧……”鹿小雨嘟囔着,按下了开机键,他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眉眼间都带着满满的恶作剧的调皮,明媚而灿烂。   手机开启,先是安静了十秒,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短信息。好么,足足六十四条短信。除却电视台领导发来的四条,其余六十个全部出自陈同学手笔。鹿小雨咋舌,一来是感叹幸亏他的收件箱够大,二来则是惊讶于陈涛的执着,平日里连短信都懒得发的人,竟然……   没等鹿小雨感慨完,手机忽然毫无预警的响起。刚刚还念叨的人名此刻正在屏幕上跳得欢,鹿小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紧张起来,深呼吸两下,他按下了接听键。   “我以为你手机被人偷了。”陈涛低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听不出喜怒。   鹿小雨本来想说我关机我乐意你管得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呃,比赛期间不让用手机。不过你这点卡得也真准,我这儿刚开呢。”   “……”陈涛没接茬儿,只是淡淡的问,“该回了么?”   鹿小雨邪恶的笑:“好容易来次祖国心脏,能不旅旅游嘛!光那颐和园故宫八达岭长城就够我转悠一阵儿的!啥时候回再说吧。”   “旅游不用关机了吧?”陈涛忽然来了句。   “嗯?”鹿小雨没反应过来。   “不关就成。”陈涛似乎叹了口气,然后鹿小雨听见他说,“出去瞎晃的时候注意手机钱包,别在祖国的心脏被人黑了。”   “哦……”鹿小雨呆呆的应着。   好一会儿,鹿小雨才反应过来,刚想说我刚才骗你玩儿呢老子机票早早就买好了,那边的陈涛却忽然出声:“那行了,你早点睡。明儿多逛逛,回来给我讲。”语毕,没等鹿小雨开口,陈涛便单方面挂了电话。愣愣的坐在床头,鹿小雨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   鹿小雨忽然产生个大胆的假设,也许陈涛不是卡点儿卡得准,也许他……压根就没停过拨号。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这样的假设让鹿小雨胸口发闷。   敲门声突兀的响起,这是鹿小雨从住这儿起第一次听见敲门声,连客房服务都没来过,所以他有些意外。   “哪位?”隔着门,鹿小雨谨慎的询问。   “不才,区区陆朗。”门外的男声少了往日里的刻薄。   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复姓呢。鹿小雨翻翻白眼,打开了大门:“陆老师这么晚了有何指教?”   “看来我似乎不受欢迎啊。”陆朗笑着挑眉,“你堵着大门意思是让我就站在门外说?”   鹿小雨本来是有这心的,可让他这么一说,又不好意思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人起码在好几次关键时刻都帮了自己。   “那个……有啥话进来说吧。”鹿小雨还是把人让了进来。   陆朗倒是自在,坐下来大大方方给自己倒了杯水,轻抿一口,然后淡淡的看向鹿小雨:“要不要也来一杯?”   鹿小雨绝倒:“大哥,这是我房间。咱能有点客人的自觉不?”   也不知道自己那个词儿把陆老师刺激到了,反正鹿小雨话一说完,男人就笑得特大声,差点连手里的水杯都端不稳当。原来这家伙会笑啊。鹿小雨还以为那三人组是脸部神经有缺陷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影视圈的人都不正常。   “我不是影视圈的。”像是洞悉鹿小雨脑电波似的,陆朗笑够之后郑重的来了这么一句。   鹿小雨干脆不说话了,也不思考了,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政策,以不变应万变。   陆朗也不再啰嗦,把水杯放到一旁,抬眼上下打量鹿小雨。就在鹿小雨磨牙决定如果这人再把那种跟性骚扰无异的眼神保持十秒自己就直接出拳招呼时候,陆朗开了口:“我不是影视圈的,应该说,一个小小的影视圈还容不下我。那么,资质不错的小鹿哥哥,想不想再往高走走?”   ——恶魔伸出了橄榄枝。   “陆老师,你是不是对我评价忒高了点,论资质,你该找咱们的冠军妹妹,赶紧麻利儿的,晚了人家就跑了。”   ——鹿小雨讨厌黑色植物。   陆朗又端起了水杯,但没喝水,只是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好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鹿小雨面前。面对面,鹿小雨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这个人,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却比自己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的气场。   “我不是随便谁都拎的。也许,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陆朗的嘴唇轻轻的开合,像诱导,似蛊惑。   “我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拎的,你找别的塑料袋吧。”鹿小雨倔强的仰起头,漂亮的笑。   陆朗楞了一下,似乎被那笑容晃了眼睛,但很快又恢复淡漠。就好像刚刚的怔忪只是刹那的幻象,从未真实出现。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那么,可爱的小鹿哥哥,晚安。做个好梦。”陆朗的嘴角上扬出帅气的弧度,摆摆手,离开得潇洒。   门关上的刹那,鹿小雨受不了的对着天花板翻了今天第N个白眼。什么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搞得跟他表白了似的。鹿小雨不相信眼睛,因为两个外表完全搭不到一块儿的人也许拥有着同类的灵魂。这时候,鹿小雨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刚刚那人,活脱脱披着帅哥外衣的另一个陈涛。切,以为换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陈涛那种非人类,一个就够了。   第13章   送走陆朗,鹿小雨疲惫的连打好几个哈欠,懒懒的洗了漱,不一会儿就关灯躺进了床里。用柔软的棉被把自己包成蚕蛹,鹿小雨舒服的叹息。浓浓的睡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   忽然,鹿小雨跟通电了似的猛的睁开眼睛,因为他发现似乎忘记了某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费劲的把胳膊从裹得紧紧的棉被里拽出来,鹿小雨摸索了半天才在找着手机。   漆黑的房间,手机的光亮微弱却刺眼。六十条短信,二十四天的心情。   11.03   【10:56 靠,该下飞机了吧,怎么还不开机?】   【13:00 鹿小雨你是不坐飞机坐傻了?给老子开机!】   【14:02 鹿小雨,你是在首都吧,别是借着比赛的名义给我跑了……】   【15:30 看、到、短、信、马、上、开、机!】   【……】   11.04   【8:00 宝贝儿,早安。】   【10:00 对,你就一直挺着,谁开机谁王八蛋!】   【15:00 我说,你别是手机给人偷了吧?】   【……】   11.05   【22:00 问你同事,他们说你定时定点的搁电视上出现呢。靠,专心比赛也不至于到这程度吧!】   【23:00 你已经睡了吧。我今天不回家了,门卫老头儿现在看我跟防贼似的。】   【……】   11.06   ……   11.07   ……   11.13   【20:00 你是不属于那种贼热门的选手啊……】   11.15   【23:14 真想飞过去砍你……】   11.17   【22:38 我把遥控器丢窗户外面了。】   【22:40 想咬我不,那就麻利儿的会来!】   【22:42 那遥控器好不好配啊?】   【22:44 不知道把电视扔下去会不会砸着人……】   【22:46 呼,我还是回我那小窝呆着吧。】   【23:56 我到家了。窗户漏风更厉害了,他妈的冻死个人。不过老子忍了,起码这地儿没电视。】   【……】   11.20   【21:24 别问原因,反正回来你得赔我一千块钱。】   11.22   【0:15 这他妈的是主持人大赛还是国际马拉松啊,就算持久战也该结束了!】   11.23   【19:44 我发现其实天天吃红烧牛肉面也挺舒服的。】   11.25   【20:21 我又大扫除了,我多勤劳。】   11.26   【19:55 我可能是有点想你了。】   鹿小雨一条条读着,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慢慢的,过去二十四天的陈涛就在他的脑袋里活了起来,鹿小雨觉得自己好像压根没走,只不过变成了透明人跟在陈涛的周围,然后看着他生气冒烟儿抑或气急败坏。   鹿小雨几乎是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得意欢喜去读短信的,可看到遥控器被摔,那人还想砸电视的时候,鹿小雨就笑不出来了。心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酸酸的难受。他知道那叫心疼。   心疼遥控器呗。   心疼遥控器吧……   心疼遥控器么?   那之后,鹿小雨再看着短信,便有了种不忍心的感觉。陈涛到后面都不骂他了,反而是带有丝讨好的意味,可鹿小雨却开始嘴角泛酸,呼吸不畅。   【19:55 我可能是有点想你了。】   那是陈涛发的第六十条,在打来电话的一个小时之前。鹿小雨盯着那几个字,一直盯着,直到视线模糊得再看不清楚。   月牙白的柔光撒进窗棂。一些些落在地板上,那树影被映照得风姿绰约,一些些落进床铺里,那水珠被熏染得璀璨晶莹。   不知过了多久,鹿小雨轻轻呼吸,开始编辑新信息。   【狼崽子,本大爷明儿起驾回宫,赶紧红毯铺路夹道欢迎不来个满汉全席我跟你急!】   发送完毕,鹿小雨静静地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谁知等了半天居然没等来回信儿。鹿小雨怒了,合着你还大牌上了!   就带着这样奇怪而扭曲的郁闷,鹿小雨扁着嘴进入了在首都的最后一个梦乡。梦里,还是有陈大怪兽。   那么,现在让我们看看,另一个城市的二十四天,究竟是怎样过的呢。   第一天,鹿小雨手机死活打不通,陈涛急得一宿没睡。   第二天,陈涛嘴里起了大泡,他怀疑鹿小雨手机被人偷了。   第三天,陈涛从114查到了电视台电话,结果才知道那死孩子正在电视上撒欢儿呢。那一夜,陈涛终于睡个好觉。   ……   第十天,陈涛好几天没去鹿小雨宿舍了,窝在游戏厅里,几乎埋进了烟灰里。   ……   第十五天,陈涛在看电视还是不看电视间纠结了很久,纠结的脑袋要爆炸,最后还是咬着牙坚持着听了鹿小雨的嘱咐。代价是牺牲了一个遥控器,和吹了一夜的冷风。   ……   第十八天,陈涛忽然发现和远在祖国心脏的正继续散发耀眼光芒的鹿小雨一比,自己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社会米虫。鹿小雨的电话还是没通。发疯了玩了一夜老虎机,陈涛输掉一千多块。老板说搁他下个月的工资里扣。   ……   第二十一天,陈涛已经连续吃了七天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   第二十四天,陈涛的思念到达了他所能负荷的底线,他记得自己似乎发了条短信,呃,也许没有,他记不清了。鹿小雨的电话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女声,可那个家伙说他要在祖国的心脏旅旅游。陈涛几乎要把手机捏碎。可他太累了,已经没有了吼的力气,就让他这么睡过去吧,最好一睡N天,这样醒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能见到那个小白眼儿狼?   鹿小雨发短信的时候,陈涛正在做梦,十分钟之后,鹿小雨也见了周公。   两个城市,两个同样睡姿不雅的人。好眠正酣,不知道他们是否做了相同的梦……   鹿小雨从机场通道往外走的时候,险些来了个踉跄。他甚至有转身折回去的冲动。簇拥的人群,嘈杂的呼喊,大把大把的鲜花……冷静,咳,五颜六色的牌子写得明明白白,那粉丝团不是接他的。但是,鹿小雨咬着牙瞄到人群另一边的某个人,大大的白色纸牌子,重重的黑色毛笔字,鹿小雨三个字歪歪扭扭几乎看不出样子……冷静,靠,他没法冷静!就陈涛那道具传神的,加点白布他就可以直接永垂千古了!   既然逃不掉,鹿小雨只得压低帽子,然后蹭蹭几步走到陈涛面前,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他扯出了机场。当然,那个极具特色的纸牌子英勇的因公殉职。   “你就是这么夹道欢迎的?”出租车上,鹿小雨恨不得掐住陈涛的脖子把他脑袋当拨浪鼓摇。   陈涛没说话,忽然一把搂住鹿小雨,紧紧的搂着,然后疲惫的笑:“我没看电视,一眼都没看。”   鹿小雨不知所措,赶紧对着大张着嘴的出租车司机慌忙解释:“我刚回家,那个……我哥有点激动,有点激动。”   单纯的司机先生点头微笑表示明白,终于发动了汽车。   鹿小雨这才长舒口气。陈涛还没撒手,头发蹭得鹿小雨脸颊发痒。又想气又想笑,最终,鹿小雨抬手轻轻拍着那家伙的后背,轻叹着:“我回来了……”   得,不怕河东狮子吼,就怕狮子变温柔。陈涛对于鹿小雨难得的温情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把人松开,然后瞪大眼睛跟看见了黑山老妖似的。鹿小雨被看得很受伤,刚刚冒点头的对那家伙的心疼完全消散了。   眉一横,眼一瞪,小鹿哥哥变身从来不需要过渡:“说吧,我家那遥控器你准备怎么赔?”   当然,在出租车抵达鹿小雨家搂下时,关于遥控器的问题早就被搁置到三零零零年了。   陈涛就进屋开始就变得很沉默,鹿小雨没话找话问他“你晚上又跟这儿蹭住啊”的时候,他也只是嗯了一声。鹿小雨有点郁闷,靠,机场举牌子的热情劲儿哪去了!   鹿小雨打死都不承认他其实是挺期待体验一下小别胜新婚的,可狼人现在不变身了,难不成要他牺牲一下把狼人扑倒?   洗漱也是在沉默中进行的,一前一后,看起来就像鬼屋幽灵居家版。等到俩人并排躺到床上,鹿小雨使劲压抑着莫名其妙的烦躁,对着天花板咬牙切齿:“陈涛,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另一旁的陈涛闻言毫无反应,也是木然的盯着天花板:“外面折腾了快一个月,好容易回家,你赶紧睡吧。”   鹿小雨终于怒了,他一个翻身来到陈涛上方,与男人面对面,眼对眼:“你他妈的就一点想法儿没有?啊?合着老子出趟差回来掉价了是吧!”   扶正鹿小雨的身子,陈涛一字一句的警告:“鹿小雨,你别又招我。我他妈的现在满脑子想法!”   离近了鹿小雨才看清,陈涛那眼神哪儿是木然啊,分明赤目充血极端欲求不满着呢。好么,这时候他倒是知道忍了。   看着陈涛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鹿小雨来了坏心眼。只见他轻轻趴下,把脸贴到陈涛胸膛,不意外的听见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舔舔嘴唇,鹿小雨轻轻开口:“知道我这阵子累,怕把我再折腾坏了,是不?”   陈涛没出声,算是默认。   鹿小雨笑出了声,笑得陈涛胸膛一震一震的:“你当我组装的啊,还能给折腾散了?”   这时候要是再不明白鹿小雨的意思,陈涛同学这二十四年也算白活了。于是电光火石间,陈涛就反客为主把小鹿牢牢压到了自己身子底下,二话不说就是一顿啃。   这一次接吻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吻出了风格吻出了水平吻出了陈鹿两军未来继续友好的无限可能,所以当陈涛结束这一吻的时候,那眼神儿都是难得的深情。不怪陈涛腻味,实在是他从来没搁鹿小雨这得过如此直接的邀请,于是此刻心情自然高兴。   呃……好吧,他承认,他快乐的几乎蒸发掉。   第14章   之前我们已经说过了,鹿小雨同学是来了坏心眼。那么这个坏是体现在什么地方呢?让我们把目光转回床上。   陈涛几乎是带着虔诚的心情脱下了鹿小雨的衣服,然后又用秋风扫落叶般的速度扒光了自己,克制着冲动的心情尽可能温柔的把人覆盖住,陈涛从来没试过这么温和的前奏,所以实施起来难免生疏。   他先是轻咬了几下鹿小雨的嘴唇,然后一点点的,暧昧的在鹿小雨的胸前流连。鹿小雨被弄得浑身麻麻的,不小心舒服的哼了出来。陈涛像是受了极大的鼓励般,更加卖力的取悦着身下的人儿。   恍惚间,他感觉到鹿小雨的手插进了他的头发,一下下的抚摩着,很舒服。   “陈涛……”鹿小雨忽然出声。   陈涛疑惑的抬起头,对上了鹿小雨沾染着情欲的眸子,似乎蒙上了层水气般,撩人。陈涛困难的咽了几下口水:“嗯?怎么了……”   鹿小雨伸出胳膊,把陈涛轻轻环住搂下去,热气吹在了陈涛的脖颈:“我想弄你……”   人家都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轮到鹿小雨这儿就变成给了甜枣再打一巴掌,先甜后苦了。   陈涛直觉的就是皱眉,把鹿小雨的胳膊从脖子上拉下来,陈涛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那个居心叵测的小白眼狼:“嗯哼,我说这么今天这么听话呢,合着在这儿等我呢……”   鹿小雨也不急,轻叹一声,就那么看着天花板,然后嘴一扁:“我听人家说八达岭长城可壮观了,没登过的那都不是好汉,我听人家说故宫可美了,没逛过的那都不算去过北京……”   “……”陈涛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鹿小雨每说一个字跟拿小钢针在他戳他心尖似的,然后留下无数名为愧疚的小坑。   就在心脏马上要被戳成月球表面的时候,陈涛终于举手投降:“得,你看着弄吧。”陈涛豁出去了。谁让他就是那没文化的恶霸土匪,就是那剥夺鹿小雨当好汉机会摧毁鹿小雨感受首都文化底蕴的刽子手呢。   陈涛的话就像个控制阀,鹿小雨一扫之前的萎靡不振,掀开,起身,翻身,压倒,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半秒钟就被移形换影的陈涛严重怀疑这家伙私底下练过,不然怎么就跟做好几百次了似的。   陈涛这么想可真冤枉鹿小雨了,他还真没课外练习过,只是无数次在脑袋里YY来着。所以进入实战,仍然驾轻就熟。一口咬在陈涛脖子上,鹿小雨总算当了把披着鹿皮的狼。   可惜,YY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陈涛那身子更是对这种阵势完全不适应,鹿小雨使劲浑身解数都没能让底下的人放松紧绷的身体。连一根手指都困难,更别说其他了。   “陈涛,你就不会放松啊!”鹿小雨满头大汗,肥肉搁眼前飘来荡去却怎么都叼不进嘴里的滋味实在难受。   “靠,你让我怎么放松啊!”陈涛觉得鹿小雨完全是上面说话不腰疼。   鹿小雨皱紧眉头,及时的调整了策略。强攻不行,看来只能智取。放弃了后面的探寻,鹿小雨灵巧的手指攀上了陈涛的前端,轻重得当的抚慰,终于慢慢让陈涛又精神起来。见时机成熟,鹿小雨低下头,轻轻含住了那里。   陈涛瞪大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这一次的头皮发麻完全是因为刹那间流窜到四肢百骸的极致快感。鹿小雨,那个成天拿鼻子看他的小白眼狼,居然在为他……   鹿小雨的技巧很生疏,但紧紧是简单的吞吐已经让陈涛彻底沦陷。手指深深插入对方柔软的黑发,陈涛完全是下意识的夺回了操控权。   速度越来越快,进入的也一次比一次深,完全没有经验的鹿小雨几乎被弄得窒息。终于,陈涛到达了愉悦的巅峰,在爆发的瞬间,陈涛一把推开还有些恍惚的鹿小雨,这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动作。粘稠的液体喷溅到鹿小雨的胸膛,总算把他的魂儿拉了回来。   鹿小雨以为陈涛会射在他的嘴里,毕竟已经被快感彻底冲昏头脑了不是么。啧,笨蛋。   叹息着,鹿小雨趁陈涛的元神还在天堂唱歌的时候,手指沾了些体液,轻而易举的攻进了肖想已久的城池。陈涛还在高潮余韵中的身体再没有抵挡的力量,鹿小雨开拓的差不多了,终于挺身而入。   “啊……”陈涛闷哼,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儿来,可见鹿小雨趴自个儿身上不动,又怒了,“你他妈倒是动啊!”   鹿小雨又气又委屈:“我他妈的不是怕你疼吗!”   陈涛气绝:“奶奶的你都进来了还想这些有屁用!赶紧给老子速战速决!”   鹿小雨被气得牙根儿痒痒,你不是让速战速决吗,行,小爷我就给你来个论持久战!   于是,战斗就这么开始了。但最后到底是侵略者赢了还是抗战分子胜利了还真不好说。反正陈涛到最后嗓子都快嚎哑了,小白眼儿狼是真不知道啥叫节制啊。至于鹿小雨,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都不会想要二次侵略了,侵略陈涛,真他妈的累!   仰面朝天望着日光灯,刚掐完的俩大侠开始运气调整呼吸。   “喂,气儿喘匀没……”陈涛哑着嗓子问。   “干嘛,还想来啊?”鹿小雨坏笑道。   “滚,这回可该我了!”陈涛连忙扞卫自身权益。   “嗯,该你该你……”鹿小雨也懒得争了,他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旅途的奔波加上刚才的折腾,已经让他体力彻底透支,“让我再歇会儿……怎么说我也算把俩第一次都贡献你了……”   陈涛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他领悟鹿小雨话里的意思惊喜的转头去看那人时,人家小鹿哥哥早和周公喝上铁观音了。   “靠,占完便宜就不还了……”陈涛嘟囔着,末了却只是无奈的笑笑,然后拉上被子把鹿小雨盖了个严严实实。陈涛没有察觉,他的动作满是宠溺。   鹿小雨给了他两个第一次,可他就还了一个。那剩下的,他用自己补上,成不?   十二月的某个傍晚,城市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小小的,半日就化了。街道被融化的雪花弄得潮湿一片,空气里都溢满了冬的香气。   从公司到宿舍只有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可最近,鹿小雨总会走上半个多小时。很多时候他都在想事情,然后想着想着就不知道会在哪里停下来,鹿小雨发现,他连一丁点儿一心二用的能力都没有。   有的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明明嘴上说着加油加油一定要夺个大奖回来,可等他真的得了奖,事情却完全变成另一番样子。明里恭喜恭喜不绝于耳,暗里却离得他越来越远。最近领导找他谈了几次话,大意就是不能因为在外面获了奖就和同事产生距离,鹿小雨无从辩解,因为他任性的形象已经在领导心里根深蒂固。任性他承认,但他却从来没有害过一个人,他敢对天发誓,他对每一个人都百分百的表里如一。真诚,那是他最骄傲的。   叹口气,鹿小雨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烦心事。既然下了班,就该把工作全部忘掉。这样想着,鹿小雨又来了精神。结果精神一集中他才发现,就在刚刚走神儿的短短几分钟,自己竟然走到了偏离回宿舍的方向另一条小路上。   鹿小雨懊恼的抓抓头发,刚想往回走,忽然觉得这路似曾相识,好像什么时候来……啊!鹿小雨想起来了,陈涛工作的游戏厅就在这条路上,某次打出租车路过的时候那家伙给他指过的。   心血来潮,鹿小雨就想去陈涛工作的地方看看。陈涛很少提起他打工的地方,每次一说也肯定是眉头紧皱爱理不理的样子。鹿小雨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不就是有赌博机的地下游戏厅么,自己以前又不是没去过,切,陈涛还真以为他鹿小雨是涉世不深的未成年儿童啊。   凭借着零零碎碎的记忆,鹿小雨楞是把那游戏厅给找着了,穿过狭长幽深的楼梯,鹿小雨推开了游戏厅的大门。   看见鹿小雨的时候,陈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眼前一片乌烟瘴气,笼罩其中的鹿小雨更像个虚幻的残像。纯白的羽绒服,干净的淡蓝色牛仔裤,暖意融融的鹅黄色围巾,还有修剪得层次分明的漂亮头发,鹿小雨就像迷路的天使,不小心闯进了人间的最底层。   狂热的人们没有注意门口,他们更关心眼前的机器这一次带给他们的是惊喜还是灾难。只有陈涛越过人群,仰望着他的天使。   一步,再一步,天使正向他走来……   “陈涛?你傻啦!怎么眼珠子都不转了?”   呃……更正一下,是伪天使。   鹿小雨的声音终于把陈涛拉回了现实,几乎是立刻的,男人就皱起了眉:“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视察工作!怎么的,有意见?”鹿小雨被问得很不爽,这又不是什么诡秘禁区的,他有什么不能来的。   “靠,你是老佛爷行了吧。”陈涛说完,转身走到另一边和正瞪大眼睛看热闹的小周说了几句话,后者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但最终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陈涛很快又折回来,然后拉起鹿小雨就往游戏厅外走。   “怎么了?你不上班了?”   “今天提前下班!”   “喂!你别拉我呀!我才刚来,还没玩点啥呢——”鹿小雨莫名其妙,几乎是被陈涛死拽着拖出了游戏厅。   陈涛说不上自己现在什么心情,鹿小雨和那个地方根本是格格不入的,他站在门口的时候,看着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一个……和自己不同世界的人。陈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烦躁过,他不希望鹿小雨在那里出现,确切的说,他不希望鹿小雨看见他的世界,哪怕是一丁点儿。陈涛,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见他和鹿小雨的差别。   胸口闷闷的,就像被人迎头打了一拳的难受。陈涛明白,那是他自和鹿小雨重逢后一直想极力忽略的,扎根在他心里最深处的,自卑。   第15章   天上又星星点点飘起了雪花,还来不及落到地上,就已经化作水汽融进冷风里。陈涛打了个喷嚏,鹿小雨得意的笑笑,把围巾围得更紧了。   “以后没事别往那儿跑。”陈涛忽然开口。他把手插进口袋,缩了缩被冷风侵袭的脖子。又像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有事也别去,打我电话就行了。”   鹿小雨切了一声:“你当我爱去啊。”   对话就此结束,各怀心事的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家。   鹿小雨最近本来就很郁闷,以为今天去陈涛那儿能给他个惊喜,结果倒好,自己纯粹自作多情。   陈涛知道鹿小雨不高兴了,可他束手无策,总不能说不愿意鹿小雨去那是嫌自己丢人吧,靠!要真说了,那绝对是华丽丽的二次丢人。   晚上俩人都不想吃方便面,最后叫的外卖饺子。鹿小雨习惯吃三鲜的,陈涛非要吃牛肉的,后来各自要了两斤。吃的时候陈涛非要也尝尝三鲜馅的,他还不自己夹,非得等鹿小雨夹起来后再从人家筷子底下抢,美其名曰这样有成就感,弄得鹿小雨恨不得拿筷子捅他。   酒足饭饱,鹿小雨太上皇似的靠沙发上不动,陈涛不太甘愿的草草收拾完碗筷,然后才在鹿小雨的怒视下死皮赖脸的挤进小沙发。   “离我远点!”鹿小雨余怒未消,见着陈涛那张脸就想揍人。   “喂,我说,你是不是在单位里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了?”陈涛眯起眼睛,淡淡的问。   鹿小雨愣了一下,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马上否认:“没啊,你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我上哪儿听消息去,我靠的是敏锐的观察,知道不?”陈涛受不了的撇撇嘴,要说鹿小雨机灵的时候机灵,这迟钝的时候也真是够笨的。他能从哪听来消息啊,他俩的社会关系网压根就没有一条线重叠,“说吧,受啥委屈了,要不要我摸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搁胡同口把人堵住然后套上麻袋就是一顿胖揍给你出出气?”   “你这业务够熟练的……”鹿小雨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眼角却悄悄带上一丝笑意。   “嗯那,还一次都没被逮过呢。”陈涛笑得狡诈。他有无数种方法能让鹿小雨说实话,可他一个都不想用。看鹿小雨脸色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别人的眼睛都是心灵的窗户,他直接就是心灵的镜子,高兴什么郁闷什么烦什么愁什么往里一瞧,一清二楚。鹿小雨不想说,他就当回知心哥哥吧。   越想越觉得自己人格无比高大,陈涛那爪子就捏上了鹿小雨的脸。捏一下不过瘾,再来一下,哟,还挺有弹性的,继续……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占便宜没够呢!”鹿小雨终于开始奋起反抗。   陈涛是谁啊,打小就是格斗出身,招式没一个好看的,但绝对实用。三俩下就把鹿小雨按自个儿怀里了。还搂得贼严实。   “服不服?”陈涛得意的嘿嘿笑。   “……”鹿小雨沉默。没办法,嘴忙着呢。   “行,你光靠这牙口就能活一辈子。”陈涛嘶嘶的吸着凉气,想着一会手腕上肯定又得添个表盘。   见陈涛连挣扎都不挣扎了,鹿小雨很没成就感。松开咬了好几分钟的手腕,鹿小雨一脸郁闷:“你咋连痛觉都没了呢?”   “经脉尽断了。”陈涛一脸凄楚。   别人怎么谈恋爱的陈涛不知道,反正到他和鹿小雨这儿,你就甭去找什么花前月下浓情蜜意了,警惕别被流弹误伤就不错。呃……谈恋爱……陈涛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说法。   鹿小雨不知道陈涛已经单方面给他俩的关系定了性,他要是知道那绝对能把房顶掀了。你见过谁家谈恋爱跟格斗似的,虽然他俩该干的不该干的全干的,但顶多就算个……呃,有性同居。   咳,会掀房子的不只鹿小雨,陈涛也熟练着呢——如果他听到那四个字的话。   把鹿小雨圈进怀里,陈涛才发现这家伙手脚凉得不像话。皱着眉把那两只冷冰冰的手捂进自己手心,陈涛调整下姿势,把人圈得更紧了:“大老爷们儿哪有手脚这么凉的?你小子平时也不锻炼锻炼。”   “那我天天跟狗熊摔跤啊?我这就是体质问题!”鹿小雨倔强的还嘴。   “是是是,您老人家那底子虚,得大补……”陈涛掐着嗓子怪声怪气,“那您看回头我是让御膳房准备蒸鹿肉烧鹿腿还是炖鹿茸啊?”   “陈涛,你怎么不把自己切吧切吧炖了!”鹿小雨恨得牙根痒痒。   陈涛贴着鹿小雨耳朵呵呵的乐:“我不行,皮糙肉厚又没啥营养。”   鹿小雨被他弄得耳朵发热,一边躲还不忘反击:“没关系,你现在就跟窗户边站着,多吸收点月光之灵气天地之精华……”   “那要是变身了我可不负责。”陈涛居然说得一本正经。   鹿小雨挑眉:“变身好啊,我还没吃过狼肉呢,不知道补不补?”   陈涛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既然群众都提出要求了,我做点牺牲也认了。”   鹿小雨满意的笑笑,正准备对其难得的听话进行口头表扬,就听陈涛嘟囔着又加了一句:“反正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   “……”鹿小雨瞬间纠结。   变身后果是具有多样性的——小鹿哥哥领悟的有点晚。   那一晚陈涛的变身很成功,不过他既没蒸鹿肉也没烧鹿腿更没炖鹿茸——陈大灰狼直接捕捉的活食。完事儿后还抱着食物一起观赏天花板。   “喂,你不困啊?”   “你困了?”   “嗯。”   “那你就睡呗,不用管我。”   “……你他妈的跟天蚕丝似的捆着我怎么睡啊!”   “呃……搂着你踏实。”   “我还能长翅膀飞了?”   “说不好,没准你半夜就跑了。”   “……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黑暗中,鹿小雨看不见陈涛苦涩的笑。他只能感觉到那家伙把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然后一下下的,轻轻的蹭。   “我上辈子肯定是个大善人……”寂静的夜里,陈涛浅浅的呢喃。   鹿小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不忘回一句:“不带这么夸自己的啊……”   “呵呵……”陈涛轻轻笑着,咽下了后半句。   ——不然老天爷怎么就把你扔我身边了呢。   第16章   临近年关的某天下午,陈涛正懒洋洋的缩在军大衣里,木然的窝在游戏厅的一角。最近,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让天气急剧降温,没有暖气的游戏厅就跟冰窖似的。赌得热火朝天的客人们没感觉,可苦了陈涛。军大衣穿身上已经不管用了,得脱下来盖着,多少还能有点热乎气儿。陈涛现在的愿望就是别碰到不长眼闹事的客人,这样他就不用离开暖洋洋的临时被窝。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刻响的。鉴于鹿小雨持续不懈的抗争,陈涛已经把来电铃声转换成了在鹿小雨看来比较有品位的斯特劳斯圆舞曲。而此刻,优雅的管弦乐忽然飘进乌烟瘴气的空间,像把利剑将混沌的世界划出一片清明。   冥冥中,有些东西即将改变。   “喂,谁呀?”对于陌生的号码,陈涛的字典里就没有客气俩字儿。   电话那头先是一愣,接着响起一阵爽朗的大笑:“我说,你小子怎么还跟高中一样横冲直撞的,来句你好能累死啊!”   “累不死,但是浪费。”陈涛嘴里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白范,你小子总算知道回来了?”   “哪里都不如家里好,我算明白了。”   “切,让你当初死活都要出去闯,摔疼了吧!”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告诉你,老子这也算小规模的衣锦还乡!”   “嗯哼,小规模的。”   “行了,不和你废话,等我安顿好了改天找你喝酒。”   “怎么的,好几年没见就拿这么两句话打发我?”   “那个……我这还是外地号漫游着呢……”   “靠,那你不早说!我这他妈的双向收费!”   挂上电话,陈涛觉得神清气爽,胳膊腿也跟刚拔完火罐似的热热乎乎。   白范是陈涛高中时候最铁的哥儿们,俩人也不知怎么的,打从认识那天起就特意气相投跟亲哥俩儿似的,然后就勾肩搭背的做尽了那个年龄能做的坏事。可以说,陈涛高中生活的几乎所有片段里都会有白范的身影。   呃……除了……   陈涛高中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可真正和别人耍却是毕业以后的事儿,所以,陈涛在白范那里也就只隐瞒了这么一件事儿。   白范学习比陈涛强不了多少,但志向比陈涛远大多了。高中毕业就南下去了祖国的窗口,改革的最前沿,美其名曰自我实现,一晃五六年。除了第二年春节回来俩人匆匆聚过一次,后来再没见过。他也从来不上网,所以陈涛基本上算是和他断了音信,只是偶尔在网上碰见其他高中同学,打听打听确认这小子还活蹦乱跳着,就行了。   如今,那家伙居然就这么回来了!陈涛挂上电话还是觉得没什么真实感。他最铁的兄弟,就要回来了么。   陈涛的不真实感,在三天后见到白范的瞬间,就像太阳下的肥皂泡,破得无影无踪。那人比以前壮了点,黑了点,还沧桑了点,可眉宇间的那股子劲儿,压根没变。陈涛特想上前使劲抱抱对方,不料被白范抢先一步,自己倒成了被占便宜的那个。   “差不多得了,想我也不至于抱起来没完哪!”陈涛笑着揶揄。   “你以为我稀罕抱你,哥们儿跟这里快等半个小时了,差点成冰棍。你不该贡献点热量啊。”白范说完放开陈涛,指着街边左一家右一家的店铺,“烧烤火锅东北菜,你想来哪个?”   “哪个下酒?”陈涛问。   “就咱俩,干喝就行。”白范大言不惭。   “哟呵,去外面几年出息了,敢跟我这儿叫板?”陈涛哼着,挑起了眉毛。   白范继续火上浇油:“你敢不敢吧?”   “那还说啥啊,走吧!我把话说前面,你倒了我可不负责抬啊!”   就这样,两个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非常幼稚的勾肩搭背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了一家东北菜馆儿。酒上的快,菜也很快追随而来。等啥啊,开喝呗。   话说的猛,酒也喝得快。可不是有那么句话来着,高兴的酒是怎么喝都没够。一打啤的下去了,俩人愣是半点醉意没有。倒是那嗑越唠越热乎。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陈涛随口问。   “嗯,在哪儿都是干,何必非外面漂着。”白范一仰头,又一杯下肚,“这几年我才琢磨过来,哪儿也不如家里舒坦。你就啥也不干,走大街上光听别人说话都舒坦。那就是乡音!”   陈涛没出去过,所以也没办法理解此刻白范眼里闪烁的如此深沉的光。但起码有一点他听明白了,以后见天儿的都能看到这家伙了:“对了,回来以后准备干点啥啊?”   “还没想好,不过我打算做点小本生意,”白范比划个拍拍腰包的动作,“咱现在是小规模的衣锦还乡,将来就得大规模的光宗耀祖。”   “你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邀请我打劫你。”陈涛翻了个白眼。   “别总说我呀,你最近干嘛呢?”白范忽然好奇起来,“这几年就没听你有啥动静。”   “我?混着呗。”陈涛吊儿郎当的扯扯嘴角。   砰的一声,白范的酒杯也不知道怎么被碰到了地上,白范没管,而是继续冲着陈涛乐:“混也得混出了模样,混不出还混个屁呀。”   陈涛看着白范,不知不觉就把眉毛挤成了小山。也不知道是白范说到了点儿上,还是自己情绪正好到位了,陈涛啪的一下就把酒杯摔到了地上,然后冲着白范咬牙切齿:“老子打今儿起就以你为榜样了!老子要奋斗!”   “以我为榜样?”白范瞪大眼睛愣在那儿,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点着了炸弹,“大哥,我那杯子是不小心掉的,您这可是硬摔的。”   “啥玩意儿?我说的是奋斗!”陈涛继续怒目圆睁。   好在饭馆儿嘈杂的很,没人注意角落里已经损坏了两个饭店物品。要不是了解陈涛,白范还真以为他注射了什么违禁药品呢。好家伙,喝红牛了吧。   调侃归调侃,白范多少看出了点门道,他瞅着陈涛,笑着问:“你这是跟谁治气呢?”   “……”陈涛没回答。杯子报销了,他直接拿过啤酒对瓶吹。咕咚咕咚的,跟不要钱似的往嗓子眼里灌。   打死陈涛他也不会承认,之所以发疯是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前两天抬杠时候鹿小雨说的话——你就混吧,要是能这样混到八十也算你能耐。   陈涛什么都不怕,却他妈的一点都不想让鹿小雨看不起。再延伸一点,他想对鹿小雨好,实心实意的。精神层面的好咱就不分析了,反正陈涛就差把鹿小雨搁心里头烧香供着了。但是物质层面呢,实实在在能看得到的东西呢?车子,房子,票子,陈涛一概没有。别说给别人遮风挡雨了,他到现在还蹭人家鹿小雨的房子住呢。   高兴的酒喝起来没够,可这郁闷的酒,几下就给陈涛喝高了。喝高了也不嫌丢人了,陈涛拉着白范的手就开始诉衷肠:“我以前看文章里都说人得有追求,得有理想,起码得有个奋斗目标,我觉得那都是胡扯,你目标达不到,还不是一样继续混着……可我现在才明白,这有了目标真不一样,达不到你真是抓心挠肝的憋屈啊……”   白范艰难的把自己的小嫩手从陈涛手里抽出来,然后颇为同情的看着自己的哥们:“我说,你小子别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怎么着,大户人家,看不上你,嫌你穷?”   白范没听清陈涛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当他默认了,继续苦口婆心:“别怪哥们说话不好听,她给了你动力是好的,但这样的人咱可不能要。你想啊,她没钱的时候嫌你,那有钱了你说她是为了跟你啊还是为了跟你的钱啊……”   陈涛抬起迷蒙的眼睛冲白范皱眉,好半晌,才大声嚷嚷:“啥大户人家啊,小破孩儿一个……”   “啊?”白范愣了。   陈涛不理他,望着无穷远处,眼里开始闪烁幸福的光:“呃……虽然是个小白眼狼,但是呢,就跟北极星似的……北极星知道不?就是天上最亮的那一个,看一下都晃眼睛的。呵呵……你说这么一宝贝怎么落我手了呢,我上辈子应该也没做啥好事儿啊……嗯,肯定是我家祖坟上多了几根儿草……”   白范张着嘴,喘了半天气儿愣是不知道说什么,谁来告诉他,眼前这彻底陷入花痴状态的人真是自己那一起胡同口堵低年级同学的哥们儿么?   那一晚,陈涛喝得烂醉,白范打包把人带回了自己家。后来把陈涛扔进沙发的时候不知道磕到了哪里,一直睡得跟猪似的男人忽然猛地眼睛,紧接着就冲着天花板出了一记直拳,大声重复了那句酒桌上说了无数次的话:“要——奋——斗——”十秒以后,醉鬼继续鼾声如雷。   白范靠在洗手间门框那儿,边刷牙边欣赏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羡慕。这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应该很美好吧。   第17章   对于那天晚上自己到底说了什么,陈涛压根没一点印象。只知道早晨起来手脚酸疼的委屈在小沙发里,而白范却在大床上做着静止的伸展运动。要不是看在白范刚漂泊回来的份上,陈涛那一脚绝对能踹出去。   见过白范不久,就到了春节。这算是陈涛和鹿小雨第一个正经过的除夕,颇有点特殊意义。俩人从超市买了饺子、熟食还有瓜子花生啥的,满满几袋子,鹿小雨一路哼着小曲儿回的家,身后则跟着腰包空了但心里舒坦的陈涛。   其实鹿小雨很少花陈涛的钱,一方面他没有花别人钱的习惯,另一方面他知道陈涛没啥家底儿。今天算破了例,谁让陈涛一副敢和他抢结账他就拼命的劲头。   从年货市场回来,鹿小雨把买来的东西一样样的归置好,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摆桌上的摆桌上,最后拿出了街边买来的对联,对着陈涛吩咐:“去,把对联贴上去。”   “你上辈子肯定是老佛爷级的,这给你娇贵的……”陈涛嘟囔着,还是认命的拿过对联往门口走。   “唉,娇贵有啥用,少爷的身子跑堂的命……”鹿小雨还煞有介事的感叹。   “鹿小雨,腐败死你得了!”陈涛一边痛斥,一边乖乖的穿鞋到了防盗门外。   鹿小雨咧嘴无声的笑。他也不知道为嘛,反正最近使唤起陈涛来变得得心应手,尤其是看那家伙皱着眉毛一脸郁闷还是乖乖听话的样子,心情就跟氢气球似的飘呀飘。陈涛在宠他,鹿小雨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他感觉到时,狼爪子已经彻底磨平了。   呃……床上除外。   胡思乱想之际,外面忽然传来咣咣的凿门声。隐约还有某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鹿小雨,你他妈的给我开门!”   鹿小雨想仰天长嚎,贴个对联也能把自己锁外面,这人什么脑子啊!   开了门,就见陈涛灰头土脸,手里还捏着那上联。鹿小雨笑得前仰后合:“这事儿我得写博客上,很经典啊……”   陈涛没好气的敲他脑袋:“记得后面再补充几句,某个小白眼狼使唤别人贴对联结果不给胶水!”   鹿小雨愣住,自己完全把这茬儿忘了。陈涛一看就明白眼前的家伙压根儿没准备那道具,气得差点吐血:“赶紧让我进去,靠,这楼道理全他妈的阴风……”   “谁让你大冬天穿裤衩背心出去的……”嘴上这么说,鹿小雨还是把人让了进来。   陈涛一进屋就钻沙发里拿衣服把自己盖上了,捂得这叫一个严实,末了就露出俩眼睛向鹿小雨表达血泪控诉:“咋办?先说好了,我可不下去买!”   “懒死你。”   “……那是我的内心潜台词!”   最后,俩懒人谁也没下楼买胶水。都说逆境能激发智慧,这话一点不假。小鹿哥哥耐心在厨房熬糨糊的身影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是对粮食的浪费……”陈涛靠在厨房门框上,凉凉的叹息。   鹿小雨赏他一个白眼:“这些面粉是为弘扬我中华民族传统习俗而牺牲的,光荣。”   陈涛笑:“那就没有不光荣的了,粘啥都是为人民服务么。”   “那不一定,”鹿小雨举起推勺端详了半天,忽然一声叹息,“比如粘别人作业本儿……”   陈涛心虚的咽了咽口水:“什么呀……”   “你再装!”鹿小雨开始咬牙切齿,“我那数学作业本儿刚用两页,就给你粘成板砖了!他妈的,你到底刷了多少层糨糊啊!”   “一整罐……”   “……”   “后来我不是又赔你个新本儿嘛……”   “一边儿去!那都啥时候了,我作业还是没交上!”   “我看数学老太太挺喜欢你的啊。”   “嗯哼,所以对于我第一次没按时交作业采取了高度重视的态度,你试试被她念叨俩小时!”   “……”   “怎么着,词穷了?终于意识到当年给我幼小心灵带来多大创……”   “等等!该不会……”   “什么?”   “后来我翻箱倒柜都找不着语文作业本末了被那女的罚墙根站了一节课,别是你打击报复吧!”   “呃……什么呀……”   “鹿——小——雨——”   “在呢在呢,真是,多少年了你咋才反应过来……”   “呸,你当时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指天发誓不是你干的吗!”   “啊?你说什么?煤气声太大我听不清……”   “……”   这是个很奇妙的时刻,明明应该早就随风飘散的东西,忽然就这么完完整整连细节都不差的蹦了出来。它出现的那么自然,那么顺畅,就像隐匿于广阔草原上的一朵小野花,你怎么都找不见,然后风一吹,草一低,哟嘿,不就在那儿开着呢么,小小的,但很漂亮。   晚上,陈涛抱着鹿小雨一起看电视。姿势是很和谐的,呃……只有姿势很和谐……   “一年就这么一次,你居然不想看春晚?!”鹿小雨把遥控器举得跟炸药包似的。   “一群人花里胡哨闹闹腾腾的有啥意思啊,不如看个好电影!”陈涛一手搂着鹿小雨,一手还要抢人家东西,累得一身汗。   “不看春晚那叫过年吗!”鹿小雨横眉冷对。   陈涛嗤之以鼻:“你这是形式主义!”话音一落,终于成功让遥控器易主。   “靠,你把遥控器还我!”   “不还,你能拿我怎么着?”   “陈涛,这是我家电视!”   “切!连你都是本大爷的!”   “……”   最后,鹿小雨还是成功的要回了春晚的观看权,至于这背后付出的沉痛代价,咳,看看小鹿哥哥哗哗的眼泪就明白了。   大年初一上午十点,陈涛在美妙的梦乡惬意苏醒,却惊恐的发现鹿小雨不见了!床上那坑还热乎着,人却没了踪影。当下陈涛就给鹿小雨打了电话,这才知道人家正在给前姐夫拜年的路上。陈涛琢磨着这人得什么体力啊,昨儿一宿那么折腾今天还能满大街跑?   叹口气,打开窗户让冷风把屋里吹个透亮。凉凉的空气里满是鞭炮的火药味,陈涛觉得胸口闷闷的。新年的第一天鹿小雨不说和他共同迎接朝阳就罢了,居然一声不吭的跑去给别人拜年,呃,还不带着他。   也不知在窗边站了多久,陈涛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揉鼻子,关上窗户,陈涛又爬回了床上。扯过被子把自己捂严实,陈涛决定来场回笼觉。就当他从来没醒过,就当他还在除夕的酣眠里,那么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会看见那小白眼狼了吧。   ……   新春第一天,那和煦的阳光里飘荡着谁的思念?   第18章   开春的某一天,陈涛再次接到了白范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开门见山连个铺垫都不用,上来就问:“开网吧,你干不?”   陈涛对着电话瞧了半天,忽然问:“用带刀不?”   白范一愣:“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听你那口气像要抢网吧。”   “陈涛,可是你小子哭天喊地说要奋斗的,怎么的,这么几天热情就没了?”   “……”陈涛在纠结哭天喊地那几个字。   “得,见面再说吧。”   白范挂了电话,徒留陈涛在原地吹风。见面不是不行,你总得说个时间地点啊!恨恨的磨牙,陈涛只得把电话又拨了回去。   晚上,某火锅店。   听着白范绘声绘色的描述自己那天企图奋斗的熊样,陈涛一阵阵狼狈。他干过这事吗,咳,没有吧……   白范瞥了陈涛一眼,忽然停下绘声绘色极度渲染过的场景重现,闲闲的来了句:“不想干就算了,这事也不好强迫。唉,还北极星呢,我看也就那么回事。”   “什么北极星?”陈涛一头雾水。   “就你心里那颗啊,说什么那是你心里最闪亮的星星,看一下都晃眼睛的,也不知道怎么落你手里了,还说估计是你家坟头多了那么几根儿……”   “行了行了,打住!”陈涛听得头皮发麻,这么不靠谱的话百分之一千是自己说的,毋庸置疑,“那个,咱把这页掀过去,你就说你想让我怎么干吧?”   白范正襟危坐,认真起来:“我出去这几年,手头上也攒了点小钱,这次回来就想自己干。干什么我也想好了,咱就开网吧。我不和你来虚的,一句话,我想拉你一起干。”   陈涛也难得的正经起来,虽然忘记了那天晚上如何哭天喊地,但他明白自己是真的想奋斗,也许之前只是个模糊的念想,可如今白范把路铺到了他的眼前。只是……   “老实说,就哥们儿存折里那点钱,实在拿不出手……”虽然难以启齿,但陈涛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白范笑笑不以为然:“指望你那点钱那我啥也不用干了,我还不了解你,典型的挣多少花多少。”   “喂,不带讽刺打击的。”陈涛皱眉。   “呵呵,我从银行弄了点小额贷款,再加上我手里的,本钱现在只多不少,”白范说,“你只需要入技术股。”   “技术股?”   “嗯,你不是说这两年一直给游戏厅看场子么,这性质和网吧差不多,不过咱俩合伙,你管的事情可就要比以前多了。”   “你信得过我?”陈涛有点担心,连他自己都信不过自己。   白范拍拍他肩膀,收起戏谑的表情,认真的开口:“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不找你我找谁啊。”   陈涛觉得心里涌进一阵暖流,嘴上却还说:“拉倒吧,不就高中借你抄了点作业么。”   白范正感慨呢,一听这话马上眼睛瞪得溜圆:“切,那是一开始,后来还不都是你抄我的!我就纳了闷儿了,你小子刚上来那会学习挺猛的啊,怎么后来就蔫了呢。”   “……”陈涛接茬儿,他也在想,没错啊,自己刚上高中那会儿学习不差啊,怎么后来就颓了呢。是因为高中不流行一帮一结对子,还是因为再也看不见那头闪闪发光的小白眼狼……   仰头咕咚咕咚把杯里的酒灌下肚,陈涛又招呼服务员再加一打,然后在白范热血沸腾的眼神里豪爽的一拍对方肩膀:“行,老子跟你干了!”   陈涛怪怪的,这是鹿小雨观察近一个月总结出来的。从开春起,这家伙就神神秘秘忙忙叨叨的,早出晚归不说,电话还一个劲儿的响个不停。要不是他每回接电话的口气都跟杀人似的焦头烂额,鹿小雨还真要怀疑到出轨上了——鹿小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把陈涛定义为了自己的私人财产。   电视台最近在忙新节目,既然都到新的一年,肯定需要创新,鹿小雨这头也累得昏天黑地,所以对于陈涛的异常举动,除了心里嘀咕几句,鹿小雨还真无暇顾及。只是晚上陈涛欺负他的次数明显减少,每天一回来百分之八十都是倒头就睡,这让他很郁闷。郁闷的原因说不上来,鹿小雨想自己别是给那家伙弄成被虐狂了吧。   再来看看陈涛。进了三月,他真可谓是脚打后脑勺的奔波。又租房子又进机器,还得雇个把人手。他和白范也算白手起家,资金虽然够了可也不富余,所以什么都得亲力亲为。尤其是陈涛觉得自己压根没投什么钱,做事儿就更上心也更卖力了。白范不只一次抱着他感叹自己果然没看错人,然后就摆出人民英雄纪念碑浮雕的造型给陈涛描绘二人美好的事业前景。陈涛每回都给那小子弄得热血沸腾,好像前二十多年都白活了就等今朝迈步从头越呢。   陈涛的心情也是空前的敞亮,他觉得这人一旦有了实事儿做那感觉还真是不一样,再没不空落落的,特踏实。起码你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都是在往更好的方向奔。这么想着,陈涛忽然恨起自己从前的颓废来。   四月,电视台组织优秀员工春游,名义上是丰富员工精神文化建设,实际就是去台里在温泉区对口的疗养院吃喝玩乐两天三夜。鹿小雨作为台里唯一的少儿组成员,也就捎带脚的入了名单,听说领导本来没想让他去,后来考虑到精神文化建设此类高度的活动一定要覆盖面广泛点,他便沾了光。   陈涛这两天一直没回家,每次打电话都说在忙在忙,鹿小雨从他的口气里听出来他没说假话,虽然不知道那家伙最近究竟搞什么名堂,但忙一点总是好事,总比混日子强。所以对于陈涛的夜不归宿,鹿小雨倒也没太在意。只是偶尔会想,如果那家伙敢在外面不老实,他是拿板砖拍呢还是拿菜刀剁。呵,话是这么说,但鹿小雨一点都不担心,就看陈涛每回盯自己那眼神,便比什么定心丸都好使。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但估计不能太差。否则那家伙的眼睛里不会闪着那么耀眼的光,每一次都晃得鹿小雨心花怒放。   去旅游的事只能电话通知了,溜上电视台的天台,鹿小雨拨通了陈涛的电话。不意外的,那边还是一片嘈杂,听着像在装修。   “喂,你干嘛呢?”电话一接通,鹿小雨就皱着眉头问。   “喂!谁啊?说话啊!”陈涛似乎扯着嗓子在喊。   “我他妈的这不说话呢吗!”鹿小雨大怒,“姓陈的,你给我看来电显示!”   那边似乎顿了一下,然后鹿小雨听见陈涛不知道对着谁大喝“刷均匀点,你画迷彩服啊”,接着才又把声音对准电话:“怎么的,想我了啊?”   鹿小雨仰头冲着云彩翻白眼:“嗯,想你是不是和别人私奔了……”   “啥?你大点声呗,我这太吵!”陈涛继续高分贝喊话。   鹿小雨气得肝都疼:“本少爷要去温泉旅游,猪!”   “啥?猪?农场吗?去几天啊?”   “……”   “喂?”   “陈涛!等我回来再收拾你!”鹿小雨使劲浑身力气冲着话筒怒吼,末了狠狠挂了电话。打电话报备?他绝对脑子有问题!   怒气冲冲的把手机丢进口袋,鹿小雨正准备转身回去,忽然瞄见对面天台上一白领正叼着烟卷石化中。市中心寸土寸金,大楼都挨得很近,鹿小雨都怀疑自己助跑长一点没准都能直接跳过去。现在又是顺风,不用说,自己刚才发威全被人瞅见了。   短暂的对视,终于让年轻白领找回声音,只听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小、小鹿哥哥?”   鹿小雨正怒极攻心呢,想也没想就来一句:“看什么!再看我拿砖头拍你!”   烟卷从口中掉落,白领僵硬的转身进楼,背影极其凄凉。鹿小雨无所谓的耸耸肩,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们的小鹿哥哥,也经常这么教育小朋友。   第19章   在大巴上颠簸了一整天,才抵达目的地。此时已是傍晚。鹿小雨扛着背包疲惫的下车,结果发现疗养院的正门大院里早就停满了一排排车,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座疗养院的对口单位有好几个,显然各单位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春日疗养。   疗养院三面环山一面靠水,景色秀丽气候宜人,山上是纯天然的温泉,水上可以摇曳泛舟,总之真的很有世外桃源的味道。鹿小雨第一次来这里,不禁深深沉醉。别人都疲惫的在疗养院的标准间里休憩,只有鹿小雨把行礼安顿好,就开始满院子的晃荡,东瞅瞅,西看看,就像个探险的少年。   疗养院本身也很有特色,据说是民国时期建的,后来虽经多次翻修,却仍保留了大部分的原貌。比如幽深的回廊,清雅的一小片竹林,古色古香的亭子,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工湖。   穿过竹林,观赏完小亭子,环绕一遍人工湖,鹿小雨也终于累了。回廊两边隔几步就是漆红色的柱子,鹿小雨找一个看起来顺眼的,倚了上去。   这里似乎比城市早了大半个节气,如今的城市小草才泛绿,这里却已然鸟语花香一派春意盎然。细细体味,似乎还有点夏意。鹿小雨闭上眼睛深呼吸,清新的气息沁人心脾。   多么美妙的光景啊,月朗星稀,清风徐徐,竹林飘香……麻将……声声?!   鹿小雨恨恨的张开眼睛回头看向不远亮着灯的一楼客房,最后却只能无奈的叹息。得了,你我皆凡人,咱就别追求那些个虚无缥缈的仙风道骨了。起身拍拍衣裤,鹿小雨决定回房间补眠。   “这就走了?”不远处的黑暗中,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鹿小雨当下停住脚步,全身僵硬。艰难的转身望进回廊外那片黑暗,使劲眨眨眼睛,还是无法从幽深的阴影中分辨出人形。靠,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正当鹿小雨腹诽之际,脚步声响起,男人似乎越走越近,终于,月光掩映下,鹿小雨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你似乎不太想看见我。”陆朗倚着栏杆,淡淡的皱眉。   鹿小雨挠挠头,非常发自肺腑的开口:“以人格担保,我真没有看见你就躲……”   陆朗闻言微笑,露出一口白牙:“嗯,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舒坦多了。”   虽然不忍,但鹿小雨还是觉得做人得诚实:“……我压根就没看见你。”   “……”   陆朗抬头仰望星空,半天后才重新转回视线,至于刚才的对话……咦,刚才有过对话么?   ——陆老师有选择性遗忘的习惯。   鹿小雨见状,非常厚道的开启另一话题:“你记忆力还挺好的,这比赛都过去大半年了,乌漆抹黑的也能认出我?”   “第一次碰着敢在才艺展示上耍太极拳的,能记不住么。”陆朗说着,离开倚着的栏杆,又向鹿小雨靠近了一些。   鹿小雨下意识的皱眉,绝对不是他自作多情,眼前这人要是心无杂念他就把脑袋拿下来当凳子坐!   “那个,陆老师,怎么你单位也来这春游啊?”   “嗯,年年都来,这地方不错。”   “是么,怎么个不错法啊?”   “有山有水的,哪怕不出去,光在屋子里休息也是享受。”   “真的?”   “当然,不信你可以试试。”   “成,我这就回去试!”   ——想知道什么叫诱导性提问么,看看小鹿哥哥就明白了。   可惜,鹿小雨撤退的脚步还是不够利落,被人抢先挡了去。鹿小雨严重怀疑陆朗是凌波微步的继承人。   “鹿小雨,我脸上没写着生人勿近吧……”挡在鹿小雨面前,陆朗高大的身影将月光完全遮了去。   鹿小雨低头偷偷的撇撇嘴。他还用看脸?离着老远他就能接收到陆朗周身闪耀着的无数惊叹号、红灯还有夜光警示牌。   “我听说,似乎你得奖之后反而在单位不太顺?”陆朗忽然说。   鹿小雨猛的抬头,眉毛皱成了小山:“你打听我?”   “主观臆断可不是好习惯,”陆朗挑眉,似笑非笑,“刚才在大厅碰见你们台领导了,大伙一起吃饭无意间听说的。”   鹿小雨很纠结。一来是因为陆朗居然可以和他们领导用大伙这个主语吃饭,二来是因为就在刚刚,自己于美景中流连忘返的时候,他那点隐私已经悄无声息的从台内流传到了台外。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鹿小雨笑得有些自嘲。   陆朗叹口气:“你条件很好,业务也不错。只可惜为人处世还差着好几个层次呢。”   “嗯,我回去再修炼修炼。”鹿小雨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一副不屑的表情。   陆朗知道小孩儿的心思,因为鹿小雨实在太容易看透,这也是他对这个人一直念念不忘的原因。不是那种见不着就要死要活思念无限的想,对于鹿小雨,陆朗只在闲暇时偶尔忆起,可每次想起都像心头有根羽毛在撩拨,很轻,很柔,就那么几下,然后他便能回味很久。   再见鹿小雨,陆朗也很意外。可他喜欢这个意外,就好像在某个不经意的人生拐角忽然碰见点点惊喜,然后,心情便像被这山间的微风拂过,格外清爽。   人一高兴,就喜欢随着性子做点出格的事,更何况陆朗本来就是我行我素的家伙,距离鹿小雨这么近,他忽然就来了想要触碰小孩儿的冲动。倒没什么不良内容,只是简单的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鹿小雨的刘海,因为他想再仔细看看那双清澈的眸子。   鹿小雨没料到对方会忽然动手,直到刘海被拨开,对上陆朗闪烁着危险信息的眼睛,鹿小雨才恍然大悟般迅速甩头躲开对方亲昵的动作,然后跟踩了弹簧似的一蹦三尺远。   陆朗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被鹿小雨夸张的反应逗得扬起嘴角:“我有那么恐怖吗?”   鹿小雨非常认真的用力点头:“地球是个危险的地方,得时刻准备着。”   这一次,陆朗被彻底愉悦了,他夸张的笑声绕在游廊上方,久久不散。   虽然不想承认,可鹿小雨还是要说,陆朗笑起来挺顺眼……呃……好吧,他的评价过于保守了,确切的说,这个男人笑起来很帅。那是岁月沉淀出的只属于成熟男人的风骨,刻在他的眉上,眼上,鼻上,嘴上,还有他举手投足间的每个细节。   那之后,鹿小雨又见了陆朗几次。但都仅仅打个照面,比如在大厅吃早餐,或者游湖碰到。不过只这几回,鹿小雨便敏锐的发现陆朗的身份不一般,起码把自己杵那儿台长肯定不会巴巴的跑过来又是寒暄又是递烟的。所以,闲暇时鹿小雨会对着那家伙泛起一丝好奇,可是很快,这好奇便随着疗养的结束慢慢消散了。   坐上回程大巴的时候,鹿小雨脑袋里只剩下了一只怪兽的身影。就像哥斯拉侵略都市街头似的,那头大怪兽也在鹿小雨的脑袋里横冲直撞,扰得他心烦意乱。   应该给这破巴士安个喷气式助推器——迷迷糊糊即将睡过去的时候,鹿小雨想着。   第20章   回到家的时候又临近傍晚,鹿小雨掏出钥匙开了门,却见陈涛正倒在沙发里呼呼大睡。鹿小雨轻手轻脚的换了鞋,脱下外套,才悄悄的靠近沙发边缘。   也许是沙发太狭小,陈涛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皱成一团。鹿小雨慢慢低下身子,仔细去看陈涛,几日不见,男人的脸上满是风尘和疲惫。   “你到底折腾啥呢……”鹿小雨低喃。忽然的,他就对陈涛近日的忙碌产生了好奇。并且直觉那是些对于陈涛来说很重要的事情,因为这么拼命的陈涛他之前只见过一次,那是中考前夕。   鹿小雨并不知道,此刻蜷缩在沙发上的陈涛正做着和他们过去有关的梦。梦里,陈涛又回到了重读刚开始的时候,仍旧是第一天进入新班级,可老师居然让他和一个小丫头一桌。陈涛当场就怒了,指着鹿小雨说这才是我同桌。搞得老师一脸纳闷。结果就为和谁一桌的问题,陈涛差点对着老师大打出手。再后来,不知怎么的,陈涛还是和那小丫头坐到了一桌,然后他就只能经常扭着头跟瞻仰遗容似的凝视鹿小雨,可是鹿小雨压根不理他,一副我跟你完全不熟的架势。陈涛这个憋屈啊,这个难受啊,每天就只能在课桌上泄愤,这儿刻个小人,那儿划几道花纹的……   “喂,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了!”   鹿小雨的怒吼终于把陈涛从噩梦里解脱出来,睁开眼,大了好几号的鹿小雨就那么实实在在的蹲自己跟前,陈涛有点恍惚。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你是不是睡觉太多睡傻了?”鹿小雨皱眉,怎么都觉得陈涛看自己的眼神特迷离。   陈涛愣了好半天,才知道说话:“你……回来了?”   “再不回来我这沙发就给你挠成破布条了。”鹿小雨没好气的指指惨遭毒手的可怜家具,“你是不是做啥噩梦了,跟鬼上身似的。”   陈涛抿着嘴,哪好意思说实话。   见陈涛不说话,鹿小雨有点没趣,扁着嘴就要起身,不料还没站直就被陈涛一把拉到了沙发上,然后瞬间移形换影自己就在下面了。让我们为可怜的小沙发和几乎变成沙发馅料的鹿小雨同学鞠一把同情泪。   “我喘不过气……”   鹿小雨话刚说一半,陈涛就用实际行动让他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喘不过气了。炽热的嘴唇几乎是直接咬了上来,陈涛汲取着鹿小雨的一切,肆意的索求,鹿小雨也好似被点燃了般,难得的,浅浅回应起来。仅仅一个吻,却像半个世纪那么久,待分开时,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咳,”鹿小雨有些不自在的推推陈涛,“行了吧,赶紧起来,一会给你压成照片了。”   陈涛纹丝不动,反而低下头凝视着鹿小雨的眼睛。鹿小雨被看得有脑袋晕晕的,眼神便开始乱飘。陈涛皱眉,伸出爪子捏住鹿小雨脸颊,愣是武力把人家视线重新摆自己脸上。   “疼疼疼,这不是橡皮泥!”鹿小雨打掉狼爪子,气鼓鼓的嚷。   陈涛敛下眼眸,轻轻给自己的手爪子吹气,小模样要多哀怨有多哀怨。看得鹿小雨头皮直发麻。不带用哀兵政策的!   “喂,你……是不是瘦了?”鹿小雨还是没抵过良心上的谴责,开始别扭的嘘寒问暖。不过这并不是他没话找话,这些日子他们俩都忙基本没怎么肢体交流,现在再次被大怪兽压住,身上的人重量似乎真的有点轻了。   “嗯,干巴巴的也没人管,能活着就不错了……”陈涛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来了一股怨气,恶狠狠的一口咬鹿小雨脖子上,口齿不清的嘟囔,“凭什么……你就能去农场吃吃喝喝……”   鹿小雨冤死了,他啥时候去农场了啊!   “你凭什么不和我同桌……还装不认识我……”陈涛同学继续控诉。   鹿小雨望着天花板,想着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失去了某段记忆,不然为嘛对陈涛说的连个渣都想不起来。不和他同桌?要是不和他同桌自己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眼看着陈涛从咬变成啃并且渐渐有升级的趋势,鹿小雨赶紧把人从自己脖子上拽开,硬邦邦的问:“老实交代,这俩天背着我干啥坏事呢!”   陈涛一脸茫然:“啥?”   “别装蒜,不干坏事你关什么手机。”鹿小雨硬装出来的倔强里,还是带着那么一点酸。   “哦,手机丢了。”陈涛无所谓的撇撇嘴,“也不知道被哪个王八羔子摸走了。”   鹿小雨瞪大眼睛,险些背过气儿去。合着自己这两天因为没收着短信电话也打不通生的好几麻袋闷气,压根儿是自虐!   “我说……”陈涛忽然眯起眼睛,慢慢扬起嘴角,“你想我了吧,嗯?是不是没联系上我特郁闷特……”   没等陈涛说完,鹿小雨已经跟点着的炮竹似的一下窜得老高,连带把身上的陈涛也给掀了出去。等陈涛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鹿小雨已经摆好了御敌姿势。   陈涛连委屈带郁闷,自己搁这儿晾好几天了,好容易把人盼回来,结果没等来柔情似水,反倒迎来万里冰封。咬着牙,陈涛开始摩拳擦掌:“这是你非要跟我练的,回头可别哭。”   鹿小雨瞪着他:“行,有能耐你一点别留情。”   陈涛皱眉,狠狠地盯了鹿小雨半天,忽然叹口气,然后像被拔了气门芯的自行车一样靠在沙发边缘,表情颇为无奈:“说吧,你到底气什么呢?”   “没。”鹿小雨否认的这叫一个坚决。   陈涛把眉毛皱成了八点二十:“典型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初中就有这恶习,怎么现在还没改造好……”   “我饿了。”鹿小雨忽然说。   “嗯?”陈涛完全跟不上鹿小雨的跳跃性思维,可下意识的就问了句,“想吃啥啊?”   “韩式拌饭。”   “等我找一下外卖电话……”   “我要去店里。”   陈涛一副被打败的表情,然后看鹿小雨半天不动,又粗声粗气的嚷:“那走啊,别告诉我你等着店长腿儿自己跑过来呢!”   在门口,鹿小雨先穿好了鞋,然后站在那儿等着陈涛系鞋带。陈涛系完了左脚系右脚,动作优雅而从容,并且渐渐陶醉在自己美观又大方的系鞋带手艺里。   鹿小雨低头看着陈涛,越看越郁闷,他本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如今把话憋心里,怎一个郁闷了得!   “OK,走了。”系好鞋带的陈涛,起身关上了防盗门。   “手机丢了也可以打个电话说一声……”鹿小雨忽然低声嘟囔。   陈涛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反应过来,好么,敢情在这儿较劲呢。   “我也想打啊,关键是找不着你手机号。”陈涛的表情既无辜又诚恳。   鹿小雨本来消得差不多的气儿瞬间卷土重来:“你没记住我号码?”   “平时打你电话翻个电话本找你名字就成,谁费事记号码去啊,”陈涛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然后又重重叹口气,“人果然不能太依赖科技……”   鹿小雨眯起眼睛,考虑着该把眼前的人红烧还是油炸。   “那你记得我号码多少吗?”陈涛忽然问。   “……”鹿小雨险些咬着舌头,“谁知道,我又不是电脑。”   “你看,你不也记不住嘛。”陈涛大大咧咧的笑起来,“行了,消消气,咱去吃好吃的。”   跟着陈涛下楼的时候,鹿小雨在心里把那十一个数字颠来倒去的摆弄了好多遍。   然后,委屈的鼻子发酸。   第21章   折腾了两个来月,白范和陈涛的合伙网吧终于要正式开业了。两人一致同意把开业日期定在五月五日,既是立夏,又是周末,作为开业大吉再适合不过了。   这段日子,鹿小雨问了陈涛好几次到底折腾什么呢,可陈涛一直憋着没说。要知道这对陈涛来讲绝对算得上高难度任务。但是,他真的想给鹿小雨一个惊喜。尽管,他并不确定鹿小雨会不会感同身受的分享他的快乐。   “喂,你这周末没事儿吧?”星期四吃晚饭的时候,陈涛状似不经意的问。   “没啊,怎么了?”鹿小雨嘴巴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的回答。   “我和一哥们儿合伙开的网吧,这周末开业,”陈涛有点不自在的清清嗓子,“呃,你要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鹿小雨瞪大眼睛,使劲嚼啊嚼好不容易把饭咽了下去:“你说啥?合伙开网吧?”   “嗯,高中的哥们儿,前阵子回来找我合计的。”陈涛如实回答。   “你最近一直就忙活这个?”鹿小雨皱眉,“那有什么可瞒的……”   “我不是害怕夭折嘛,万一先说了,结果最后没弄成,那多丢人。”陈涛装作不在意的往嘴里送了口菜。打死他也说不出“因为我想给你惊喜”这种话。   “要我去也不是不行,但是出场费方面……”鹿小雨忽然放下筷子,摆起谱来,“你自己掂量,怎么说咱也算一腕儿……”   “啥?”陈涛猛的抬头,准备给这摆不正自己位置的小白眼狼一点武力威胁,结果忽然捕捉到鹿小雨眼里一抹极力隐藏的光。   掩饰不住的喜悦,明亮而灿烂。   那个瞬间,所有的花都开了,就开在陈涛心底的那片山谷里,好像它们沉寂多年只为等待这抹光。一把扯过鹿小雨,陈涛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鹿小雨不自在的出声:“喂……”   “我喜欢你。”陈涛忽然说。原来,坦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它只是在等待一个美妙的时机,自然绽放。   “……”鹿小雨一颤,恍惚间,他听见了陈涛的心跳,砰,砰,砰,每一下都那么有力,那么坚定。   “咳……”陈涛不自在的咳嗽,“我肉麻一次也不容易,你多少给点反应……”   好半天,鹿小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呐呐的:“喜欢我的人……可多了……”   “这话有自己说的么。”陈涛没好气的念叨,却把人搂得更紧。管他张三李四王五陈六,敢和他抢鹿小雨的,一律拍死。   虽然之前已经隐约有了感觉,但此刻真正听见现场版的,鹿小雨还是出现了过敏症状,呼吸不稳,脸颊发烫。好在被人搂着,谁也看不见。   “我嘴上还有油呢……回头洗不掉别赖我……”   ——小鹿哥哥别扭的时候总喜欢顾左右而言它。   星期五,也就是开业前一天的傍晚,陈涛在和白范做完开业的一切准备后,把白范叫到了自己面前,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白范,我想和你说点事儿。”   结果,陈涛深情的凝视把白范给吓着了:“哥们儿,有啥话你直说,这表情我看着心慌。”   好容易培养出的庄重气氛被白范一句话弄得渣都没剩,陈涛挠挠头:“也没啥,我就是想和你说其实我是同性恋。”   “……”白范后退几步好容易才扶住墙,末了艰难的看向陈涛,“这种事儿咱别跟说水萝卜五分钱二斤用一个口气成么……”   “不是你让有话直说别加特殊表情的吗!”陈涛怒视白范。   白范这个委屈啊,刚要开口,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呃……一个很恐怖的假设……   “陈涛,难不成你……”   毕竟是一起混了好几年的哥们儿,白范一个眼神陈涛就知道这家伙想啥。眼看着白范即将拐进通往火星的歧途,陈涛连忙丢出绳套把人扯了回来:“少跟那儿自作多情,压根儿没你的事,我有……朋友。”   “呼……”白范从扶墙改成了靠墙,终于长舒一口气。   陈涛看不明白他的反应:“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想啊!”白范毫不犹豫的点头,“爱因斯坦真的很伟大……”   “……”陈涛怀疑自己只套回了白范的人却没套回他的魂,这不,思想还在火星上飘荡呢。   白范不以为意的笑笑,继续说:“相对论知道么。就像刚才,如果我没有想歪,那我现在可能还是没办法接受,可事实是,我发现还有比你是同性恋更恐怖的事,比如你不仅是同性恋,还非常不长眼的相中了我,靠,那不就世界末日了!咱俩以后还怎么混?这网吧还开不开?是不是今后再有同学会我都得先打听打听你去不去?你看,这么一比较,你是同性恋的问题就轻松得多了。”   “白范……”陈涛嗓子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范又往墙上紧靠了几毫米:“我说,别拿这么深情的眼神看我成么……”   “你想太多了。”陈涛翻翻白眼,毫不留情的拍掉了气场中还没成型的可怜的粉色泡泡。   当冲击逐渐消散,白范大脑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连带的,也发现了问题的本质:“喂,你现在和我说这事什么意思?”   陈涛低下眼睛,看着地面上的灰尘:“那个……明天开业我想带他过来……”   “晕,我还当什么事儿呢,”白范洒脱的笑笑,“既然是你……呃……朋友,也算半个自家人,开业过来名正言顺啊。”   “那就好,”陈涛的表情轻松下来。“我就想着给你打个提前量,怕万一到时候弄别扭了。”   白范好笑道:“有什么可别扭呢,难不成他还会耍大牌啊。”   陈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没好意思说恭喜你猜对了。   “话说回来,”白范的表情忽然变得特郑重,认真的看着陈涛,他又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呃……你们俩……哪个主动点儿……”估计白范先生是想问谁上谁下,可惜对于某领域知识实在有限的直男来说,想把这个问题问得既清晰又艺术,确实有难度。   陈涛满脸黑线,完全想不明白白范为嘛忽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但看着友人真诚求知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咳,一般都是我……”   “……”白范没说话,用心灵的窗户传达着自己的想法。   “喂,你那怀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陈涛皱眉。   “不是哥们儿不想信你,问题是从刚才到现在,一提他你那表情就跟小媳妇儿似的,”白范痛心的叹口气,“真是的,我又不会鄙视你,说句实话得了呗……”   “……”陈涛欲哭无泪。总不能给白范现场模拟一下自己是怎么主动的吧。   不过第二天,白范就相信了陈涛绝对是主动那个。任谁看见鹿小雨和陈涛并排站着,都不会质疑陈涛的恶霸地位。   陈涛为两个人简单的做了介绍,鹿小雨和白范友好并且富有礼节的握了握手,然后忙自己的去了。白范忙着指挥工人把鞭炮挂得再高一点,鹿小雨则是忙着参观陈涛今后拼搏的小型战场。   陈涛有点小郁卒,虽然不指望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那位多么多么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但起码应该更热络些。浅浅的叹口气,陈涛没再深想,继续给鹿小雨充当战场导游。   刚刚握完手的两个人,真的就像陈涛想得那样不在乎么?其实不然。   白范虽然接受了陈涛是同志的事实,但对于鹿小雨,却怎么都满意不起来。在白范的大脑里,大老爷们儿对女的忍让三分还有情可原,可眼瞅着一男的对自己哥们儿颐指气使,那憋屈劲儿就甭提了,尤其是看到陈涛那完全习以为常的状态,白范更郁闷,就好像受气的不是陈涛而是自己。   鹿小雨不傻也不笨,工作两年多,虽然没学会为人处世的圆滑,但总算学会了看人的脸色。尤其是白范的眼神那么明显,生怕自己看不明白似的。尽管原因不明,可眼前的人不喜欢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鹿小雨耸耸肩,他不在乎,反正他又不准备和这碗大米饭过一辈子。   ——风驰电掣间,鹿小雨已经给白范赠送了一枚形象的昵称。   第22章   开业大吉折腾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网吧才算正式开始营业。开业前三天一律优惠大酬宾,客流量还算不错,由于前期准备充分加上陈涛的经验,这天的试运营倒也弄得井井有条。   嘱咐好雇的几个网管多留点神有事电话之后,白范和陈涛终于可以喘口气。下午两点多,三个人就近找了个饭馆点了几个炒菜几瓶啤酒,算是迟到的午餐。   这顿饭一开始本来是很太平的,偶尔碰个杯,白范再时不时的和陈涛畅想下未来,鹿小雨本来不想喝酒,但看着陈涛那么高兴,不知不觉也干了几杯。几杯啤酒当然不至于醉人,但多少让人精神亢奋了一点,也更接近本性一点。于是呢,白范慢慢丢掉了伪装的客套,鹿小雨也渐渐的没了顾忌。   导火索其实很简单,就是陈涛说了句:“从今以后,哥们儿要奋斗了!”   然后鹿小雨很自然的揶揄:“切,你先奋斗出成绩来再说吧,别回头夭折了。”   其实鹿小雨这话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在他看来说这句和说今晚月亮真圆啊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个顺口接话。可在白范听来就刺耳了,首先,这事业怎么也算有自己一半,夭折那俩字儿是怎么听怎么想砍人,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他替陈涛不值。那么要死要活的奋斗就为了这个人,可人家压根儿没当回事儿。于是白范自然而然就用话堵了回去。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啊……”   要说白范不愧是外面打滚过的,话说得这叫一个有技巧,字面上你挑不出任何毛病,明显就是开个玩笑嘛,可怨气都在那前三个呸上撒出来了,让你听着就是不顺耳,却偏偏还没招。   此刻的鹿小雨就是这么个感觉,紧紧皱起眉,他搞不明白自己和陈涛说话怎么也能得罪大米饭?下意识的,他就还了嘴:“我这是好心敲警钟,万一将来竹篮子打水,也能有个心里准备。省得又像从前似的混日子。”   这会儿不光白范,连陈涛都觉得不舒服了。在家随便鹿小雨怎么折腾,他不在乎,就算鹿小雨想做上帝他也绝没二话立马化身白衣仆从,可现在是在自己兄弟面前,他觉得鹿小雨再怎么不懂事儿也应该分得清说话的场合和地点,何况白范是自己最铁的哥们儿。   白范也是酒劲上来了,本来打从见刚见鹿小雨那会他心里就有股火,如今那小火苗被呼啦一下子彻底点着了:“什么叫混日子?我和你说,我这本钱就是搁外面混回来的!怎么着,你有意见?就算今天陈涛没和我干还是守着他那游戏厅又怎么了,一样是正当劳动所得!你少看不起!”   鹿小雨啪的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可嘴张了又合愣是不知道该怎么还嘴了。他甚至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觉得莫明其妙,他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罪该万死的,可显然大米饭和他在认知上存在巨大偏差。那么他现在站起来是想干嘛?掀了饭桌?鹿小雨在心里苦笑,他还不至于。   可鹿小雨的动作却让陈涛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的就厉声喝道:“鹿小雨!”   陈涛的眼睛里,有担忧,有紧张,可更多的确是生气。那明显呈上升趋势的愤怒目光让鹿小雨又气又委屈。使劲咬了咬嘴唇,鹿小雨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直到身边渐渐嘈杂,鹿小雨茫然的看着四周的车水马龙,不知道盛怒之下自己横冲直撞的拐到了什么街。几丝怒气早就不见了踪影,此刻只剩下满满一肚子的委屈。甭管他怎么对陈涛,那都是人民内部矛盾,那大米饭算哪儿根葱啊!陈涛居然还帮他!?昨天才搂着自己肉麻得像盘麻婆豆腐!今天就……   想着想着,委屈又给愤怒腾出了一半地界。   与此同时,饭店里。   “你还气呢?”陈涛皱眉。   “以为谁都跟你家那祖宗一样,心眼小得跟针眼儿似的?”白范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陈涛苦笑:“喂,差不多得了,人都给你挤兑走了。”   “别说得像我大获全胜似的……”白范嘟囔着,底气渐渐有了点不足。   “怎么不是?”陈涛垂下眼睛,“看着他机灵得跟啥一样,心思浅着呢,和你这走南闯北磨练成精的社会老油条那就不是一个段数。”   “喂,别都推我一人身上,你没吼啊。”白范略微不满。   “……”陈涛抓了抓头发,忽然抬头,“我吼了吗?”   “靠,这玩意儿还带选择性失忆的?”白范瞪大眼睛,“你要是没吼我不姓白。好家伙,你那一声比我说八百句都有杀伤力,立竿见影。”   “合着错在我?”   “你以为!”   “那我追出去你没意见吧?”   “……”   没等白范出声,陈涛跟黑旋风似的没了踪影。   白范心里有些复杂。感情这事儿谁也说不清,就像他怎么看鹿小雨都不爽一样,陈涛是怎么看都觉得那人是宝贝,没办法,就栽这儿了。白范倒没无良到去破坏哥们儿的爱情,只是想着,不知道今天的事件以后还会重演几次。   惹不起总躲得起,白范盘算着今后还是避免和鹿小雨正面接触,免得一不小心又擦出灿烂的火花。怎么说呢,这种事儿还是挺伤阶级感情的。   陈涛往外跑的时候,连带的也拨通了鹿小雨的手机。可惜盛怒中的小鹿哥哥连想都没想,直接挂了电话。待陈涛跑出去时,鹿小雨早就招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哪里还能找着人呢。   让司机带着自己满城的跑了好几圈,直到眼看着出租车进了加油站,鹿小雨才反应过来,心痛的结了帐。然后一个人继续漫无目的的游荡。后来走累了,就找了间肯德基靠墙角缩了进去。眼看着杯里的圣代慢慢融成了奶昔,鹿小雨还是没理出头绪,最后只能总结,他妈的全都抽风了!   其实白范说得对,谁不是在混呢。陈涛在混,他在混,他和陈涛在一起也是混。和陈涛……有一年半了呢……   鹿小雨使劲去想这五百五十来天他和那狼崽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可惜脑袋里来来回回放映的都是些没营养的片段。比如他想踹陈涛结果自己被弹了出去,再比如有一次方便面煮软了筷子都夹不起来然后他被陈涛狠狠的鄙视了一番,还有那为数不多的几次惨烈反攻……鹿小雨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全部的生活已经被这些基本没什么营养的事件塞得满满当当。   “完了,生活品质彻底没有了……”扁扁嘴,鹿小雨为自己不经意间偏离的人生轨迹哀悼。   第23章   鹿小雨很晚才回家,直觉告诉他陈涛肯定在,可他不想敲门,也不知道较的什么劲儿,非得费劲巴拉的把钥匙找出来往锁眼里塞,结果没等找准锁眼呢,里面的人便已经听见声响主动开了门。   鹿小雨悻悻的把钥匙收进去,看也不看陈涛,直接脱鞋进屋。可刚一进客厅,鹿小雨就傻眼了。小小的茶几上端端正正摆着个疑似巧克力蛋糕的黑色物体,二十来根儿蜡烛早融成了朵朵蜡花,楞是把好端端的黑森林点缀出了波西米亚风。   ——今天是鹿小雨的生日,尽管当事人已经忘得渣儿都不剩。   不带这么琼瑶的!背对着陈涛,鹿小雨紧咬嘴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心像被一双大手精心的捧着,温暖而幸福。   陈涛本来就不擅长搞言情片,今天是硬着头皮逼自己弄了这么一出,一方面他确实挺想和鹿小雨来点正常的恋爱过程,毕竟没见过谁家处对象还拳打脚踢的,另外一方面,他也有那么点讨好的意思,鹿小雨脸皮薄,陈涛知道自己白天光吼那么一嗓子,就够鹿小雨记恨半年的了。   思及此,陈涛慢慢上前,从后面抱住了鹿小雨。轻咬着他的耳朵,一下下的,暧昧而甜腻:“生日快乐……”   鹿小雨轰的一下子从脑袋瓜儿红到脚趾丫儿,俨然煮熟了的螃蟹。好半天,才晕晕乎乎的嘴硬道:“别以为这就完了……”   陈涛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好听话儿,可被鹿小雨这么一堵,便一句也懒得说了。以前的话还可以恶言相向,实在不行就武力制服,可现在,连喜欢都说过了,再打再骂就有点不靠谱了。于是陈涛只能忍着,再窝火也得压下去。   “得,咱吃蛋糕。”陈涛放开鹿小雨,强打着精神从茶几拿出附赠的蛋糕刀,递到鹿小雨手里,“寿星大人,切吧。”   鹿小雨嘟着嘴,一脸的别扭,却还是接过蛋糕刀,认真的比划起来,似乎在考量这第一刀的方位。   陈涛被鹿小雨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心情明朗了点,一直盘旋在脑袋里的话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白天你摔桌子就走有点过了,白范是我最铁的哥们儿,怎么说你也……”   鹿小雨真的在很认真的思考,蛋糕上只有一朵花,他使劲比划着角度研究如何才能完整的把这花朵弄在一小块蛋糕上,然后赏给那难得浪漫一把的狼崽子。结果还没酝酿出可行性方案,陈涛这边又拿出火筷子开始拨棱他心里已经熄得差不多的小火苗。   随手把刀丢到一旁,鹿小雨看着陈涛,完全没了切蛋糕的心思:“憋一天了吧,有啥想说的你一块倒出来,省得堵心里头难受。”   陈涛皱眉:“没其他,就是这,你倒是走的潇洒,这以后都是哥们儿弟兄的还怎么处?”   “那是你哥们儿不是我的!”鹿小雨尖锐的仰起头,“我就不明白了,我也没招他没惹他的,怎么就横竖都看我不顺眼!”   “他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了,从始至终白范都没说过你一句不是!哪怕是你摔了桌子就走!”陈涛也来了气。   “我什么时候摔桌子了!”鹿小雨觉得特受冤枉,心堵得厉害,“是他吼我!我压根就没还嘴!”   “那是……”   “然后你也吼我!你就是帮凶!”   “我……”   “你什么你!”   “鹿小雨!你让不让人说话了!”陈涛本来就没什么好脾气,这会儿终于爆发,“你他妈的还有完没完!”   鹿小雨死死瞪着陈涛,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几个窟窿。最后一咬牙,操起蛋糕顺着窗户就丢了出去!楼下马上传来一片惊叫,紧接着就是阵阵嘈杂。   痛快的拍了两下手,鹿小雨倔强的回头看陈涛。可这一眼,便入中了定身术一般,再也没敢动。陈涛的样子是前所未有的狰狞,紧握的拳头似乎要将骨头捏碎。眼前的找个人,随时都可以扑上来把自己撕碎,一股没来由的恐惧让鹿小雨深深战栗。   可最终,陈涛并没有扑过去,鹿小雨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说服自己,只是看着他的拳头放了又握,握了再放,这样来回了数次,最后,陈涛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墙上。然后没等鹿小雨作出反应,他已经甩开门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鹿小雨愣愣的看着墙上的点点红色,上一次见陈涛这么生气,还是中考放榜后自己被他堵在胡同里胖揍的时候。   楼底下的嘈杂声忽然大了起来,鹿小雨奇怪的探出头往下看,结果居然见陈涛在驱赶周围指指点点的群众。等看热闹的人被他凶神恶煞的驱散掉后,那家伙居然蹲下来开始收拾早就摔得面目全非的蛋糕遗体?!   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鹿小雨都没顾得上换鞋,踩着拖鞋就奔了下去。   悄悄来到陈涛背后,看着男人蹲在那一点点的收拾,奶油和巧克力融合出了诡异的黑白相间,就像卡布奇诺上那被咖啡师调出的美丽花纹,可惜,后者是被人用心雕琢出来的,而前者,却是被人狠心砸出来的。毫无预警的愧疚将鹿小雨包围,心里满满乘着的都是后悔。   “喂,别捡了……”鹿小雨讷讷的开口,轻轻推了推陈涛的肩膀。   陈涛没理他,低着头继续在那里划拉。   “大不了我再买个赔你,行不?”鹿小雨难得的,居然用上了哄人的软言细语。   陈涛还是没出声,手底下动作依旧。   “那个,太丢人了……”鹿小雨头皮发麻的环顾四周,好事群众好像有再次聚集的嫌疑。   陈涛终于回过了头,从下往上恶狠狠的盯住鹿小雨:“你以为我想啊!他妈的戒指还在里面呢!”   ——事实证明,有些情侣之间是完全不适合浪漫的。   还等什么,蹲下来一块儿翻吧。认命的叹口气,鹿小雨自觉自愿的加入了丢人现眼的队伍中。   第24章   等鹿小雨抢过戒指拿水冲了一遍又一遍棉布擦了一回又一回最后闪闪发光的套自己手指头上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主动性是必须的,你不能指望陈涛在心意被狠狠摔烂之后还有情绪浪漫。   事实上,从楼下回来之后,陈涛就一直一个人呆在卧室,没有任何动静。任凭鹿小雨孤零零的在卫生间拿着戒指洗刷刷,然后可怜巴巴的自己套上。   抬起头,鹿小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的,鼻子红的,脸也是红的,不知道刚才有多少不属于水龙头的液体随着汩汩水流溜走,可是,难过依旧源源不断。   吸了吸鼻子,鹿小雨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分钟的自然表情,终于让自己看起来有了那么一点的若无其事。深呼吸两下,鹿小雨轻轻的走出洗手间,然后悄无声息的进了卧室。   床上,陈涛面对墙的方向侧身躺着,鹿小雨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屋内是干冰都达不到的朦胧效果,俨然继陈涛那不通风烂尾楼之后的盘丝洞分店。   鹿小雨站在床边,半天没敢说话。一直那么安静,就好像陈涛是某位大师的传世作品,让看的人着了魔。   忽然,陈涛翻了个身,转过来的男人,深邃得透不出一丝光的眸子就那么对上了鹿小雨黯然的眼。两个人都是一怔,然后很快,陈涛又把眼睛闭上,摆明一副不想理人的架势。鹿小雨那心都快给拧成抹布了。   咬咬牙,鹿小雨带着点讨好的意味靠过去:小心翼翼的戳戳陈涛:“喂,别生气了……”   陈涛不吱声,眼睛闭得更加用力。   “……”鹿小雨把嘴唇都快咬出了血,却再也找不到言语。他从来没和人服过软,更别说这么低声下气了,刚刚那几个字,已经是他的极限。   陈涛虽然闭着眼睛,可心里压根没那么消停。从蛋糕被顺着窗户丢出去的时候,他就愤怒的想揍人,却又偏偏忍住了,接踵而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憋屈和苦闷。找不到发泄的渠道,又不能揍罪魁祸首,他简直要……   嗯?什么声音?陈涛竖起耳朵,若有若无的异样喘息声让他皱起了眉头。   鹿小雨……在哭?这个认知就像一柄锋利的剑,瞬间划破陈涛一切莫明其妙的坚持,倏的张开眼睛,鹿小雨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眸子,此刻黯得让人心疼。眼泪争先恐后的往出涌,但又那么的安静,脆弱却倔强。   陈涛不是第一次见鹿小雨哭,但往常即使被他折腾的再惨,挂着泪珠儿的小白眼狼还是不忘张牙舞爪咬他两下。可这一次,小家伙收起爪子安静下来了,却让陈涛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揪心。   鹿小雨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哭得乱七八糟,可他豁出去了,反正丢人也就这么一次,只要某个家伙能消气……   看着这样的鹿小雨,陈涛那心一下子就软了,什么生气愤怒委屈不甘统统丢到了银河系,猛的将鹿小雨拉进怀里,陈涛使劲揉乱了他的头发:“你个小白眼儿狼,就不能对你太好……”   鹿小雨咬着嘴唇没说话,只是眼眶一下子又热了。陈涛似乎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在鹿小雨鼻子上咬了两下,接着说:“所以啊,一天到晚想着怎么巴结你的我纯属自虐。”   “啥叫巴结……”鹿小雨总算出了声,虽然这抗议照比平时微弱得多,嗓子哑哑的,怎么听都没震慑力。   “怎么不是巴结,”陈涛用下巴使劲蹭着鹿小雨的脖子,嘟囔着,“任打任骂任摧残还不带还嘴还手还脚丫的,你看着吧,我迟早得有一天改名……”   “嗯?”   “改叫小涛子呗。”   鹿小雨憋了半天没憋住,终于破涕为笑,浅浅的笑纹爬上眉眼,整张脸马上就有了神采。陈涛看得入了迷,眼里仿佛有火焰在跳。鹿小雨望着陈涛,一瞬间忽然就有了某种不知名的冲动,他迅速低下头,深深的吻了上去。   这是陈涛漫长的二十五年人生里最美好的时刻,他几乎想跳下床跪在地上给耶稣磕三个响头,抑或弄来无数金纸使劲叠金元宝好给各路神佛烧它几箩筐。鹿小雨青涩的吻却比中世纪的红酒还醇香醉人,陈涛在晕眩的灿烂花海里迷了路,并且一辈子不想出来。   鹿小雨的嘴唇香香软软的,就像他的人。明明一身的刺,可你要是真正摊开他才会发现,那层层小刺包裹着的,却是比别人来得更甚的柔软。   也许是吻得太过纯粹,当这一甜蜜的触碰结束时,陈涛竟然没有了进一步的念头。他只是把鹿小雨轻轻搂进怀里,然后两个人枕着一个枕头,安静的仰望着纯白的屋顶。   原来吻,也可以有这般悠长的余韵。   “中考那次,我说要和你一起报十中,是真的……”鹿小雨淡淡的声音,划破了静谧的空气,“那是中考冲刺一百天的时候我和你说的,我都记着呢……”   陈涛呼吸一窒,他们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掰扯过这件事,他也无数次的说服自己,过去的根本没意义,现在鹿小雨搁自己身边,这就够了。可如今,当尘封多年的盒子被鹿小雨如此自然的掀开,陈涛才发现,那痛楚还在。也许变得淡了,浅了,却仍有着丝丝的苦。   “但我后来害怕了,呵,真的,我就想着自己怎么有了和一个男生往一快堆儿凑的愿望了呢,还拉钩,啧,多不……”   “鹿小雨!”陈涛越听越来气,“瞧瞧你那点胆儿,你不是号称……”   “对不起。”鹿小雨忽然打断陈涛,然后着了魔一般不断的低吼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陈涛吸吸鼻子,死死的搂住鹿小雨,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怀里。   原来,那块石头不只压在他一个人的心底。   原来,他真的不是自作多情。   酿了这么多年的苦涩,随着那一声声的呢喃消散一干二净,不可思议般,就好像它们从未存在过。   第25章   不知过了多久,鹿小雨脸上的泪花只剩下了淡淡痕迹,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脑袋一点点拱着,恨不得把头缩到枕头底下。   可惜,革命尚未成功,就被人毫不留情的揪了出来。陈涛笑着揶揄:“现在才觉出来丢人太晚了吧。”   鹿小雨愣愣的忘了要回答,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陈涛,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家伙眉眼都笑得弯弯的样子,怪可爱的。   “喂,傻了?”陈涛被盯得颇不自在,拿手在鹿小雨眼前乱晃。   “咦?”鹿小雨一把抓住陈涛乱晃的爪子,凑过去瞧的那叫一个仔细,“这个……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陈涛没好气的敲他脑袋:“废话,和你那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一款。”   “你一次买俩?”   “我倒是想买情侣戒了,你那手指头也得能塞得进去啊。”   “陈涛!说两句顺耳的能要你命不?”   “不能。”   “……”   “怎么了?”   “等你说呢啊。”   “哦。”   “哦什么?”   “我想和你戴一样的……我乐意……”   “……”   “嘿,感动了吧。”   “别说话,我在思考。”   “……”   “你这戒指……   “嗯?”   “是银的吧?”   “……”陈涛把牙磨出了声响,“你要想当铂金我也不介意。”   鹿小雨夸张的叹口气,然后在陈涛即将揍人的瞬间把男人的手抓起来和自己那只并排举着,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素白的银,被灯光晕染得熠熠生辉。   “喂,你怎么知道我戴多大的戒指?”鹿小雨忽然问。   “我大致估摸着买的。”   “呵呵,那还挺准。”   “粗了就缠点线呗,小问题。”   “……”鹿小雨怀疑陈涛还活在改革开放初期。同时猛烈庆幸亏得尺寸合适。   陈涛也看着灯光下那两只不同的手,他的大一点,粗一点,鹿小雨的小一点,白一点,可就这么并排挨着,却意外的搭配。不知怎么的,陈涛心头一动,酝酿多时却总看不清形状的心情在此刻终于明朗起来,承诺变得如此自然。   “等赚了大钱,我把你当玉皇大帝似的供起来。”   灯光从张开的指缝间透过来,鹿小雨有瞬间的晕眩。陈涛的声音忽然是那么的飘渺,鹿小雨费尽全身力气才把那些贵重的字扯住,然后牢牢抱进怀里。下意识的就捂得严严实实,好像被人看一下都会缺掉边边角角。   悄悄深呼吸,鹿小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那咱俩说好了。玉皇大帝啥标准我也不知道,反正你赚了大钱就得让我吃好喝好玩好。”   “嗯。”陈涛重重的应了一声。   然后仿佛言灵一般,他忽然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足够他努力去实践诺言的无穷力量。   翻身把鹿小雨压在身下,陈涛凝视着这个牵动了自己全部喜怒哀乐的家伙。做这个世界上对小白眼儿狼最好的人吧,一个声音在陈涛脑袋里拿着扩音喇叭不断的循环播放,就像句咒语,蛊惑了陈涛的全部神经。下意识的,他就开了口:“我发誓,做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   鹿小雨望着陈涛,眼中的光芒闪了又闪,好半天才出声:“那是我姥姥,没人能超过她对我的好。”   陈涛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发个誓也带夭折的?   “行啦行啦,”陈涛撇撇嘴,“那做世界上第二对你……”   “那是我哥。”   “……”鹿小雨朴实的让陈涛牙痒痒,一口咬在小白眼狼脖子上,“第三,他妈的这总没人和我争了吧!”   “嗯……”   “靠!有我这么窝囊的么!”埋头耕耘的陈涛,没有看到鹿小雨偷偷扬起的嘴角,和那刹那间灿若星辰的眸子。   其实鹿小雨感动得快要疯掉了。陈涛并不知道,鹿小雨什么都不缺,只缺别人对他的好。鹿小雨也并没有告诉陈涛,姥姥和沈盟的好都不是只对他一个人的,而他对陈涛的期望,却是全部。   当天晚上的恩爱很成功,成功的陈涛都有点不敢相信,不再胡乱扑腾的鹿小雨别有一番风情,陈涛几乎溺死在前所未有的快乐里。那一夜,纠缠中的两个人难得的默契一回。他们不约而同的期盼着,这个夜晚永不结束。   夏天,随着的最后的几场雨,随着一片片凋零的落叶,悄然离去。无论经历了多少动情时刻,或者坎坷挫折,平静,总是生活的主旋律。鹿小雨依旧在电视台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里挣扎,陈涛依旧为了他刚起步的事业忙得焦头烂额。   没营养的小日子,继续向前滑行。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鹿小雨和白范这明显归不到一家恐怕往上数八辈都得是敌对宗族的二位,却因为陈涛的关系不得不划进了一个圈里。尽管他们俩都不约而同的去避免,但偶尔的交集在所难免。也许是初次的邂逅过于糟糕,之后再见面的几次,仍然是不欢而散。   也许是下意识的就觉得鹿小雨的任性基本整改无望,所以陈涛再没和他念叨白范的事儿,每次有了矛盾,陈涛的策略都是侧面安抚,而鹿小雨呢,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基本上第二天就释然了。只是偶尔会在上网的时候,突发奇想的搜寻他和大米饭的生辰八字,看看是不是真的相克。   等到了白范那里,陈涛便没了这么多顾忌。自己哥们儿嘛,想什么说什么。   “你俩上辈子肯定有仇,不是他抢了你家地就是你拔了他家苗儿……”一次并不算愉快的会面之后,陈涛颇为认真的向白范展示自己的推论。   不想却得到了白范的严重附议:“别说,你这猜想很靠谱啊。”   “嗯?”陈涛不明所以。   “就你那位,上辈子肯定一地主婆。”白范眉毛鼻子皱到了一块儿。   “靠,那我不成地主了。”陈涛嚷嚷着不轻不重的给了白范一下,没好气的笑。   “切,你就那么肯定上辈子也是跟他?”白范不以为然的挑眉。   这回轮到陈涛无言以对了。确实,他凭什么以为上辈子他和鹿小雨也凑到一块儿了呢。没准他上辈子是一青年才俊社会栋梁之类,然后有福有寿家大业大子孙满堂,所以这辈子才混成这个熊样——能量守恒嘛。   见陈涛没了声,白范暗暗叹口气,其实还有半句话他忍住了没说。那鹿小雨上辈子是地主婆,这辈子就一升级版的祖奶奶!   其实白范也总和自己说,甭管鹿小雨啥样,人家陈涛都乐颠了颠的,自己操的哪门子心。可话是这个理儿,但真等见了鹿小雨,白范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怎么看怎么不舒坦。得,这就是命,白范叹口气,人得认命不是?   和大米饭的战争俨然从最初的遭遇战进入到了拉锯阶段,鹿小雨不知道这糟心的事儿还得持续多久,难不成他和陈涛好多久就得和大米饭PK多久?靠!一想起这茬儿鹿小雨就郁闷,他觉得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和陈涛分了,那肯定就是大米饭搞的鬼。   “喂,我脸上写的啥你也给我念念,”陈涛受不了的捏捏鹿小雨的脸,“我看看啥字能让你盯着一个晚上不放。”   “保密,想知道自己照镜子去。”鹿小雨不怀好意的笑。   陈涛怀疑的看着鹿小雨,却被其纯洁的眼神弄得不确定了,居然还真的去了卫生间。结果半秒之后,就听他在卫生间嚷嚷:“哪有啊,你就耍我吧……”   鹿小雨笑出了声:“忘了和你说,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   笑够了,鹿小雨慢慢的安静下来。关于大米饭的猜想让他害怕,和陈涛分手这五个字,就好像能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吞噬进去的黑洞,一点点的,慢慢扩大,然后让他的整个人都开始恐惧。是的,他害怕和陈涛分手,丢人也豁出去了,鹿小雨承认自己就是怕得要命。   啧,啥时候变成这样的,怎么就栽那土匪手里了呢。鹿小雨想不通,可却一点不郁闷。相反还有点开心,当纠结不清的心情有了个合理的解释,就好像爱迪生忽然发现钨丝能放灯泡里似的,那叫一个豁然开朗。   陈涛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就看鹿小雨坐床上对着自己手指头上的戒指傻笑,先把脑袋歪到左边笑了十几秒,又换到右边笑了有半分钟,陈涛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忽然就有点毛骨悚然。因为恍惚间,他看见套在鹿小雨手指上的不是戒指,而是拟态了的自己。   第26章   九月初,鹿小雨听说台里新来了个办公室主任。与这个主任同来的,就是思想政治办公室这个新部门,鹿小雨再笨也明白这叫因人设岗,那么很明显了——人家上面有人。   本来这事儿和鹿小雨关系不大,毕竟隔着好几层领导呢,可当星期一台长召开全台大会隆重推出这位新主任时,鹿小雨在台下差点没把凳子坐翻了。   来了新主任不稀奇,但这主任居然是熟面孔?好,退一步,陆朗来当新主任也不稀奇,可横竖你也不能挂着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招牌啊,这不明摆着毁人嘛!   台上,陆朗正在进行貌似诚恳的自我介绍:“各位同事,大家好。没有来这里之前,我就知道咱们台是一个充满了智慧和活力的集体,我从业多年,资深谈不上,只能说摔得跟头多了,所以多多少少收获了些东西。如今,我成了这个集体的一分子,我非常希望可以和大家分享我的这些想法,当然也希望大家不吝赐教。我不是来学做官的,而是来学做人的,我相信一切的成功都要建立在做好一个人的基础上。那么在以后的工作里,我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希望大家多提宝贵意见,我们互相学习互相……”   “喂,你说他有多大?”坐在鹿小雨身旁的美食栏目女主持轻轻推了推鹿小雨,一脸的桃花。   “三十多吧。”鹿小雨记得比赛时主持人无意中说过。   不料小丫头一脸不信:“不能吧,看着也就二十九。”   鹿小雨无语,特想问问这MM二十九和三十的区别到底在哪里。不过话说回来,陆朗长得倒还真的挺有迷惑性的。   “这么年轻就能这么厉害,你知道么,我听说他这次是下放基层锻炼,什么办公室主任那都是闲职,是为以后升迁时的履历做准备呢。”小姑娘说着一脸崇拜,“看着吧,过不了两年就得调回去,我听说组织上准备把他弄进中央搞宣传工作……”   “你哪来那么多听说……”鹿小雨皱眉,恨不得到资料室揪出主持人比赛的实况录像给美食小姐一记现实的重锤。再看陆朗,还在台上白话呢,那调都唱到第N个八度了。   别说,这家伙慈眉善目起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虽然鹿小雨一直觉得陆朗和陈涛很像,但说到骨子里,二者还是有质的区别。那就是陈涛的狼皮从来都是大摇大摆给人看的,那家伙恨不得离老远就扯个大旗警示此地有狼出没,可陆朗的狼皮,却完美的藏在了楚楚衣冠里,没有人能看出破绽,除非陆朗愿意。   其实严格说起来,陆朗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鹿小雨偶尔想想也觉得稀奇,人家压根没把自己怎么着,确切的说只是思想稍微波动一下似乎可能八成没准是企图把自己怎么着但最终还是没动一个指头,自己怎么就防那家伙跟防传染性疾病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台上发言的换了人,头发一九分的台长开始滔滔不绝:“一个电视台要想生存,就需要不断的变革,那么变革中的思想如何既保证根基又不失创新性呢,这就是一个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现在国家在提倡科学发展观,什么叫科学发展观,就是我们……”   鹿小雨下意识的去搜寻陆朗,结果非常快速而准确的在第一排里揪出了那个后脑勺。如果真像美食小姐所说,陆朗的下放充满着如此隐晦的政治目的,那么下放地点的确定,是偶然吗?鹿小雨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但没有哪条法律法规不允许自恋吧。那么他YY一下,总不算犯罪。   陆朗之于鹿小雨,其实是个很奇特的存在。直到今天,鹿小雨也不知道他的底细,比如他的背景,他的学历,他的从业经历,他的职……呃,职业现在知道了,思想政治办公室主任。但是其他呢,陆朗好像就是陆朗,孑然一身的占据着鹿小雨大脑深处的一个小格格,就像布谷鸟的时钟,定时定点的出来叫声“布谷”,然后生活还是原来的生活。   晚上回家,居然看见陈涛捧着本《成功学》在津津有味或者说貌似津津有味的钻研,鹿小雨不甘心的捏了自己好几下,才确定,看见的是事实。   “你……还好吧?”鹿小雨瞄了瞄被丢到一旁的在陈涛那儿曾经地位仅次于自己的《故事会》,又瞧了瞧陈涛手里的新宠,“这口味变化也太剧烈了……”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陈涛说着就要拿厚厚的《成功学》去敲鹿小雨脑袋。   好么,平时一本《故事会》忍了也就忍了,打在头上软趴趴也没什么力道,今儿要是和这新宠来次亲密接触,鹿小雨那后半辈子就甭想自理了。电光火石间,鹿小雨险险的闪过了毒手,然后一巴掌拍在了陈涛脑袋上:“这玩意儿就是个化了妆的板砖,你想干啥!”   “瞅你那样儿,我还能真打啊,”陈涛泄气的把书放下,然后一把拽过鹿小雨,徒手对其脑袋施虐,左拍一下右拨拉一下的,“还敢打我,反了你了!”   陈涛出手不重,但丢人啊,鹿小雨手脚并用的扑腾:“陈涛!你他妈的再弄我……”   “你就怎么的?”陈涛好笑地望着鹿小雨。   “……我就不和你好了!”   鹿小雨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然后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陈涛笑得差点趴下:“我想想,上一次听这话是幼儿园吧……”   ——不能怪小鹿哥哥,换个人天天被小朋友们耳濡目染试试,保证疗效一样。   时间,就在这样的小打小闹中悄然逝去,一晃又是两个月。   鹿小雨相信自己确实自作多情了。上任这么久,人家陆朗压根没找过他。鹿小雨甚至开始怀疑陆朗知不知道这电视台里有他这么一号人物。相对的,陆朗倒还真的做起实事儿来。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陆朗这第一把火就是整顿纪律。办法也简单,加大处罚力度。别说,十几天下来什么迟到早退浑水摸鱼统统不见。主持人读错字?行啊,只要你罚得起,随便你错。而且这处罚力度还随着一犯二犯而成倍的翻番。鹿小雨仅仅在录节目的时候把“小朋友们跟我跳”说成了“小朋友们跟我叫”,二百大洋就Say了Byebye。   随着整顿纪律初见成效,陆朗又开始整顿台风。雷厉风行的把进台门槛定得死死,想靠潜规则上位?做梦去吧。想进台,行啊,笔试面试外带临场主持,只要你有实力过五关斩六将,那虚位就是等你呢。   慢慢的,电视台开始流行一种说法,这陆朗不是下放基层锻炼,根本他妈的是微服私访!不然他这么折腾怎么也不见台长出来吭个气儿?别说吭气,台长还于上周一的大会上难得的进行了自我批评,并带头交纳的迟到罚款。那看陆朗的眼神,跟看中央大领导似的。有了台长的榜样,再迟钝的人也知道陆朗的地位了。于是反抗或者企图反抗的小拳头统统收起,大家不约而同的做起了良民。但不可否认,虽然人人自危,可工作效率确实有了显着提高。   电视台有自己的食堂,但鹿小雨基本不去那里吃午饭。一来是那里的伙食质量实在有待提高,二来领导头头们为了显示自己平易近人经常三五不时的去那里晃晃,装模作样的吃个午餐啥的,鹿小雨懒得应付。可自从前两天电视台周边的步行街进行了一次工商临检,鹿小雨钟爱多年的各色小吃闻风而逃,三无小店也闭门谢客。无奈下鹿小雨只得去食堂解决。   到了食堂,鹿小雨才发现受害的不只自己。那无数个平日里在步行街上总能遇见的熟悉面孔如今都在食堂里穿梭呢,看那一张张充满怨气的脸,鹿小雨多少宽慰了一些。   也许是食堂的人气感染了大厨,难得的居然有排骨。鹿小雨打了两大份,然后喜滋滋的四下搜寻空位。由于来得有点晚,食堂的上座率已经有了八成,鹿小雨环顾了半天,才在角角上发现了空白区。   想也没想,鹿小雨端着餐盘就走了过去。结果走近后再想后悔,为时晚矣。靠,难怪这地儿没人坐,杵着个大神呢!   “好久不见。”陆朗优雅的放下筷子,和蔼的对鹿小雨招招手,“来,别拘束,随便坐。”   鹿小雨受不了的翻翻白眼:“这食堂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拘束个什么劲儿。”说罢便大咧咧的坐到了陆朗对面,结果刚一坐下就敏锐的接收到四面八方传递来的“嚓嚓嚓”的视线,刺得他浑身难受。   陆朗倒笑了:“我说啥来着,你就一没长大的小孩儿。有这么跟领导说话的么。”   鹿小雨不以为然:“我自己种地自己吃,又不靠你发家致富。难道我把你哄高兴了,你就能给我个台长当?”   其实鹿小雨并不是对谁都这样的。起码如果现在对面的人不是陆朗而是他们台长,给他八百个胆儿也不会这么放肆。但怎么说呢,也许鹿小雨打从认识陆朗那天起就给此人定了位归了类,如今想挪到领导那个属性,还真是很有难度。   正想着呢,就听陆朗压低了声音,慢条斯理的说:“台长也不是不行,只是以你现在的资……”   “打住!”鹿小雨紧张的摇着筷子跟挥舞长矛似的在陆朗面前瞎划拉,末了重重叹口气,“得,我知道您上面有人,能耐大了,咳,你还是让我安安稳稳当个小主持吧。”好家伙,要是真当了台长,那后半辈子甭想消停。鹿小雨不自觉的就想到台长那少得可怜的一九分的头发。   陆朗被鹿小雨吹鼻子瞪眼的可爱样逗得心情大好,笑得眼睛都没了:“本来准备忙过这阵再找你呢……”   “找我干啥?”鹿小雨立刻警觉起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了解员工的思想动态是我的分内工作。”陆朗一本正经的倒还真有点马列主义的意思。   “别,千万别。”鹿小雨连忙谢绝主任的好意,“本人思想健康三观端正工作态度良好工作效率奇高,主任就不用麻烦了。”   “哦?”陆朗装模作样的挑眉,“那前阵子是谁把原本带小朋友跳健康操临时篡改成了带小朋友使劲叫……”   “呃……对呀,这才说明我不是经验主义本本主义,反而思想灵活临场感强。”鹿小雨非常不客观的自我评价之后,没有给陆朗说话的机会,直接开启另一话题,“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怎么又混进了国家宣传机构?”   陆朗好笑道:“不好意思小鹿哥哥,鄙人原本就在电视台工作。当然了,工作这么长时间,你们台的风气还是让我叹为观止啊。当初你说不想往上走,我还以为这是什么风水宝地呢……”   鹿小雨没出声,因为陆朗说的都是事实。结合之前美食姐姐提到的好几个听说,再加上陆朗给的线索,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合着人家原本在大电视台成长,现在转移到小电视台来磨练,这和政府干部下基层锻炼是一个意思,回头再一转调,那升迁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美特斯邦威那句话说得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鹿小雨在陆朗这儿看见了和他们寻常小市民不同的路,一条铺满黄金钻石的红色地毯。今时今日不过一个交叉点,然后他们必然会渐行渐远。也许若干年后,鹿小雨只能在新闻联播里瞻仰一下这只曾经时不时骚扰自己一小下的布谷鸟。   不过话说回来,鹿小雨并不眼红,更谈不上羡慕,别人的不见得都适合自己,试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了全国人民都喜闻乐见的熟面孔,那临时把小朋友们跟我跳改成小朋友们跟我叫,就不是二百大洋能摆平的事儿了。到时候要是再爆出点他和陈涛的同性桃色丑闻,靠,光人民海啸就能把他湮灭得渣儿都不剩。   思及此,再看陆朗,明明人家笑模笑样的坐着呢,可鹿小雨怎么瞧都似乎瞧见了对方未来即将背负的无尽心酸。   眼看着鹿小雨望着自己的目光从尊敬到坦然,又从坦然又转到同情,任凭陆朗阅历无数,此刻也猜不透小鹿哥哥的思想变化了。   “辛苦了……”鹿小雨这三个字,说得非常诚恳。   “哦,还好。”陆朗下意识的应着,依旧一脸茫然。   第27章   继第一次跟陆朗在食堂正式会晤之后,鹿小雨倒还真没多少机会和这位大领导直接接触,偶尔碰见,要是周围有人呢,就客套的寒暄,周围没人呢,就东南西北的抬抬杠。一切似乎都还不错。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陆朗总喜欢时不时的拿小男孩儿看变形金刚那种眼神瞧鹿小雨,并不是一直盯着,而是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眼神就飘来一下,弄得鹿小雨浑身不自在。   好在,日子还是原来的日子,并没有因为陆朗的出现而有丝毫改变。   随着天气转凉,冬姑娘悄悄造访了这个城市。与此同时,陈涛的网吧也开始渐入佳境。   当然鹿小雨并不知道,他很少和陈涛谈论网吧的事情,一开始是因为只要谈网吧,就不可避免的要扯到大米饭,但到了后面,似乎陈涛也不太愿意多谈,只顾自己埋头奋斗。   鹿小雨隐隐觉得陈涛并不喜欢自己看见他摸爬滚打的样子,当然这没什么奇怪的,要是换位思考,鹿小雨也希望对方只看自己成功的一面。只是,以前没皮没脸的人忽然来了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还是让鹿小雨不太适应。   虽然并不知道网吧的状况,但看看陈涛的状态鹿小雨也能对此猜出一二。因为运营上了轨道,最直接的表现就是陈涛变闲了。当然这是和焦头烂额的状态相比。   另一方面,受到白范的感染,陈涛越来越觉得自己需要全方位的提高。白范在外面漂的时候就已经积累的很多切实可用的创业经验,再加上时不时的读本书,那理论积淀高出陈涛不是一节两节,如今有了时间,陈涛当然得下工夫迎头赶上。于是,鹿小雨经常能看见陈涛手捧着什么经济学啊金融学啊或者博弈论之类,一脸的津津有味。   一开始鹿小雨以为男人只是装装样子,直到有一天……   “那个……能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边际递减效益么?”某天晚上俩人吃完外卖,鹿小雨特温柔的靠近手捧书本的陈涛,偷瞄了一眼男人在看的书页,企图用突然袭击的方式检验一下陈涛究竟是学习还是装相。   当陈涛放下书本,并露出可恶的只能称之为得意的笑容时,鹿小雨就知道,自己撞枪口上了。只见陈涛朱唇轻启,开始侃侃而谈:“说太学术了你也不懂,就给你举个例子吧。比如当你特别饿的时候给你一个包子,那么等你狼吞虎咽把这包子消灭之后你肯定觉得特舒服,这种舒服的感觉就是这个包子带给你的边际效益。那么你继续吃包子,当你吃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十个包子的时候,虽然包子本身带给你的身体能量没有变化,但由于你已经不饿了,所以这时候的包子就无法带给你第一个包子那么多的舒服感也就是边际效益了。这就是所谓的边际效益递减规律。”   鹿小雨呆呆的看着陈涛,一时间不确定眼前的人还是不是那个能跟自己因为抢一个苹果而大打出手的家伙。   从那以后,鹿小雨再没搞过突然袭击,虽然他以前特别喜欢念叨陈涛,应该上进啊应该学习啊,可如今他却开始害怕。天天看财经新闻的陈涛,时不时蹦出一两个经济理论的陈涛,真的还是当初的那个陈涛么。那个因为一点小事儿就能把他堵胡同里胖揍一顿的陈涛,还在吗?   有时候,鹿小雨会忽然觉得陈涛特别陌生。虽然只是一瞬,虽然他马上就可以调整自己让陈涛看起来还是那个陈涛。可那一瞬间的惶恐,却依旧清晰。   反观陈涛,哪里知道自己的奋进带给鹿小雨那么多的奇怪情绪。他就是觉得自己真的在进步,在提高。以前觉得读书就是浪费生命,如今却是越读越通透,越读越入境界。就好像自己前半辈子跟白活了似的。有时候读着读着书陈涛就会想,如果高中那时候还坚持好好学习,上个大学,如今也许就不是这幅熊样了。   当然,只是想想。反正现在补也不晚,陈涛总是这么和自己说。   如果成为一个配得上鹿小雨的男人是建造万里长城,那么陈涛觉得自己起码已经砌出了第一块砖。   一月底,百年不遇的暴风雪造访了鹿小雨和陈涛所在的这个普通城市。公路交通全面中断,车辆行人寸步难行。   一大早,鹿小雨就接到了单位打来的电话,咿咿呀呀说了半天,陈涛没听清说啥,就看着鹿小雨脸上的笑容越老越大,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怎么了,给你乐成这样?”陈涛好奇的问。   鹿小雨冻得哆哆嗦嗦,刺溜一下又钻进被窝,暖和够了才冲着陈涛乐:“呵呵,我们单位今天放假。”   “瞅你那点出息。”陈涛也不禁扬起嘴角,因为他想起初三下学期那次学校因为停电而提前放学,那时候的小白眼狼就是这个表情。结果一晃十年,压根没丝毫变化——无论是这个笑容,还是鹿小雨整个人。   “我怎么没出息了,电视台终于人性化了,工作制度终于柔软化了,我为社会进步高兴不行啊。”鹿小雨振振有辞。   陈涛一把扯过被子把鹿小雨左右乱晃的脑袋蒙住,然后自己起来开始穿衣服。等鹿小雨扑腾半天终于让脑袋重见天日,陈涛已经穿戴整齐就差围巾了。   鹿小雨把眉毛皱成了喜马拉雅:“你还要去网吧?信不信出门就能把你刮天上去!”   “你当这是龙卷暴风雪啊,”陈涛好笑道,“我就是去看看情况。”   “这有什么可看的,网吧不是还有金属卷帘门呢嘛,又不能吹飞。”鹿小雨嘟囔着,一脸的不愿意。   也不怪鹿小雨纠结,都这天气了陈涛还不留下来陪自己,那以后岂不是想抓他片衣角儿都希望渺茫?   见陈涛还是有点犹豫,鹿小雨快郁闷死了:“爱去去,还真当自己是香饽饽了……”   “嗯?”陈涛没太听清。   鹿小雨深吸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注意素质”,才终于冲着陈涛展开笑靥:“我说,你要真放心不下呢,就过去……”   “嗯。”陈涛居然还煞有介事的点了头。   “陈涛!”什么注意素质通通抛到外太空,鹿小雨一个枕头飞过去正中那该死的狼崽子,“你再往出走一步!你试试!”   要搁两年前,陈涛绝对会走这一步,不为别的,就为看看鹿小雨的反应也值得。可如今,也不知道是坏心眼少了还是真的成熟了,陈涛很少再去主动撩拨鹿小雨身上的导火线。   乖乖的走回床边,陈涛看着老佛爷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无奈的笑笑,拿手机拨通了白范的电话。   “喂,干嘛啊……”电话那头的白范鼻音很重,一副没睡醒的架势。   “我想和你说一声,今儿我就不去网吧了。”陈涛言简意赅。   结果话音刚落,就听白范在那边哀号:“天哪我的哥哥,合着你还考虑过要去?你脑袋没事儿吧,就这鬼天气你上哪儿逮客人去!”   陈涛愣了一下,敢情人家白范压根没准备开业,不然能睡这么香嘛。陈涛瞬间觉得自己的敬业精神特伟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书籍是灵魂的塑造者,陈涛觉得很有道理。自己的人格这不就被塑造提升了么。   陈涛手机的听筒声音可媲美扬声器,所以白范的话鹿小雨一个字都没漏全部接收。看着陈涛郁闷的模样,鹿小雨乐开了花:“行了,社会的小螺丝钉,赶紧顺应天意歇一天吧。”   说话间,鹿小雨忽然瞄到了陈涛的手机。打从和陈涛重逢,鹿小雨记得陈涛用的就是这个破山寨机。结果上次这人把手机弄丢了,换个新的还是这款。鹿小雨想不明白陈涛干嘛就对此机情有独钟。就那声音,那造型,那档次……鹿小雨都不想评论了。   顺着鹿小雨的目光,陈涛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然后笑着举起来晃了晃:“别看不起国产的。”   鹿小雨白了他一眼:“你干嘛就死抓着这款不放啊。”   “我乐意,你懂啥,”陈涛挑眉看着鹿小雨,眼睛里闪动着美丽的光,“刚买完这款手机没两天,某个潜逃了多年的小白眼狼就一头撞我怀里了。我当时就想,这哪是手机,这就是一道天降灵符……”   鹿小雨切了一声,撇撇嘴:“我那阵子就是倒霉……”   如果这时候陈涛可以变小钻进鹿小雨的身体,他就能看见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正在慢慢的,慢慢的,融化成涓涓小溪。   第28章   雪,还在疯狂的下着。窗棱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层雪,再加上迷蒙的冰花,外面的世界似乎被阻隔了。喧嚣被阻隔了,纷杂被阻隔了,一切的景物被阻隔了,一切与生活无关的人也被阻隔了。   似乎,屋子里的两个人连带上几件家具,就是整个世界。   鹿小雨知道雪还在下,可他听不见那凛冽的暴风雪的嘶叫,能听到的,只有陈涛那压根儿和动听无缘的破锣嗓子。   眼下,这块破锣已经敲了十多分钟了。   “……所以说,当初你就没给我讲过几回题。每次我问你,你就搁那儿唱高调,什么做题不能死做,题海战术没有任何意义,得学会解题思维,这样才能一劳永逸。那你他妈的倒是给我思维啊,我一问,你又说不是自己思考出来的印象不深刻,然后就把那小头一扭,小鼻子一翘,拿后脑勺给我瞻仰了……”   鹿小雨头痛的看着陈涛,第一次发现原来每个男人都有当怨妇的潜质,关键就在于找准合适的时机然后挑起一个该死的能触动他变身的话头。就像刚刚,鹿小雨不过是随口说了句“初中那会儿你笨到家了一个题得讲好几遍”,结果陈涛就变身成了祥林嫂。   鹿小雨悔得想撞墙。本来人家陈涛同学重新脱掉衣服又钻进被窝里难得的小鸟依人,自己干嘛非得没话找话企图打破尴尬局面啊!   “鹿小雨,你给我认真点听,怎么连悔过都这么不诚心!”陈涛见鹿小雨听自己说话都敢走神,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儿。   “啊!”鹿小雨一时大意,被弹了个正着,赶紧揉揉额头,同时愤慨的瞪着陈涛,“疼!”   陈涛被瞪得有点不大自在,下意识的就收回了罪恶的爪子。可他随即就觉得不对劲儿,这动作以前都属于常规范畴的肢体交流啊,啥时候成了准犯罪动作了?而且最郁闷的是,他还真的有了丝罪恶感。不妙,大大的不妙。   看着陈涛先是挑眉,然后瞪眼,接着刚刚放下眉毛又皱了起来,再然后慢慢眯起眼睛,最后倒吸了口凉气……鹿小雨艰难的扯扯嘴角,接着右手握拳作举话筒状伸到了陈涛面前:“陈先生,能和观众分享一下您刚刚的心路历程么……”   啪!这一回陈涛再没犹豫,第二个脑瓜崩儿褪去了一切柔情消散了所有动摇,堪称心狠手辣见血封喉。   “……”鹿小雨连啊都啊不出来了,五官大团结的揉了有两分钟,才冲着陈涛咬牙切齿,“有这手艺你用在挑西瓜上好不好!”   陈涛被逗得乐出了声,笑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对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得,祥林嫂还得继续。鹿小雨直接阵亡。   不知什么时候,聊天从陈涛一个人的苦难回忆变成了两个人的共同追思,比如除了万恶的学习,他们还曾一起去过游戏厅——当然是陈涛带的,一起作弊——当然也是陈涛带的,一起给历史书上的伟大人物们加点小胡子小眼镜小虎牙之类——当然又是陈涛带的,一起糊弄老师说前一天压根没留过某项作业——当然还……咳,这个主谋就是鹿小雨了,陈涛只是从犯,呃……还有全班同学。   人的大脑真的很奇怪,有些东西你以为你忘了,事实上你也真的忘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契机它就又忽的跳了出来,连带着它周围的张三李四也跟着现了身,这个过程很奇妙,也满是惊喜。   说着说着,不可避免的就又要提到中考,提到鹿小雨那次非常不讲究的毁约。然后,陈涛哀怨依旧。   “这都过去几百年了,你还准备抱着它进棺材啊。”鹿小雨烦躁的抓抓头发,只要一提起这事儿,他在陈涛面前就好像矮了一截,然后就得收起老佛爷的阵势摆出小媳妇的姿态,秉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永远跟着陈涛走的坚定立场。靠,谁让他理亏呢。   “我倒是想一笑泯恩仇,可你给我娇嫩的小心灵上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巨大,疗伤这么多年也不见成效啊……”陈涛捂着胸口,一副心绞痛的架势。   鹿小雨头皮发麻,自己那颗小小的心脏已经开始蹲墙角对手指了。陈涛还捧着胸口作哀怨状,鹿小雨实在受不了了,终于爆发。只见他伸出爪子狠狠拧上陈涛的脸:“我这不都拿自己抵债了嘛,你还想咋的!啊?你自己搁床上啥样不知道啊,我亏大了我!”   欺负鹿小雨得有个限度的,一旦超越极限,后果不堪设想——陈涛后悔了。   大雪下了两天两夜,陈涛和鹿小雨就腻歪了四十八小时。都说时光飞逝,可鹿小雨觉得何止飞逝,简直就坐着火箭往前跑,重逢,已经是前年冬天的事儿了。   抛开一切世俗琐碎,留下的只有纯粹的情感。风雪包围中的小小房间里,鹿小雨和陈涛好像有斗不完的嘴,停不下的纠缠。两天两夜,他们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聊了,什么能做的不能做的也都尝试了。鹿小雨再次深深的感觉到,陈涛真的很宠他……咳,除了在床上。   “有你这么下死手的吗!”又一次不和谐的床底活动之后,鹿小雨咬牙切齿。   “废话,你不反抗我能下狠手吗!”陈涛振振有词。   “你不弄那么匪夷所思的姿势我能反抗吗!”鹿小雨声声血字字泪。   “……”陈涛终于知道理亏,用沉默表示悔过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斗嘴,和聊天。比如某次失败的春游,某个发生巨大意外的升旗仪式,或者某个谁也不愿提起的暧昧傍晚……   原来,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事是莫明其妙的。只要它发生,那么便一定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诱因,也许太过分散,也许太过琐碎,所以我们才会在结果突然出现时讶然惊叹。然而,细细体味,便又满心欢喜。   雪,在一个天空还是宝石蓝色的清晨,悄悄的停了。   最后一丝月光费尽周折的从窗花间的空隙偷溜进来,把浅浅的光辉洒在凌乱却不失温馨的软塌上。   鹿小雨牢牢搂着陈涛的胳膊,睡得正甜。   第29章   大年三十儿是个阴天,从一早就开始狂风大作,外面一直黑压压的,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从天上倾泻而下。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也越来越少,都赶着回家过年,街道便有了丝萧瑟的味道。   网吧从两天前就停止了营业,白范乖乖的去陪爹妈,陈涛则和鹿小雨张罗起了年货。好在动作迅速,所以今天他们可以老老实实的窝在家里面等着十二点敲钟。   “陈涛——”鹿小雨的声音从遥远的空间飘了过来。   “干嘛?”陈涛胡乱的拨着电视节目,有点无聊的吃着花生。   “你怎么不说话了——”   陈涛受不了的翻翻白眼,继续隔空喊话:“有什么可说的啊!”   “小爷我无聊嘛——”   “鹿小雨!”陈涛终于爆发,“老老实实上你的厕所!再废话我就把你锁里面直接过年!”   “坏人……”百无聊赖的小鹿哥哥总算消停了。   与此同时,坐落在墙角的固定电话忽然响起。这电话鹿小雨分到宿舍的时候就有,用的不大多,倒是陈涛开了网吧以后,成了陈涛的业务专线。所以陈涛想也没想,就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你手机怎么关了?”电话那头的开场白很有特点。   陈涛皱眉,电光火石间把声音在大脑中分析了一下波段,呃,有点陌生。下意识的看看插座上并排充电的两个手机,鉴于业务素养,陈涛还是据实以告:“没电了,正充着呢。”   “我说呢。你在家?”   “嗯!”陈涛受不了的翻翻白眼,多新鲜,不在家那接电话的是鬼啊!   “那沈盟找过你吗?”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很着急。   陈涛因为似曾相识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忆起是那个可恶的占据了鹿小雨心里第二把交椅的污蔑他是黑社会的长相没什么特色的男人:“没有啊,他找我干嘛。”   “可不找你他能去哪儿呢!”男人已经开始冒烟了。   “在哪?自己家呗,你是不打错电话了,等我帮你问问他家电话号码……”   陈涛正准备放下电话替这个焦急的陌生男人去五谷轮回之所找鹿小雨打听,结果就听那边瞬间响起震耳欲聋的怒吼:“你他妈谁啊!鹿小雨呢!”   “呃……他不太方……”   嘟——嘟——嘟——   “靠!他妈的文明社会注意素质好不好!”陈涛郁闷的挂上电话,回头就看鹿小雨神清气爽的重返人间。   “你刚才吵啥呢?门板都让你震得直哆嗦。”鹿小雨皱起眉头,看着莫名其妙吹胡子瞪眼的陈涛。   伸手一指电话,陈涛撇撇嘴:“刚刚有个炸药桶找你哥,我没说两句他……”   陈涛话才说一半,鹿小雨已经一个健步冲到电话旁飞快的查找来电显示,接着下一秒就回拨了过去。陈涛看着鹿小雨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知怎么的有点不是滋味。   那边鹿小雨已经开始叽里咕噜的说起来,前面几句没注意,陈涛就听清了最后一句,鹿小雨对着电话咬牙切齿:“电话里说不清,我这就去你家!你给我老实等着!”   挂了电话,鹿小雨就开始往身上套衣服,毛衣毛裤外衣外裤,眨眼间就裹上了羽绒服。陈涛冷眼看着鹿小雨手忙脚乱,硬是忍住了一声没出。直到鹿小雨全部穿戴完毕,才想起好像把某个人遗忘了。再去看陈涛,结果只得到轻轻的一声冷哼。   “我哥不见了,我现在要马上去和王朝一起找,王朝就是我哥的那位……”鹿小雨劈里啪啦说一大堆,结果陈涛连表情都没变。微微皱眉,鹿小雨总算觉出了不对劲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呀,你赶紧去,别回头你哥再有个磕了碰了的,你还不得心疼死。”陈涛其实没想这么阴阳怪气,但是话赶话的就说出来了,好像这些话有自己的意识,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鹿小雨本来就急,结果被陈涛这么一挤兑彻底炸毛,顺手从衣架上操起好几件衣服唏哩哗啦都丢到了陈涛身上:“你他妈的赶紧穿衣服!”   “干嘛?还准备拿我当免费劳力使啊。”陈涛从衣服堆里扑腾出来,一脸的不乐意。   “陈涛!”鹿小雨又气有急。   “鹿小雨!”陈涛也腾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掐腰作茶壶状。   “陈、涛。”这一次,鹿小雨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的字儿。   “……”   十秒,目光较量胜负立现。   “哎,这呢这呢,喊那么深情干啥啊,你看咱是奔二环还是去城郊,我听你的。”茶壶自觉自愿的给自己套上棉袄,小围巾一围,欧了,出门。   鹿小雨直接在楼下拦的出租车,然后直奔王朝家。陈涛现在知道电话那头的男人叫王朝了,这名字忒容易记。   一路上,鹿小雨再没说过话。瞎子都能看出来他脸上那真真切切的焦急。陈涛瞄了几眼,觉得纯属自虐,最后强迫自己把脑袋转向了窗外飞逝的风景。   玻璃里侧上了厚厚一层雾气,让不断后退的景色变成了一幅幅抽象画。陈涛看得眼睛发痛。可奇怪的,嘴角却慢慢上扬,最后弯成一个浅浅的苦笑。   ——呵,如果沈盟是鹿小雨的亲哥,多好。   出租车一个急刹车,抵达目的地。陈涛还没来得及怒斥司机的破技术,就被鹿小雨连拖带拽的弄下车,然后连电梯都懒得等一口气爬到了王朝家。   说实话,王朝让陈涛颇为意外,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气质陈涛一眼就能看出来,虽不能百分百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对于王朝,陈涛的结论是,一个容易让同性自惭形秽的社会不安定因素。只是,眼前的不安定因素已经彻底不安定了。   焦头烂额中的男人没有闲暇和陈涛寒暄,点个都就算认识了,然后就开始对着鹿小雨讲述沈盟离家出走的案发经过。   几分钟以后,陈涛借鹿小雨的光,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并不复杂,就是王妈妈想抱孙子,但王朝和沈盟明显不可能满足老人家的愿望,所以王妈妈就想让王朝提供精子,然后弄个试管婴儿也算对老人们的慰藉。王朝自然是果断拒绝的,尽管王妈妈各种轰炸外带亲情牌苦肉计,都没有动摇王朝那颗冰冷的心。但就在昨天,在王妈妈又一次徒劳无功的电话轰炸之后,今早沈盟忽然不见了,手机也打不通。所以……   “试管婴儿的事,我哥知道吗?”鹿小雨正襟危坐,就差拿个小本本做笔录了。   “我不确定,昨天我在客厅接电话的时候,卧室门没关,他就在里面,也许……”王朝使劲回忆,一脸辛苦。   “也许?”鹿小雨皱眉,“那他今天早晨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字条之类?”   “啊,有。”王朝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字条,递给鹿小雨。   “我、出、去、一、会?”鹿小雨念着字条,呆楞了好半天,然后没好气的对着王朝翻白眼,“你脑子里是豆腐渣吧。我哥这不说的很明白吗。”   “嗯?”   “他就出去一会儿啊。”   “可都仨小时了,我觉得他也许是不希望我去找他,所以才……”   “王朝!”鹿小雨一副被打败的表情,“我哥是世界上最简单的家伙,他想什么就说什么,说什么就做什么,这点还用我给你举例么……”   “……”王朝没了声,似乎在思考鹿小雨话里的可能性。   “切,你就是自己理亏,所以心虚。”鹿小雨撇撇嘴,然后起身走进卧室,好半天,提着个旅行充电器出来,充电器一端,还晃荡着手机,“你离家出走还把手机放卧室充电啊?”   陈涛呆楞的看着眼前跟情景喜剧似的场景,在心里为高估王朝而顿足捶胸——要搁古代,这王朝就是个标准的愚民,不带打折的!   叹口气,鹿小雨拿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很快,小鹿哥哥就变脸似的露出温柔笑容,连声音都能甜得滴出水来:“阿姨啊,我是小雨,对,我哥在家呢吧,嗯,我一想就是,这大过年的肯定得回去看你和沈伯伯啊,我初二还过去拜年呢,呵呵,赚压岁钱啊。对了,能让我哥听电话吗?”   陈涛张着嘴,而且是越听嘴张得越大。终于,下巴掉到了地上。靠,自己平日里还美呢,觉得小白眼狼那毛是一天天顺了,爪儿是一天天平了,结果今儿一见才知道,合着搁别人那儿人家压根就不是狼!   看着眼前俩人的注意力都在电话上,陈涛悄悄起身进了阳台,靠在栏杆上点燃了香烟。吸一口,吐一口,好像烦躁就会少一些。烟草的味道,让陈涛平静。   那厢王朝终于和沈盟直接对上了话,显然,沈盟压根不知道王朝先生百转千回的自虐历程,听到王朝想让他早点回来,犹豫了一小下,便同意了。   于是,四十分钟以后,当陈涛即将吸完第五只烟,沈盟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一边不住的说着回来晚了一边换鞋的男人完全没注意到客厅的异常。比如鹿小雨阴阳怪气的窝沙发里,再比如王朝面色凝重的杵在玄关跟前,再再比如屋里多了一个手里还捏着半个烟屁股的陈涛。   十五分钟以后,沈盟才终于在王朝和鹿小雨的携手描述下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这乌龙状况,王朝就算想瞒也过不了鹿小雨那关。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老太太想孙子想疯了!”王朝也算彻底坦白,下意识的希望政府给予宽大处理。   沈盟愣了半晌,忽然问:“要自然生产吗?”   “啊?”王朝云山雾罩。   “哦,我是说孩子,要正常制造吗?”   “……”   这回别说王朝,连陈涛都一时失手,没夹住,烟头落到了地上。艰难的走到鹿小雨身边,陈涛推了推他,压低声音:“我说,你哥……都是这么思考问题的?”   鹿小雨没好气儿的白他一眼,懒得回答。   半分钟之后,王朝终于反应过来,马上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怎么可能!老太太想要试管婴儿,就是需要我提供点精子,不过我已经拒绝了。爱谁谁,反正别想从我这儿下手!”   几乎是瞬间,沈盟微微紧绷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只见他吐口气,然后笑得憨厚:“试管婴儿挺好的,又不用你干啥。本来咱俩就挺对不起爹妈的……”   “……”   “等孩子出来,我还能带给我爸妈看看,也算半个孙子……”   “……”   “你基因比我好,不然我贡献也……”   “行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吧这事儿包我身上!”王朝这话说得连停顿都没有,那叫一个一气呵成。靠谱的一拍自己胸膛,王朝又补充一句,“就不劳你无私奉献了。”   同志们,什么叫觉悟!王朝和沈盟的例子,生动的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同样生活在一起的两口子,做人的差距是可以很大的。   第30章   那一天的最后,鹿小雨当然和陈涛回了自己的小窝。只是临走前,鹿小雨多看了王朝和沈盟一眼,略带羡慕的。那时候王朝揽着沈盟脑袋,周身祥和。鹿小雨想,自己是羡慕了那俩人间的感觉。   可陈涛不这么认为,鹿小雨的眼神在他看来,就成了对王朝的羡慕。他觉得,鹿小雨是在羡慕可以和沈盟共同生活的王朝。于是,陈涛心里就变了味儿。   年,过得平静,平淡。敲钟的时候,鹿小雨笑嘻嘻的伸手要压岁钱,那时候的陈涛想的却是,他要当一辈子的第三顺位吗。   开春,网吧迎来了利润高峰。虽然白范一天到晚嚷嚷着要分红,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和陈涛都不约而同的考虑到了未来。俩人一商量,现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把网吧往大往强了做,本来白范想开分店,陈涛却觉得与其再弄个小打小闹的不如先把正店做出规模。最后两人达成一致——把周围的店盘下来,墙壁凿空,然后做个高层次大规模集群式的网吧。   计划三言两语,可真做起来,却有好多实际困难。不说别的,就说人家周围商户买卖干得好好的,凭什么给你腾地方呢。就这一条,白范和陈涛就折腾了两个多月。   甭管他们手段正不正规,地不地道,反正店是盘下来了,接下来就是闭门咣咣咣的凿墙,内部装修暂停营业的招牌,一挂又是半个月。   不知为什么,陈涛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他想也许是前二十年实在没为什么太拼过,所以才会攒下这么多的力量。后悔过去不是陈涛的风格,他只会在当下加倍努力。   白范曾经不只一次的拍着陈涛肩膀,感慨着:“我找你算是他妈的找对人了,如果把开网吧比作种地,你就是那垦荒的黄牛。哥们儿,你绝对是当代焦裕禄。”   每到这个时候,陈涛就会一本正经的提醒白范:“看到差距了是吧,那就抓紧迎头赶上,我现在已经进入状态了,我奋斗我快乐。”   慢慢的,白范再迟钝也发现了陈涛的变化。前年刚回来时,男人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熊样,而如今,用脱胎换骨形容都不过分。有时候白范会去琢磨,这变化是不是和陈涛家那位祖奶奶有关系,但仔细观察下来,又不像。与其说陈涛在为了某个目标而奋斗,不如说他在为奋斗而奋斗,就好像忽然发现了奋斗的乐趣,发现了一个男人自我实现的快乐,然后尽情的享受挥洒汗水的过程。   哲学上认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会有个契机,但随着过程的深入,它们总会慢慢淡化。   ——这是种必然。   陈涛的忙碌鹿小雨看在眼里,所以这段时间他破天荒的没怎么惹事儿,每天乖乖的上班下班煮面,然后窝沙发里跟望夫石似的眼睛看着电视耳朵却听着门口。陈涛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晚,鹿小雨睡得也一天比一天晚。   眼看着就要入夏,鹿小雨总算找着机会向陈涛打听近况。   “网吧怎么样了?”鹿小雨一想就知道这阵子的人仰马翻和网吧脱不了干系。   “装修就快完了,这一开业,我们就是那个区最大的网吧之一。”陈涛笑着,眉宇间满是神采。   鹿小雨有点惊讶,他还真没想到陈涛能折腾到这份儿上:“那么大的网吧现在咱区里有几个啊?”   “三四家吧,”陈涛想了想,一副斗志昂扬,“争取用两年时间把对手全部搞定,让地盘上就插着咱家红旗。”   鹿小雨皱眉:“两年啊……”   “你还嫌慢?这已经够快了好不好,太浮躁的不行,做买卖虽然需要胆魄但也得务实,稳扎稳打才好。”陈涛一脸的老谋深算,就好像真的已经进了福布斯似的。随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鹿小雨,“你怎么忽然对网吧感兴趣啊,难不成也想投资?我们最近倒不是太缺钱,不过你要是非得……”   陈涛的最后几个字,在鹿小雨高高举起的遥控器面前生生咽了下去,只见他赶紧连连摆手:“得,当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啊。”   鹿小雨闷闷的放下凶器,一脸的不痛快。   陈涛赶紧把遥控器丢到一边,才捏捏鹿小雨的脸:“我说,咱不能暴政统治啊,家庭暴力多影响夫妻感情。”   “滚。”鹿小雨没好气的赏给陈涛一个白眼。   陈涛愣了一下,然后讪讪的收了手。拿过遥控器百无聊赖的拨着台,一时间满室沉默。   鹿小雨看着陈涛的侧脸,有点恍惚。依照经验,这时候的陈涛不是应该越骂越捏越捏越乐最后进入无赖者无敌的状态么?老老实实的听话收手压根儿不是他的风格。   那么谁能告诉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或者说,什么时候已经成了这个状况?   陈涛也是被这安静弄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的转过头,结果正对上鹿小雨闪烁的目光。欲说还休,欲语还留,鹿小雨的眼睛好像在说话。   “喂,别拿眼神勾我啊。再勾我可真扑过去了。”陈涛笑着揉乱了鹿小雨的头发,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十二点了,老佛爷,咱就寝吧,明儿要接着奋斗呢。”   鹿小雨看着陈涛进了卧室。那个背影,满是疲惫。恨恨的猛敲了一下自己脑袋,鹿小雨暗骂自己忒不争气。因为就刚刚那一瞬间,他差点诱惑不成反扑上去。直到现在,心里还有个小人儿在摇旗呐喊“扑我吧扑我吧你怎么还不扑”。   “靠,咋就这点出息……”鹿小雨轻轻的自言自语,然后浅浅的叹口气。   其实鹿小雨想告诉陈涛,他才不关心那个该死的网吧是生意兴隆还是濒临倒闭,他只关心什么时候陈涛才能消消停停的陪他看会电视,或者还和从前一样靠着厨房门框看他手忙脚乱的下方便面。   洗漱完毕进了卧室,陈涛似乎已经睡着了。鹿小雨坏心眼的把他的被子扯了下去。果然不出五分钟,男人就开始闭着眼睛摸索。每次就好摸到时,鹿小雨就把他们扯的更远,终于,陈涛不情愿的睁开一半眼睛,眯缝着瞪鹿小雨:“你干嘛……”   “我后悔了……”鹿小雨对着陈涛,淡淡的扬起嘴角。   “知道错了就行,下不为例啊……”陈涛嘟囔着扯回被子。这一次,他很快入眠。   鹿小雨把脑袋靠在墙上,几丝冰凉从额头传递到心脏,陈涛响起浅浅的鼾声,规律而绵长。是的,他后悔了。后悔让陈涛奋斗,后悔岁末的那个大雪天快乐得太过奢侈。   前者让陈涛变得不再像陈涛,而后者提前透支了他们的幸福。   第31章   春末的时候,陈涛和白范总算把店面收拾妥当,取下内部装修的牌子,焕然一新的网吧正式二次开张。开张并不是繁忙的结束,反而是另一轮更繁忙的开始。   对于鹿小雨的不高兴,其实陈涛是有感觉的。每次回来都被那么哀怨的眼神扫射,他就是块破铜烂铁也能被瞧出洞来。起初,陈涛觉得很有趣,因为难得见鹿小雨这么直白的表达对自己的需求,这让陈涛在很长一段时间心情都不错,有时候还故意不搭理鹿小雨,就为享受小白眼狼那欲说还休的眼神。   但到了后来,陈涛就真的是有心无力了。他太累,有时候回到家累得连跟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更何况是扑到鹿小雨身上攻城略地。他觉得鹿小雨应该是理解的,毕竟事业是男人的根本,他领悟得晚了点,好在努力还来得及。   网吧开张了几天,白范和陈涛才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网吧变大了,可他们的人员编制原封未动,以至于经常听见客人们高举手臂呼唤着网管,并且这一唤就是大半天,弄得好几个熟客和他们打趣,别是为了多宰网民几分钟上网费吧。   不久后的某个清晨,白范代表网吧最大的股东其实也就是他本人作出了一个伟大的决策:“兄弟,咱该招兵买马了。”那姿势那语气那神态就像春天的故事里那位老人家一般。   结果,陈涛的反应是从柜台里拿出一叠小广告并附赠白范一记白眼:“等你画圈儿那黄花菜都凉了。喏,我昨天就把小广告打好了,一会儿你出去贴。”   “怎么这毁坏市容市貌的事儿全给我干啊。”白范仰天长叹,“打高中那会儿你就坏,什么坏主意坏点子全是你想的,结果闯了祸老师净骂我。”   “少废话,赶紧的。”陈涛近来在和白范的相处中逐渐找回了高中的感觉。   “大哥,这事儿只能趁夜色干知道不。”白范拍拍陈涛肩膀,“请首长放心,明儿一早肯定让你见到后备军。”   事实证明,白范做事还是挺靠谱的,第二天早上八点,七八个小孩儿已经齐刷刷的站到了陈涛面前,服装整洁站姿标准仪态健康,按照新时代语法——精神很风貌。   “怎么样,我刚刚已经帮你刷下去一批歪瓜裂枣了,这几个都是我看着不错的,你再把把关,看着留三四个吧。”白范靠着陈涛的耳边,悄悄汇报情况。之后就走进吧台,一副“接下来全权交给你”的架势。   陈涛没说话,抬眼把面前的几个人挨个过了一遍。别说,还真都是小孩儿,陈涛严重怀疑他们都是可怕的九零后,因为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岁。   网吧开始陆陆续续进来客人,都是学生模样的,一看就是好容易休个周末,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出来上网玩游戏。陈涛和白范一直觉得周末的早晨时段是最让人欣慰的。有了客人,自然不再方便于大堂招聘,所以陈涛把人领进了网吧后面的休息室。   休息室是陈涛和白范打盹的地方,简单隔出来的小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台电视,其余都是空旷的水泥地。陈涛觉得坐床上有点不像样子,于是拖了把椅子进来,像模像样的坐在上面,还挺端庄。孩子们自觉的在陈涛面前的空地上一字排开,然后自然或者不自然明显或者偷偷的将目光汇聚到了陈涛身上,那目光中有紧张,有期待,有惶恐,也有不安。陈涛被弄得头皮发麻,忽然觉得自己特像旧社会的老鸨,正准备把可怜的良家女子以廉价的银子拖进火坑。要不然就是万恶的美国西部矿主,正准备将这几个华工稚嫩的生命留在贫瘠的土地。   “咳,你们……先自我介绍吧。”陈涛轻咳一声,都怪白范把薪酬定得那么低,害得他满心的罪恶感。   话音落下去半天,愣是没人应声。弄得陈涛这叫一个尴尬。不得以,只好指指左边第一个小孩儿:“从你开始。”   “……我叫傅天伟,今年二十岁,中专毕业……”说话的孩子长得高高壮壮,面相憨厚,头发是中规中距的板寸,乍一看还挺像看场子的那块料。   “中专啊……专业呢?”陈涛问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呃……我学计算机的。”傅天伟说着,有点窘的挠挠脑袋,“以前也在网吧干过。”   陈涛点点头,在心里给眼前的这个后八零年代的孩子烙上了一个比较靠谱的标签。   “我叫沈宁,今年十九,高中毕业。”没等陈涛说话,下一个小孩儿已经很识相的开了口,“那个,我没在网吧做过,但我自己也会玩电脑,一些电脑的常见问题我都可以解决,呃……就这些。”   沈宁个子不高,有点像南方小孩儿,水水嫩嫩的,说话的时候会腼腆的笑笑,隐约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不知怎么的,陈涛看他笑就觉得很熟悉,皱眉想了半天,陈涛才恍然,眼前的沈宁,让他想起了初中时候的鹿小雨。尽管他们五官完全不同,但感觉,很像。   “我叫张豪,八九年的,初中毕业,一直在网吧做网管,我觉得我很适合这份工作。”第三个小孩儿明显入社会很久了,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反而有点点疲惫和沧桑。也许是看到了一点过去自己的影子,高高瘦瘦的张豪让陈涛看着很顺眼。   张豪之后的小孩九零年出生,再之后的九一年,然后再之后的就越来越小,陈涛怀疑他们是故意按年龄排的队列。太小的孩子陈涛不敢用,一个是没经验,二是容易招事儿,别回头再让家长找来,他可受不起。结果陈涛正想着呢,后续的孩子们就用实际行动坚定了陈涛的想法。   “喂,不是工资面议吗,你到底能给我们多少工资?”五号小孩儿问得理直气壮。   “我不上夜班,包夜不做。”四号小孩儿规矩还不少。   “呃,老板,我想问一下,周六周日可以请假么,家里那边有一些其他安排。”七号小孩儿倒是很有礼貌,可惜问的问题让陈涛吐血。   “我说孩子们,别东张西望了,就是你你你还有你,看见那门了么?”陈涛笑得很慈祥。   “嗯。”四个孩子齐刷刷的点头。   “那麻烦你们从外面把它给我带上。”陈涛边说边感慨自己这两年脾气真是好太多了,要搁两年前,自己肯定直接动手把人丢出去。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傅天伟、沈宁和张豪。三个人表情都很平静,但仔细看,张豪的眼神里是无所谓,而沈宁和傅天伟的眼神里却有着丝丝紧张。   陈涛站起来,也算对未来准员工们的重视:“那个,我们这个网吧还在起步阶段,未来一定会成为这一区甚至全市最大型的网吧之一,我们的目标是连锁经营。所以……”   “老板,”张豪轻轻打断陈涛,有理有力有节的开口,“我们都相信这里的未来无限美好,并且我们都愿意成为实现这一梦想的先锋队排头兵,那么,现在能和我们说说军饷么?”   陈涛看着张豪,第一感觉是这孩子口才不错,第二点想到将来可以让他成为技术性管理人才,很奇怪,陈涛一点想要发怒的感觉都没有,而且还越看张豪越顺眼,然后连带的觉得人家小孩儿的话也是越听越顺耳。看看人家,都不说工资,军饷,多幽默!   ——陈涛同学的事例证明,人类总会莫名的崇拜拥有自己没有的那种才能的人。   “我们店才刚起步,正是艰苦阶段,所以……”   “老板。”   “咳,我这不正要说呢嘛,急啥。月薪一千,嗯,一千。”陈涛希望白范能原谅自己擅自把工资上调一百块。   “……”   满室沉默,还有黑线无数。   陈涛见状不妙,立刻补充:“有外地的吗,那个包住,包住。”   “真的?”傅天伟和沈宁不约而同的瞪大眼睛。   “……当然。”陈涛应着头皮点头,同时在脑袋里盘算再从网吧营业场地的哪块隔离出个小型员工宿舍。   “那么,还有其他问题吗,张豪?”陈涛还是比较关心这个,下意识的,他就觉得这孩子长了一张技术骨干的脸。   “没有,一千就一千吧,”张豪浅浅的扯扯嘴角,“不过我自己有地儿,不用你包住。”   “那好,既然待遇都没问题,那么签一下合同,然后我们实习一个月,实习期间工资八百,实习合格就OK了。”陈涛又擅自把实习工资涨了两百,同时再度感慨了一下,白范还姓什么白啊,那家伙就该姓黑。那心比周扒皮都黑。   录取张豪,是因为按照陈涛看人的眼光,这孩子错不了。录取傅天伟,是因为陈涛觉得这孩子踏实听话好管理,而且一看就是肯吃苦的样子。至于录取沈宁,是因为他是这群人里面唯一上过高中的,陈涛总觉得,读书的多少和一个人的素质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关系。   那么,录取沈宁就真的没有一点私心吗?陈涛不敢肯定。   第32章   三个小孩儿实习期表现各异,但总体都还不算太糟。傅天伟技术少得可怜,但好在好学并且热情,俨然一个合格跑堂;沈宁技术基础尚可,有待增强,但为人温和,和客人关系良好;张豪技术没得说,但总让顾客有种不是来上网而是来计算机培训班的感觉,稍不留神操作失误还会挨批评。   一个月观察下来,陈涛和白范一起拍板,通通留下了。有了新的兵马,网吧终于显现出有条不紊的趋势。陈涛和白范也终于有了一点点老板的感觉,偶尔还可以午后小憩一下,在休息室里泡泡茶,聊聊天。   “我总觉得美好的未来已经在向我招手,”某天午后小憩时,白范拿出张地图铺在休息室的床上,用筷子在上面指指点点貌似还挺潇洒,“你看看我们下一个根据地在哪儿选址啊。”   陈涛特想一筷子飞死他:“你这个根据地还没扎根稳当呢,怎么的,想当游击队?”   “哥哥,保守是成功的大忌,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白范鼻子都扬上天了。   陈涛倒进床里,拿胳膊垫着脑袋,望着天花板出神。   “喂,想什么呢?”白范也坐过来。   “怎么样才能从银行贷出钱来。”陈涛若有所思。   “然后呢,你想逃跑?恶性贷款?”   “我说你能着点调不,”陈涛受不了的白他一眼,“不贷款你用啥开分店?”   “那就把眼下这个网吧抵押了呗。”白范理所当然道。   陈涛不语,就那么看着白范,似乎下一秒就要扑过去给对方一个爱的拥抱。白范这才后知后觉:“靠,你他妈就等我这句话呢吧!”   陈涛笑笑,点起一支烟。你看,变狡猾其实很容易。   白范以前是不抽烟的,后来和陈涛混得久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也成了烟民。于是此刻,两人就在小小的休息室里面对面地慢性自杀。   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陈涛说了声进,门口就探出个小脑袋,只见沈宁一脸焦急:“哥,有个客人要打人!”   不知道叫哥是不是沈宁的习惯,反正从上班第一天开始,他就管陈涛叫哥,管白范叫白哥。每次听他叫自己,陈涛就想起鹿小雨叫沈盟来,不知怎么就觉得心痒痒的,那感觉很微妙。   “要打谁?”白范闻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张豪哥。”沈宁赶紧回答。   白范转头对着陈涛灿烂的笑:“我要是客人,也想揍他。”   陈涛乐出了声,起身拍拍白范肩膀:“不是只有你享受到了咱技术骨干的别致待遇。呵呵,走吧。”   大厅里,远远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嚷嚷:“你这是什么态度!顾客是上帝!你就是这么对待上帝的!”   然后,就听一个冷冷的声音,淡淡的说:“上帝从来不去黄色网站,也不会感染稀奇古怪的木马病毒,我承认防火墙本身是有一定局限性的,杀毒软件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但如果你看到桌面上的警示语,或者你的兴趣爱好不那么庸俗无聊,那么您光顾我店一百次也不会遇到黑屏。”   “你他妈——”客人拿起手边的烟灰缸就要砸。   陈涛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来,然后哥俩好似的紧紧搂住客人肩膀:“走,咱一块去外面看看上帝。”语毕,不由分说的把人半强迫的揽了出去。   至于后来这位贵客如何了,我们都不得而知。反正陈涛从这件事上明白了一个道理,照看游戏厅和照看网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陈涛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网吧早就恢复了平静。沈宁在耐心的给客人叫外卖,张豪暂时无事就靠在角落里发呆。   白范正在吧台玩游戏,见陈涛回来,赶紧奉上矿泉水一杯:“大哥辛苦了,你就是人民卫士。”   “一边去。”陈涛笑着给了白范一下,也进了吧台,然后随意的看着眼前的一派欣欣向荣。   “喂,我怎么越开越觉得张豪和你特像?”白范压低声音,说得煞有其事。   陈涛若有所思:“呃,我也有点感觉……”   “对吧对吧,都很欠揍。”   “白、范——”   “行了行了,开个玩笑嘛,”白范咧嘴坏笑了半天,然后收敛起笑容,正色看着陈涛,“不过说真的,我觉得沈宁那孩子不错。”   陈涛看了白范半天,颇为语重心长:“恭喜你加入同志阵营。”   “啥玩意乱七八糟的,”白范险些内伤,“我是说你,要找……也该找个这样的……”   “靠,你现在是不逮谁瞧着都像同性恋啊。”陈涛拿着根烟,左转右旋的把玩着。   “前两天晚上下班儿,我看见他在胡同口和人亲嘴来着。”   陈涛手轻轻抖了一下,香烟落到了桌上:“你看清了么,男的?”   “废话,不然我能鼓动你残害祖国幼苗么。”白范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   “呵,这世界他妈的快大同了。”   “喂……”   “白范。”陈涛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嗯?”   “你到底瞧不上鹿小雨什么地方?”   “……”   白范皱眉苦思冥想了很久,才问:“那你到底瞧上了他什么地方?”   陈涛似笑非笑:“佛曰,不可说。”   “切,你压根说不出来吧。”白范撇撇嘴,离开吧台巡视去了。   陈涛望着白范的背影,有些出神。然后,缓缓的眨了两下眼睛。   好容易熬到了夏末,鹿小雨的忍耐到达了极限。他觉得自己已经距离变态色魔的境界不远了。天天他巴不得把自己洗干净放陈涛嘴边,他就需要陈涛张一下嘴,真的就一下,什么后续工作都不用他来,结果倒好,人家大灰狼还偏偏就不吃肉了。   鹿小雨这个郁闷啊。从开春就这样,如今此状态已经持续了快半年。可看着陈涛恨不得一天七十二小时的拼命劲头,鹿小雨又觉得自己挺没劲的。就算做不成人家奋斗大道的助推器,也别成为拦路机啊。鹿小雨,不想招人烦。   夏末秋初的天气是热得最厉害的,也是最伤人的,所以电视台很人性化的休起了高温假。虽然只有两三天,但加上周六周日,也算舒坦。休假的前两天鹿小雨几乎是睡过去的,果真应了那句夏日炎炎好睡眠。到了周六的时候,他忽然突发奇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山不就我,我就向山走去。   于是,午后一点,鹿小雨凭着零零碎碎的记忆终于摸索到了陈涛的网吧。要不是牌子还是开业那块,鹿小雨真的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刚开业那阵子他总来,后来和大米饭吵得多了,他就几乎不过来了。没想到,短短一年,这里已经变得让他不再认识。   门面宽敞多了,窗户亮堂多了,客流凶猛多了,层次上升多了。原来鸟枪换炮真是只是一眨眼的事,在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陈涛已经带着他的事业跑得老远了。   第33章   鹿小雨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忽然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一会见了陈涛怎么说呢,说我想你了所以来探班?那还不如杀了他。说我顺路过来看看,咳,也太假了。说……靠,鹿小雨有点懊恼,小爷我大驾光临还需要什么理由,我高兴,我乐意!爱谁谁!   总算找回老佛爷感觉的鹿小雨,轻轻动了动手腕,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竞技状态。然后推门进了网吧。刚一推门,就被迎面而来的清凉空气弄了一激灵。外面天气太热,以至于鹿小雨有点不适应网吧内过强的空调冷气。   “啧,电费这么贵,也不知道省着点。”鹿小雨一边扑棱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念叨。同时还不忘四周环顾,搜寻陈涛的踪影。可看了半天,除了吧台里那个一百辈子不见他也不会思念的大米饭之外,就是几个从没见过的小孩儿穿梭在座椅之间。   鹿小雨悄悄猫起身,避开大米饭发呆的视线范围,轻轻踱到大厅一角,找到个看着比较清闲的网管,低声问:“你好,请问陈涛在么?”   打从鹿小雨一进门,张豪就注意到他了。在网吧干的时间长了,哪些是来上网哪些是来找人,张豪扫一眼就分辨得出。本来这并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但也许是这个人的感觉和以往的客人通通不一样,所以张豪多看了几眼。格格不入,张豪只能这么形容门口那个人和这里的关系。这和网吧的规模档次无关,哪怕有一天这里成了全市首屈一指的高档网络连锁,他仍然会这么认为。   总觉得,游乐场更适合他呢。张豪被自己不着调的想法逗笑了,浅浅的扯起嘴角。然后,他看见那个人像做贼似的悄悄往自己的方向走。那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穿越的是地雷区。接着,那个人停在了自己面前,再然后,他问,陈涛在么。   张豪觉得这是他进入这间网吧以来,遇见的最有意思的事情。张豪知道自己是个无趣的人,所以他总期盼着某一天,生活能噗的一声掉点乐趣下来。而如今,够意思的上帝如他所愿了。也许这是巨大波澜前的一个小浪花,也许只是一个没有丝毫后续的小小波纹,不过他无所谓,海啸和浪花都比平静的死水强。   “呃……知道不知道都没关系,咱能来点反应不?”鹿小雨可怜兮兮的皱眉。虽然张豪的思维正在大脑内的高速公路上驰骋,可他的表情在鹿小雨看来,除了木讷没有第二种归类。   正当鹿小雨郁闷而张豪元神出游的时候,沈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轻轻抬头指向里面:“正在里面休息,可能睡着了……”   “哦,谢谢。”鹿小雨对沈宁轻轻点点头,然后绕过视频区要往里面走。全副注意力都是陈涛的鹿小雨,没有感觉到后背那道复杂的探寻目光。   沈宁看着鹿小雨的背影,张豪有趣的看着沈宁。生活永远比小说精彩,这是当张豪看见白范猛然犀利起来的目光之后,唯一的感慨。   “等一下,你干嘛?”白范从刚刚就开始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那感觉就好像懒散的气场呼啦啦的散开,然后刮进一阵呛人的薄荷风。结果等他回过神儿来,果然看见了不速之客。于是他立刻纠正比喻,不是薄荷,是风油精。   “我找陈涛。”鹿小雨有点郁闷,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没避过去。有时候他也奇怪,怎么一看大米饭就不顺眼,那气儿就不顺,反之,大米饭亦然。明明他俩也没什么解不开的仇怨。最后,鹿小雨只能把这归咎于孽缘。   “他刚进去休息,你等会儿吧。起码让他睡个好觉。”白范这话句子主干绝对没毛病,但那些个助词副词和语气拼起来,就有了那么点别扭。   鹿小雨怎么听都觉得他这话是暗指陈涛搁家里休息不好。再延伸,那肯定是自己闹腾呗。于是鹿小雨语气从不怎么友善变成了不友善:“敢情你是为他好,我就是折腾他了。要不是这破网吧,他能一天到晚累那样吗?”   邢捕头说得好,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事业。   “什么叫破网吧!合着陈涛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拼着,就落这么个评价。”白范从一开始看见鹿小雨,就觉得陈涛为他这么奔命不值,而现在,这种想法已经根深蒂固。   “大米饭,我今天来不是和你吵架的,我……”   “你叫我啥?”   “……”鹿小雨有一瞬间的怔忪,咳,怎么办,一不小心把绰号喊出来了。   那厢鹿小雨不知所措,这厢白范几乎抓狂。他,一个不算英俊但也称得上潇洒不算睿智但也称得上机灵不算风度翩翩但也称得上仪表堂堂的大好青年,到鹿小雨那儿就成四毛钱二两的东西了?!   “老板,结账。”   ——有人喜欢闲逛,有人喜欢歌唱,有人喜欢斗地主,有人喜欢往枪口上撞。   “没功夫!”   ——得到这样答案是绝对正常的。   当然,此时此刻受到如此待遇而拍案而起的顾客,也是相当正常的。   “你什么态度!你是老板吗!把你们老板找来!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这客人估计练过,吼起来玻璃都跟着颤悠。   一墙之隔的陈涛,正在酣眠。他做了个梦,梦见和鹿小雨去北海道滑雪,天朗气清,白雪皑皑。一望无际的雪山让人心旷神怡。可当他们手牵手从最高的陡坡往下滑时,忽然天摇地动。也许是地震,也许是雪崩,也许是别的什么天灾,他们慌乱得不知所措。当牵着的手分开,当另一个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们只能看着,然后卑微的无能为力。陈涛想喊,但怎么都喊不出声,他想伸手,人却忽然落进巨大的黑洞……   腿胡乱蹬了一气,陈涛终于醒了,被吓醒的。还没来得及理清梦中的混乱,他就听见了外面的争吵声。有熟悉的,那是白范,有陌生的,似乎是客人,还有……鹿小雨的?!   陈涛想也没想穿上鞋就快步走了出去。果然,就见鹿小雨在吧台那里和白范又掐起来了。这回还不光他们俩掐,外带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正在那吵吵嚷嚷。柜台已经围了一群人。虽然搞不清状况,但陈涛已经觉得脑袋仁都在疼,上午刚刚应付完这附近来挑事儿的混混,连带的损失了好几台机器,本想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结果又来这么一出。心情,已经不是用糟糕能够形容的了。   招呼傅天伟沈宁劝走了看热闹的顾客,陈涛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客人摆平,这才揉着太阳穴看着真正的漩涡中心:“说吧,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儿?”   白范和鹿小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皱眉。这可以表达三个涵义,一,看对方不顺眼;二,事件有点莫明其妙谁也扯不清;三,总之混乱和他们俩都脱不了干系。   还是白范先开了口。只见他扯扯嘴角,有些自嘲的说:“都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反正我俩就是犯冲。”   鹿小雨气鼓鼓的控诉:“什么犯冲,就是你看我不顺眼,你老和我找茬!”   陈涛皱眉。虽然不知道在他睡觉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起码现在白范已经做了高姿态,于情于理鹿小雨都应该顺梯子往下爬而不是逆着水流向上去。思及此,对着鹿小雨的语气里就有了些不耐烦:“行了行了,要不你先回去吧,省得你俩过会儿再来这么一出。”   鹿小雨瞪着陈涛,觉得一股巨大的委屈从心底直涌上胸口,然后在整个身体弥漫开来。但他不想示弱,如果可能,他更想扑过去揍人。但最终,他也只是倔强的仰起头:“你是不觉得我特像来找茬的?”   陈涛有些疲惫,他下意识的去看周围,除了那几个小孩儿总往这边瞟,客人都已经不再注意这边。心多少放下来一点,陈涛叹口气,然后压低声音,有那么点哄的意思:“晚上回家咱俩再研究,大不了让你把满清十大酷刑都操练一遍,成不?这毕竟不是在家……”   鹿小雨本来刚刚在大米饭那儿就憋了一肚子气,如今让陈涛这么一弄,有气儿也没处发了。于是,只能把自己憋得更难受。呵,本来还想着搞个突然袭击弄点惊喜啥的,这倒好,上赶着找不痛快来了。鹿小雨忽然觉得自己特白痴,放着好好的高温假不休跑出来发疯。   低着头,鹿小雨把嘴唇几乎咬出了血。可等他把骄傲的头再度仰起时,那上面却找不到哪怕一丝丝的脆弱。他定定的看着陈涛,然后露出一个炫目的灿烂笑容:“那你赶紧把自己洗干干净净的,等着晚上的皮鞭子蘸凉水。”   陈涛目送着老佛爷起驾回宫,直到那努力挺得直直的脊背,消失到街巷深处。   鹿小雨回家路上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开始购置刑具。不就满清十大酷刑么,鹿小雨发誓绝不让陈涛失望。左手拎着热水袋,右肩扛着小木梯,后背再挂个搓衣板,鹿小雨可谓满载而归。   一切收拾妥当是在傍晚,鹿小雨饭都没顾得上吃,就盘腿坐沙发上开始冥想稍后即将进行的复仇计划。   六点,鹿小雨确定了酷刑的先后顺序。   七点,鹿小雨确定了下手的凶狠程度。   八点,鹿小雨想入非非的太尽兴,以至于口干舌燥喝了半瓶可乐。   九点,鹿小雨决定如果陈涛再不回来,就上升到近代二十大酷刑。   十点,鹿小雨心胸宽广的又给陈涛宽限了几分钟。   十一点,鹿小雨眼皮开始打架。   十二点,鹿小雨确定陈涛又夜不归宿了。   当满心鼓鼓的气势蒸发得一干二净,对着空旷的房间,鹿小雨不知所措。手上的戒指因为银的氧化性,而不复最初的熠熠生辉,但在明亮的灯光下,还是刺痛了鹿小雨的眼睛。   “不扒你层皮我就不叫鹿小雨……”   ——独自抱着枕头入睡的怨念,恶毒的,让人心疼。   第34章   浑浑噩噩的到了七点,鹿小雨被闹钟吵得脑袋发涨。不良的睡姿加上一夜的不安稳导致鹿小雨现在全身酸痛。   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动作不是关闹钟,而是拿过手机。显示屏一如既往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小小信封或者画着小叉的电话。鹿小雨忽然想笑,就昨晚那睡眠质量,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早就起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要不说你傻呢……”自嘲的自言自语,鹿小雨想着早晨是吃康师傅还是面包片。   一步三晃的走到冰箱面前,哗啦一下,冰箱门被不怎么温柔的扯开。鹿小雨有片刻的怔仲。他马上意识到刚刚给自己设定的早餐范围实在太多狭窄。展现在他眼前的,除了红彤彤的康师傅,干巴巴的切面面包,还有微波咖喱,午餐肉,挂面,老干妈、蘑菇酱、饼干以及罐头等等,如果他没记错,冷冻格里应该还有速冻饺子包子金银小馒头和南瓜饼。   那么,这些足以开特色小吃节的东西是什么时候汇聚到冰箱里的呢。鹿小雨绞尽脑汁使劲的回忆,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对微波咖喱有点印象。这位客人第一次光临是在三个月前,被陈涛拎回来的。他还记得当时把咖喱从微波炉里端出来的时候,特兴奋的向陈涛宣布,自己会做饭了,结果招致极端鄙视。但是那浓香的味道,他一直记得。   似乎就是从那儿之后,冰箱再也没有空过。先是主食,然后是副食,再然后是各种水果、小菜、酱……   轻轻关上冰箱门,鹿小雨走到窗口,外面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路人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共同交织成一片晨间协奏曲。生活总是这么的忙,节奏总是这么的快,鹿小雨知道自己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每天机械的上班,下班,抱怨工作,抱怨同事,抱怨朋友,抱怨生活。却对一切的悄然改变,无所察觉。   陈涛从来没给过他钱。以前是真穷,那么现在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为两个人的生活花一分钱?冰箱永远是满满的,电费卡煤气卡里的余额似乎总也花不完,简易的双人床怎么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扩大了型号,连材质都变成了舒适的好木头?突如其来的一切让鹿小雨恍惚,他怎么可以忽略这么多,他怎么能够忽略这么多!   ——那陈涛呢,是不是也和这个屋子一样,已经变了而自己却还不知道?   鹿小雨后悔了,他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改正。自觉的把特色刑具统统丢掉,鹿小雨想着等陈涛回来,也许,呃,该道歉吧。   “对不起?靠,这也太直接了……”   “我错了……呸,太丢人。”   “你原谅我吧?啧,我也没做啥特伤天害理的啊……”   “我喜……嗯,还是算了,牙疼……”   由于非常白痴的为怎么开口道歉纠结了近半个小时,鹿小雨华丽丽的迟到了。小朋友们在摄影棚里眼巴巴的排队站了着二十多分钟,才终于等来小鹿哥哥领跳晨间操。   那边鹿小雨正喝着心灵鸡汤,这边的陈涛就没此番觉悟了。那个鹿小雨辗转难眠的晚上,他正为了维护网吧安稳的经营环境而全力以赴。最后甚至惊动了警方。好在终于有惊无险,小混混们是彻底了解此地不宜做买卖了。   “喂,今儿你就早点回去歇着吧。这有我就行。”白范被陈涛一分钟打十五个哈欠的样子弄得特愧疚,连忙赶人。   陈涛也不和他客气,休息室里那小破床实在难以弥补他丢失的睡眠:“那我先回了,有事儿打我手机。”   “知道了,”白范摆摆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给你家那祖奶奶带个好。”   “怎么的,觉得愧疚了?”陈涛打趣道。   “靠,总觉得像欺负了小孩儿似的……”白范愤愤不平,“他那面相占老大便宜了……”   陈涛乐出了声。拍拍兄弟的肩膀,一步三晃的离开了网吧。   路过超市的时候,陈涛踌躇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的走了进去。他没忘鹿小雨走时候那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以眼杀人,自己要就这么直愣愣的回去,那铁定直挺挺的出来。得,小涛子就得有小涛子的本分对吧,连白范都要给鹿小雨带好了,自己要不哄哄,没准儿那家伙就能气呼呼的一辈子。陈涛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因为气鼓鼓的鹿小雨总是很有趣儿。   不过,总觉得有点舍不得呢……   陈涛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小家伙笑眯了眼睛的样子。   “为啥最近都不笑了呢……”想不通的念叨着,陈涛把火锅材料装满了购物篮。   鹿小雨在楼道里,就闻到了飘香的火锅味。他上楼的时候还想着,这是谁家改善生活哪。结果用钥匙一开门,满室飘香扑鼻而来。浓浓的美食气息包围中,陈涛用胳膊拄着下巴,一副标准的幼儿园小朋友等阿姨讲故事的姿势。   鹿小雨不自觉的就弯了眼睛:“你是不是知道我买了搓衣板啊……”   “必须的,不买不符合你性格啊。”陈涛被鹿小雨的笑容弄得浑身舒坦,赶紧拍拍身边的椅子,“来,吃饱了才有劲儿。我都洗巴干净了。”   鹿小雨下意识的皱起了眉毛:“怎么总觉得你有阴谋……”   陈涛备受打击,表情瞬间哀怨。   火锅吃的很愉快,俩人一直战斗到快十点。直到见了锅底,才不得不收了筷子。鹿小雨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一步都不想动,慢慢的,就有了睡意。   “喂,别睡着啊,还等着你皮鞭子蘸凉水呢。”陈涛赶紧推推鹿小雨。   “这玩意儿还带主动要求的?”鹿小雨被弄得哭笑不得,然后仰头舒服的叹口气,“我现在就是条刚刚吞了头大象的蛇,走不动……”   话没说完,鹿小雨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敢情整个人被陈涛扛了起来。没等他吱哇乱叫,陈涛已经大踏步的抵达罪恶的温床。   激情来得太过突然,鹿小雨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只得任由陈涛摆弄,到最后,整个人都酥软了。混乱中,他想到自己本来预备道歉的。这下好,完全用不上了。他又想到原本今天是准备和陈涛把网吧的事情掰扯清楚的,结果也什么都没说。   陈涛燃起了一只烟,隔着空气中的白色粉尘颗粒对鹿小雨龇牙乐。鹿小雨明白那意思,不就是酷刑没用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么。切,靠蛮力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有力气瞪我是吧……”陈涛闲闲的笑。   鹿小雨气嘟嘟的翻了白眼,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其实他很想和陈涛说说那天的事儿,说说大米饭,说说他们俩,可眼下的气氛,横看竖看都不合适。鹿小雨害怕哪句话两人没说好,结果再谈崩。好不容易得来的和谐时光,鹿小雨格外珍惜。   很奇怪,错综复杂的电视台都没有改掉鹿小雨的任性,他却最终,在陈涛这里学会了顾忌。   第35章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气温下降的很快,十一月份,就已经刮起了凛冽的风。天气预报说寒流提前来袭,鹿小雨偶尔会去喝一袋板蓝根。   陈涛依旧忙碌,那个和谐的夜晚是只能绽放十二小时的昙花,并不会改变什么。就像我们小时候淘气的摔伤,膝盖流血,那么就一定要就碘酒消毒然后擦上红药水。吹气也许能缓解一时的疼痛,却解决不了根本。   伤口,依然。   十二月底,电视台包下一家酒店吃年夜饭。上至台长科长,下到剧务打杂,统统有份儿。年夜饭也算是各事业部门的惯例了,无非就是领导说几句,大家挨桌给领导敬个酒,然后用吃吃喝喝展望一下美好未来。对待此类活动,鹿小雨的策略就是用最少的酒敬最多的领导,用最多的力气吃最多的菜。   晚上七点,年夜饭准时开席。果然,台长又开始发表讲话。鹿小雨记忆力不佳,但仍然觉得领导说得长篇大论特像去年的那套,只不过改动下日期。   好容易熬完了繁琐的仪式,待电视台全体同仁共同举杯之后,鹿小雨终于心安理得的开始风卷残云。   “喂,你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似的,”鹿小雨刚把嘴塞满,身旁天天健康栏目组的伙计就敲他脑袋,这哥们儿总喜欢敲他脑袋,“赶紧拿酒,没看大家都给领导敬去了吗。”   “就是都去了我才不去啊,挤来挤去无聊不,你得给领导喘口气吧。”鹿小雨嘟囔着,“等人少了的……”   “等人少了领导也喝得差不多了,你再去他就烦了知道不?”   “我还没吃饱……”   “你就知道吃!”健康小伙说着一把将鹿小雨拉了起来,“走走走,赶紧的。”   鹿小雨老大不愿意的,但又一想反正这酒是逃不掉的,早敬早解脱,也就随着去了。不意外的,领导的圆桌旁,端坐着陆朗先生。隔着几层人墙,鹿小雨都能看见他笑得桃花朵朵开。   “对了,等会儿咱们再敬陆主任一杯,”健康小伙在鹿小雨耳边悄悄说,“人家修行期满,要升了。”   鹿小雨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陆朗起码会锻炼个两三年呢。一年就招回,看来上面真的很期待这个人才。客套的给台长敬了酒,鹿小雨终于和陆朗正式面对面。   “陆主任,我祝你步步高升前程似锦。”健康小伙说起话来还挺中听。鹿小雨赶紧跟着他一块举杯,毫不愧疚的瓜分了人家的半份祝福。   “谢谢谢谢,以后还有需要大家支持的地方呢,我们相互照顾。”陆朗笑得那叫一个和蔼,那叫一个有风度,喝酒也不含糊,干得爽快。   鹿小雨强迫自己干了整杯,任务完成正准备离开,胳膊忽然被人拉住了。回头,对上陆朗似笑非笑的眼神:“鹿小雨同志,我好久没找你谈谈思想了。”   鹿小雨头皮发麻。陆朗言下之意很明显,确实,他躲了这个人几乎一年。   健康小伙那眼色不是盖的,一看领导有私聊的意思,赶紧识相退下:“主任,你们先聊,我就不打扰了。”说罢又换另一桌敬酒去了。   领导这桌是最繁忙的,几乎没有吃菜的空隙,四面八方的各色员工这个敬那个敬总有数不清的由头。鹿小雨被陆朗拉着坐到了桌边,名不正言不顺的也只能跟着一起喝喝喝。鹿小雨本来就烦,这下更是郁闷,他发誓,再喝下去他一定会抓狂。   “喂,陈涛,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们电视台……”   “对不起,陈哥刚刚出去。”   “……嗯?”   “要不,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哦,算了,也没什么事儿……”   鹿小雨其实不想去回忆的,可下午打的那个电话让他如鲠在喉。虽然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鹿小雨就是觉得别扭。那个声音他听过,可他没办法把声音和人对上号,网吧的小孩儿他就见过一次,根本没什么印象。   鹿小雨不担心陈涛出轨,虽然陈涛现在已经很少用那种看天神似的眼神盯自己,但鹿小雨直觉的,相信他。那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粗是粗,可有些该坚持的他从不含糊。如果他真的想出轨,那第一件事肯定是跟自己分。   “靠,净想些不吉利的……”鹿小雨郁闷的嘟囔,结果一杯酒又被推到了自己眼前。鹿小雨几乎咬牙切齿,“陆朗,你他……”   妈字还没说出口,陆朗硬是把那杯酒直接的灌了进来,鹿小雨险些呛着,正想骂人,就听陆朗在那爽朗的笑:“台长,小鹿哥哥可是给足你面子了,我刚才和他喝都只肯喝半杯呢。”   然后就是台长满意的扬声道:“这孩子近段成长很快,小鹿啊,我可等着你独当一面呢,努力工作啊。”   “呵,呵,我那个,肯定不辜负台长的期望哈……”鹿小雨有点语无伦次,一想到刚才差点问候到台长大人的母亲,鹿小雨就觉得头大。   台长大人满意的走了,留下眉头皱成毛毛虫的陆朗:“你刚才想啥呢,连台长都敢骂了,你够牛……”   鹿小雨语气不善:“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是有点烦,是非常烦,你别招我。”   陆朗叹口气:“唉,走了走了,临别也不给人点好念想。”   鹿小雨承认自己心软这毛病是改不掉了。听陆朗这么一说,他那心里就满坑满谷的愧疚,这个过意不去啊。一想也是,人家没招自己没惹自己更没有一点对不起自己,怎一个无辜了得?思及此,态度就软了下来。   陆朗是何许人也,一看小鹿哥哥那架势就知道哀兵政策奏效了,马上不失时机的把杯子倒满:“来吧,喝下这赎罪的甘露……”   “什么乱七八糟的……”鹿小雨被逗得笑了出来,鬼使神差的,有了喝酒的性质。   后来饭局是怎么散的,鹿小雨实在没有印象。整个后半段的过程他的意识都很浅,只觉得头晕晕乎乎的,整个人好像插了翅膀在白云中间飞呀飞。待到略微清醒时,人已经倚靠在了床榻上。   浴室门传来哗哗的水声,鹿小雨使劲甩甩头,还是听不真切。脑袋迷迷糊糊疼得厉害,隐约中水声似乎停止了,然后浴室门被打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有一瞬间,鹿小雨还以为在自己家,所以他下意识的就喊了声:“陈涛?”   “哟,这是你家那位?名字还真没啥特点。”陆朗的声音让鹿小雨清醒了大半,猛的抬眼望去,那流氓居然光围个浴巾就出来了!   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鹿小雨这才放下心来。衣服虽然都皱巴到一块儿了,但好歹全是原装。   “紧张啥,我还什么都没做呢。”陆朗有趣的抱起胳膊,靠在浴室门口,就那么不远不近的盯着鹿小雨。   “你想做啥?”鹿小雨感觉到身上的汗毛开开根儿根儿立了。   陆朗不答反问:“你觉着呢?”   鹿小雨撇撇嘴:“你都这造型了还有啥可说的,你就是图谋临走前在基层这片热土上撒下最后的种子……”   陆朗不语,反而低声笑了出来,笑得有趣,笑得英俊,笑得鹿小雨直发毛。终于,小鹿哥哥意识到了自己比喻的不恰当。   “不、不是播种!是烙下罪恶的爪子印儿!对,爪子印儿……”   陆朗终于笑够了,像模像样的做了点赛前准备运动,然后,开始向床边靠近。   第36章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鹿小雨此刻非常认同这句话。如果让狮子在后面追,那运动员各个都能破记录。同理,把一只已经剥了羊皮的狼戳自己跟前,鹿小雨也能爆发出无穷潜力。比如只需半秒就可以从床上窜到床下并摆好散打格斗七伤拳的预备姿势。   “鹿小雨,过来。”相对于强攻,陆朗显然更能喜欢智取。   “你逗小狗呢啊,说过来就过来。”鹿小雨死守床的一边,和陆朗隔床相望。   其实,智取是陆朗无奈之下的更为无奈的选择。他很后悔脱这么干净,以至于为了防止走光而不得不让动作斯文起来。   “我说,咱讲究情趣可以,但总不能这么僵一宿吧。你不累啊?”陆朗开始循循善诱。   “不累,”鹿小雨果断摇头,“你把门打开咱皆大欢喜。”   “呵,你咋知道我锁门了呢。”   “坏人都这么干。”   “……”   ——陆朗先生终于被这纯真而清澈的控诉挑起了罪恶感。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就跟二人足球似的,进攻的不敢越位,防守的滴水不漏。鹿小雨充分展现了少儿节目主持人灵活多动的特点,东逃西窜左钻右跳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粘上点儿毛你就能演孙悟空!”陆朗觉得自己就是受欺负的太上老君。   “呵呵,平时锻炼不够了吧,”鹿小雨笑得顽皮,“有机会你来我摄影棚,我带你做早操。”   其实陆朗倒还真没想过犯罪。本来这种事情就是你情我愿开开心心的,弄得血光四溅就没意思了。思及此,陆朗轻轻叹口气:“行了,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不逼你了。”   “真的?”鹿小雨一脸怀疑,摆明不信。   “我骗你一个小孩儿有啥意思,唉,老胳膊老腿哪禁得起你这么折腾。”陆朗说着做了几遍伸展运动。然后开始龇牙咧嘴,他没说假话,肩膀是真酸了。一是僵的,二是空调吹的。   鹿小雨见状乐了:“让你穿这么少得瑟。”   “你就恶毒吧你。”陆朗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眼看着大灰狼又披上了像模像样的羊皮,鹿小雨偷偷长舒口气。果然,除了陈涛以外的家伙,还是衣冠楚楚的比较有看头。   看着鹿小雨流转的眼神,陆朗一声叹息:“唉,我其实真挺喜欢你的。”   “得了吧,”鹿小雨撇撇嘴,“你就是觉着有趣儿。这一年多了不也相安无事。你要是真喜欢我,应该是从一进台就坐立不安恨不得立马把我拿下。”   陆朗状似深沉:“男人嘛,要沉得住气。”   鹿小雨扑哧乐了:“装啥啊,从男人的立场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只要你特从容没有丝毫迫不及待,那么这个人指定就不是你命里注定那个,歇菜吧你。”   陆朗笑得跟黑人牙膏似的:“这都是哪总结的观点啊?”   鹿小雨狡诈的眨眨眼:“无可奉告。”   陆朗哀怨的皱起眉毛:“小鹿哥哥,我这样的你都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鹿小雨闻言扬起了嘴角,然后慢慢的,慢慢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这么说吧,我要是使劲打你狠命咬你完了在床上还特不配合的跟你摔跤,你会怒不?”   “这不废话么。”陆朗觉得自己这反应绝对正常。   “那怒完呢?”   “怒完?”   “嗯,就是第二天。”   陆朗歪着头看着鹿小雨想了半天,才说:“差不多,也该消气儿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还能把我当太上皇似的供着么?”   “……”   陆朗想挠墙,死命挠的那种。   “行了,啥也不说了,你那位就一典型的自虐狂。”陆朗说着想起了正大综艺的经典环节——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鹿小雨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似乎在想着什么,陆朗看着他的笑靥慢慢的变浅,直至再也不见。   “喂,酒醒了吗?”陆朗忽然问。   鹿小雨点头:“差不多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陆朗说着要去开门。   下意识的,鹿小雨就出了声:“我不回去。”   陆朗转过头,满脸疑惑:“那干什么,你可别告诉我蒙棉被纯聊天。”   鹿小雨笑:“怎么的,不乐意啊?”   “喂,咱不带这么残忍的。”陆朗确实有点不情愿。   “呃……”鹿小雨低头苦思冥想和很久,然后抬起头,慢慢走近陆朗,“这么着,给你点福利吧。”说完,没等男人反应过来,鹿小雨就轻轻的环住了对方。   难得的,陆朗竟然有点不知所措,胳膊搂也不是不搂也不是,好像随便哪个举动都会破坏这难得的宁静。   “鹿……”   “别说话,也别动,就这样挺好……”   陆朗不知道自己被抱了多久,他脑子有点乱,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副美丽的油画,大夏天的湛蓝白云下,无数只蜻蜓在大野地片片金黄色的向日葵上飞翔。很美,很美。   鹿小雨也不知道自己抱了多久。这拥抱好像有着某种虔诚的意义,轻不得,重不得。轻了会跑掉,重了却会碰碎。此刻,鹿小雨搂住的已经不再是陆朗,而更像是那些一不留神便会稍纵即逝的幸福。   直到陆朗开始龇牙咧嘴,鹿小雨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太长。赶紧松开胳膊,鹿小雨有点抱歉:“不好意思,身上肯定更酸了吧。”   陆朗揉着肩膀,却没接话。而是轻轻敛下眼眸,不经意的问:“你刚刚,把我当谁了呢?”   “……”鹿小雨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陆朗眨眨眼,回忆起之前的对话片段,忽然明白了什么,刚要开口,却被鹿小雨抢先一步捂住:“别,千万别说。”小孩儿的样子很紧张,就好像他要说的是什么噩耗。   “听过言灵吗?”轻轻的放下手,鹿小雨忽然问。   陆朗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嗯,就是说话带魔力吧。”   “对,”鹿小雨定定的看着陆朗,“所以,语言也是可以杀人的。”   陆朗愣了半晌,忽然抬手轻轻摸摸鹿小雨的头,温柔的说:“那是他们不会说话……”   事隔多年,鹿小雨还是坚信,陆朗的副业绝对是个写散文的。   ——下个瞬间,当他被轻轻拥进那个温暖怀抱的时候,陆大散文家和他说:“就算不快乐也不要皱眉,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谁会爱上你的笑容。”   第37章   聚餐的那个夜晚,不是鹿小雨第一次夜不归宿,却是他第一次什么招呼都没打的夜不归宿。直到后半夜,他才等来陈涛的慰问电话。可那边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嘱咐一句,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鹿小雨有些发呆。他开始想为什么陈涛现在才打来电话,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对方也刚刚回家。那么之前的时间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鹿小雨觉得再想下去自己会发疯。   后来,陆朗看出了端倪,劝他打电话回去问,鹿小雨却死活不打。最后,气得陆朗使劲揉乱他的头发:“别扭小孩儿,憋死你得了……”   送走陆朗,这个冬天再没有发生什么值得纪念的事儿。大年三十鹿小雨和陈涛看了张DVD,结果被凄惨的结局雷到不行。鹿小雨怪陈涛推荐这么没品的片子,大过年的不吉利,陈涛欲哭无泪,海报明明那么喜庆。   年初一给沈盟拜了年,去年的这个时候王朝和沈盟还在因为试管婴儿的乌龙事件弄得波澜起伏,如今,继续如胶似漆温暖依旧。鹿小雨很羡慕,他特想拉陈涛一起过来取取经,看看人家这小日子是怎么经营的,可惜,那天他们兵分的两路,陈涛去了白范家。   白范在年底结了婚,新娘子长什么样鹿小雨到现在也没看见,因为那天电视台正好出外景。陈涛包了红包,在上面端端正正写上他们两个的名字,鹿小雨有点惭愧,因为他压根一分没出。有些好奇红包到底包了多少钱,可当时忘了问,后来便也懒得探寻了。   日子好像忘记了放盐的菜,索然无味。   没有雨的春天,总让人烦躁,多风,多土,多灰尘。抽出了新芽的树也看不丝毫翠绿,耷拉着枝条灰土土的一副无精打采。连带的,弄得人心情也是乱糟糟。   春分那天鹿小雨和陈涛吵了一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以健康小伙为首的几个伙计以庆祝春分的由头想聚众搓搓麻,挑来挑去挑中了鹿小雨的地界儿。自从年夜饭以后,鹿小雨和健康小伙的关系成良性健康发展的态势,鹿小雨的朋友不多,所以对于这种不涉及到原则性的忙能帮的都帮。鹿小雨本来给陈涛打电话让他晚回来些,结果到了12点见众人兴致正高还没有散的意思,便意识到很可能彻夜难眠。正想给陈涛打电话让他网吧呆一夜算了,可跟心电感应似的下一秒男人就开了门。一时间,场面那叫一个奇妙。   当时自己是什么样子鹿小雨已经完全没了印象,他只记得陈涛相当沉稳的和众人寒暄,然后侧面表达和自己是纯洁的室友关系。朋友们完全没怀疑,真诚的表达了占用他人地盘的不好意思后,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再然后,陈涛开始阴阳怪气。   “你直接和我说不用回不就得了,还什么晚点回来。我这要是一进门没思想准备做了啥出格儿的,那可热闹了。”陈涛有点懊恼,刚刚的场面让他很不痛快,说不上原因,似乎有很多方面。   鹿小雨本来预备好道歉了,可陈涛的先发制人彻底炸了他的毛:“那你回来之前不会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这本来就是电视台宿舍,集体财产懂不懂。”   鹿小雨始终记得陈涛当时那强忍着某种情绪的复杂表情,最后他什么都没说,摔门走了。鹿小雨下一秒就后悔了,使劲敲着脑袋恨不得拔光自己头发。心里有个小人跳出来骂,你是二十七不是十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没有一点分寸吗?   以前鹿小雨觉得自己这样没什么不好,可越来越多的事情都在提醒他,你得学着长大。学不会,也得学。尽管鹿小雨并不确定,人一旦长大,是不是真的就不会再相互伤害。   那一夜,鹿小雨忐忑得彻夜无眠。他特害怕陈涛一去不复回。害怕的脑袋疼胳膊疼腿疼心疼……   陈涛不是黄河,自然也就没有一去不复还。只是回来之后再没提吵架的事儿,就像他们俩压根没有过这么一出。鹿小雨也没再提,他终于学会了沉默。   春分真的就像一个分界点,从那以后,鹿小雨明显的感觉到他和陈涛的关系陷入了一个怪圈。总体形容,就是局部上时好时坏,但大趋势是下滑的,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那叫大盘震荡走低。   更可怕的是,鹿小雨找不到原因。他从来就不擅长低声下气的和人说话,尤其是跟陈涛,可如今,陈涛却越来越少哄他了。以至于,鹿小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和语气去面对陈涛。颐指气使吧,别扭,低声下气吧,他更是完全不习惯。   熟悉的相处模式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变的,鹿小雨对此束手无策。   相比鹿小雨的纠结,陈涛简单多了。他没小孩儿那么复杂的心思,只是进入二十七岁,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变成熟了。你要说搁三年前他陈涛能跟人在酒桌上觥筹交错溜须拍马,那简直是开星际玩笑。可他现在做起这些,那叫一个溜。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陈涛觉得这样挺好,人不能横冲直撞一辈子,总要学会生存法则。   白范结婚那天,陈涛被震到了。当白范西装笔挺的挽着新娘步入红地毯,陈涛真的无法将这个人和当年那个跟自己一起胡乱疯跑的家伙联系起来。人的成长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意识到这种变化,往往只在一瞬间。   看着白范陈涛才意识到,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给人看场子混日子的家伙了,事业勉强算小有所成,一不小心,也有了点积蓄。网吧,确实像白范一开始说的,暴利的买卖。说不欣喜是假的,那一刻,陈涛觉得所有的辛苦付出,都有了意义。   五月份,网吧有幸接到了一项光荣而伟大的政治任务——全市电子竞技精英赛。由市委牵头,各区文化局主办,各民间组织协办。   如今,电子竞技已经列入官方体育项目,文化生活自然是政府工作的一部分,于是市委领导脑袋一拍就想在这上面做做政绩文章。而陈涛和白范的网吧,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区委领导的法眼。对此,白范和和陈涛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什么叫协办,那就是既得出钱又得出力的活。可上头领导压着,你协也得协不协也得协。不过换个角度想,也算打响知名度的机会吧,陈涛和白范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赛程还是很科学的,先进行循环淘汰,最后再一对一PK。循环淘汰赛在各网吧进行,然后团体和个人各选出积分最高的两名,再进行最终决赛。   龙争虎斗了近半个月,决赛的号角终于打响。   “明天休息吗?”周五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涛忽然问鹿小雨。   鹿小雨不明所以的点头:“休啊,怎么的,你有安排?”   陈涛笑笑:“这两天市里弄个电子竞技精英赛,我们网吧是协办单位。明天就是决赛了,在游乐场,有兴趣没?”   鹿小雨塞了一嘴的大米饭,使劲嚼啊嚼,终于全咽了下去,连忙道:“有兴趣有兴趣。”   陈涛受不了的翻翻白眼:“你是对电子竞技有兴趣还是对游乐场有兴趣啊。”   “都有都有。”鹿小雨乐得眼睛都没了。   陈涛好笑的弹了他脑袋瓜一下:“行了,赶紧吃饭。”   鹿小雨觉得全身都是动力,乐颠乐颠的往嘴里填着大米饭,然后继续用力的嚼啊嚼。   第38章   第二天,鹿小雨醒得很早。陈涛说他是太久没去游乐场了,所以过于兴奋,鹿小雨不置可否。“去游乐场”只能让他高兴十分之一,而剩下的十分之九是因为“和陈涛去”。   “对了,你们在游乐场比赛那网线怎么拉啊?”门口穿鞋的时候,鹿小雨忽然问。   “这种技术问题自然不用咱操心了,我的任务就是提供横幅场服比赛服,再弄几台装备优良的电脑,齐活了。”陈涛难得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破天荒的套上了买来从没穿过的休闲西装,乍一看还真有点成功男士的派头。   鹿小雨低头,看了看陈涛那足以映出人影的皮鞋,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运动鞋,一时间有点黯然。以前他和陈涛都是运动鞋的忠实客户,陈涛当年还曾说过穿皮鞋的人都是脑袋有病专门和自己脚丫子过不去。结果现在,陈涛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病人。   “看什么呢,都看傻了。”陈涛好笑的揉揉鹿小雨的脑袋,“走吧,总不至于还要买一堆吃的远足吧。”   “你当我小学生啊。”鹿小雨不满的回嘴,悻悻的出了门。   刚到街边,陈涛就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原本鹿小雨还可以幻想下徒步远足的快乐,这下好,彻底化为泡影。于是,鹿小雨就开始怨恨起来。怨恨现代社会的便捷,怨恨生活节奏的飞速,从瓦特怨恨到贝尔,从爱因斯坦怨恨到爱迪生,古今中外各大伟人们无一幸免。   “嘿,哥们儿,没说去哪儿呢?”司机热情的打着招呼,然后发动汽车。   “游乐场。”陈涛一本正经的回答。   结果司机师傅险些急刹车,幸亏反应快,马上接了话头:“呵呵,好地方,好地方,要我说现在这人净花钱遭罪,什么按摩桑拿胡吃海喝,不如游乐场痛痛快快玩一通。我以前总带我儿子去呢,小孩儿现在长大不爱去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好意思,呵呵,记得有个激流勇进那叫一个过瘾……”   司机自己一人絮絮叨叨说了有十分钟,说痛快了,才终于心满意足的专心开车。   陈涛听司机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鹿小雨。具体地说不出来,但他就是觉得这家伙不对劲。从一大早就怪怪的。莫名其妙的就高兴,然后莫名其妙的就皱眉,再不然就说些你也不知道他是打趣还是揶揄是真夸你还是讽刺你的话。陈涛本来就不是个感觉敏锐的,尤其碰上鹿小雨,从初中那会儿,他就猜不透这家伙的想法。有时候他特想变个能钻进鹿小雨身体的小人,这样就可以仔仔细细的来个实地考察。说不定还能带些样本出来继续研究。   “喂,怎么不说话了?”陈涛推推鹿小雨,“外面有啥好看的,你都快看出花儿来了。”   鹿小雨转过脑袋,和陈涛说:“那我一直盯着你,一会儿你给我开朵花出来。”   “哟,长能耐了,怎么的,想造反?”陈涛眯起眼睛,一副恶霸的姿态。   鹿小雨哪吃这一套,立刻仰头鼻子几乎上了天:“我造反?我向来都是镇压造反的。”   “得了吧你,小胳膊小腿镇压谁啊,”陈涛笑,“来,给哥唱首歌,我兴许还能考虑考虑把你从轻发落。”   难得的,鹿小雨竟然没反驳。只见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接下来竟然真的哼起了歌儿。   “两个小朋友,小手牵小手,天气晴朗白云朵朵一起去郊游;春风在歌唱,小树在招手,动物园里小猴子们快乐荡悠悠……忽然狮子叫,忽然老虎吼,吓坏两个小朋友,丢丢丢,羞羞羞,男孩儿哭出红鼻头……我们手拉手,我们一起走,团结友爱互相帮助永远好朋友……”   陈涛只是随口说说,他没想到鹿小雨能真的唱歌,而且还是儿歌。可很奇妙的,儿歌从鹿小雨口中哼出来没有一点不自然,它们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纯粹,让听的人也恍若置身于那个纯净的世界,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而自己就是那背着满满一书包零食去春游的小孩子……   陈涛看痴了,此刻的鹿小雨真的就像个只有身体长大的孩子,清澈,透明。   鹿小雨哼得很开心,没人知道他其实偷偷改掉了歌词,那原本,是一群小朋友的春游。   “你弟弟真有才……”司机师傅对着目视镜里的陈涛真诚感慨。   陈涛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他有那么老嘛!   游乐场很快出现在了眼前,陈涛凭借大赛特制工作证顺利的带领鹿小雨逃了门票,然后大摇大摆的往里走。鹿小雨看他那么神气,没好意思和他说自己的电视台工作证进游乐场全年免费。   “我说你怎么才来了,快点帮着摆机器!”白范远远就看见了陈涛,正累得满头大汗的他连忙出声招呼。   鹿小雨确定大米饭没看见陈涛身边还跟着个自己,不然他哪能继续这么朴实的干活,早就开始拿话掐了。在场地上忙活的不光大米饭,还有几个上次在网吧看见的小孩儿,鹿小雨只对其中个子高高的那个有点印象,因为那家伙看谁都是用鼻孔。   “张豪,把这个音频线接上。”白范低头忙着手里的活,还不忘指挥全场。   鹿小雨看着高个子小孩儿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才算把人和名字对上了号。   “那个,我能帮点什么忙么?”鹿小雨觉得自己也是闲的,人家大米饭没看见你你就老实呆着呗,还非得往枪口上撞。   可出乎鹿小雨意外的,白范看了他一眼,竟然没有阴阳怪气,只是淡淡的撇撇嘴:“不用,都快干完了。”   鹿小雨难得老实的点点头,听话的搁一边行注目礼。   “白哥,喝水。”沈宁抱过来一箱矿泉水,开始给大伙分。一个挨一个,最后递到了鹿小雨面前。   鹿小雨看着沈宁,那天接陈涛电话的就是这个男孩儿,他记得这个的声音。   见鹿小雨愣神迟迟不接,沈宁索性越过鹿小雨开始问其他人。鹿小雨这才反应过来,却不好意思再要水。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可那男孩儿眼睛闪的绝对不是友善。   八点四十,参赛队伍和个人准时到场,八点五十九,领导们准时到场,九点,大赛正式开始——领导讲话。   十点,战火终于点燃。   十一点,赛程进行到了白热化。现场主持已经声嘶力竭颇有点就义的味道,粉丝们的狂热上升到了极点。咳,除了一小部分伪粉丝之外。   “我说,这玩意儿有啥看头,看来看去就是点鼠标。”白范打了个哈欠。   “靠,你不早说,我早都看烦了。”陈涛眉毛纠结着,一脸不痛快。   “那还扯啥,忙活一大早了,也该带这帮小孩儿们乐呵乐呵了。在游乐场郁闷,说出去能被人笑死。”白范活动活动胳膊腿,准备开溜。   五分钟之后,白范和陈涛趁乱,把队伍带出了赛场,带进了游乐区。   游乐区大致分两个区域,成人区和儿童区。成人区顾名思义,游戏全是那种高血压、心脏病以及孕妇不宜的,儿童区自然舒缓得多。白范带着队伍先玩了几个心跳加速的,又挑战了几个心脏险些不跳的,终于过足了瘾,开始捧着袋爆米花补充能量。顺便当个称职的观众。   鹿小雨在成人区几乎没怎么玩,他是那种坐火车都晕的体质,所以对于那种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且告诉变换方位的游戏完全不行。可进了儿童区,就成了他的天下了。什么丛林冒险宇宙飞船小火车的他玩得不亦乐乎,就差跳海洋球里扑腾了。看得陈涛满脑袋黑线,忽然觉得自己特像领儿子逛公园。   “那边是碰碰车!”鹿小雨玩得一脸兴奋,声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   “嗯,看见了看见了,”陈涛一脸无奈,“不就十块钱一位吗,赶紧去赶紧去。”   “你也得去,我一个人撞谁啊。”鹿小雨强烈不满。   陈涛这才放眼望去,好么,场地周围全是车可愣是不见半个人:“你瞅瞅你挑的这个,明显不受广大人民群众欢……”   “陈哥,一起玩呗。”傅天伟赶紧冒出来,代表广大人民群众发了言。   陈涛看着两张满是期待的脸,那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天真无邪。认命的叹口气,陈涛同志率先踏进了熊猫车头的可爱小车。白范在栏杆外面笑弯了腰,陈涛权当没看见。   鹿小雨一副战斗胜利的得意表情,也飞快的选了辆车,接着是傅天伟,再然后是沈宁。对于沈宁的忽然加入,鹿小雨虽然觉得有点怪,但也没想那么多,铃声一响,游戏正式开锣。   碰碰车这种游戏,就是你撞我我撞他他又撞你的才有意思。所以鹿小雨不管别人,就是卯足了劲儿追杀陈涛。弄得陈涛漫满场逃窜。   咣咣——   又一轮猛烈攻击后,陈涛龇牙咧嘴:“鹿小雨!你等着我一会儿再和你算账……”   “呵呵,撞撞更健康……”鹿小雨开心的乐。   结果没等乐完,自己的车就被人从后面使劲的撞了上来。鹿小雨一时不察,险些咬着舌头。下意识的回头,鹿小雨对上了沈宁平静的目光。玩碰碰车被人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沈宁的眼神让鹿小雨汗毛直立。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真的静如止水,搭配上可爱的碰碰车,诡异得让人心头发毛。   起初鹿小雨也以为自己多心了,可后来沈宁几乎是往死里撞他,一下比一下狠,虽然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鹿小雨还是被撞得有些发懵。后半段他几乎没了追杀陈涛的兴致,全副精力都在逃离沈宁的攻击范围。当铃声再次响起表示游戏结束时,鹿小雨竟然有种想长舒一口气的冲动。   “喂,别一听说我要收拾你就摆这么可怜的造型啊。”出了场地,陈涛扑棱扑棱鹿小雨的脑袋,“刚才那劲头哪儿去了?”   鹿小雨没说话,低头看着左手,刚刚碰撞的时候不知道划到了什么,手背上一道红红的血痕。   “怎么在游乐场还能负伤呢,服你了。”陈涛皱眉,拉住鹿小雨的胳膊往旁边的小店走,“得,赶紧吃点冰淇淋弥补一下□的创伤。”   鹿小雨勉强的笑了笑,手上的伤痕很浅,但丝丝的疼。   沈宁是最后一个走出场地的,那时候陈涛已经带着鹿小雨去吃冰淇淋了,傅天伟也南下向另一个项目进发,白范又躲进了凉棚下面继续往嘴里丢爆米花,只剩从头到尾靠着围栏观战的张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差不多得了,欺负小孩儿有意思么。”张豪语气淡淡的,甚至还有一丝戏谑。   沈宁沉默了三秒,然后平静的说:“他比我大六岁。”   张豪耸耸肩,无所谓的微笑:“那你继续心安理得吧。”   第39章   比赛在下午三点就结束了,网吧的人要收拾机器清理会场,鹿小雨就自己先回了家。本来陈涛说晚上网吧要聚个餐,让鹿小雨去,可鹿小雨只是摇头。陈涛隐隐觉出了不对劲,有些担心。可白范一直在那边叫唤他偷懒,最后陈涛只能嘱咐鹿小雨过马路看红灯,便转身忙活去了。   鹿小雨没回家,而是在大街上游荡了好几个小时。   晚上八点,聚餐结束。小孩儿们都回了家,沈宁和傅天伟也回了网吧,就剩白范和陈涛在大马路上勾肩搭背的准备去喝下一摊。后来,两个人选择了常去的路边烧烤摊。   鱿鱼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炭烧的香气飘满了整条街。   “你别告诉你白天玩碰碰车的时候你真啥也没看出来。”白范喝口冰啤,开门见山。   “嗯?”陈涛抬头,一脸茫然。   白范受不了的翻翻白眼:“说你脑子不好那都是夸你,你他妈压根没脑子,瞎子都能看出来沈宁喜欢你。”   陈涛觉得自己莫明其妙的就接下一大通数落,动动嘴唇刚要反驳,就听白范又说:“得,咱不说碰碰车了,就说沈宁,对他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说,他是不是你家亲戚啊,偷偷塞我们网吧也不告诉我,”陈涛皱眉,“不然你那么上心干啥?”   “你当我乐意啊,”白范撇撇嘴,“我不是想拆散或者撮合你们谁和谁,我就是想告诉,你要是对沈宁没那个意思,就趁早让他打消念头,别一天到晚吊着人小孩儿,赶明儿那孩子能让嫉妒弄成恶魔。靠!”   陈涛低头看着酒杯,金黄色的液体上面覆盖着细细的泡沫,一饮而尽,清凉的舒爽从喉咙传递到全身,叹口气,陈涛却迟迟没再说话。   白范刚说的什么碰碰车他确实没有头绪,但对于沈宁的心思,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陈涛现在才发现,他真的没有直觉的才能,第一次见到沈宁,他觉得这孩子像初中时候的鹿小雨,可事实上,他们俩个完全不像,甚至截然相反。鹿小雨长到二十七,那心还在十五岁呢,可沈宁的心,却不只十九了。沈宁的心情不难察觉,在他叫自己哥的时候,在他贴心的给自己递过来饮料的时候,在他老老实实听话干活的时候,在他有意无意和自己暗示的时候,在他对着自己灿烂的笑的时候。陈涛,只是在一直装傻。   看着这样的陈涛,白范一时无言。他并不想劝分,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十桩婚,更何况,他和鹿小雨在一起也不是三天五天。只是,他不知道现在的陈涛到底怎么想的。   说实话,陈涛真没怎么想。他现在很乱,脑子里就像熬了一锅糨糊,咕嘟咕嘟的在煮着。对于小孩儿的贴心举动,说不心动那是自欺欺人。鹿小雨像个孩子,所以他带着与生俱来的任性和霸道,他很少温柔,或者说,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温柔。和他一起,陈涛要做的就是不断的调整自己,调整姿态,调整心情,然后继续哄着他,让着他,忍着他。陈涛知道这是自己应该的,这么多年也做习惯了。可当这些事情被别人反过来作用到自己身上,他才明白那滋味,真的很窝心。他也会累,也想要有人哄他,照顾他,让着他。   那之后,白范和陈涛再没说话。相对无言的消灭掉四瓶啤酒,两个人各自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鹿小雨已经睡着了。侧躺在床上的家伙紧紧攥着被子,就好像梦里正在和什么怪兽搏斗。陈涛轻轻的笑,简单的洗漱完毕,陈涛蹑手蹑脚的上了床,被子被恶人霸占根本扯不过来,陈涛索性不盖了。温柔而轻缓的把鹿小雨拥进怀里,陈涛在难得安静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喜欢一个人,就是在一起很开心;爱一个人,就是即使不开心,也想要在一起。   入秋的时候,网吧遇到了严打。美其名曰营造绿色网络环境,于是网吧盈利开始呈倍数下降。陈涛天天忙着疏通关系上下打点,几乎是焦头烂额。祸不单行,鹿小雨在电视台受到了通报批评,因为在主持一场晚会客串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   每个人的状态都糟糕到了极点,没人再想去往伤口上吹气缓解,吵架成了必然的结果。一开始是小小的拌嘴,再然后就变成了大规模的吵架。没有人愿意再去开口道歉,往往冷战一段时间,然后不了了之。久而久之,鹿小雨和陈涛都累了,不是身体,是心。   鹿小雨每次一想到沈宁就烦躁,有的时候他会借故和陈涛耍脾气,可陈涛再没哄过他,发展到后面,吼来吼去还不过瘾,鹿小雨终于动手揍了人。除了他们乱七八糟的重逢伊始,这么多年,俩人都没打过架。不知道是不是积攒的怨气太多,那一架打的惊天地泣鬼神,打完之后两人分别靠坐在两个墙角,气喘吁吁。   然后,鹿小雨哇的就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惨烈。鼻涕与眼泪齐飞,伤心共哀号一色。陈涛觉得头大,恨不得自己也哭个一天一夜和那家伙扯平。否则,他只有心软的份儿。   “你不是陈涛,肯定是别的灵魂穿越过来的……”鹿小雨一抽一抽的,指控着,“陈涛才不会气我吼我还打我!”   陈涛疲惫的耷拉着脑袋,对于鹿小雨的指控没有一点反应,也许是懒得反驳,也许是压根没了反驳的力气。   慢慢的,鹿小雨安静下来。力气仿佛从身体里抽离,他低声的问陈涛:“你累吗?”   陈涛终于抬起了头,没好气的回一句:“你试试和他妈的当官儿的周旋看看累不累,你还闹!”   鹿小雨使劲压抑住自己濒临决提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说:“我是问你,和我一起累吗?”   这一次,陈涛没有急着回答。他认真思索了很久,才幽幽的叹息:“原来有点累,因为觉得和你差距挺大的,真的,就是觉着自己什么都比不上你。”   “那现在都比得上了吧?”   “嗯……”   “可怎么看你更累了呢。”   陈涛没再说话。他看着身旁惨白的墙壁,仿佛望进了墙壁深处。   胸口很痛,锥心的疼。鹿小雨苦涩的扯起嘴角,第一次发现,原来难过真的能让人窒息。   那之后,一切都好像有些顺理成章。鹿小雨再没任性过,或者说他压根再没闹过一次情绪。哪怕他有时候实在受不了想闹一下,却根本连茬儿都找不到。   这一年的冬天,只下了一场雪。似乎知道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下得格外卖力。上班路上,鹿小雨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吃力。松软的积雪被踩踏时会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可被嘈杂的车辆声音覆盖住,不仔细听,便会忽略。   积雪把马路牙子严严实实的覆盖住,马路和两旁的人行道失去了分界。鹿小雨没注意,一下正好踩到了马路牙子的棱角,脚一滑,整个人和大雪地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鹿小雨趴在地上,忽然不想起来了。如果就这么直接睡过去,算不算现代版的卖火柴的小男孩?   冰冷的呼吸间,往日的光影开始闪回。一切的变化似乎就从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雪之后,可若要细细查找下去,便又说不清了。鹿小雨想不明白,那时候明明那么甜蜜,怎么就成了今天这样。陈涛还是那个陈涛,他鹿小雨也还是那个鹿小雨,那么变了的是什么呢?   还是说,伟大的时间之神,让他们都变了。   第40章   新年新气象,网吧终于抵御住了和谐社会的风潮,继续屹立不倒。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慢慢变大,陈涛估摸着,可以付个首付了。是的,陈涛想买个房子。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那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他和鹿小雨的家。   以前,陈涛从没想过会有拥有自己房子的一天,那时候他一想,都会莫名激动。甚至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可如今,却更像在履行某种形式,似乎是时间到了就应该做的一件事。   当时的感觉呢。陈涛拼命的找,兴许找到了一星半点,可那味道,怪怪的。   想买房子的事儿,陈涛并没有和鹿小雨说,他想给那家伙一个惊喜,或者说潜意识里,他希望那家伙会惊喜。付完首付的一个傍晚,俩人吃完饭难得的出去遛弯,路过那片建设中的小区的时候,陈涛状似随意的指了指,问鹿小雨:“觉得搁这儿住咋样?”   鹿小雨皱眉:“就住这围满尼龙绳网的地方?”   “靠,这不还没盖好呢嘛。”陈涛敲了敲他的脑袋,好笑道。   鹿小雨扯扯嘴角。他当然知道这还没盖好,只是故意这么说。可惜,陈涛不和他斗嘴了。   入夏的时候,陈涛交了首付,平静的没有一点感觉。鹿小雨被派去外地出差一个星期,这一次,陈涛没有铺天盖地的思念。他想到鹿小雨比赛那年,自己跟无头的苍蝇似的几乎按坏了手机,两相对比,有点淡淡的恐惧。   鹿小雨这一次的出差,是去西部贫困山区做一期同在蓝天下的节目,带着节目组和山区里的孩子联欢。那里没有手机信号,所以到了那里之后,鹿小雨的手机几乎成了摆设。他觉得这样也挺好,起码可以和自己说是移动的服务不到位,而不是陈涛不想自己。   山区的孩子们很苦,如果不是亲眼见,鹿小雨不会相信。他们学习的地方根本算不得教室,他们的课本已经不知道传了几届,还是很久以前的老版。鹿小雨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可除了带给孩子们几天的欢乐,把节目制作的更打动人一些,再无其他。走的时候,鹿小雨发动整个摄制组给学校捐了三千多块钱,那是他们每个人身上仅有的现金和。   坐上火车的时候,鹿小雨被自然的安排到了上铺,谁让他体格最苗条。可当他想往上铺爬的时候,忽然瞄到了自己的手指,那上面空空如也——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鹿小雨呼吸猛的一窒,要不是火车已经缓缓开动,他也许真的会冲下去。接着,他把车厢找翻了天。行李架上,床下面,还有整个车厢的走廊,鹿小雨甚至帮一个乘客找到了他掉的一百元钱,帮另一伙乘客找到了他们从起点站就丢失了的一张红桃9,却遍寻不到自己的戒指。其实他也知道,如此短的时间,戒指掉在火车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他还是不肯放弃哪怕一点点的希望,即使明知徒劳。   同事惊讶的看着他,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发了疯。还打趣着,说你以前发疯是突然唱儿歌,啥时候改找呀找呀找朋友了。   鹿小雨没有力气去理会他们,直接上了上铺,恨不得不自己藏进天花板。他忽然想起,陈涛的手上似乎早就空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鹿小雨又记不真切了。   原来,每个人都在忽略,每个人都犯了错。   其实自己手上的那个戒指也早就没了当初的风光,磨损氧化的厉害,可鹿小雨每次看见它,都会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给与他力量,在和他说,这是陈涛的承诺。   呵,现在,承诺不见了。   两天两夜的火车,鹿小雨终于回到了这个城市。手机在上火车之前就没了电。因为一直没用,鹿小雨也就没在意。火车到站的时候,鹿小雨终于说服了自己,要做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什么戒指丢了就是不详啊通通扫一边去,丢了就丢了,他不会再买?靠,这回换个铂金的,让氧化都见鬼去!   抱着此种想法的鹿小雨,成为了整个队伍里唯一熬过两天两夜火车颠簸还神采奕奕的人。同事们羡慕的拍拍他肩膀,感叹的年轻真好。   拉着旅行箱逛商场的估计不多见,进大门的时候保安扫描了好几眼。鹿小雨没理他,直奔珠宝专柜。在营业员小姐殷勤的推荐下,鹿小雨挑中了一款简洁大方的对戒,然后微笑的望着营业员,说,给我来两只男款的。   现金都留在了山区,鹿小雨庆幸这是一个刷卡的年代。陈涛的戒指尺码鹿小雨并不太清楚,他只能比较自己的,希望估算的不会太离谱。   兴冲冲的回了家,刚刚不到中午。鹿小雨花了半个小时来思考怎么把这礼物送出去,最好能浪漫点,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后来实在饿的不行了就从冰箱里找出速冻饺子来下,这么一弄,忽然来了灵感。   然后,鹿小雨到超市买了饺子皮、纯肉馅、大葱等等以及拌饺子馅的调料,破天荒的开始钻研厨艺。对于没吃过猪肉也没看过猪跑的鹿小雨来说,包饺子这么伟大的工程自然需要请教高手。沈盟在电话那头没什么惊讶反应,只是淡淡的说,把汤弄鲜一点,这样片汤儿也好喝。搞得鹿小雨差点背过气儿去。   尽管有高手指导,无奈徒弟资质太差,忙活了一下午,一百多个皮儿在鹿小雨的巧手下,变成了三十来个成功的起码能看出是饺子的物体。但因为沈盟的话,鹿小雨特别注意把饺子捏得那叫一个严实。   包最后两个的时候,鹿小雨小心翼翼的把戒指塞了进去。边放的时候鹿小雨还边感叹自己的出其不意,你想啊,正常人吃着第一个以后肯定就不会注意了,然后嘎巴,又咬着第二个,那得多惊喜!回头再让那家伙给自己带上,得,圆满了。   看着桌子上东倒西歪的小家伙们,鹿小雨笑歪了嘴。   晚上八点,陈涛还没有回来。鹿小雨有点着急,刚刚一时心切,饺子已经下了锅。找出手机想给陈涛打电话,这才想起来还没充电呢。赶紧插上充电器,开了机。   拨通陈涛的电话,那边响了很久,好半天电话才被接通:“你还知道打电话啊。”   鹿小雨一愣,电话那头分明是大米饭的声音。鹿小雨想骂人,陈涛那是手机还是公用电话啊?靠!   结果没等鹿小雨说话,白范继续道:“陈涛得了急性痢疾,现在住院呢。”   鹿小雨手一抖,电话险些握不住,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儿?严重吗?他现在怎么样?”   “前天的事儿,你手机一直打不通。”白范语气不善,“昨天已经退烧了,医生说是比较严重的轻度痢疾,靠,谁知道那是哪个星球的话。”   “那他现在怎么样?算了,我这就过去!”   “挂吊瓶呢,喂……”白范没说完,电话就传来了规律的忙音,白范郁闷至极,忿忿的嘟囔,“老子还没被人这么挂过电话呢。”然后重重的叹口气,有些无可奈何。   饺子正好出锅,鹿小雨翻箱倒柜的找出以前沈盟落在这里的保温桶,连饺子带汤一起装了进去。   前往医院的路上,鹿小雨坐车里就开始害怕。他想,如果是自己病了然后一直打不同陈涛的电话会怎么样,想到最后,他恨不得抽自己。   第41章   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入了夜,白范正在阳台抽烟,远远的看见鹿小雨,他轻轻的招了招手。咳,自然,没人看得见。再次拨通鹿小雨手机,白范简单的说明了病房号。   鹿小雨站在病房门口,为了敲门或者不敲门而迟疑了十秒钟,然后,他露出了苦涩的微笑。啥时候这事儿也要想半天呢。   直接推门而入,鹿小雨愣在了门口。屋子里有三个人,除了大米饭和陈涛,还有沈宁。小孩儿正坐在屋子的一角,疲惫的打着瞌睡。   委屈突如其来,即使鹿小雨仍然愧疚,但却没有办法阻止那些忿忿的委屈溢满他的四肢百骸。明明大家什么都没说,明明别人什么都没做,可鹿小雨就是觉得自己被欺负了,特惨的那种。尤其是当他看见陈涛望着自己的眼神的时候,不是期待的光彩,而是平静的木然。   鹿小雨咬咬牙,还是把饺子递了过去:“呃,我手机没电了,山区也没信号,不然……算了,那个你吃饭了吗,要不再吃点饺子吧,当宵夜了。”   鹿小雨的声音让沈宁睁开了眼睛,但小孩儿还维持着打瞌睡的姿势,安静的靠在那儿。白范依着阳台门框,淡淡的注视着,也没说话。而陈涛,似乎想配合他们,轻轻的看着鹿小雨,沉默依然。   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鹿小雨豁出去了,丢人总比丢了陈涛强,深吸一口气,鹿小雨再次开口:“我包的,你真不吃?”   陈涛愣住了。眼里的错愕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得鹿小雨很难受,原来,他真的从没为陈涛做过什么。   陈涛终于说话,声音很低,还有些哑哑的:“刚吃完饭,先放着吧,回头我吃。”   “那一定要吃。”鹿小雨恨不得嘱咐嘱咐再嘱咐。   “嗯。”陈涛轻轻点头,“刚回来?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还上班呢。”   鹿小雨看着陈涛,他想说他明天休息,他根本不用上班,可看着沈宁和白范,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一个人的大床,在盛夏里,冷清得把鹿小雨冻着了。   手机彻夜安静。   第二天上午,鹿小雨又去了医院。他迫不及待的想去看陈涛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满怀期待的想去验收自己的成果。这一次,白范没在,沈宁本来在病房门门口的长椅上发呆,见到鹿小雨,竟然也识相的躲开了。鹿小雨皱眉,奇怪不已。   病房里,陈涛正拿着本杂志消遣时光,见鹿小雨来了,似乎想微笑,可怎么也没把嘴角扯起来,鹿小雨原本飞扬的心情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线坠下,落进深深的山谷,甚至找不到残骸。   硬着头皮,鹿小雨还是问了出来:“饺子怎么样?”   陈涛含糊的应了声,说:“嗯,挺好的。”   鹿小雨想笑,却最终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不知道那些饺子的下场如何,也许是倒进了垃圾桶,也许是冲进了下水道。没有人知道那耗费了他整整一个下午的真心努力,就像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曾经藏着一个人用全部勇气凝结的,爱的承诺。   有些事情,一定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才能做给对的人,这是个乘法,三者缺了一个,结果便永远为零。   鹿小雨想蹲下,因为胸口只在太痛,身体几乎站不直。可鹿小雨和自己说,别像个女人似的。既然没人在乎,那他也不必在乎。难怪沈宁要离开,合着留下空间让陈涛和自己摊牌呢。   这么想着,鹿小雨反而坦然了。就像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到来,反而镇定了。   “节目做的怎么样?”   “呃,挺成功的……”   “哦,那就好。”   “……”   “那个,我也不知道在街边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弄成这样,有我这个教训摆着,以后你也别在路边乱吃了。”   “好,我不吃。”   “……”   鹿小雨想看看陈涛的没话找话能持续多久,可惜,他们俩果然都不适合拐着弯儿去说话。到了后面,基本上只剩下沉默。鹿小雨奇怪陈涛为什么不和他说分手,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别的结局么。可陈涛就是没说。   怎么回的家,鹿小雨已经忘了。他只知道他最终也没和陈涛分手,或者说,没有进行形式上的分手。因为,分手的实质已经存在。他有预感,陈涛再也不会回来。   那个夏天,陈涛贷的房子下来了。可惜,鹿小雨连见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秋天,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鹿小雨经常会想念从前,想念陈涛说的,做这个世界上对你第三好的人。呵,多伟大的志向。   这一年的冬天,下了十二场雪,有大有小,鹿小雨每一场都记得清晰。雪,对于鹿小雨来说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总能让他莫名感动。那白白的小花朵,落在肩上,落在鼻头,落在眉宇,明明触感冰凉,却暖了心。   风雪最大的那天,正值周末,冰箱空空如也,为了温饱,鹿小雨只好把自己围成了木乃伊,只露着两个眼睛到街上踏雪而行。在路过某条街道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一个人的背影,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围着深蓝色的格子围巾。不知怎么的,鹿小雨就觉得那是陈涛。忽然间,风雪大了起来,细小的冰粒儿让鹿小雨迷了眼睛。等他再睁开时,人已经不见了。不知消失在了哪里,视线所及,只有漫天的白茫茫。   那一夜,鹿小雨做了个梦。那个梦支离破碎,就像中世纪欧洲教堂的天花板玻璃,各种色块七零八落的拼凑在一起。好多好多场景,在梦里恍惚的掠过。鹿小雨只记清了一个片段,陈涛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等我以后赚了大钱,就把你当玉皇大帝似的供起来,好吃好喝的伺候,什么破电视台,咱不去了……   醒来之后,鹿小雨无声的哭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忆起,却原来,那些早就深深的根植进了大脑的某个地方,变成了沙漠里的仙人掌,顽强而牢固。   说好了是可以不算的,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耍了次赖,现在,报应来了。   “陈涛,我他妈喜欢你,我他妈的……爱惨你了……”和陈涛分开以后,鹿小雨第一次哭。却只有满室的月光,倾听着倔强孩子难得的软弱,“你就是个榆木脑袋也不至于这么不开窍啊……等你回头再来找我的,虐不死你……”   哭着哭着,鹿小雨又睡着了。这一次,梦境清晰而完整。陈涛真的回来认错了,然后鹿小雨就跟太上皇似的享受了极高规格的负荆请罪,那叫一个爽。   迷人的梦,一直持续到清晨。鹿小雨第一次发现,原来睡觉如此幸福。只要你使劲想拼命想用力的去想,那么你想的东西就真的会在梦里实现。   尽管,生活已经让鹿小雨懂得,没有人能做一辈子的梦想家。   第42章   “陈涛,给你这个月的报表。”   “嗯……”   “好歹也是老板,多少看一眼成不?”   “哦……”   “你姓白吧。”   “呃……”   “陈涛!你能不能别每天一到晚上六点就守着电视看儿童节目啊,都看得弱智了知道不!”   白范终于再也受不了了,自从大半年前在医院和鹿小雨疑似分手,陈涛就没正常过。身体上倒是出院了,可大脑怎么看怎么像丢在了精神病科。一开始还没这么离谱,顶多偶尔发发呆皱皱眉,这些白范都能忍受。可自从某个下午陈涛给休息室搬回了个小电视,得,彻底魔怔了。每天晚上六点固定叫份外卖,然后对着市台的儿童节目开是吧唧吧唧进食。   “白范……”陈涛忽然放下筷子,轻声喊。   “啊,怎么的?”白范猛然来了精神,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在十八点十分和陈涛说过话了。叫他怎能不激动?   “你挡着电视了。”   “……”   白范想拿饭盒砸他!   眼看着电视机从小鹿哥哥变成了国产动画片,陈涛那走火入魔的精神状况才稍有缓解,白范叹口气,拉过把凳子坐陈涛旁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陈涛。这是他最铁的哥们儿,上学一起淘气长大一起创业的哥们儿,可眼下的样子,却看得他胸口发闷。   分店终于开了。沈宁被调过去做了网吧总管。白范不知道陈涛是怎么拒绝的小孩儿,只是知道应该挺绝的,因为打那以后,沈宁再没用那种眼神看过陈涛,哪怕是偷瞄一下。   白范觉得他们俩算是成功了,起码已经小有所成。可看着陈涛,反而不如当初重逢时有神采。   “白范,”陈涛转过头,对着白范露出一个浅浅的苦笑,“是不特想揍我?”   白范白了他一眼:“我就是不理解,既然这样你还分什么分。靠,当初不是挺洒脱的么。”   忽然,陈涛就怒了。就好像白范触动了他身上的某个开关,怒气来得莫明其妙却源源不断:“我没和他分!”   白范退后三尺,举手投降:“行行行,你说没分就没分。”他不跟精神病一般见识。   气走了白范,陈涛继续对着屏幕上的蓝猫发呆。动画片的影像在陈涛的瞳孔上映出欢快的节奏,却没有让那双眸子染上哪怕一丝丝神采。   一直以来,陈涛都觉得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因为它既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挽回生么,反而徒增郁闷。所以陈涛的一贯原则向来是,走自己的路,让后悔见鬼去吧。哪怕错了,他也只是往前看,不要去想如果曾经这样这样做那么现在会不会是那样那样结果,吸取教训继续往前才是成功的王道。   可在鹿小雨这,他后悔了。当时间的流逝把一切沉淀,当他们两个相处的点点滴滴慢慢清晰,逐渐形成一个完整的轮廓,生平第一次,陈涛痛恨起自己的迟钝。他痛恨自己在两个人刚刚走进困局的时候没有察觉,直到这个局慢慢封闭,并最终没了出口。   偶尔,陈涛还会去想生病的那个夜晚,他挂了一宿的吊瓶,也给鹿小雨打了一宿的电话。那个时刻,他特别想听听鹿小雨的声音,想和他说自己光荣负伤了,想感受到他哪怕小小的心疼。可最终,得到的仍是冷冰冰的女声。后来手机打没了电,他才彻底消停。放下手机的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伤心,难过,绝望,还是疲惫,抑或都有吧。就好像老天都在暗示他,你们该散了。   白范不知从哪弄过来一块豆腐,搁在陈涛面前,说:“撞吧,撞死了也比半死不活强。”   陈涛坚定的摇头:“我死了网吧你肯定独吞。”   白范敲他脑袋:“废话,你还想给谁啊。”   陈涛没吱声。白范忽然恍然大悟,进而明白什么叫现实版的重色轻友。敢情陈涛要真遭遇了不幸,自己还得和鹿小雨那家伙分家产!   “你当养儿子哪!”白范把眉毛皱成了毛笔加粗隶书体的一。   哪知道陈涛竟然还真的思索起来,末了自己个儿诡异的乐出了声:“陈小雨……怎么这么别扭啊……”   白范觉得那块豆腐自己可以用了。   时光如水,生命如歌。苍白日子嗖嗖过。转眼,陈涛同学迎来了美好的三八节。   而从那天起,小鹿哥哥忽然从节目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难看的扔大街上都会因为影响市容被人围殴的家伙。甭管这评价客观不客观,反正陈涛坚定的这么认为。   第一天在电视上没见到鹿小雨的时候,陈涛还可以自我安慰,比如那家伙又被电视台安排出公差啊,或者突发了头疼脑热什么的。可连续十几天不见人,陈涛就有些慌了,每天坐立难安,弄得白范很为自己刚刚翻新粉刷过的墙壁担心——他怎么看都觉得陈涛很想挠墙。   一个礼拜之后,白范终于受不了了。陈涛现在横看竖上左看右看都是一典型的社会不安定因素,虽说他白范身经百战,但老话说的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万一哪天陈涛真的来了性质,好么,他白范绝对首当其冲第一个横尸街头。   “喂,你好,请问是市电视台吗?哦,是这样的。我是一位热心观众,一直都很喜欢小鹿哥哥主持的……啊,那个,是我儿子,一直特喜欢小鹿哥哥,我总是陪他一起看,合家欢乐嘛,呵呵……对对,就是最近孩子嚷嚷着怎么看不见小鹿哥哥了,我就想着打电话来问问,您也知道,现在当家长不容易嘛,嗯,就是,你看看……对对,特不听话,总不写作业……嗯嗯,那个,您还没告诉我,小鹿哥哥……”   艰苦奋战了十五分钟,白范终于挂上了电话。长舒一口气,身体险些虚脱。好家伙,他差点给那位大婶拉进艰苦奋战家长委员会。不过好在,该打听的总算打听到了。   白范还是不喜欢鹿小雨,这和对错无关,人,总是有自己的好恶的。但他也看出来了,陈涛对那家伙是真放不开。呵,要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白范觉得他和陈涛都属于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自己折腾自己玩儿,还是典型性的那种。   第43章   小鹿哥哥消失了,但鹿小雨还在。只是换了个环境,从白雪公主的城堡离开,落进了柴米油盐的市井小巷——他转做了新闻记者。   怎么说也二十九了,鹿小雨不想再在屏幕上扮嫩,或者说,他已经没了那份心情。世界上没有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即使真的有,也要把那颗晶莹剔透的心包裹起来,然后放进大人的身架子,才能保护得滴水不漏。   鹿小雨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孩子,但起码,他再也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孩子了。   新闻记者不像主持人,固定的上班录影下班回家。那是哪有事儿哪到。尤其鹿小雨刚刚转部门还没有确定新闻方向,更是范围广阔。甭管省市大事还是社区纠纷,只要和百姓有关的他都跑。跑得多了,看得多了,鹿小雨终于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原来,百分之八十的事情都不会尽如人意的,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遗憾,然后,人们在疲惫中慢慢学会妥协和接受。   陈涛改看了午间新闻。他对于今天警察又逮着几个混混昨天市领导又开展了哪项工程完全没有兴趣,他只关心每段新闻出现时能否有记者现场解说。可蹲守了一个星期,除了偶尔在电视机下方找到记者鹿小雨几个小字,再无其他。   陈涛发了疯的去找那年全国少儿节目主持人大赛的录像。后来好容易才在网络上找到了完整版的高清视频。然后,他看到了那场鹿小雨一直不好意思让他看的比赛,也看见了六年前的鹿小雨。   “二十三号选手,呃,我可以叫你小雨吗?”   “他们都叫我小鹿哥哥。”   “那么小鹿哥哥,你觉得参加这次比赛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呢?”   “大赛挺好的,各方面组织的都挺好,尤其是那个舞台啊灯光的真的很好看,人在上面比赛都舒服,就是那个评委吧……”   “好的,观众朋友们,我们会为您继续跟踪报道幕后花絮……”   “啥玩意儿,我还没说完呢。喂,穿红衣服牛仔裤带棒球帽扛个机器那个,你给我回来——”   ……   “判断题,创作芭蕾舞剧《天鹅湖》的是俄国音乐家柴可夫斯基,故事取材于德国中世纪的民间童话。您认为这段话正确吗?”   “没错。”   “……好,那我们接着下一道选择题,以下哪位是《安徒生童话》的作者。A、Andersen;B、Green;C、Picasso;D、Edison。请选择。”   “A……”   “好的,恭喜小鹿哥哥!”   “啊?我是想说A和D听着都挺像的……”   ……   “比赛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我们来看看现在的短信支持率。小鹿哥哥仍然遥遥领先,那么现在让我们来问一下小鹿哥哥,看到这么多的观众喜欢你支持你,有什么感受,最想对观众说点什么?”   “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支持,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呃……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啊,对了,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我绝对没有发动亲戚朋友给我投票,绝对没有,我手机号是137XXXXXXXX,不信大家可以去查……呃……也不对,好像可以买黑卡的……”   “好,谢谢小鹿哥哥!让我们共同期待接下来更加精彩的比赛……”   ……   “小家伙,我记得你叫豆豆吧。那么豆豆……你喜欢小鹿哥哥吗?”   “你坏,我才不喜……”   “老大,豆豆这人不会说话!我们喜欢你,我们可喜欢你了!”   ……   陈涛一口气看完了整整二十四天的赛程,呆坐在家里的电脑前,足不出户,几乎两天两夜。屏幕上的鹿小雨他曾经很熟悉。那就是个大孩子,连坏都坏得那么单纯,心眼儿多的要命,却分明都是孩子气的小小弯弯绕。   可现在,自己把这样的鹿小雨弄丢了。他变成了午间新闻下面时不时出现的三个小黑字,串联着实景百态,传递着无奈民生。   他明明,曾经单纯的像个孩子。   眼圈毫无预警的红了,翻腾的情绪抽走了陈涛全部的力气,他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戒指静静的躺在键盘旁边,成双成对,安静的让人窒息。那是拒绝沈宁那天,小孩儿给自己的。当时小孩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说这玩意儿把我牙硌得够呛,陈涛记得自己回了一句,硌死你得了。   陈涛不只一次的想骂,操的,天底下就数他最倒霉!一共三十五个饺子,他不好意思独吞,又看沈宁那么累,所以拿快餐盒给小孩儿拨过去七个。结果倒好,80%的概率自己都没碰上,他妈的还能说啥,可不就是人品问题了!   银戒指怎么丢了,陈涛几乎没有印象。只知道发现时它就已经不在了,似乎都过了好久。后来鹿小雨没提,他也就没主动说这事儿。现在看来,那家伙是在意的。不然也不会又买一对,还是足金的。   戒指在桌子上已经躺了半年,可每次瞄见它们,陈涛还是想揍人。最好把那个白痴吊起来抽打,左一鞭右一鞭,又蘸凉水又蘸盐的那种!   ——你买了就直接给呗,还非包饺子里,你当这是偶像剧啊!   白范苦守网吧三天三夜,总算盼到陈涛出了关。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陈涛去喝酒,以此纪念其修行完毕重新做人。   “我说,咱都出关了,好歹把胡子刮刮成不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二大爷呢。”白范话是这么说,却仍旧紧紧揽着陈涛肩膀,跨进了网吧附近的酒吧,“老板,半打啤酒。”   对于陈涛到底在家里琢磨什么,白范一无所知。但有一点他能肯定,总归和鹿小雨脱不了干系。白范忽然想起陈涛向他出柜的时候,说自己心里那个闪闪发光的小人时的样子,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记得那么清晰。   呼,有点心酸呢。   陈涛起初只是一个劲儿的喝酒,白范不说话,就那么陪着他。后来喝得有点飘了,陈涛忽然问白范:“你知道我和那家伙认识多少年了吗?”   白范想了半天,最后只能郁闷的皱眉:“谁知道,反正我回来的时候你俩就在一起,我算算啊,少说能有六年了吧……”   陈涛苦笑,使劲的摇头,摇得白范直眼晕:“错,十四年了,我初三认识的他,比你还早一年……”   白范手一抖,没握住酒杯,一次性塑料杯歪倒在桌子上,没有声音,只看着酒慢慢的流到桌子边缘。他从来不知道这事儿,他一直以为鹿小雨是陈涛进了社会确认是自己同志之后找的朋友,他一直以为他们只是这样的朋友……   陈涛没理会白范的愕然,仰头又干尽一杯酒,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喃喃的念叨:“呵呵,我当初死活都要奋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赚了钱能把他当玉皇大帝似的供起来……”   白范叹口气:“哥们儿,就你这追求……我不说啥了……”   陈涛看着白范,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好半天,只重复着一句话:“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白范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的,看着自己最好的哥们儿,借酒消愁。   有时候酒是越喝越迷糊越喝越糊涂,但有时候也能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透亮。白范觉得今天的陈涛就属于第二种。刚开始喝还属于眼神迷茫语无伦次的范畴,就好像借了俩翅膀在天上胡乱扑腾,可到了后半段,却渐渐落到了地上。白范忽然想起那句话,人之所以不能飞,是因为背负东西的太多。   “白范……”   “哎,小的在小的在,这不一直听着呢吗。”   “靠,再给你拿个拂尘得了。”   “也行啊。”   “呵,都没法说你……”   “得了,说我有啥用。你现在要想的是眼下你该怎么办。再这么耗着,我看你迟早油尽灯枯。”白范说着,担忧的看着陈涛。   陈涛忽然笑了,似乎想到了什么,说:“要搁以前,我啥废话都不用跑过去直接就把人拿下。真的,我那会儿就这么干的,要什么理由借口啊,压倒就是一切。”   白范想到《九品芝麻官》里的经典台词:“禽兽。”   陈涛也乐,可是乐完了,却像使尽了浑身力气,他疲惫的望着白范,问:“你说,为什么我现在却做不来了呢?”   对于出院却没有去找鹿小雨,说不后悔是假的。陈涛曾不只一次的想,如果那时候过去了,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若让时光倒流一切再重来一次,结果就真的会变吗?陈涛没有那个自信。有些事情是说不清的,就好像当时的他,脑子跟被门挤了似的嗡嗡的响,触目所及一片乱糟糟,好多事儿一起涌在里面,搅和得他闹心。那时候的他,害怕见到鹿小雨,因为他还有好多事而没想明白,觉得见了面也不知道说啥。然后日复一日,终于,他连见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看着陈涛变幻不定的脸色,白范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说辞,只能依托着陈涛的问话,不咸不淡的说着:“变不成禽兽好啊,说明你成熟了呗……”   “去他妈的成熟!老子不要成熟!”陈涛忽然骂了起来,没有特定的目标,像在骂自己,也像在骂生活,到了后面,他只是一遍遍的重复,“去他妈的……”   看着陈涛,白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间,他想起高中,想起那时候的他们,然后,莫名怀念。是啊,那两个不管不顾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哪里去了呢。   沉默,还在沉默。空酒瓶在这样的寂静中,慢慢的,从半打变成了一打。   当琐碎的生活磨平了人的棱角,当接踵而来的坎坷磨灭了满腔的激情,那么还有什么沉淀下来呢?或者说,这时候沉淀下来的,到底是什么呢?   第44章   深夜,双双喝高的兄弟俩勾肩搭背一步三摇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喝得这么痛快,也已经很久没有说这么多的话了。阀门一旦打开,就好像要把积攒多时的所有通通倾泻出来。   “我以前在书上看见这么句话,说喜欢一个人吧,就是在一起很开心,但是爱一个人呢,就是哪怕不开心,也想要在一起。我以前觉得这玩意儿纯属扯淡,不过现在看着你,我信了。”白范走累了,索性坐到了马路牙子上,纤纤玉指一点陈涛,“来,搁这坐会儿,还没唠完呢。”   “靠,你这是变着法说我俩自虐呢吧。”陈涛皱起眉头,稀里糊涂的也坐到了马路边。   夜深人静,街道清冷悠长。路灯不知道几百年没翻修过了,坏了百分之七十,剩几个,影影绰绰的照着柏油路,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快得连车身都看不清。   “你还明白啊,我就说你俩呢。”白范晃荡着脑袋,脸皱得五官大团结。   “切,”陈涛撇撇嘴,“你看着我俩闹心,告诉你,我俩可乐呵着呢。”   “得,那怎么就走到这步了。”白范露出嘲讽的表情。   “你不也出力了么……”陈涛小声的嘀咕。   “喂,你这是怨我啊,怎么着,现在秋后算账是不是!”白范撸胳膊挽袖子,那架势俨然陈涛一点头他就出手。   “得得得,错都在我,我就是那化成灰也不能解你们心头之恨的坏人,行了吧。”陈涛猛的拍在马路边的栏杆上,手掌震得生疼。   疼痛感让大脑清醒了些,陈涛使劲去想,自己这几年都干了什么呢。似乎除了奋斗,再无其他。陈涛拼了命的去想哪怕一点点鲜活的日常片段,却终是徒劳。   呵,奋斗,靠,还真是奋斗。   那天夜里分别时,陈涛握住白范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和他说:“什么先奋斗后享福都是胡扯,等你奋斗完,那些个你为之奋斗的东西早就丢了。听兄弟的没错,奋斗那玩意儿,哪有个头儿呢……”   第二天,白范就给自己和媳妇儿定了黄金周去海南三亚的双飞游。   四月中旬,鹿小雨由于表现突出,终于定了方向,扎根在了时事新闻组。时事新闻无疑是最正统的,也就是中央的小喇叭广播站,在过去那叫□思想宣传队,比如哪个部门又出台了什么政策,哪位领导又发表了什么言论,抑或者各政府党小组又开展了什么活动等等。鹿小雨挺喜欢这个,比起错综复杂的市井百态,按套路行走的各级政府和领导反而让他轻松得多。   周一大早,栏目总策划就火急火燎的把鹿小雨揪到了办公室:“今天中央宣传部要下来一个大人物,你赶紧收拾收拾。”   鹿小雨被弄个措手不及:“什么背景啊,我啥资料没有怎么……”   “喏,提问提纲都给你列好了,你照着弄个专访就行。”策划说着用厚实的手掌拍着他的肩膀,“任务艰巨啊,鹿小雨同志,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考验我啥啊,哪次大人物的专访不是你们列提纲,我就是个摆设……”小雨对着长得像阿笠博士的和蔼的策划撇撇嘴,“领导,你就不能再往咱组里招几个上镜的,别每回都我做接待啊……”鹿小雨觉得自己已经快成部门形象代言人了。   “现在精简还来不及呢,我上哪儿招去。”策划一脸苦大仇深,“就你,还是我和生活组那边死乞白赖要过来的呢,要不你能落我手么。”   鹿小雨看着完全不觉得自己说话有什么不妥的策划,忽然觉得自己特像被抢进山寨的无辜少女。   专访的地点在市里最好的宾馆,想也知道,大人物嘛。待遇自然得够规格。可当鹿小雨坐车上拿出提纲开始钻研的时候,却着实被这位大人物震得够呛。鹿小雨百分百相信,陆朗要是放在古代江湖,那绝对就是传说中的千面郎君。六年能换八百次头衔,还越换越高越换越有档次,虽然仍叫主任,可这明显已经打入我党内部了,好么,速度直逼火箭。   “我不录儿童节目……”   “我也没打算带着你手舞足蹈。”   “你真的调时事组了?”   “你看我像是友情客串么。行了,这是我们的采访提纲,你先看看,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就开始。”   “……”   “陆朗,我脸上有提纲吗?”   “你知道我现在想说什么?”   “地球果然是圆的。”   “呵呵,你还真是了解我。”   “因为这也是我内心潜台词。摄影,进来吧,陆主任说他不用准备!”   “……”   “友好”的寒暄之后,专访正式开始。陆朗很配合,而且回答的滴水不漏还颇为精彩。鹿小雨不得不佩服人家,这是没看提纲,要真看完了,指不定能答成联合国秘书长的水平。   专访顺利结束,前后不到两个小时。录完以后摄影兴奋的跟鹿小雨说,回去片子都不用动剪子,直接放就成。鹿小雨特想让那哥们儿找出六年前陆朗当评委的片段,最好能附在这节目后面,指定收视率狂飙。当然,只是想想。要真这么干的,他相信陆朗绝对有能力把他们这个小电视台炸平。   “鹿记者,我们主任这一次下来主要是想了解了解地方宣传阵地的一些情况,一方面是为中央工作打基础,一方面也可以从各地吸收点实战经验,集思广益嘛,毕竟……”   “王秘书,”鹿小雨特温柔的对着眼前喋喋不休的青年麻竿儿腼腆一笑,“句子主干。”   “咳,我们主任晚上在宾馆设宴,邀请您参加。”看看人家这措辞,同样一个意思,放民间那就是想请你吃饭。   “能被陆主任邀请我特别荣幸,但没办法,你也知道,白天那个专访要的急,晚上还得回去加班做片……”   “鹿记者,”麻竿推了推眼镜,“我刚刚和张台长通过电话,他可是一个劲儿和我说全台上下都会给予我们积极配合,要不,我再问问徐策划……”   “哎呀,你看看我差点忘了,小王刚刚还和我说这专访特成功,一剪子不用动呢。呵呵,晚上几点啊?”鹿小雨笑得谄媚。好么,精神都传达到台长那儿了,这时候要还问策划,那自己回去能被阿笠博士给拆巴了。   “晚上七点,我相信鹿记者一定会准时的。”麻竿儿露出阴谋得逞的微笑,转身离开了。留下鹿小雨一个人,恨不得在他的后背上瞪出俩大洞。   真是和什么人学什么样,跟着陆朗就是狼!   晚上七点,酒店豪华包间。陆朗一名,鹿小雨一名,秘书麻竿一名……后被支走了。   “你到底想干啥吧,怎么还没完没了了。”鹿小雨语气不善,好在食欲尚佳,痛斥陆朗的间歇还能夹几筷子生猛海鲜。   如果说两年前的陆朗还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点浮躁,那么现在,他已经足够成熟。时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却平添了睿智,练达,和稳重。鹿小雨知道,能到现在的高度,陆朗靠得绝对不会是运气。   “世间的事儿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陆朗慢悠悠的开了口,“你看咱俩,兜兜转转又到了一块儿。这就是缘分,你天生就得随我姓……”   好吧,鹿小雨承认,再睿智,再练达,哪怕稳重成了泰森,陆朗还是那个陆朗。那个一见着就让他拳头痒痒的欠扁的家伙:“你还能再自恋点不?”   陆朗被逗得笑出了声,眼睛眯得只剩下一道缝:“咱俩分开两年多了吧,结果你又撞我怀里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证明啥,顶多证明你不靠谱,还想风流,”鹿小雨不屑的白他一眼,“不然你早定下来了。”   陆朗不笑了,而是有趣的看着鹿小雨,轻哼:“你忠贞。敢情结婚了?还是定下了?”   鹿小雨忽然没了声音,不太自在的转开了头。   “切,还是分了吧。”陆朗像早有预见似的,玩世不恭的扬起嘴角,“我跟你说,这圈子里我还真没看见过长久的呢。对了,你那位叫什么来着,呃……王海?”   “恭喜你,俩字儿全记错了。”鹿小雨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然后才说,“别说两年,我和他分开七年又撞一块儿了呢,你这点儿算啥。”   陆朗被意料之外的事情冲击到了,一时间有点发愣。   鹿小雨没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的继续道:“不过你说的可能真对,没长久的……”   “鹿小雨……”陆朗很少叫小孩儿的名字,可此刻,见到小孩儿通红的眼圈,他却真的想把这家伙揽进怀里,拍拍肩膀,或者摸摸头。   “靠,这玩意儿没结婚证就是麻烦,想分就分都不带含糊的。”鹿小雨还在说,不像是说给陆朗听,反倒更像自言自语,“要是有证,分了也能割他一半财产,我看他还敢不敢离!”   陆朗终于还是把小孩儿揽进了怀里,并没有拍肩膀或者摸摸头,就这么安静的抱着,足智多谋身经百战才思敏捷的陆朗,在鹿小雨身上,却永远只会用这一种安慰方式。   “祖国幅员辽阔山河大好,森林一片一片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   “所以,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你可以多找几棵来试试嘛。”   “……”   “我其实也是钟灵毓秀一表人……”   “陆朗……”   “嗯?”   “咱能不能别一边说一边动手?”   “不能,憋得慌。”   “能憋死你不?”   “能憋疯。”   “……”   “你在想什么?”   “咱俩搭档演小品去得了……”   第45章   晚宴很成功。虽然事后王秘书在领导手上看见了可疑的牙印儿,并在鹿记者脸上找到了面对阶级敌人时才有的防御表情,但他把那理解为两人应该是探讨到了什么让人愤慨的民生问题,也就释怀了。   九点钟,王秘书称职的把鹿小雨送到了家门口。   “对了,王秘书,”下车时,鹿小雨忽然想到什么,“回去给陆主任捎点绿豆汤。去火。”   王秘书不明所以,虽然点头,但最终没有贸然行动。   ——人精明一点总是没错的,起码能避开一些人为陷害以免血光之灾。   专访也很成功,播出之后好评如潮。市里领导非常满意,连带的鹿小雨也受到了高度表扬。   陆朗要在这个城市考察大概半个月。期间还要亲自参与一些宣传工程建设。他也不知道自己对鹿小雨究竟是什么心思。本来都忘得差不多了,可这一见过面,心又痒痒起来。越来越觉得那家伙的小样儿特招人稀罕。于是乎,我们的陆主任就稍微动了点职权,再然后,鹿小雨成了考察队伍的随行记者。   “你就折腾吧,我告诉你,现在电视台到处都在传咱俩是远房亲戚。”随行间歇,鹿小雨趁没人的时候对着陆朗散发怨气。   “呵呵,亲戚挺好,挺好,这样以后在电视台你也算有身份的人了。”陆朗笑得像根儿小白杨。   眼见说不通,鹿小雨只得没好气的白他,“我本来就是有身份的,身份证还在包里呢。”   陈涛总算在电视上又见到了了鹿小雨。采访中央什么大人物,面对面跟心理访谈似的。起初陈涛自然只看鹿小雨,每次镜头一转换,他都恨不得冲进电视去揍摄影那家伙。可镜头在中央领导脸上停留时间长了,陈涛忽觉得这个叫陆朗的什么什么主任,眼神怎么看怎么别扭。好像通灵了一般,陈涛甚至能从那家伙的瞳孔里看到闪闪发光的鹿小雨。再仔细看,便有些分不清究竟是鹿小雨在发光还是那家伙的眼睛在发光了。   当然,陈涛并不知道自己这是动物本能的对于情敌的自觉,头脑简单的他怎么思索都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那是政治人物哎,应该在遥远的京城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会和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扯上关系。想通以后,陈涛便继续一对一的映射鹿小雨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你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也就好了,一旦看上了瘾,那就会更想看更想听更去想,所以当鹿小雨随着考察团在电视机里活跃了一个礼拜之后,陈涛的思念终于泛滥成灾。之前的怯懦是因为害怕,也说不上怕什么,但脚却迟迟迈不出去,而如今,思念带来的好似要永远失去鹿小雨的感觉成了害怕的主旋律,同样是害怕,这一回,陈涛可算有了行动。   “喂,就是你,好几天晚上都看你搁着楼道里鬼鬼祟祟的,把身份证拿出来!”带着红箍的看门大爷一派正气凛然,观察几天之后果断出击,将可疑分子一举拿下。   “大爷,是我呀。你不认得了,搁着住了好几年呢,就是那个主持法制节目的……”陈涛说着把脸蛋给大爷全方位的展示,无奈他藏身的角落太过阴暗,加上大爷眼神也差点,愣是半天没看出来。   无计可施,陈涛只好主动暴露在月光下,大爷足足观察了有十分钟,才半信半疑的念叨:“是有点面熟……我说你这最近总在楼根儿徘徊啥啊,看得怪可疑的……”   “遛弯,遛弯,新式的,呵……”   好容易打发走敬业的大爷,陈涛又谨慎的缩进了阴暗小角落。蹲点这事儿,他都干了好几天了。鹿小雨晚上回来的时间并不规律,好几次都是被车送回来的。一想到鹿小雨可能已经有了候补选手,陈涛就想撞墙。然后愈发的恨起那汽车上黑漆漆的玻璃,你关得那么严实干啥啊!   正抓耳挠腮着,黑色轿车再次出现。这一回,驾驶座里的人和鹿小雨一同下了车。陈涛掂着脚尖使劲往那儿瞄,结果居然电视机里和鹿小雨面对面的那张脸!陈涛隐隐觉出了什么不妥,可具体又说不上来。   “明天考察队就回去了。”陆朗站在鹿小雨面前,语调忽然有点伤感。   “……”鹿小雨咬咬嘴唇,半天才说,“那你一路顺……”   “真就一下都不能亲吗?”   鹿小雨觉得陆朗天生就是来破坏气氛的!   “别临走了也不给人留个好印象,”鹿小雨说着忽然想起了过往,想笑又觉得不合适,“那年也是,走了走了还非得印俩爪印儿。”   “就亲一下,真的,可能……以后再没机会了。”陆朗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认识你时间也不短了,就算这么长时间留个念想,成么?”   离别的伤感忽然就这么铺天盖地的蔓延。对于陆朗,鹿小雨的感觉很微妙,他不讨厌他,甚至可以说,陆朗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让他自在呼吸的朋友。   陆朗是何许人也,一看小孩儿明显动摇,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俯下头用行动表示。   唇齿相触的瞬间,鹿小雨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忽然电闪雷鸣,然后炸雷贴着后背鸣响。   咳,鹿小雨的感觉还是颇为敏锐的,化身为炸雷的陈涛已经把周遭的一切烧得焦黑。起先他还是很能平心静气的偷窥二人惜别,虽然听不见说什么,但怎么看都是分别前兆。可一个不注意,俩脑袋就凑一块儿去了,从陈涛的角度,贴合的嘴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敢情这阴暗角落就是特意为怨夫们设计的!   “靠!你他妈谁啊!”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便是陈涛风驰电掣的拳头。什么被现实磨平的棱角忽然又如雨后春笋般通通冒了出来。原来,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掉的。   比如当下的陈涛,哪怕穿了西服,打了领带,擦了皮鞋,出拳套路仍旧是几年前的遗风——胡抓乱挠。   别说陆朗没有防备,就是有了准备,估计也扛不住陈涛恶灵附身似的梨花暴雨拳。不消几秒,就节节败退。   鹿小雨压根没有思考的时间,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陈涛这王八蛋公然从阴暗的角落里跳出来然后对着他宝贵的蓝颜知己大打出手。鹿小雨怒了,他觉得陈涛得寸进尺,欺负完自己就算了,还欺负自己的朋友!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他鹿小雨也不能再忍了!新仇旧怨在此刻一齐涌上心头,鹿小雨二话没说以一个拳头作为示意,加入了战局。   陈涛没想到鹿小雨会进来,更没想到他会朝自己下那么狠的手。挨第一拳的时候,陈涛几乎疼到了心尖儿上,然后越疼越气,越气就越想揍陆朗。   混战进入到白热化的时候,陆朗终于看清了形势。等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战局里超脱出来,脸上足以媲美染坊。陆朗退出了战局,陈涛自然只能停手。可人家小鹿哥哥正在兴头上呢,直拳勾拳左右开弓打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陆主任气冲冲的上了车,以飞快的速度确认四周不再有第四者,然后对着还在“团结友爱”的两个人控诉:“我他妈的冤不冤啊——”说完,也不管那俩人有没有听,哀怨的绝尘而去。   鹿小雨还在揍人,他觉得陈涛就是欠揍,而且怎么揍都没办法弥补他心灵的创伤。但是揍人也是力气活,更何况还是揍一个不还手的家伙。渐渐的,鹿小雨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往楼上走。   都到了这份上陈涛要是还让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那他也不用活了。三两步追过去把鹿小雨拉住,趁他回头想骂人的时候,用嘴把那还未出口的伤人话语湮灭在了萌芽里。   短短十几分钟,鹿小雨接了两次吻。与陆朗那种微妙的感觉不同,陈涛的这一吻,苦涩到了心里。鹿小雨静静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不知道该推开他,迎合他,还是继续揍他。   陈涛把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鹿小雨以为这个夜晚都会在这一吻中流逝。要是这样多好,鹿小雨想,然后天一亮,他们就可以把这个吻忘掉,然后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离开柔软的嘴唇,陈涛轻轻抚上鹿小雨的肩膀,似乎在查看着自己的宝贝有没有少掉什么边边角角。检查完了,就冲着鹿小雨皱眉:“他谁啊,凭什么亲你!”   鹿小雨恨得牙痒痒,他想和陈涛说这他妈的和你没关系,又觉得光这么说不够解恨,干脆再来一拳。又觉的一拳也不够,还得再加上几脚。又觉得踹还不过瘾,还得加上几板砖……   “喂,你想啥呢?别想编理由骗我啊……”   “刚才那个,叫陆朗。”   “我知道,不就是什么破主任嘛。你等下回再让我见着他的!”   “你还舍得打吗?”   “啊?打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不太好吧,你俩都间接接吻了……”   “……”   把仇家怎么弄死才算报复的最高境界?答曰,气死。   第46章   “你别跟着我!”鹿小雨回头对着化身为小尾巴的陈涛怒斥。   “我乐意。”小尾巴晃着脑袋龇牙乐。   “你再跟我一下试试。”鹿小雨怒目圆睁。   小尾巴轻巧的又跳上一级台阶:“我跟了。”   “……”鹿小雨恨得牙根儿都疼。   一旦以前的性子冒出了头,一切就都顺其自然了。无赖是陈涛的强项啊,天知道它们这阵子跑哪儿闲逛去了,好在,回来得还不算晚。   鹿小雨怒了,打架的时候他本来已经很怒了,他以为那个时候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可现在他才发现,陈涛总能让他超越极限。   甩不掉他就不甩了,你不是愿意跟吗,行!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房间,鹿小雨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个小稻草人,别说,乍一看那根根立的毛寸还颇有点陈涛的风骨。   那娃娃是鹿小雨前些天从网上买的,本来是当作日夜思念之用,现下见了本人,就忽然来了恶毒的念头。找完稻草人,鹿小雨又在针线盒里找出若干绣花针,然后,开始我扎我扎我扎扎扎。这还不够,必须得边扎边骂:“让你跟着我!让你无赖!让你对我不好!让你胡乱打人!让你欺负我!让你打我!让你……”   到后面,陈涛实在听不下去了,不仅是听不下去,就光看着那疑似自己的小稻草人慢慢的成了刺猬都颇为心惊胆寒。   “我说,差不多得了……”硬着头皮,陈涛还是开了口。   结果鹿小雨自然没理他。一个怒视之后,继续练习针灸。   陈涛终于爆发,一把抢过小稻草人劈里啪啦的就把身上的凶器都揪掉了,边揪还边不满的大声道:“我啥时候打你了!啊?敢情我身上这些乌青全是我自己弄着玩儿的?你就不能实事求是啊!天天搁电视上说的好听……”   “陈、涛!”鹿小雨彻底气红了眼,跟斗牛似的喘气越来越粗,最后实在没法再忍,操起书桌上的《中国现代汉语辞典》风驰电掣般拍向陈涛。   好么,这玩意儿杀伤力比砖头还猛。陈涛全身细胞瞬间警戒,电光火石间险险闪过飞来横砖,然后趁鹿小雨还来不及发动第二波攻击的时候一举将小家伙双臂擒住,接着把鹿小雨正面朝下死死压进了床里。   “唔……你给我起来……”脸埋进床里,鹿小雨再怒吼听起来也是模模糊糊的。眼前只有床单放大了的碎花,扭曲变形的厉害,鹿小雨知道陈涛那王八蛋正死死的坐在自己后背上,表情看不见,但用脚趾头想也肯定是特欠扁的那种。   “服不?”陈涛威逼利诱。   “服……你奶奶个爪儿……”鹿小雨大义凛然。   陈涛叹口气,很轻,但鹿小雨还是听见了。不过这并不能让鹿小雨心软,抛开过去的恩怨不说,就光现在这个屈辱的姿势,就够他虐陈涛八百回的!   气鼓鼓的鹿小雨正在心里酝酿第一百零一种的鹿氏虐陈法,忽然觉得胳膊再次被用力扭了起来,光扭胳膊还不够,手指头也没能幸免。   “姓陈的!你他妈……”   鹿小雨骂了一半,忽然停住了。手指尖冰凉的触感是那么的熟悉,哪怕他一再和自己说别瞎想了怎么可能,可心却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终于,陈涛从他的身上退了下来。放开钳制,把鹿小雨拉起来和自己面对面。   鹿小雨有些害怕,他不敢低头,就好像手指上套着的是什么拟态了的怪物。   “怎么的,有胆送没胆承认啊。”陈涛说着使劲捏他的脸,“我是陈涛不是XMAN,你把这玩意儿捂得溜严实我上哪儿找去。”   鹿小雨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可下一秒,眼圈还是不争气的红了。还是那样干净的颜色,还是那样简单的花纹,他以为它们早就进了下水道,他以为不会有人在乎……   瞬间落进温暖的怀抱,陈涛把人搂得紧紧的。他磨蹭着鹿小雨的头发,深情的,温柔的:“以后别跟偶像剧学那些个不实用的。”   “……”鹿小雨又想揍人了。   温柔姿势不变,同样的,陈涛还在喋喋不休:“本来嘛,这招危险系数严重超标。你说我要是不小心吞了呢,就算没吞,那万一把牙硌坏了呢,再不然,万一煮饺子的时候煮坏一个戒指到了汤里,那还不八成会被倒……”   “陈、涛!”   “我错了。”   “……”   “我他妈的这阵子就没干过一件对事儿!”   鹿小雨愣在那儿,脖颈间的潮湿触感让他一时间大脑空白。他不确定陈涛是不是真的哭了,因为他从没用皮肤感受过别人的眼泪。通常的这种情景,总是要说对不起的。因为伤了你,因为害你受了委屈,所以要说对不起。可陈涛说的是,我错了。   对不起需要的是原谅,而我错了,需要的是承担。   猛烈的情绪来得毫无预警,有伤心,有委屈,有生气,有难过,鹿小雨想,明明该哭的是自己。   “你都错哪儿了?”   “哪儿都没对。”   “评价还挺客观……”   轻轻伸出胳膊,鹿小雨慢慢环上了陈涛的背。   拥抱,终于完整。   “你说你没事儿奋斗个啥啊,社会主义又饿不死你……”鹿小雨明明极力克制,但从嗓子眼涌上的酸涩,还有眼底翻腾的热气,终是让他的声音变了调。   陈涛哑着嗓子,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承诺:“我要把你当玉皇大帝似的供着,我要做这个世界上对你第三好的人!”   “那你他妈的后来就不理我了!”鹿小雨的喊,带着让人心疼的哽咽。   “那是我脑子发蒙,我混蛋,我白眼狼了!”陈涛说着,搂得更紧。   一口咬上陈涛的肩膀,鹿小雨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陈涛咬紧牙关忍着,那里应该见了血,但他知道,自己活该。   床没有变,床单没有变,沙发没有变,衣柜没有变,就连床底下他掉落的袜子,还都原封不动。把鹿小雨压进床里的瞬间,陈涛产生了时光倒流的错觉。就好像他从来没走,就好像,他们从未分手。   鹿小雨难得的听话,似乎揍人消耗了他全部的力气,而眼泪,又透支了他所有的精神防御。他任由陈涛把他变成剥了壳的煮鸡蛋,又看着陈涛把自己变成扒了皮的桂圆。   “光脱衣服不够。”鹿小雨认真的看着陈涛。   “都扒了,从里到外。”陈涛了然微笑,然后指指自己的心窝,“要不你进来验收?”   鹿小雨摇摇头:“我进不去,也看不见。”   陈涛认真的看了他好久,然后低下头,在鹿小雨唇上烙下一个轻轻的吻:“我保证,严把质量关。”   轻叹一声,鹿小雨放松自己,再一次的,接受了陈涛毫无技术性的攻城略地。   做爱的时候,鹿小雨有点恍神。因为一直有两个小人在他耳边吵。左面的黑翅膀小人儿拿着一把寒光小钢叉,一个劲儿的扑腾说虐虐虐,必须虐;而右边的白翅膀小人儿拿着一架银光小竖琴,不停的扇呼儿说神爱世人,不能虐,我们要用爱感化。于是,鹿小雨纠结了。   纠结到最后,具体哪方获胜鹿小雨已经没了印象。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帮小白人儿一起扇呼来着,再然后,陈涛一口啃上他的胸口惩罚他的不认真。结果两个小人儿就扑拉一下飞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夜,鹿小雨做了个梦。梦里陈涛变成了一听可乐,鹿小雨咕咚咕咚把他喝完之后,抬脚使劲一踩,吧唧,陈涛就扁了。接着鹿小雨找来收废品的,问他要不要易拉罐。收废品的说要啊,不过只能给一毛钱一个,鹿小雨不干,说最多五分钱……梦做了多久呢,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一整夜,总之,鹿小雨虐得很爽,很爽。   有些东西会变,有些东西却一直不变,比如我们骨子里的自己,那是再怎么磨,也磨不掉的。就像一条河流,也许时间长了,上面会有些许的漂浮物,但拨开狼藉,里面还是原来那股潺潺的清水。我们可以长大,我们可以世故,我们可以懦弱,我们可以妥协,但我们不会忘记最初爱上这个人的心情。   没有在成长中迷失自己,值得我们庆幸。   第47章   雨过天晴,俩别扭孩子终于又黏糊到一块儿了。但折腾不能白折腾对吧,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都得学会从挫折中吸取教训。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陈涛提出的蓄谋已久的要求:“要不……你搬我那儿去呗……”   “不要。赶明再出啥意外,卷铺盖走人的就变我了。”很明显,有所收获的不只陈涛一人。   陈涛仔细思索了一下,也是这么回事儿。他被赶走了还可以厚脸皮的回来,等赶明儿真要是鹿小雨卷铺盖走了,那他拿捆仙绳儿也别想把人拽回来。思及此,陈同学果断的做了个重大决定:“那我回来!”本来陈涛想说的是那我搬回来,可触目所及,自己的东西一样没少还在老地方呆着呢,这个搬字怎么看都不妥,索性去掉了。   “啥就回来啊,你当你出去逛了一圈买酱油呢!”鹿小雨龇牙咧嘴,“回来可以。得先立字据。”   陈涛不明所以的看着鹿小雨稀里哗啦的从抽屉里翻出圆珠笔,又找了几张A4的白纸,刷刷刷的在上面奋笔疾书起来。   十分钟后,一则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不平等条约新鲜出炉。   《市民守则》:   1、凡是鹿小雨同志说的都是对的,对的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2、凡是鹿小雨同志下达的任务,务必排除艰难万险也要及时准时按时的完成。   3、凡是鹿小雨同志需要时,必须无条件的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任踢任踹同时保持乐观积极的精神风貌。   4、凡是鹿小雨同志……   5、……   6、……   ……   总则:鹿小雨同志的玉皇大帝地位永久不可动摇。   “怎么的,你有意见?”鹿小雨捏着条约居高临下的眯视陈涛。   “哪能啊,完全是合理化建议嘛。”陈涛极其谄媚的眨眨眼,“嗯……就有一点哈,咱非得贴床头么……”   鹿小雨用实际行动给与陈涛最后一击。   有时候人啊,兜兜转转半天,最后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比如陈涛发现自己还是习惯被颐指气使,又比如鹿小雨也再次发现了自己就不适合低声下气。   虽然鹿小雨家里保存着陈涛大多数的生活用品,但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陈涛先生的衣食住行自然也得与时俱进。于是周末,白范成了首当其冲的苦力。   白范对此虽然颇有微词,但腹诽归腹诽,人还是准时到场干活更是毫不含糊。怎么说呢,见到陈涛终于有了笑模样,白范打心眼里高兴。一路看来,再怎么不愿,他也得承认,陈涛就栽鹿小雨这了。还是大头朝下栽的,脑袋往泥里一插,这辈子甭想出来了。   给床底下大扫除的时候,白范看见了床头披着市民守则外衣的夫训,哀陈涛不幸怒陈涛不争的同时,却又只能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感情这玩意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其实白范不知道,他看见的只是冰山的一半,还有一张鹿小雨版的N个不许,只是碍于面子,鹿小雨死活没让陈涛贴出来。所以那张可怜的白纸黑字只能静静的躺在抽屉的最底层,注定一辈子,不见天日。   《市民守则——鹿小雨版》:   1、不许有话不说放在心里四处乱转。   2、不许说话不经大脑伤人于无影无形。   3、不许模仿电视、电影、小说、杂志等等一切脱离实际且带有危险性的套路。   4、不许在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行使《市民守则——陈涛版》第三条赋予的权利。   5、……   ……   总则:1、陈涛同志的合法伴侣地位永久不可动摇。   2、同《市民守则——陈涛版》之总则。   既然曾经摔倒过,受了伤,流了血,那么当咬紧牙关再次前行的时候,就要把那害人不浅的石头搬开,丢掉。   ——哪怕是两个笨蛋,只要齐心协力,也总不会被绊倒第二次。   晚上,四个人围在一起吃火锅。陈涛,鹿小雨,白范,还有周末加班刚刚结束的白夫人。用了人家白范一天,晚上请个客,总是理所应当的。   白范的妻子叫柳苏,长得很小巧,气质颇为贤惠,有点小家碧玉的感觉,据说祖籍是江南一代。鹿小雨看了女人半天,怎么也无法相信她已经二十有八。精致而秀气的五官,真的就像邻家刚上大学的小妹妹。   “你是鹿小雨?”落座之后,鹿小雨还没进入状态,倒是柳苏先绽开了温柔的笑靥,“你好,我叫柳苏,经常听白范提起你。”   “哦,是么,那还真不好意思……”鹿小雨有些窘的和对方握手,“应该没听着我什么优点……”   白范低头盯着鸳鸯锅底,装没听见。谁让人家说得都是铁一般的事实呢。   “呵呵,不要紧,”柳苏轻轻歪头,眉眼间满是暖意,“信息的来源总是有多种渠道,有专门提供负面的,也有都是宣传正面的。我喜欢你的节目……”   鹿小雨愣在那儿,一时间五味参杂。什么邻家刚上大学的小妹妹,这分明是午夜电台的知心姐姐!   “可惜,你不再主持儿童节目了。”柳苏遗憾的眨眨眼,不过很快又开朗起来,“小鹿哥哥,将来给我孩子作干爹吧。”   “什么?”   “什、么?!   诧异的短促疑问来自鹿小雨,惊愕的炸雷怒吼来自白范。   鹿小雨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是,自己要和大米饭抢饭碗了。再看大米饭,已经被雷成了锅巴。   “老婆!你还有谱没谱靠不靠点谱啊!什么干爹,谁说我孩子要有干爹?再说了,就算找你也……”白范起初的气势那是相当高涨,极其愤慨,可说到后面,不知不觉的就歇了菜。   鹿小雨满脑袋问号,在他看来柳苏没做啥啊,不过就是温柔的给自己老公一个微笑。   “老公……”柳苏忽然轻声呼唤。   “嗯……”   “我想涮青菜……”   “哦……”   “你这是让我自己下么?”   “……”   鹿小雨就跟欣赏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似的,简直就是现场版的大变活人。眼看着白范跟中邪似的,从法海瞬间蜕变成许仙,涮青菜的姿势那是相当潇洒。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柳苏转过头,继续微笑望着鹿小雨。   “啊?”鹿小雨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想不明白怎么忽然就紧张起来。   柳苏轻笑:“当我孩子干爹啊。你不说我就当默认了。”   陈涛低头扒拉着调料小碗,白范还夹着青菜在汤锅里练草书,鹿小雨忽然有种预感,他被大米饭压榨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还了。   最终章   网吧运营彻底上了轨道,偶尔,陈涛已经可以当当甩手掌柜了。日子好像和很多年前不谋而合。不一样的是,他们都已经学会了很多。   年底,鹿小雨逮住机会休了年假。把十天年假与过年七天合在一起,他足足能休大半个月。这可乐坏了陈涛,变着法的想去哪儿玩。   “相信我吧,这回保准有意思。”休假第五天的清晨,陈涛在被窝里抱着鹿小雨循循善诱。   “得了,我就是因为太相信你,才浪费了那么多宝贵时光。”鹿小雨狠狠扯过被子,惩罚性的把陈涛同学白嫩的粗胳膊壮腿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之下。   “我那不也是一时疏忽嘛,哦,合着我犯回错你就一棍子打死连个翻身的机会都不给啊。”陈涛一边哀怨的控诉,一边趁鹿小雨放松警惕之际悄悄的往被子里蹭。   “一时疏忽?”鹿小雨挑眉,“有冬天去动物园的吗?没看人家狮啊虎啊狼啊豹啊的都躲屋里懒得理你!”   陈涛委屈得要命:“没听说它们也冬眠啊,我光听说狗熊冬天睡觉……”   鹿小雨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可最终还是没忍住:“那植物园又怎么说!满以为最次也能看看残花败柳,结果倒好,全是枯木杆儿!   陈涛动了动嘴,刚想辩解,忽然想起《市民守则——陈涛版》第三条,于是满腔委屈化作一脸甘露,咧着嘴,他手脚并用跟藤蔓似的缠住鹿小雨,然后对着小鹿哥哥的眼皮儿吹气:“以前的错误确实在我,冬天嘛,就该玩点冬天的特色项目,所以我才建议咱去滑雪啊,多应景!”   其实鹿小雨也觉得,几天下来,就属滑雪这提议比较靠谱。但问题是他不会啊。   陈涛跟贴心小棉袄似的,一眼就看出了鹿小雨的顾虑。连忙说:“放心,那玩意儿简单得要命。你啥也不用干,顺着坡往下滑就行了呗。”   “真的?”纯洁的鹿小雨同学,又被扇呼动了。   “真的。”吃一堑不长一智的陈涛同学,什么依据没有都敢坚定点头。   滑雪场就在隔壁城市,驱车不过一个小时。决定好行程的俩人,当下就给旅行社打了电话。最近奔着滑雪去的散客越来越多,市内几家旅行社都开了冰雪一日游的项目。   由于俩人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多,又腻腻歪歪絮絮叨叨的来了段晨间纠葛,所以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电话那头的女孩显然业务素质奇高,在说明一日游已经出发之后,不给潜在顾客任何退缩的时间,马上奉献出更为有情调价格也更划算的夜场滑雪浪漫游。   陈涛一听就心花怒放,他也不知道乐呵啥,反正听着夜场就舒坦,于是乎在鹿小雨连掐带拧的疼爱下还是颠颠儿的给人家网上支付了报名费。   晚上七点半,两个人坐上了前去滑雪场的大巴。鹿小雨从没滑过雪,所以即使嘴上没说,心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晚上九点,抵达滑雪场的二人在领完滑雪板之后,正式和团队走散。整个换鞋大厅,到处人头攒动。鹿小雨有点后悔,乌泱乌泱的人看得他头晕眼花。   “怎么了,快换鞋啊?”换完滑雪鞋的陈涛,不明所以的看着坐那儿一动不动的鹿小雨。   “我说,大厅都这样了,那滑雪场里得啥样啊……”鹿小雨眉头紧皱。   不用陈涛回答,等鹿小雨换上滑雪鞋,扛着滑雪板走出大厅进入真正的冰雪天地后,事实给了他清晰的答案。   澡堂,鹿小雨只能想到这么一个词。尤其是看着身边围绕的无数十分钟滑出不到一米的小朋友,更是满头黑线。   “陈、涛——”鹿小雨此刻想拿滑雪杖把那家伙刺死!   那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罪魁祸首已经开心的自己个儿滑了好几圈。听见领导呼唤,赶紧止住远去的步伐,一个优雅的转身,稳稳得停在鹿小雨跟前:“怎么了?”   “你、说、呢?”鹿小雨的磨牙声已经清晰可见。   小涛子是何许人也,立马心领神会。只见他指指远处的山头:“咱上坡往下滑,速度快,人又少。”   鹿小雨半信半疑,还是跟着陈涛向坡脚下走去。更正,陈涛是滑过去的,鹿小雨是蹭过去的。   山坡确实有一定高度,想徒步上去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山坡的一侧会有条平坦的传送带,将滑雪者一点点的送到坡顶。由于滑雪板有一定长度,又是两只脚,所以在传送带的一侧会有位现场教练辅助游客平稳的从雪地过度到传送带上。   鹿小雨有点紧张,因为穿上滑雪板的脚和自己平时的脚压根不可同日而语,腿就像假肢似的,怎么都使唤不明白。尤其是看到陈涛一脸熟练自如的陶醉表情,就更郁闷了。好在,排在前面的人都一个又一个的被安全送上传送带,鹿小雨悬着的心才算稍稍有点落下。   轮到鹿小雨了,他非常听话的任教练摆弄,然后一点点的把滑雪板往前蹭,终于,滑雪板的前端接触到了传送带,教练一个用力,鹿小雨便随着传送带快速上扬式前进。   教练在后面大声嘱咐:“保持平衡!”   鹿小雨想回头给教练一个安心的微笑,结果一下没扭好,华丽丽的倒了。穿着滑雪鞋的假肢怎么都站不起来,好在传送带没有前进很远,教练迅速跑过来架起鹿小雨的胳膊让他重新回归直立。然后恶狠狠的瞪他:“不是让你保持平衡嘛!滑雪板要是卡进传送带里那是很危险的!”   鹿小雨低着头没吱声,可心里早就委屈得泛了酸水。这笔账,又记在陈涛脑袋上了。   教练很快又回到了下面,然后对着排队的群众们凝重的皱眉:“看见没,刚刚那个就是反面教材,和你们说了要注意再注意!”   陈涛扭着脑袋看远处的冰灯,把自己伪装成无辜的路人甲。咳,找对象找个男的也就罢了,还找个这么笨的,陈涛同学对自己的人生发出了质疑。   “陈涛——你等回去的——”   传送带上忽然传来“前辈”的怒吼。所有人都有趣的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吃一堑长一智的鹿小雨死活没敢再转身。   陈涛轻咳一声,继续装不认识。   估计是没有得到回应更怒了,鹿小雨形对着山顶神却对着山下继续:“就那个身高一米七九留着一寸小头穿卡其色休闲裤黑色羽绒服围个格子围巾排队排我后面的家伙!你等我回去的——”   陈涛,红了。   “看什么看,想要签名直说!”   那一夜的滑雪,成为某俩个家伙再也不愿提起的黑色之旅。   年,就在这样热闹的磕磕绊绊中,悄然来临。他们又一次熬夜看完了春晚,然后一起煮了过年的饺子。   大年初二,陈涛正式以弟妹的身份去给沈盟拜年。其实谁也没明说,但细数过往,王朝、沈盟、鹿小雨和陈涛已经有了某种默契,心照不宣应该算他们的写照吧。   二人世界已经成了三口之家,王朝那个惹了小小乌龙的宝贝儿子,正在牙牙学语,小手小脸都胖乎乎粉嘟嘟的,可爱极了。   “来,叫小鹿叔叔。”鹿小雨轻轻去捏小家伙的脸蛋儿。   “唔……露……”小家伙吃力的学着。   “没错,就是这个,乖……”鹿小雨笑得灿烂。   陈涛有点吃味:“这你也听得懂啊。”   鹿小雨不理他。陈涛有点郁闷,只好转移斗争大方向,也去逗人家孩子:“来,叫陈涛叔叔。”   “……唔……哇——”   “陈涛!”   “我比窦娥还冤……”   晚上吃晚饭,沈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孩子哄睡着。等回到客厅,王朝已经怨气冲天。鹿小雨和陈涛坐在大型沙发的另一端,“聚精会神”的看电视。   “喂,我发现自从有了小山之后,我的待遇明显下降。”王朝长叹一口气。   沈盟愣了半天,然后恍然大悟般把手里的东西递到王朝面前:“那个,这还有半瓶奶。”   “……”王朝额角青筋跳动,“我不是说伙食方面……”   沈盟轻轻皱眉,有些困惑,但却不说话。   面对沈盟,什么拐弯抹角都是跟自己过不去,指不定他哪里理解偏了就能把你气死。这一点,王朝深有体会。所以下一秒,他轻轻揽过爱人,温柔的呢喃:“别把注意力都放在小山身上成不,多少也分我一点,不然我能被醋淹死……”   那厢沈盟还没什么反应呢,“看电视”的陈鹿二人已经先被鸡皮疙瘩淹死了。靠,见过肉麻的,没见过这么肉麻的!   进入状态的王朝同志早就忘记身边还有俩贼眉鼠眼的观众了,麻婆豆腐是一盘接一盘,花椒也是一盘比一盘分量足。   “不行,为了安全起见,我必须闪人。”陈涛作势用手捂住耳朵,就要往门口移动。   可半天,却不见鹿小雨跟来。一回头,好么,尽管已经麻得四肢抽搐,可那家伙愣是死扛着看人家夫妻密语,看就看呗,居然那眼里闪烁的是啥?啊?分明是羡慕!   陈涛又郁闷了。这事儿卡他胸口就没解开过。不过这一回,他不准备死憋着了。重重的坐回沙发,陈涛扳过鹿小雨的肩膀:“你今天把话说明白,到底羡慕王朝啥?有我还不够咋的?”   鹿小雨被连珠炮哄得莫名其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恨不得敲开陈涛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水泥还是炉灰:“我羡慕王朝干啥!我是……我是羡慕人俩能……人俩能那么腻味!你就从来没说过我是你的心肝!”   “靠,这话是正常人说的吗!”陈涛想挠墙。   “……”鹿小雨不说话,就那么气势汹汹的瞪着陈涛。   陈涛一咬牙:“那你呢,你啥时候说过……说过你……那个啥啊?”   “啥啊?”鹿小雨不明所以。   “自己想去!”陈涛又窘又怒。   鹿小雨忽然就懂了,很神奇的,就好像一瞬间感应到了陈涛的脑电波,然后所有一切都透亮起来。   “靠,我他妈的要是不爱你,这么多年和你玩真人CS啊!”   鹿小雨骂完,直接扑了过去。牙齿磕得生疼,吻却实实在在。   坦诚,总是最困难的。可一旦迈过了那个坎儿,它就会开始发挥无与伦比的神奇力量。一点点的化开心结,一丝丝的培养默契,把粗糙的磕磕碰碰的砂糖,慢慢的,慢慢的,熬成柔滑醉人的甜浆。   事件的最终,以王朝先生一手提溜一个把两位不速之客通通丢出去作为收尾。关闭防盗门的一刻,王朝先生对着他们痛斥:“你俩太腻味了!”   陈涛和鹿小雨在楼道里仰天长啸——他妈的到底谁更琼瑶啊!   正月十五那天,鹿小雨买了两袋汤圆。一袋他喜欢的黑芝麻,一袋陈涛钟爱的红豆沙,然后煮到一个锅里,很快就分不清了。   也许是吃了太多了缘故,晚上俩人靠在床头懒懒的不想动。消消停停的呆着,对于他俩来说相当难得。   “喂,咱俩都三十了……”鹿小雨忽然说,“我没算错吧,怎么成中年人了呢……”   “得,人家四十多还叫杰出青年呢。”陈涛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停了一会儿,又问,“你说八十岁的时候,咱俩干啥呢?”   鹿小雨望着天花板仔细的想了半天,然后轻轻叹息:“八十的时候啊,身边是不是你还不知道呢。”   “靠,你一干巴小老头还想找谁啊!”陈涛怒。   “别往我身上推啊,没准是你烦了又跑掉呢。”鹿小雨倔强的口气,却掩不住丝丝伤感。   “不可能!”陈涛斩钉截铁。   “切。”鹿小雨摆明不信。   陈涛磨了半天牙,然后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扳过鹿小雨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那咱俩说好了,谁要先找别的老头,谁……谁这辈子阳痿!”   鹿小雨头皮发麻:“这也太绝了吧。这么下流的毒誓你也发?”   “就说你敢不敢吧?”   “靠,谁怕谁啊!”鹿小雨昂首挺胸,“光说还不行,咱得签约。笔呢?”说着,鹿小雨竟然真的开始翻抽屉找纸笔。   陈涛受不了翻白眼:“我说,就这样合同你好意思往纸上写吗!”   “你都好意思说,我干嘛不好意思写啊。”鹿小雨说着,继续在抽屉里翻翻找找。   “喂,差不多得了。”陈涛一使劲,把人重新拉进了怀里,然后好笑的看着鹿小雨,“你还真找啊。”   微微转头,鹿小雨避开了陈涛的目光:“什么说好了都是不靠谱的,咱俩吃这亏还少么。”   陈涛一窒,好半天,才缓缓的说:“事不过三,这一次……肯定成。”   两只手,缓缓的,再一次并排映照在灯光下。   依旧,熠熠生辉。   也许若干年后我们又忘了今天说好的,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在这里,我在这里,只要我们还愿意分享彼此的呼吸,那么,便总会寻回记忆。   ——终——